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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打印本页]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21
标题: [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楔子
在一个崇尚个人价值的时代里,母亲十几年的生活竟然毫无自我,她几乎没有时间去体味任何现实的快乐,只是生活在对儿子的希望与憧憬中……
孩子永远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我成长的每一个脚步都融合着母亲的梦想。</P>
母亲宠爱我,但从不溺爱我;母亲教导我,但从不强迫我;母亲没有多少高深的文化,但她顽强的性格与乐观的态度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P>
在物质生活角度,我们生活的一直很清贫,可是母亲给了我一个健康的身体,培育了我健全的人格,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追求我所认可的幸福,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财富!</P>
我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中,但我没有任何的自闭与自卑,我会很开心地和朋友们打成一片,自信地面对生活的种种挑战。经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品尝了人生的世态炎凉,在与母亲、弟弟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捕捉到了最大的生活勇气,再大的困难也不会把我压垮,一种信念在支撑着我:我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我自己,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劳累一生的母亲因为我而幸福和自豪!</P>
在我看来,幸福是那样的具体,它存在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温馨的亲情让你随时可以体味……</P>
每天留给自己一点时间,坐在电脑前,细细地回味那十几年艰苦而快乐的日子,记录下自己成长的脚步。我真心地感谢每一位读我文章的朋友,在这里,你读到的将是一个平凡母亲的故事和她儿子对她深深的爱!如果你看了感动,请不要赞赏我的文笔,打动你的是我那特有的人生经历,如果你看了没有任何感觉,也不要对我的故事有丝毫的责怪,要怪只能怪我有限的表达能力。</P>
谨以此文献给我深爱的母亲,献给七十年代末出生的兄弟姐妹,献给那些曾在农村生活过或正在农村生活着的朋友们……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21
第一节
我很小的时候就显得古怪精灵,还没会说话就已经懂得看家护院了。
有一次,妈妈从邻居家借了一盒火柴,用完之后就还人家了,没想到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我还以为那火柴是我们家的呢,自己竟然跑到邻居家,咿咿呀呀地和人家要火柴,小脸憋的通红,邻居家的女主人看了好奇,不知道我要什么东西,便把厨房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我看,最后我抓起火柴,步履蹒跚的跑回家。该家的男主人事后感慨道:“这么小就如此伶俐,此子将来不可小觑啊。”
在农村那样一个自由自在的环境,我童年的生活是那样的无忧无虑。我的家乡地处燕山末麓,四面环山,风景宜人。夏天的时候,我们整天泡在沙河里游泳,偶尔找个水势宽缓的地方,捉条蚯蚓,甩下鱼钩,晚上就可以喝到香喷喷的鱼汤。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在果园里我们可以吃到各种各样味道迥异的水果,在玉米地里仔细的搜寻,一个下午就可以捉到上百只油蚂蚱,回到家里收拾一下,然后妈妈用油一炸,香脆可口,那才是真正的野味啊。
好多年后,我觉得那一段时间就象童话里的生活,虽然没有宏伟的理想,却也没有任何的压力,人性在自然的伸展,那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返朴归真。
爸爸在唐山上班,每个月回来一次,每到月底的时候我都会在村口的站牌前等待那趟班车,当夕阳落入晚霞,树的影子变的斜长,那量班车便从远方缓缓驶来,爸爸从车上走下来,用长满胡子茬的嘴巴亲我。那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时候,爸爸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小礼物,会跳的青蛙,会跑的狮子,还有各种各样的连环画,我的任何喜好都逃不脱爸爸的眼光,而爸爸送我每一样东西都让我心动不已。
那是一种怎样幸福的日子啊,也许对别人来说就是平常生活的缩影,可那一切对我来说显得那样的短暂。有一天,妈妈突然对我说:“林海,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要和爸爸去找你的亲妈妈了。”我清晰地记得妈妈在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泪水,而我则被惊呆了,怎么会呢,我一直都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每天吃着妈妈给我做的可口饭菜,穿着妈妈给我做的得体服装,是妈妈在我生病的时候日夜守侯着,妈妈就是妈妈,怎么能说不是就不是了呢?我突然抬起头对着爸爸喊:“爸爸,妈妈说的不是真的,对吧?”此时的爸爸却显得那样陌生,面部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抱起我,不顾我拼命的挣扎,大步的走出去,把我塞进外面的汽车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个曾经给我无限温暖的家。
那是我第一次长时间的离开妈妈,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与爸爸和另外一个阿姨生活在一起,那个阿姨就是爸爸对我讲的我的亲妈妈。我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妈妈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与生俱来的,即使她没有生过我,但毕竟是她养育了我,十年共同生活所积累的感情是那样的根深蒂固。阿姨对我很好,她比妈妈更有气质,举手投足都显得富贵幽雅,但她没有妈妈漂亮,更没有来自妈妈眉宇间的舐犊深情。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阿姨根本不是我的亲身母亲,而是爸爸已经和妈妈离婚了,而这个阿姨则正是破坏我们家庭幸福的元凶!从我知道这个事实起,我对她便充满了仇恨,当我和她目光对视的时候,我的眼里喷射的都是怒火。
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岁,但我会绞尽脑汁地给阿姨添麻烦,她收拾好的房间一会就被我破坏的一塌糊涂,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我专门找她最不喜欢看的看,有一次我竟偷偷地在她新买的大衣上剪了个洞……当然,最后被爸爸发现了,他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实事求是讲,阿姨对我总是很宽容,在生活中尽量的呵护我,但我对她的仇恨没有一点消减,反而是与日俱增。
我并不喜欢城市的生活,在这里没有新鲜的空气,也没有清澈的河水,更没有我曾经的伙伴和我思念的妈妈和弟弟……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回家,但是回家对我来说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一年后,我终于回家了,我没有想到回家的代价是那样的惨重。父亲由于杂乱的家庭生活而日渐憔悴,晚上的失眠又使他精力不济,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他竟然永远的离我而去了。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感觉,那种强烈的伤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流尽了我所有的眼泪,嗓子哭的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22
虽然是父亲背弃了他的感情,他深深地伤害了母亲,可那并不影响他对我的爱,也影响不了我对他的依恋。那是怎样一种深沉的父爱啊,在我脆弱的时候爸爸永远是我动力的源泉,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永远是我坚实的保护伞。爸爸永远是那样的宽厚慈爱,永远是那样的风度翩翩,记得有一次我惹妈妈生气后,妈妈要打我,爸爸抓起我,把我顺着墙头甩出去,我落在厚厚的稻草上,然后爬起来一溜烟似的跑掉,看的妈妈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自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睡梦中哭醒,千篇一律地梦到爸爸用长满胡子茬的嘴巴亲我……
后来,妈妈找到阿姨,要把我领回家,阿姨对妈妈说:“让林海和我一起生活吧,毕竟在城里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对孩子的将来有利。”妈妈看到我突然就哭了,她对阿姨说:“让我把我儿子带走吧,他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啊,我是一个没有什么能耐的农村妇女,可是我有能力养活我的儿子啊。”我第一次感到妈妈是如此的脆弱,只有一年的时间,妈妈却衰老了很多,她陈旧的衣服与这个城市的格调毫不相符,与我记忆中开朗漂亮的形象也大相径庭,可这才是我的妈妈啊,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爱我的心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和母亲抱头痛哭,我知道,以前那种清闲、安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的家庭没有了生活支柱,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艰苦的生活从今天开始了……
那一年,妈妈三十五岁,我十一岁,而弟弟只有八岁。也许我们应该已经习惯了母子三人的生活,以前爸爸也只是每月回家一次啊,可是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希望对人来说太重要了,曾经的月末带给我的是无限的遐想,现在却物是人非,我经常习惯性地走到村口,焦虑地张望,但在那辆班车到来之前我会痛苦地跑掉,撕心裂肺的阵痛持续了一年多,那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啊。应该说妈妈比我们更痛苦,对妈妈而言,她失去的不仅是丈夫,更是曾经的山盟海誓和那刻骨铭心的爱情,爸爸所背叛的和妈妈用一生的时间所证明的都是他们一起做出的誓言。
爸爸与妈妈的故事在如今被人看来都会显得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我们这些年轻人读了也许更能体会到其中的浪漫气息。爸爸是东北人,在长春那座森林中的城市长大,与生俱来的是魁梧的身材和奔放的性格,而妈妈呢,显然是一位小家碧玉,她脑海里的整个世界就是眼前叠嶂的山峰和经年不息的小河流水。
在那个军人无比光荣的时代爸爸参军了,被分到河北遵化去驻守清东陵,相对其他部队而言,他们的工作显得轻松而有生活气息,每天在古迹文物中穿梭,你会在不知不觉中体会到历史的厚重。他的战友好多是唐山人,其中有一个叫惠岩的是他最好的哥们儿,惠岩个头不高,结实敦厚,一笑就露出两个小虎牙。两个人一个班,一间宿舍,食则同桌,睡则同寝,亲如兄弟。
春节前夕的一天,晚饭过后,惠岩问爸爸:“今年回长春吗?”
“不回了,太远,又冷,而且按照规定我今年也不能回家,没有那么长的假期啊。”
“请个假,去我家玩吧,我们一起上山滑雪,套兔子,那都是我的强项。”惠岩兴高采烈地说。
“好,说定了,不许反悔。”爸爸那时还没有摆脱好玩的天性,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几天后爸爸第一次走进这个华北的小村落,那时刚下过一场大雪,真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村子很大,人口稠密,口音迥异,对于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这里简直是充满了异国风情。虽然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可是两个人一点都没有浪费,正如惠岩事先许诺的,两个人一起去上山滑雪,捉野鸡,套野兔,玩的不亦乐乎,同时也吃的是脑满肠肥。虽然那是共和国历史上的一段艰苦岁月,但对那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村民来说大自然的馈赠足以让他们摆脱任何饥饿的困扰。
在他们归队前几天,突然有人要给惠岩介绍女朋友,惠岩高兴的不得了,马上跑来和爸爸炫耀道:“嘿,哥们儿,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听说那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百里挑一的人材,明天就相亲,帮我去参谋参谋。”爸爸痛快地说:“想不到你这臭小子还这么有桃花运,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惠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因为在第二天的相亲过程中,爸爸在不经意间就用他那传神的眼睛掠走了那个女孩的全部感情。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23
这是我知道的最经典的一见钟情,惠岩在爸爸的魅力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不仅是妈妈,包括妈妈所有的亲友团都被爸爸那俊朗的外表和风趣的谈吐所折服,后来回忆时爸爸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他说当时一进门就发现对面是一张如此迷人的面庞,清醇秀丽、端庄典雅,就象是从他想象尽头走来的一样。爸爸自然是大献殷勤,用尽浑身的解术去哄妈妈开心,虽然妈妈一直保持着少女特有的矜持,但爸爸在离开的一瞬间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妈妈对他深深的眷恋。爸爸和妈妈走到一起任谁说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在那个过程中应该最受伤的惠岩竟然在最快的时间内转换了角色,开始在妈妈面前对爸爸大肆吹捧,那种为朋友而快乐的真情流露是发自内心的。
以后二人的书信便频繁地往来于遵化与迁安之间,爸爸写文章总是气势磅礴、引经据典,书法也是龙飞凤舞,大有一种我为卿狂的感觉,时不时还要夹杂几个生僻的怪字,妈妈只有小学文化,并且大部分学习时间都是在文批武斗中度过的,因此读爸爸寄来的书信非常吃力,如果说读懂尚且简单的话,那么回信对妈妈来说就显得异常困难了。那个时候妈妈提高自身文化素质的危机感非常强烈,一本《新华字典》时刻在手,稍有时间便拿出来学习,最让人不可理喻的是,通过拜读爸爸那些艰涩的书信,妈妈对爸爸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崇拜感。哎,也许爸爸故意卖弄文墨正是追求妈妈的一种手段吧。
两个人的恋爱是幸福的,可来自现实的阻力却是残酷的。爸爸的家里坚决反对这段感情,而妈妈与爸爸交往的前提是爸爸要保证复员后留下来。爸爸一心想回长春,但为了稳住妈妈在口头上就答应了。他的想法很简单,谁不想过一种城市生活呢,再说,只要感情达到一定的程度,女人终归要听男人的,没想到他碰到的这个姑娘偏偏就那么的刚性。
爸爸服役七年后复员了,当他兴高采烈地提出要回家与妈妈结婚时竟被妈妈毫无余地地给拒绝了。
妈妈说的很清楚:“一个男人就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你说过留下来的,而且你也能留下来,如果说话不算数,是一个食言而肥的人,那么你根本没有资格向我提出求婚。”
食言而肥是父亲情书中用过的成语,在这里成了母亲回击父亲的利器。
爸爸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态度如此决绝,言辞如此猛烈,心都碎了,他已经想了好几个夜晚,他不能留下来,那样成本太大,自己不能很好的照顾自己的父母,而且在这里也很难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
“真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吗?”爸爸问妈妈。
“没有!”妈妈斩钉截铁地回答。
爸爸最后深情地看了妈妈一眼,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无言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
余下的时光对妈妈来说充满了思念与痛苦,爸爸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打开她心扉的男人,虽然恋爱的日子也是长年不能相见,可是毕竟每个星期都会有来自遵化的信件,这次他狠心地走了,走了之后就再没有一点消息。妈妈有时会想,象他那样优秀的小伙子回去后肯定很快就结婚了,自己再想他又有什么用呢,可是想与不想自己又怎么能控制的住呢!
盛夏的一个晚上,妈妈象往常一样睡不着,在炕上翻来覆去,不停地回想见到爸爸第一面的场景,她甚至有一种冲动去找惠岩,问一问他有没有爸爸的消息,她多么想给他写一封信,告诉他,只要现在能找到他,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在海岛、荒漠、雪峰上她都愿意啊。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突然,她听到“砰”的一声,窗台上的一个玻璃瓶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且房子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旁边的墙皮一层一层的脱落,妈妈猛地反应过来,地震了。她赶紧推醒旁边睡的正香的外婆,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的叫醒隔壁的外公和舅舅,并以最快的速度拉起外婆狂奔出房间。
妈妈刚到院子当中,外公和舅舅踢开窗户从里面跳了出来,此时,整个房间已经扭曲的变了形,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场强烈的余震,四个人互相搀扶依旧觉得站不稳脚跟,就听“轰”的一声,成排的房子倒塌了,紧接着厢房也被掀翻在地,全部的家当都被掩埋在废墟之中,所有的人都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呆了,就是这一天唐山范围内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大地震。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23
在那样一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要重建家园多么的困难啊,秋雨连绵的季节,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村民成了真正的难民,大家聚集在高地上,用各种材料搭建起简易住宅,口粮紧缺,通常都是几家人在一起搭伙,一天三顿的喝玉米粥,相信有过那段经历的人们对此一定终生难忘。
一个黄昏,妈妈正在外面的厨房里做饭,说是厨房,实际上就是几块石头堆起的灶台。突然有个人对她说:“姑娘,能给我口粥吗?”妈妈一抬头,眼前站立的竟然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爸爸身上背的大包小包都数不过来,经过了长途跋涉,显得风尘仆仆,他站在那里,顽皮地看着妈妈,妈妈似乎觉得自己好象在睡梦中,她想过一千种和他重逢的情形,但惟独没有这一种。爸爸接过妈妈手里的饭勺,机械地在锅里晃动,语气平稳地说:“我回来了,而且决定留下来陪你,相信我,我会信守约定的。”妈妈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伏在爸爸的肩膀上抽泣起来,爸爸的声音也变的哽咽:“我曾经想忘掉你,可是我做不到,当我知道这里发生大地震后,我的心急如焚,你的影子便时时在我眼前晃动,如果不来找你,我的精神一定会崩溃的,我终于想明白,我自己把握不了自己的心情,我的幸福完全控制在你手中……”
震后的那个冬天,爸爸和妈妈结婚了,只有一个简易的住宅,几桌简单的酒菜,在亲戚朋友的祝福声中他们走到了一起。对妈妈来说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但幸福永远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那个冬天可能是华北地区最冷的一个冬天,地面的积雪大概有一尺多厚,普遍的缺衣少食,甚至连生火的木柴都没有。在新婚的第一个春节,爸爸的腿被冻伤了,而且非常严重,开始的时候还坚持着干活,最后干脆就瘫在了床上。一个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的年代又哪里有钱看病呢,终于有一天爸爸绝望了,他看着精心照料自己的妻子掉下了男儿最宝贵的眼泪。
爸爸说:“看来我的腿是不行了,现在它一点知觉都没有,可能我一辈子都下不了炕了,我不能拖累你,你还年青,我们离婚吧!”
看到爸爸难过的样子,妈妈伤心欲绝,但还是安慰他道:“放心吧,我们这么年青,身体有点小毛病养养就好了,你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爸爸无助地摇了摇头。
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她坚强地对爸爸说:“你必须站起来,知道吗?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的未来,如果你一直象现在这样,我也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为什么你为了我能从东北跑来,我就不能永远地照顾你呢,我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吗?”
其实,爸爸怎么会想让妈妈离开他呢,那是一个病人在极度绝望情况下的一种自我放弃啊,有了妈妈的鼓励,他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勇气。那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妈妈每天除了在家照顾爸爸就是到外面砍柴,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一个女人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山林里拼命的砍着,也不知道是树上落下的雪水还是妈妈眼里涌出的眼泪,为了让自己的爱人好起来,再大的困难,再大的痛苦她也能够承担。
那么一个小小的简易住宅,在妈妈的精心维护下显得异常温暖,爸爸在东北习惯吃大米,妈妈就节约着每一份口粮,换来大米和鸡蛋,变着花样给爸爸补充营养。冬去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爸爸的腿得到了迅速的恢复,终于有一天他能走下炕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推到一边,自己下厨房给妈妈做了一分羊肉丸子汤。妈妈捧着汤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也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眼泪掉在碗里与汤混合在一起,连同这些日子的辛苦与焦虑都被妈妈一口喝了下去。
爸爸腿好之后被分到迁安建筑公司上班,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吃过早饭,然后骑三十公里车去上班,傍晚的时候回家,那些日子虽然很累,但是也很惬意,无论在外面如何繁忙,一想到自己温暖的小家就觉得浑身都很轻松。两年后,公元一九七九年中秋佳节之后的第一天,我,本书的作者在那个简易住宅里呱呱坠地了。两个人的世界变成了三口之家,那个时候这个小棚子已经是千疮百孔了,经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好多次晚上我们被淋醒,不得不把被子抱到柜子上去睡,柜子很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睡,于是爸爸和妈妈商量好一个人睡半夜,而我始终躺在醒着的人的怀里。更多的时候是妈妈先睡,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倒下就很难半夜醒来,爸爸又总是不忍心叫醒她,自己抱着我靠着潮湿的墙头一靠就是一个通宵,第二天妈妈醒来,看着爸爸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责怪道:“你怎么总是不肯叫醒我呢?”爸爸只是微微一笑,吃过早饭还是照常上班。爸爸是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勤奋而好学,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每个晚上他都在灯下苦读,最后顺利的拿到了土木工程的函授本科文凭,被单位聘任为工程师,每个年度他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得到的奖状都贴在我家的墙上,五颜六色,就象年画一样,特别的好看。
那是一段异常艰苦的生活,也是一段非常快乐的生活,一家三口,同舟共济,每天充满希望,我们相信日子总会一天一天的好起来。生活艰苦一点算得了什么呢,我们有勤劳的双手,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只要我们自己肯努力,生活又怎么会辜负我们呢?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45
几年后,我们家盖起了一座红砖瓦房,我的弟弟林江在新家里幸福的降生了。就象我在开篇所回忆的,在这个温馨的小家里,在农村那个广阔的天地中,我度过了我幸福的童年。爸爸在外面工作,妈妈在家里操劳,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和妈妈吵架,那是真正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啊,妈妈对我和弟弟要求的很宽松,爸爸对我们简直可以说是放纵。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因为玩火柴皮和一个非常霸道的小朋友吵起来,他比我大一岁,个头很大,也很壮实,经常欺负比他小的孩子,从来没有遇到过反抗,他看我居然敢和他顶撞,非常愤怒,使劲把我摔到在地,握紧拳头用力打我,最后把我打急了,我拼命把他掀翻在地,顺手抓起一块小石头咂他,一下把他鼻子咂出血来,结果他哭着跑回家。爸爸知道后赶紧把人家送到医院,跟着忙前忙后,不停地赔礼道歉,回到家后,妈妈气的要打我,我吓的一动不动,结果爸爸把我抱起来,笑着对妈妈说:“听说那小家伙平常老欺负人,咱们海海这也是为民除害呀。”这种近乎于溺爱的教育方式使得爸爸一直是我的家庭保护伞,妈妈吃苦耐劳的性格和爸爸疾恶如仇的品质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
爸爸是一个很重家庭的人,他几乎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爸爸个子很高,但是待人接物非常的宽厚,邻里乡亲有什么困难只要他力所能及都要去帮忙,尽管后来他背叛妈妈的行为为全村人所指责,可是当大家知道他意外去世的消息后还是非常的悲痛,一些老人不停的念叨:好人没长寿、祸害一千年啊!
后来我问过妈妈恨不恨爸爸,妈妈沉默了一会,很肯定的告诉我:不恨,人总是禁不住考验的,你爸爸也是一个人!我相信我理解妈妈的感情,妈妈对爸爸始终心存感激,在一个下乡青年争相返城的时候爸爸从千里之外的城市来到这个农村,这就说明当时他是真心的爱着妈妈的,爸爸在迁安上班的那几年,自己总是省吃俭用,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经营这个家庭上,这也说明他是爱着这个家庭的。至于以后他去唐山上班,每个月回家一次,在外面有那么多诱惑,即使他变心了妈妈都是觉得可以理解的。我知道,妈妈永远都不会恨爸爸,在她心里对爸爸的感情只有一种,那就是深深的爱!
多年以后,我整理爸爸的遗物,发现在他柜子里有厚厚的一叠信件,那是他写给那个阿姨的,那些信两面都是字,正面是爸爸写给阿姨的,背面是阿姨回复爸爸的,我曾发誓不要去看,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读了那些信,我更加了解了爸爸当时矛盾的心情。那个阿姨一直非常喜欢爸爸,而爸爸与她在文化程度上,在对生活的理解与追求上都有着巨大的共识,两个人在一起聊天也非常的投机,爸爸当然知道自己对家庭、对爱人应承担的责任,但还是忍不住和她接近,毕竟一个人在外地工作难以摆脱孤独的困扰。在一个晚上,两个人聊的兴起,于是喝了点酒,最后在那个阿姨的宿舍里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事后,爸爸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当中,那个阿姨非常的执着,爸爸又觉得非常对不起人家,思前想后做出了让他无比痛苦的决定。妈妈并没有难为爸爸,妈妈虽然对爱情没有深刻的研究,但她有她自己独特的体会,一个人要离开你是挽留不住的。我相信爸爸选择离开妈妈一定也很痛苦,他在道德的枷锁下舍弃了自己最珍贵的感情,我一点都不怨恨爸爸,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一如既往的认定我的爸爸是一个好人,他不是陈世美,他是做了错事,可是他也接受了来源于自己灵魂深处的精神惩罚。
爸爸去世后,整个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妈妈的肩头,我们已经从源头上丧失了生活来源,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了。我和弟弟已经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而妈妈总觉得我们失去了父爱更不能让我们再去体会生活的艰难,所以在花钱上从来没有对我们加以任何的限制。每天妈妈都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劳作,终于有些好心人看不下去了,来家里劝妈妈改嫁,多一个人分担一下生活的负担也好啊。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还小,不懂事,也是以前听继父继母的故事听多了,总是把他们想的很坏,而且在我心中,我的爸爸只有一个。每当有人来家里劝妈妈我对其都是横眉冷目、恨之入骨,而且这种担心与日俱增,最后竟然导致了我做噩梦。一个晚上我突然哭醒了,妈妈心疼的问我怎么回事,我呜咽着说:“妈妈,我梦到你改嫁了!”那一句话象刀子一样刺痛了妈妈的心,妈妈当时就哭出声来,她安慰我说:“海海,你不用害怕,妈妈不会改嫁,妈妈还要带着你和弟弟好好的过日子呢!”
现在想起来我还后悔不已,也许是因为我的一句话,也许是因为妈妈依旧深爱着爸爸,妈妈没有改嫁,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孤儿寡母,艰苦地生活着,妈妈自己承担了生活中所有的伤痛,带给我和弟弟的则是永远的幸福……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46
第二节
有谁体会过家道中落的感觉,又有谁经历过丧失亲人的痛苦呢?
世事无常,生活往往在瞬间就被改变,从一个最富有的人变成一个最贫穷的人,从一个最幸福的人变成一个最不幸的人,巨大的落差会无比强烈地刺激着人们的灵魂。
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习惯于低着头走路,我会避开街上的人群,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宁。
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百象、世态炎凉,有的人给了我们莫大的关心,那份情谊让我终生难忘,有的人则用刀子去刺我们的伤口,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在我们村子有一个出名的无赖,他的真实名字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的绰号“武大拿”,那是一个从小到大坏事做绝的家伙,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因为盗窃被捕入狱,出来没几年又因抢劫二进牢房,用他的话说进监狱比回家都熟悉。
那是我最看不起的一种人,他竟然有事没事经常来我家,真是让我恶心到了极点。我问妈妈:“为什么不赶他走呢?”妈妈无奈地说:“这个混蛋天不怕地不怕,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也许正是妈妈的软弱可欺让他觉得有机可乘,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刚进家门,透过玻璃,发现他突然抓住了妈妈的手,妈妈使劲地反抗,反手抽了他一个嘴巴。我自己胸中积蓄好久的怒火猛烈地迸发出来,我甩下书包,冲进屋里,抓起厨房的菜刀拼命地照他头上砍去,那个无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那样凶狠,他跳起来夺路而逃。我正要往外追的时候被妈妈死死地拉住,那个时候妈妈脸上挂着屈辱的泪水,我的心都要碎了!
欺负三个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的母子,试问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寡廉鲜耻的事情吗?
那个人成了我的一个梦魇,经常在我的睡梦中游荡,我恨不得杀了他,生怕他再来骚扰妈妈。
也许他领略了我的威力,再也不敢登我家门一步,好多天后,我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了他,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没有一点畏惧,我对他说:“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整死你的!”
我整天生活在恐惧当中,周围的每一个人在我看来都象穷凶恶极的野兽,对妈妈忽闪着贪婪的眼光。高大的父亲曾是我背后一座厚重的大山,却在瞬间轰然倒塌,我们现在是如此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内心的野性被激发出来,开始用一种冷酷的目光扫视这个世界,我的脾气变得火暴,异常的崇尚武力,我经常会和别的小朋友打架,即使被打的遍体鳞伤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甚至觉得那种肢体的疼痛更有利于麻醉我心灵上的创伤。
那不是一种坚强,而是一个丧失父爱的孩子无奈的抗争……
我家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杏树,那曾是我童年时的乐园,一到春天,杏花绽放,微风吹拂,满院子都是淡淡的芳香。到了盛夏,上面的杏熟了,一个个红彤彤的,异常好看。有一些十六七岁的中学生放学前后经常来我家偷杏,如果他们只是摘一些吃也就罢了,可是他们总是习惯于折下很大的树枝,扛在肩上,边走边吃,每次他们走后,树下都是残枝败叶、一片狼籍,树干上的伤口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冲他们吼道:“别再祸害我们树了。”
那些人在树上哈哈大笑,看着我生气的样子似乎很好玩,当我再喊的时候,他们就用熟透的杏来砸我,我愤怒地冲过去要把他们从树上拽下来,可是刚爬到一半便被他们踹下来,然后,他们一群人把我压在地上,没头没脸地打着,我在下面拼命地挣扎,奋力地反抗,妈妈听到我的叫声,从屋子里跑出来,她想拉开那些孩子,可是却被他们打倒在地,拳头象雨点一样落在我和妈妈身上。他们发泄完毕,扬长而去,昂着头象战场上获胜的将军。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妈妈头发凌乱,上面粘满了泥土,眼睛里泛着泪花,充满了对儿子被打的怜爱,可我当时觉得妈妈是那样的软弱,生活中唯一的靠山也消失了,我对妈妈是那样的失望。
爸爸去世后,妈妈收起了她所有的漂亮衣服,她为了逃避村里无赖的纠缠,身上永远都是灰色的格调,妈妈的衰老好象发生在一夜之间,让我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与我记忆中那个自信漂亮的妈妈简直是天壤之别。
妈妈没有稳定的工作,带着我和弟弟两个幼小的孩子,面对的是巨大的生活压力,家里没有任何积蓄,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而我们每天都要和妈妈伸手要钱,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三十多岁的农家妇女能有什么挣钱的手段呢?妈妈早就习惯了家庭主妇的生活,因为爸爸的存在使她从来没有为生活来源而发愁过,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象枷锁一样把妈妈套牢了,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严,从事着各种又脏又累的工作,甚至会象一个乞丐似的上街捡破烂。
可是那个时候,我狭隘的虚荣心使我对妈妈充满了敌意,甚至会因为有这样一个无能的母亲而感到羞耻。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47
我经常会在放学的路上看见妈妈蜷缩在瑟瑟的秋风中,拾取别人丢弃的废报纸和旧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放到身后的破口袋里,如视珍宝,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每挪动一步都非常的吃力。如果四周没人,我会皱着眉头劝妈妈回家,如果是和别的小朋友一起走我会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或者干脆绕路而行,总之我不会主动和妈妈说一句话,当时的我无法容忍我的同学知道我有一个捡破烂的母亲。
有一天,我正在教室做值日,一个同学过来叫我说:“林海,你妈妈在门口叫你呢。”我赶快跑过去,一看,妈妈正站在学校门口,脚下放着那让我感到无比丢人的垃圾袋。我沉着脸问:“怎么到学校找我来了?”妈妈说:“你们收拾教室扫出的纸不要丢,都给我吧。”我狠狠地瞪了妈妈一眼,说:“我不管,要拿你自己拿去吧。”然后转身离开。妈妈愣在那里,显然没有想到儿子会对她如此冷淡。
我走回教室,没想到妈妈真的跟了进来,她不敢和我说话,一个人低着头捡着地上的废纸,傍边的同学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这个不速之客,议论纷纷,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她是外来的乞丐,于是一些调皮的学生开始用半截的粉笔头砸她,妈妈一声不吭,陈旧的衣服上都是粉笔落地后留下的斑斑痕迹。我就觉得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抽了一下,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突然有个同学大声叫道:“不要砸了,这个人不是要饭的,是林海的妈妈。”我觉得自己脸上那层虚伪的面纱被人无情地揭下,我恨死了妈妈,恨她让我在这么多同学面前丢丑,妈妈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对着同学们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是林海的妈妈,不是……”语气里充满了无助。此时,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使劲地夺过她手中的破口袋,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掉,然后把袋子用力地甩到教室外面,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跑去,妈妈在后面追赶着我,不停地叫唤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忧伤和枯涩。
我跑到了家,把妈妈以前捡来的所有东西都拖出去,把所有的瓶子全部砸毁,把所有的报纸全部撕碎。妈妈赶来时,气喘吁吁,满头的汗水,她想拦出我,可是我象疯子一样失去了控制,妈妈倒在地上,无助地看着我把她所有的劳动成果毁于一旦。碎纸在院子里飞舞,妈妈在这碎片中无声地哭泣着,可是我看了她那样子没有一点同情,反而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我突然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带给我无限自豪的爸爸,我也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妈妈站起身,她想扶起我,我厌恶地将她的手摔开,自己跑到房子里把门紧紧地关上。
妈妈再也不出去捡东西了,因为她知道那样做会深深地伤害我的自尊。
妈妈开始做糖葫芦,因为除了这些简单的活,她实在不能做什么更大的事情了。妈妈每天早上很早就起来,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村子里叫卖。我觉得妈妈简直是不可救药了,我也懒得理她,我已经习惯了同学和我吵架后指我的鼻子骂我是破烂王的儿子。最后我甚至觉得妈妈成心和我作对,每当我们放学的时候她都会准时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妈妈不会算帐,经常被那些坏孩子糊弄,有的小孩甚至会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拔起一串就跑,边跑还边向妈妈做鬼脸。如果妈妈让他们不开心,他们会抓起一把土扬在糖葫芦上面,让妈妈一个晚上的心血全部白费,妈妈不敢得罪任何人,在那群乳臭未干的孩子面前也显得必恭必敬。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帮妈妈一下,因为看了妈妈那副窝囊的样子我都觉得恶心,我充满了自卑,觉得自己的出身是如此的低微,而母亲的寒酸更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开始拼命的学习,我发誓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而离开这块让我伤心的土地,离开给我带来无限耻辱的妈妈,我将来要忘掉这里的一切,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而那时我向往的生活中并不包括含辛茹苦的妈妈。
有的时候,妈妈想叫住我,要我吃一串她做的糖葫芦,我总是扭头便走,妈妈经常在寒风中看着我逐渐消失的背影发愣。
妈妈为了我们日夜操劳,而我却无情地伤害着她的感情。妈妈从来不责怪我,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我,天冷的时候会给我加衣服,在我临出门的时候总不忘塞给我零花钱。虽然我们穷的已经是家徒四壁,可是妈妈还是经常给我们买新衣服,把我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妈妈很少和我们说话,妈妈已经尽了她最大努力,但还是为不能更好的照顾我们而自责。那是怎样一种厚重的母爱啊,在无声中流露,在儿子的误解和伤害中顽强地伸展着。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48
<>9、
七十年代的人出生在一个讲理想的时代,在学校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思想教育,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去学雷锋做好事,提倡拾金不昧、助人为乐。现在想来几乎是闹剧的事情在当时看来竟然天经地义。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老是有人丢东西,而且经常被我同学捡到,先是捡铅笔橡皮这样的小东西,后来开始直接捡钱,从一角两角一路攀升到五元十元,大家捡到后都会交给老师,然后老师在小红本上记上他的名字,他就成了最高尚的人。
也许是我的运气一贯不好吧,我从来没有捡到过什么东西,不要说十元,就是一分我都不曾捡到,可是为了不做落后分子,我也必须要上交一点东西,等到我要表现的时候,行情大涨,再捡铅笔橡皮显然已经不合适宜,于是我咬咬牙,把家里的一块怀表装到学校,在上课前,装出一副很惊喜的样子,说:“报告老师,今天我在上学的路上捡到一只怀表。”老师走到我这里,把表受上去,爱不释手,很高兴地把我名字记在小红本上,我想做一个高尚的人的愿望实现了。同学们都羡慕地看着我,似乎在说:能捡到怀表,这小子运气真好。
这件事过去了好久,我都快淡忘了,有一天我发现妈妈满屋子的找着什么,似乎翻便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最后,妈妈很焦急地问我道:“看见咱家的那块怀表了吗?”我无所谓地说:“让我交给老师了。”妈妈吃惊地问:“为什么?”我说:“别的同学都能捡到东西,我老是捡不到,就把那块怀表交上去了。”妈妈听了之后非常的生气,对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净干这种浑事,赶紧把它要回来。”我说:“都已经交上去了,怎么要?想要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第二天,妈妈来到学校,找到老师,说:“那块怀表是我家的,不是林海捡的。”老师显然不太相信,他说:“孩子拾金不昧是好事,我们家长要支持啊。”妈妈解释说:“可那块表真的是我们自己的啊,是林海爸爸去世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老师把我叫过来,很严肃地问我道:“林海,这表是你家的还是你捡的,你要说实话。”我一口咬定是捡的,于是老师用一种很怪异的眼光瞧着妈妈,妈妈气的脸色发白,她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恼羞成怒地跑出办公室。老师还是把表还给了妈妈,但是一脸的不屑,妈妈拿起手表,在那种尴尬的氛围中无声地走了。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块怀表是爸爸送给妈妈的定情信物,妈妈一直把它珍藏在身边,特别是爸爸去世后,那就成了妈妈想念爸爸的象征,成了回忆昔日美好生活的一种情感寄托啊。
家里一天比一天沉闷,每当妈妈想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会被我厌烦地打断,在妈妈最初失去丈夫的那段时间里,她深爱的儿子没能给她一点关怀,反而带给她无穷的伤害。
有一天,放学后,我和弟弟一起回家,走到屋外的时候,听到房间里妈妈在伤心地哭泣,我进去一看,妈妈正一个人,蹲在地上,拿着我们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泪如雨下,妈妈的肩膀在剧烈的起伏着,那是一个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她没有感觉到我们的出现,弟弟扑了上去,抱住妈妈的脖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似乎在一瞬间,我理解了妈妈众多的难言之苦,妈妈一个人吞下了多少枯涩的泪水啊,可是我却一直那样不懂事,我不但不能给妈妈带来一点安慰,还处处惹妈妈生气,处处和她作对,对她进行着无休止的折磨,我哪里还有一点基本的人性呢?内心的悔恨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扑通”一声跪在妈妈面前,母子三人抱成一团,放声痛哭,憋在心里许久的委屈、无助、痛苦种种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伴随着泪水一起流了出来……
过了好久,我抬起头,看着妈妈红肿的眼睛说:“妈妈,我对不起你,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妈妈抱紧我,咬着嘴唇,说:“是妈妈没本事,是妈妈让你们受委屈了,是妈妈让你们受委屈了。”
妈妈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那种强烈的悲痛再次涌上我们心头,我们继续抱头痛哭,心中压抑的感觉又怎么会在瞬间排空呢?
那一天,我们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最后,我们发觉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觉得轻松了好多,从那一天起,我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懂事起来。
我再也不会因为妈妈捡破烂而和她生气了,我们本来就很贫穷,贫穷本身和耻辱并没有必然联系。我们必须学会接受这种贫穷的生活方式,既然暂时选择不了生活,那么我们就必须接受生活对我们的选择。当妈妈再次到我们学校门口卖糖葫芦的时候,我会很自然地站在她身边,帮她数钱,如果再有人敢欺负妈妈,那么他就会品尝到我拳头的滋味。我不会再和妈妈要什么漂亮的衣服,因为我要和妈妈一起度过这段困难的时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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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56
<>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是那样的可怜,因为过早的失去父爱而缺少一种起码的安全感,可有时我又会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妈妈给予我的则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最伟大的母爱,我就是在这样一个残缺的家庭里体会到了催人泪下的亲情。
什么是爱,什么是家庭温暖,这些都会在不经意的细节中得以体现。比如每次吃苹果的时候,妈妈总是给我和弟弟一个,然后我们自己分开,一人一半,就算一天吃十个苹果也是如此,养成习惯后,即使一个人不在,另一个人也会自觉的把他的那部分留下来,兄弟之间的情谊在这类小事中慢慢得到积累,互相关心、互相谦让的习惯在潜移默化中得以形成。每个家长教育自己子女的方式都不尽相同,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让孩子懂得父母对自己的爱,当一个孩子知道父母是最爱自己的,那么他始终会是最快乐的,再大的矛盾也会很容易得到化解,生活的清贫、物质的匮乏所带来的烦恼都是暂时的,那些外在的东西在真挚的亲情面前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当我开始学着去体谅妈妈的时候,我发现妈妈竟是如此地辛苦,她不仅要照顾我和弟弟的生活,还要忙地里的农活,稍有空闲又要做点小买卖。爸爸去世后,妈妈承包了四亩土地,买了一头小毛驴,那么繁重的体力劳动足以压垮一个身体并不强壮的妇女。每天看着深爱着自己的母亲,面朝黄土背朝天,用着最原始的耕作方式,从早到晚不得休息,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也会觉得心碎啊。
弟弟很小,却比我更懂得心疼妈妈。
端午节到了,我们那里的风俗除了吃粽子还要吃鸡蛋和海鲜。唐山作为一个并不出名的沿海城市,海鲜的产量还是很大的,以前诸如螃蟹、大虾的价格也不是很高。家里再没钱妈妈也总要给我们各买一只螃蟹,那只螃蟹会被我们从早玩到晚,临睡前才舍得把它吃掉。在学校,同学们都带去很多熟鸡蛋,互相碰撞,看谁的鸡蛋最结实,那么一个简单的游戏也会让他们乐此不疲。农村的孩子,童年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问题是大家带了那么多鸡蛋,经过一番撞击后只会剩下一只完好的,那些被撞碎的除了少量被吃掉,大部分都被扔了。应该说那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可是发生在一个盛大的节日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那一天我带了五个,吃了三个,扔了两个,简直算得上节俭。可是放学后叫弟弟回家,发现他书包里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破碎的鸡蛋。我生气的问:“里面装这么多鸡蛋干什么?把课本都弄脏了,回家还要妈妈给你洗。”弟弟却兴奋地说:“哥哥,这些鸡蛋都是我捡来的,妈妈平时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现在有这么多,够她吃好多天的了。”听着弟弟稚嫩的童音,看着他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真是又感动又难过,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如此心疼妈妈,可是我又帮妈妈做过什么呢?
我们到家后,妈妈把所有的碎鸡蛋都洗的干干净净,装了整整三大盘,晚饭的时候,妈妈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们说:“我们一定要把所有的鸡蛋吃光,要不留到明天就坏了。”可是我们白天都吃了那么多,现在一个都吃不下去,就见妈妈吃了一个又一个,吃的是那样香甜,最后竟然消灭了所有的鸡蛋。我不禁想起妈妈平常煮鸡蛋的场景,她总是煮两个,每当我和弟弟劝她也吃一个的时候,妈妈总是一脸真诚地说她不喜欢吃,可是如果她真的不喜欢吃,那么今天她又怎么会显得近乎于狼吞虎咽?
我看着妈妈的眼睛逐渐的湿润了,妈妈一抬头,看到了我难过的样子,连忙解释说:“哎,看我这没出息的劲儿,这些东西不能留到明天,否则就坏了,我真的不喜欢吃鸡蛋,可是丢了多浪费啊。”
亲爱的妈妈,您何必又再解释呢?您的儿子再傻也能看得出您吃的开心的表情。您的心里只有自己的两个孩子,哪里有一点您自己的位置呢?您节约着每一分钱,从来不肯吃一点好东西,更不会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服,可您什么时候让您的孩子觉得紧张过呢?妈妈对我们的爱是那样的厚重,又是那样的深沉,即使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体会又怎么会体会的完全呢?
一个周末,村里的大喇叭广播植树造林,号召村民去山上刨树坑,每个树坑三元钱,妈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挣钱的机会,我说我也去,妈妈笑着说;在家好好呆着吧,看看书,马上要考初中了,学习最重要,再说,刨树坑那么重的活你怎么干得了呢。
在妈妈的眼里,我总是个孩子,任凭什么时候她都不会舍得让我去干体力活,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小了。当时我十二岁,因为先天继承了爸爸的高个基因,加上后天妈妈对我的精心照顾,我的身高已经达到了一米六,和妈妈站在一起一点也不显矮。
妈妈前脚走我便后脚跟了出去,到了山上,为了不被妈妈发现我找了一个离她很远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干那么重的体力活,我挥舞着手里的小镐,使劲地在山上刨着,小树坑看起来不起眼,可那下面都是坚硬的石块儿。炎炎烈日烘烤着我的肌肤,一会儿便觉得口干舌燥,后背上的皮肤在暴晒下开始脱落,手心里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血泡。如果你没有干过那样的活你永远都体会不到那种痛苦,血泡破裂是钻心的疼痛,镐柄上沾满了我的血迹,一天下来,我刨了三十多个树坑,赚了一百多元钱,那才是真正的血汗钱!
晚上,妈妈看到我那血迹斑斑的双手才知道我去干活了,当她从我手里接过那一百多元钱,心疼地对我说:“海海真的长大了,懂得给妈妈分忧了!但是下次再也不能干这种活了,身体会累坏的!”
那一夜,我浑身的骨头节疼的要命,可是我还是非常的高兴,毕竟我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劳动挣来了钱,我感觉自己真的长大了,我似乎更真实地看到了明天的希望,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再不让妈妈象现在这样劳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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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57
每天放学后我都很晚回家,平时和小伙伴去山上捉蝎子,周末的时候去山里刨药材,积累起来卖钱。几个月下来,我们手里都有几百元钱了,别的小伙伴都买了自己喜欢的文具和自己爱吃的食品。而我则把手里的钱全部交给了妈妈,当时心里美滋滋的,自以为自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没想到妈妈竟然严厉地批评了我。妈妈对我说:“海海,你觉得自己能挣钱了是不是,可是妈妈并不开心,一个人在什么年龄要做什么事情,你在上学的时候把书读好妈妈才是最高兴的啊!”
当时我对妈妈的话似懂非懂,就我本性而言,我对文字性的东西特别感兴趣。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我写字,经常是在夏日的黄昏,吃过晚饭,在院子里的小木桌上学习,当时无怪乎就是学习一些“上中下”之类的简单词汇,可我学的总是津津有味。我很擅长抽象思维,记忆力也不错,喜欢听故事,更喜欢给别人讲故事,把妈妈脑子里那有限的故事掏空后便缠着妈妈给我买故事书,在买书这方面,妈妈对我从来就是有求必应。那个时候文化知识多么匮乏啊,书店里只有几本童话集和连环画,在读完这些内容之后我就开始和高年级的同学找那些大块头的文学著作来看,比如《红岩》、《林海雪原》等等,我在四年级之后就开始看《西游记》和《水浒》那样的古典名著了,虽然不能全懂,但和周围小朋友讲起这些故事已经是头头是道了。
爸爸就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物,千山万水都没能阻挡住他寻找妈妈的脚步,我作为他的儿子,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他性格中的浪漫因素。爸爸在世的时候,家里的境况还算小康,爸爸过世之后,在妈妈的荫蔽下我也没有太直接地品尝到生活的艰难,我曾在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童话世界中,满脑子都是美妙的幻想。妈妈虽然对我学习寄以了很大希望,但她更了解我性格中固执的一面,因此,只要她想让我做什么,总会用一种巧妙的方式引导我。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做记者,便参加了学校的广播站,我写的稿子最多,质量也最高,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和同学的赞赏,自己竟觉得飘飘然起来。我回家开始自己办报纸,妈妈给我买了各种颜色的彩笔,我一天到头在白纸上勾画自己的梦想,到后来真觉得自己成为一名作家了。慢慢的,我开始写小说,最初的时候写童话,到后来写自己在学校的生活,现在想起来,那些故事被我编的一团糟,而当我念给妈妈听的时候,妈妈总是听的津津有味,然后鼓励我继续写下去,那种得到别人认可的感觉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的美妙啊。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3:59
当妈妈到任后才发现敬老院里连个院长都没有,在那里她既要做护理员还要做厨师,同时还要兼着清洁工的活儿。有七个老人需要照顾,每个孤独的老人都有自己辛酸的故事,他们经历过各种不幸,性格也非常的孤僻,几任院长都因不堪忍受他们的折磨而辞职了,妈妈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走马上任的。当时院里的财政非常混乱,前几任院长几乎卷走了所有的财产,食堂里连多余的米面都没有留下,大冷的冬天,院里竟然没有取暖用的煤,房间都没有生火,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老人被冻地蜷缩一团,当妈妈走进他们屋子的时候,他们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妈妈,那场景之悲凉真可谓是“惨不忍睹”。
最可怕的是不信任,那些老人彼此间不相往来,界限分明,妈妈想帮他们收拾一下屋子,他们还要象防着小偷一样防着妈妈,属于他们自己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好的,一根针线,一块布头,如果发现不见了就会满院子的骂街。名义上这里是敬老院,实际上更象一个精神病院。
第一天晚上,妈妈回家,我发现她手上青了很大一块,忙问是怎么回事,妈妈轻描淡写地说是骑自行车摔的,可是我把她的手抓近了一看,上面分明还留有牙齿咬过的痕迹。我对妈妈说不要再去做这工作了,妈妈却说等和老人们熟悉了就会好的。
妈妈把敬老院里的每一个老人都想象成自己的亲人,并逐渐对他们产生了真正的感情。妈妈把从镇里软磨硬泡筹来的资金全部用来改善老人生活,买来蜂窝煤,改造了浴池,提高了伙食质量,那些孤寡老人对生活还能有什么样的奢望呢,也不怪就是吃饱肚子,穿暖衣服,他们这些基本的生活要求得到满足后心情自然也就会好起来。妈妈把院里的每一分钱都用到了正经地方,也很快就得到了老人的理解和尊重。看着眼前可怜的老头儿、老太太,只要有一点良心的人也不能再去喝他们的血啊!
为了改善老人的伙食,妈妈组织他们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在上面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那些封闭的老人逐渐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劳动之余也开始在地头互相聊天,享受温暖的阳光,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敬老院里冰冷的氛围也开始解冻,老头儿、老太太们都争先恐后的参加劳动,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种菜,开始养花,地域也拓展到敬老院的各个角落,整个院落的环境焕然一新。在相互的接触中,一对儿老人竟然撞击出爱情的火花,最终在妈妈的关心下两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虽然他们一年之后就双双故去,但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一定过的非常幸福。妈妈在那些老人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感情,甚至我都会有受到冷落的感觉,竟然为此和妈妈闹了一场矛盾。
以前妈妈无论有多么打紧的事情也会准时给我们做饭,后来去敬老院上班,因为回家要一段时间,偶尔会回来的晚一点。开始的时候,我特别不习惯和弟弟两个人呆在家里,诺大的房间显得空荡而失落,那种压抑的感觉,会使人的情绪不知不觉变的沮丧起来,因为一个让你心痛过的地方总会让你重温心痛的感觉。每次我都靠自己做饭来打发时间,慢慢的弟弟开始特别喜欢喝我做的绿豆粥,妈妈不在的时候他就会缠着我做。有一次,粥已经做好了,在我往饭桌上端的时候,顽皮的弟弟一不小心撞翻了饭盆,滚热的粥落在我的脚上,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弟弟吓的呆住了,而我坐在地上,强忍着疼痛,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人在受伤的时候心理又是异常的脆弱。正在这个时候,妈妈回来了,又是搭的惠岩的摩托车,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妈妈因为经常和惠岩在一起往来已经在村里闹的沸沸扬扬,我相信自己的妈妈,可是我实在不愿意听别人在背后胡乱地议论妈妈啊。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00
弟弟见了妈妈就象见了救星,大声地叫道:“妈妈,快来啊,哥哥的脚被烫伤了!”
妈妈听了赶紧跑了进来,抓住我的脚看伤的情况,嘴里责怪道:“等我回来做饭就好了,你忙活什么啊,看,受伤了吧,现在还疼吗?”
惠岩叔叔也跟了进来,关切地问:“林海,严重吗?我骑摩托带你去医院吧!”
我此时看了惠岩和他的摩托车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抽回自己的脚,忍着疼走进里屋,冷冷的对惠岩说:“叔叔,你回家吧,没事别老往我家里来了。”
惠岩一下楞在那里,脸腾的红了,妈妈生气地对我说:“你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怎么能和叔叔这样说话呢?”
我毫不服软地说:“我知道叔叔是好人,但是我不希望别人议论我妈妈!”
惠岩叔叔看了妈妈一眼,说:“不要和孩子生气,可能真的有人在胡说八道吧,我们确实应该注意一些了,看来还是林海提醒了我们,好好照看一下孩子,我先回去了。”说完,惠岩叔叔骑上摩托走了。
妈妈想再看看我的伤势,我没有理她,妈妈重新做了晚饭,我也没有吃,妈妈没有说话,家里陷入了罕见的沉默之中。其实,我一点都不怪妈妈,甚至我开始责怪自己,我知道我的无理取闹伤害了惠岩叔叔,同时也伤害了妈妈的自尊。我应该向妈妈道歉,至少也应该好好的和妈妈说话啊,我很想那样做,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没有想到这种沉默一下保持了三天,结果妈妈坚持不下去了,晚上,在睡觉前,妈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眼泪掉了下来,弟弟缩在妈妈怀里象受惊的小动物一声不吭,家里的空气象凝固了一样。
我小声地对妈妈说:“妈妈,您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一直都想和你道歉呢!”
妈妈没有回应,反而眼泪流的更厉害。看着妈妈如此难过,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我对妈妈说:“妈妈,您要是难过就骂我打我吧,只是求您不要再哭了,好吗?”
妈妈擦掉脸上的泪水,一把搂住我说:“傻孩子,我不是和你生气,我是在和外面胡说八道的人生气啊,我知道我自己的儿子是相信我的,是妈妈对不住你们,我坐你惠岩叔叔的摩托是想快点回来,好给你们做饭啊,我是怕你们在家挨饿呀!”
后来,我多次想起这件事情,孩提时的我是多么的不懂事啊!
妈妈在艰苦的生活中早已习惯了坚强地面对一切流言蜚语,外人的恶意中伤对妈妈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只有自己儿子对自己的无端怀疑才会让妈妈感到真正伤心啊!
那个时候,我怀着一种对妈妈深深的愧意开始在很长的时间里听妈妈的话,每天都认真学习,按时完成作业,把考试当成了一项向妈妈表示歉意的手段,在小学,稍微努力一些成绩就会有很大起色,结果,在升初中的全镇联考中我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当妈妈知道这个消息后,她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晚上,妈妈给我做了最丰盛的饭菜,那是爸爸去世后我们度过的最快乐的一天。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01
第三节
我就读的中学,是一所花园式的学校,它坐落在我们村头,前面是102国道,背后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东西两侧是连绵不断的田地。春秋两季的时候,校园里绿树林立?驶ㄊ⒖??浇畔律?ぷ懦善?挠L沂鳎?谙奶欤?魃瞎衣?撕彀紫嗉涞墓?樱?萌丝戳松托脑媚浚?烦⑵鸶?撬崽鹂煽凇?br>
可惜,我们入学的时候已经是初秋天气,早就错过了吃樱桃的最佳时节。
我们报到那天,碰巧下了一场大暴雨,雨过天晴之后,地面上布满了积水,空气显得非常清新,来自全镇各个村子的同学在黑板报上找到自己的班级后就开始了自由活动,同龄人的心是相同的,更是相通的,大家在经历了短暂的接触后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互相追逐打闹起来。
我避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教室的后面,那里有两张乒乓球桌,几个人正在那里玩的汗流浃背,那是我最喜欢的运动,即使不能上场,看看也是一种享受。
在台上打的正起劲的那位显然是老师,二十左右岁,个头不高,脸庞清瘦,英俊而有朝气。可是他的球技实在一般,他的对手肯定是他的学生,一直在有意地放水让球,而他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玩的兴高采烈,完全陶醉在一场又一场的虚假胜利当中。最后,他的对手可能实在太郁闷了,又看到我在旁边跃跃欲试,便问我:“同学,你来打一局吧。”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赶忙跑过去接过球拍,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也不知道那个老师是谁,上场就使出浑身的绝技,连抽带削,很快把他打的丢盔卸甲、气喘吁吁,最后,我用尽全力给他来了一记大力扣杀,那个老师已经完全被我的气势压倒了,在接球的过程中脚下一滑,竟然“扑通”一声跌倒在泥泞的地面上,浑身是水,便体泥浆,那个样子真是狼狈至极,周围的同学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想:完了,这下可闯祸了。
那个老师脾气倒很好,站起身,笑着对我说:“好你这个小家伙,够狠啊,不过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我强忍着笑容说:“我是新生,你是老师吧。”
老师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几班的?我就是你们新生的班主任。”
啊?不会是我们班的吧,我真是有点害怕,我让他出了这么大的洋相,千万别是我们的班主任啊。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一班的,叫林海,您是我们班主任吗?”
“一班的啊,”那个老师很遗憾地说“我是二班的班主任,我叫侯永生,以后叫我侯老师好了。我教你们思想政治。”
我一听他不是我们的班主任,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朝我笑了笑,跑回宿舍换衣服去了。
侯老师一走,球场立刻时活跃起来,学生们在一起玩才是真正的放松啊,也许是战胜了老师后士气大震,任凭其他同学对我展开车轮大战,我在台上依旧悠然自得、连连得手,看着一个个的对手成了自己手下败将,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突然,在旁边看了很久的一个小女孩开口说话了:“让我和他比试一下吧。”
我看了她一眼,她同时也正在用顽皮的眼神注视着我,那是一张很清秀的脸,说不上特别漂亮,但在眉宇之间绝对有一股灵气,短短的头发,细细的眉毛,高耸的鼻梁,微微前突的嘴巴,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她对我友好地点点头,说:“我先开始啦。”
开始的时候,我有意地减轻自己手上的力量,对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女子怎么能下的去那样的重手呢?几个回合下来,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眼前这个小女孩显然受过正规训练,举手投足轻松而优美,她比较擅长高调弧圈,球的落点古怪刁钻,在技术上比我强很多,我虽然倾尽全力还是连输三局。
这个时候,铃声突然响起,新生开始进教室,对面那个女孩放下球拍,赶紧往回跑,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产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眼看她就要消失在墙壁前面时,她突然回过头,大声的对我说道:“林海,我在二班,有时间记得找我打球啊。”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04
当我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二班班主任侯老师站在那里,我连忙对他说:“老师好。”然后想进教室,没想到他一把抓住我,很得意地说:“和我走吧,我刚才和你们白老师说过了,把你要到了我们班。”
侯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玩起来的疯狂劲儿一点不亚于我们这些小孩子,因为共同的爱好我们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和他在一起,我总是很放松,进入他的宿舍就如同回到自己的家一样。那个人非常有内涵,和他相处时间久了你会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崇拜。他知识面非常宽泛,在他的床头堆积的都是尼采、康德等西方哲学家的著作。清晨,我们经常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宿舍前的小板凳上,捧着一本书,读的如醉如痴,那简直是我们学校最独特的一道风景。有时候,我也会蜻蜓点水似的浏览几页,里面的各种新奇观点与我们课本上讲的截然不同,那是我们那个年龄所理解不了的。
也许是年龄相仿,侯老师非常的随和,他在我们面前从来不以师长自居,就如他自己所说,他把我们每个同学都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他就象一个兄长那样关心我们,我们又怎么会不爱戴他呢?
学校外面有一大片苹果树,春天果树开花的时候我们集体去那里照相,秋季果子熟了的时候我们也会集体去偷吃,那家主人是拿我们无可奈何的。有一次,一个同学竟然建议道:“侯老师是咱们的铁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咱们吃的这么美也不能忘记老师啊,我们应该给侯老师也偷一篮子。”同学们居然同声附和,当我们把苹果给侯老师的时候,他显得非常高兴,说:“谢谢,我正想吃水果呢,这苹果是富士吧,个头真大,颜色也很好。”突然,他又问道:“这是谁家的啊?”大家顿时傻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最后我只好如实说:“是我们偷来的。”弄的侯老师哭笑不得,东西他收下了,但告戒我们说:“下次再也不许这样做了。”
因为深受老师青睐,我被任命为班长,在排位的时候我恰巧又和与我打球的那个女孩子同桌。她叫“冬云”,个性非常鲜明,是一个你见了第一眼便会终生难忘的人。她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聚精会神,做起作业更是一丝不苟,然而如果到了课余时间,她会马上变的异常活跃,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很快,她就成为班上最讨人喜欢的人。那个时候,整个班级的氛围非常的融洽,大家在一起就象一家人似的相处,直到现在我还会经常想起那段时间,在老师和同学的宽容与关心下,我终于彻底地摆脱了悲伤的情绪。
在和冬云同桌的日子里,她日益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她经常从家里给我带来各种各样零食,而且会象一个小妹妹那样关心我的生活。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自己的东西摆放无序,抽屉里面总是乱七八糟,用妈妈的话说整个一个杂货铺,自从和冬云同桌之后,她经常会帮我收拾好,我没有和她说过感谢的话语,但那份情谊我会永远记在心底。冬云从小在部队长大,突然到了农村,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一放学她便缠着我围着学校四处走,学校有一块责任田,里面种满了葡萄,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看管,可是从第一粒葡萄变红开始我们就经常在那里徘徊,每当看管人员不注意的时候,我便飞身入墙,摘下既定目标就跑,然后和冬云一起快乐的分吃,那种做贼的快乐惊险而刺激,让我们乐此不疲。
每到秋天的时候,学校都有勤工俭学,放上几天假,同学们走到田地里去拾取村民丢失的作物。有的去挖红薯、花生,有的去捡玉米和高粱,而冬云总是跟着我,我拿着小镐走在前面,她拎着口袋跟在后面。有一次我正在一片玉米地里寻觅,突然听冬云在背后一声尖叫,我一回头,原来在她脚底下窜过一只田鼠,冬云吓的一动不动,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看着我。等我跑过去的时候,那只田鼠早就飞快地钻进了洞里。我突然灵机一动,老鼠洞里会不会有粮食呢,如果挖下去也许会大有收获啊。我和冬云一说,她立刻被我的想法打动了,于是我们专门在种植小豆的地里寻找,见到老鼠洞便开挖,那些老鼠狡猾的很,把自己的小窝搭设的非常隐蔽,弯弯曲曲,还经常有假的通道来迷惑我们,有的时候我们要挖很深、很远,但只要坚持到最后,找到它们的储藏室,你就会发现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老鼠是一种非常贪婪的动物,它会在秋天储备大量的食物,我们曾经在一个老鼠洞里挖到整整三公斤小豆。别的同学忙活一个星期都赶不上我们挖一个老鼠洞的价值。
我们的生日比较接近,她比我晚出生三天,我过生日的时候她专门在城里给我定做了一个蛋糕,那个晚上我们全班在一起共享了一个快乐的烛光晚餐。她过生日的那一天,同学们送了她各种各样的礼品,堆满了她的课桌,她兴奋地翻来翻去,看个没完。而我坐在位上一动不动,直到放学的时候,我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纸袋,递给冬云道:“送给你的,祝你生日快乐。”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个时候出手,她接过后好奇的问:“什么呀?”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满满的小红枣。在她生日前一天,我在放学后走了十多里的山路,在野外的酸枣丛中经过千挑万选摘下了这些小红枣,它们现在乖乖地躺在里面,一个个红的那么耀眼,冬云一把抓过我的手,看着上面被树刺扎出的累累伤痕,眼睛湿润了,她拿出一个小枣,放到嘴里,轻轻地咬了一口,细细地品尝,真诚地对我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04
十三四岁的孩子,在感情上会有一种朦胧的感觉,那个时候冬云就象我的影子一样伴随在我身边,同学们都认为我们两个在早恋,无论班里有什么活动,我们两个都会被一起推向前台,新年晚会的时候我们一起主持,表演节目的时候我们一起对唱,在这种长时间的共同生活中我们逐渐能够读懂对方的每一个眼神,能够倾听对方内心的声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是我非常快乐、非常轻松的一段时间,我就象一只意外飞出笼子的小鸟,陶醉于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在班上,我有好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畅想美好的将来,一群在农村长大的孩子,眼前只是巴掌大的天空,但是我们通过书本了解到外面日新月异的变化。放学后,我们几个人一起去爬山,踩着柔软的青草地,一步一步登到最高点,任凭山风吹打着自己的脸庞,自上而下俯视自己的校园,油然而生一股豪气,我们会互相鼓励着说:我们还年青,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只要我们肯努力,再大的理想都有可能会实现。
到了冬天,我们组织了学习小组,每个村子的同学晚上都到一起集中学习,我家就是一个据点。
农村孩子改变自己命运的最佳途径就是考学,每位家长对自己孩子读书都投入了最大的热情。我们小组六个人,上进心都很强,吃过晚饭就来到我家,在我的房间里认真读书。偶尔我们也会描绘一下自己理想中的未来,有的同学希望自己能考上师范,做一个老师,有的则希望能读高中,将来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那时我们的想法非常的简单,就是想跳出农村那个狭小的空间,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里施展一下自己的手脚。出身决定了我们不努力就要永远的定格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只有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才有可能获得成功。妈妈对我学习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我们经常读书直到深夜,无论第二天工作有多忙,妈妈都会陪我们到深夜,当我们读书觉得饿的时候,无论多冷的天妈妈都会下厨房给我们做各种各样热气腾腾的面点。我的一个表情都会直接影响妈妈的心情,因为在学校有更多的小伙伴,我在家里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妈妈的存在,一天到头和妈妈说不上几句话,可是妈妈一如既往地在关注着我啊。
那个冬天,我好多同学的手都被冻伤了,我也没有幸免。开始的时候,只是手背有点红肿,特别的痒,发展到后来,红肿的部分裂开了口子,经常疼的我晚上睡不着觉,那真是疼在我手上,痛在妈妈的心头。妈妈给我买了厚厚的棉衣,给我做了厚厚的手套,可是没有任何的效果,口子越裂越大,以至于手套上的毛经常会和伤口粘在一起,一碰就会有一种撕裂肌肤的疼痛。妈妈四处寻找治疗冻伤的偏方,她曾用雪给我擦洗伤口,当我的手变的红润的时候,妈妈的手已经肿的象个馒头。最后,不知妈妈从哪里听说用冬天地里的茄子根熬汤烫手效果很好,她便去菜园里,拨开地面厚重的积雪,挖了好多的茄根,每天晚上都要给我烫手,在妈妈的精心呵护下,我的伤口逐渐愈合,别的同学看了都惊奇不已,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妈妈在背后对我的照顾呢。
有的时候,侯老师会冒着凛冽的寒风来我家家访,妈妈会问老师很多关于我的情况,我间或会听到一点他们的谈话,其实,妈妈一直都在关心着我的成长,妈妈最害怕的就是我自闭,当她知道我在学校和其他同学能够非常融洽地相处后欣慰不已。侯老师通过妈妈的介绍加深了对我的了解,妈妈通过侯老师也知道了我更多的在校情况,在妈妈与老师的共同关注下我自由自在的成长着。
在初一麦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终生难忘的事情。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05
那一年风调雨顺,我家的三亩麦子长势喜人,可是一到收割的季节,劳动量也大的惊人。妈妈白天要到敬老院上班,地里的农活就靠早晚来干。早上,妈妈总是两三点钟就要起床,每次她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惊醒我们,一个人走那么远的山路去地里干活,天刚发亮的时候还要回家来给我们做早饭。在长期超负荷的劳动下妈妈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人也神情恍惚起来,终于有一天,妈妈因为拿工具时发出声音而弄醒了我,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每个早上对妈妈来说有多么辛苦。我挣扎着起来,坚持着要和妈妈一起去干活。清晨三点钟是人一天中最困的时候,当时我的眼睛都睁不开,洗上一个冰凉的冷水脸,大脑才有一点知觉。推开门,外面一团漆黑,拿着工具,走到地头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借着新一天第一缕亮光我们便开始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小麦有半人多高,长的密密麻麻,麦芒扎在胳膊上是钻心的疼痛,我们一只手抓住麦杆,一只手挥舞着镰刀,在潮湿的麦地里艰难地前行,就这样辛苦一个早上也只能收割一根麦垄。第一次走到田间,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劳动,我才真正是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妈妈的辛苦,几年之中,家里的劳动都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她从来没和我们说过一声辛苦,我今天干这么一点活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和妈妈谁也不说话,只是埋头干活,她偶尔瞅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怜爱,我更觉得辛酸起来。我们一直干到天色发白,一看表才发现时间不早了,于是我没有吃早饭,匆匆地赶到学校,终究还是迟到了。
那是我第一次上早自习迟到,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的腿角上还在滴着水珠,鞋子上沾满了泥浆。
冬云悄悄地问我道:“大早上的去哪里疯了?怎么这么狼狈啊?”
我很随意地和她说:“去干活了,早上割了半亩地的麦子呢。”
她并不了解我的家庭情况,不解地问:“不用这么辛苦吧,白天没有时间吗?”
我和她解释说:“我家就我妈妈干活,特辛苦,我多做一点,妈妈就可以少做一点啊。”
她又问:“那你爸爸呢,他不干活吗?”
我沉默了一会,咬了咬嘴唇,对她说:“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冬云再不言语。
在学校,我最怕的就是填写家庭调查表,每当看到别的同学在上面填的满满的,我都觉得非常的难过,有一段时间,我只填妈妈和弟弟的名字,可是后来我实在忍不住还是把爸爸的名字写上,虽然爸爸去世了,可是我毕竟有爸爸啊。
上午第一节课过后,侯老师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宿舍,走进屋,他随手带上门,微笑地问我说:“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吗?”
我低着头说:“知道,今天早自习我迟到了,因为家里有点事,以后在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侯老师说:“我不是怪你,我听冬云说了,早上你三点钟就去地里干活,家里面就你们母子三人,很辛苦,可是咱们有好多同学啊,今天你带我们去地里看看,明天早上大家一起帮你干,人多力量大嘛。”
我连忙说:“老师,谢谢你,不过不用了,起的太早,而且,我们很快就干完了啊。”
老师还要继续坚持,但是还是被我婉言谢绝了。我心里知道这种特殊的家庭情况就决定了我们要过一种特殊的家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外力可以倚重,只有靠我们自己去开拓自己的生活。亲戚和朋友只能帮的了我们一时,却帮不了我们一世,和母亲一起度过的这段生活虽然很艰苦,可它在很大程度上磨练着我的意志,这段痛苦的经历虽然不堪回首,但它对我一生却有着深远的影响。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06
第二天早上,我们依旧在那个时候起来,我的胳膊酸的动不了,前一天的劳动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击垮了我,但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我,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妈妈一个人去那样辛苦,在与生活的风风雨雨抗争的过程中,我一定要陪在妈妈身边,即使我帮不了她什么忙,我就是站在那里对她也是一个心理上的安慰啊。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打开房门,见到了一个异常壮观的场面,我们班所有的同学都集合在那里,当时只有早上三点,天知道他们是几点起来的,他们都骑着自行车,脸上挂满了倦容,这些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无论哪一个在家里都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为了给我们干活竟这么早就起来,这是多么珍贵的友情啊。他们一看到我走出来便热情地挥舞着镰刀向我招手,那个感人的场面永久地定格在我的记忆当中。
我带大家来到那块地里,同学们下了车便投入到劳动当中。有的同学非常的熟练,有的同学则是第一次下地干活,但每个人都非常地卖力,整个地里都是“唰唰”的声音,赶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三亩地的麦子已经被大家割完、捆好了,堆在田间,如果要我和妈妈两个人干,最少也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啊。妈妈想留他们到家里吃饭,可是他们登上自行车,向我们招了招手便飞快的离开了。望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那种同学间互帮互助的友情象电流一样传便了我的全身,一个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你给他一点温暖他都会铭记一生。回到家后,妈妈很高兴,她对我说:“看到这么多同学帮你,我非常的开心,这证明你人际关系处理的很好,是一种做人的成功啊。”
事实上,每当我的同学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总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这是我接受教育的结果,更是受到妈妈身体力行的影响。我很小的时候,家境非常困难,妈妈总是在生活中节约每一分钱,她经常是早上做一盆粥,然后分成四块,早晚各一块,中午吃两块,日子过的非常艰苦。一个深秋的早晨,妈妈打开大门,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衣衫蓝缕的老者。他大概六十多岁,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里散落着灰尘,显然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走来的。他手里捧着一个破旧的瓷碗,用一种外地口音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我们什么也听不懂,但毫无疑问,他在请求我们给他一点吃的东西。那个时候的乞丐通常被人称为是“要饭的”,现在想来那个名词用的非常贴切,他们没有别的奢望,只想得到一块窝头、一杯热水,填饱自己的肚子,能够支撑着自己继续流浪下去,与当今社会把乞讨作为致富手段的假乞丐截然不同。
妈妈赶紧叫我出来,给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碰巧这个时候过来一个卖油饼的小贩,妈妈买了两张,一张留给我,然后把另一张盖在那个老头的饭碗上,那个老头显然有点受宠若惊,连声的道谢,我们邀请他进屋吃完再走,他连连摆手,走到一个堆满柴草的墙角,贪婪地吃了起来。我关门的那一瞬间,老人可怜的样子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海。显然,这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他或者是丧失了亲人,或者是遭遇了自然灾害,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四处流浪,对这样一个孤独的老人,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唾弃他,去轰赶他呢,给他一点力所能及的关心对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以后,每当我遇到我认为需要我帮助的人时我总会伸出援助之手,对自己也许是举手之劳,可对他来说也许就是莫大的帮助,而且助人为乐、与人为善本来就能带给我们一种天然的快乐。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07
临近期末考试的一天,突然天降暴雨,下课的时候,雨流如注,我穿上雨衣,奔跑出去,在经过一班门口的时候我很偶然地往里面一看,发现有个小姑娘正趴在窗台前向外张望。我认识那个小女孩,她叫董艳丽,学习非常的出色,每次考试在他们班总是名列前茅,而且人长的特别漂亮,夏天的时候,她穿一身白色的裙子,走在校园里,飘飘然,真有一种仙女临凡的气质,只是她的一只手先天神经萎缩,略有残疾,一些早熟的同学经常在她背后议论,称之为“断臂维纳斯”。那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小女孩,同时显得颇为清高,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力。她家离学校很远,这么大的雨她肯定无法回家,我便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回到家,我和妈妈一说,妈妈马上又做了一份,我吃完后,把那一份带到学校。当我顶着倾盆大雨走进一班教室,把饭盒递给董艳丽的时候,她自然非常意外,同时也非常感动,连声对我说谢谢,从那天起,我们就成了特别要好的朋友。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我第一,冬云第二,董艳丽第三,当时真是非常的高兴,不过,因为我和冬云同桌,而我们的成绩偏偏又相差不多,更为甚者,我们错的题目都基本一样,因此,许多同学,包括一部分老师都认为在考试过程中可能我们有“互相帮助”的行为。但是谁又能想到,正因为我和冬云同桌,所以我们的知识结构基本一样啊,当冬云听到这种议论后非常的生气,找到了侯老师,侯老师笑着对她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既然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何必惧怕别人的议论呢?”
几天后,学校开家长会,妈妈要作为学生家长代表发言,我和妈妈一说,妈妈显得非常紧张,她对我说:“我没什么文化,不会说什么,再说,当着那么多人我还会紧张,和老师商量一下,让别的家长去说吧。”我一听,心想那怎么成呢,对妈妈说:“妈妈,这是我通过自己的努力给您争取来的机会啊,再说,有什么不敢说的呢,我成绩最好就说明您教育的最好,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妈妈听了我的鼓励非常高兴,她抚着我的头,自豪地说:“好,看儿子多给我争气啊。”
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就坐在妈妈身边,旁边的大红榜上登着我们的成绩单,好多家长都羡慕的对妈妈说:“你真生了一个好儿子啊。”妈妈显得非常局促,紧张地和别人应付着,没想到轮到妈妈发言的时候,她突然变的异常能说,她在前面讲起我来滔滔不绝,语气中充满了对儿子的殷切期望与深深的爱意,妈妈从我的学习讲到我的生活,从现在回忆到过去,当讲到我从小就没有父爱的时候,妈妈变的哽咽起来,在妈妈的心中我始终是完美的,妈妈能想起的都是和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她永远也不会提及一点我曾带给她深深的伤害。我在台下坐着,脑子里象过电影一样,随着妈妈的话语,以前的种种生活都在我的脑海里重现,妈妈受过的莫大屈辱和她对我们深深的爱一起涌上我的心头。妈妈就这样一直讲了半个多小时,在座的家长们听的非常投入,现场鸦雀无声,当最后妈妈说自己发言完毕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好多家长眼睛里挂着泪花。
散会的时候,许多家长把妈妈围了起来,对我们艰苦的生活充满了同情并送上了真挚的祝福,我意外地发现惠岩叔叔也在旁边,冬云象只小鸟一样偎依在他的怀里,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冬云就是他的宝贝女儿。惠岩拍拍我的肩膀,以一种对大人说话的口气说:“好孩子,真争气,继续努力,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你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地笑的。”我感激地看着他,使劲儿点了点头。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08
<>第四节
美好的生活总是短暂的,我们升上初二之后,班里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先是侯老师因为教学成绩突出被调到城里的实验小学,就是这样,当一个乡镇中学费尽心血培养出一个优秀的老师,县里的学校很快就会把目光瞄准他,以优厚的待遇和更为广阔的发展前景做诱饵将其挖走。侯老师对我们是有感情的,从他离开学校时对我们眷恋的一顾就能看出来。冬云也走了,她和她爸爸一起走的,那个时候乡镇合并,惠岩叔叔正好挂职任期已满,被县里一纸调令调到县里做财政局局长。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在乡镇合并中,镇里的敬老院搬迁到了另一个乡的所在地,妈妈当时非常为难,如果跟过去,那么就只能每个星期回一次家,不能很好的照顾我们,可是如果不过去,她又舍不下那些老人,而且家里也需要那份收入来源啊,思考再三,妈妈决定过去,让我和弟弟住在外婆家里。
外婆家条件不错,外公原来在镇政府做厨师,烧的一手好菜,退休后,自己也非常懂得生活,深谙养生之道,如果不是舅舅的生意一落千丈,他们本应该有一个安详的晚年。我只有一个舅舅,他曾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外公向外炫耀的资本,舅舅小的时候学习很好,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镇信用社上班,工作轻松,待遇也不错,在乡下生活可谓富足,不过,舅舅天生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在改革开放初期,他便义无返顾地跳进了商海,从单位贷了一大笔钱,与人一起承包了一个砖厂。最开始的时候,厂子效益非常好,简直可以说是财源滚滚,两个人在数钱的同时没忘记享受生活,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一准则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准确的体现,他们开始过上一种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日子,男女关系也非常的混乱,任凭谁说也听不进去。好景不长,砖厂很快因其管理不善而陷入困境,资金周转不开,大量贷款偿还不上,发展到最后连企业正常运转的钱都没有了。舅舅开始打外公的主意,先是把外公的积蓄骗了出来,随后每个月都领走外公的退休金,外公家的日子一下子困顿起来。
那个时候,社会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动,总设计师在南巡讲话中要求全国人民胆子更大一些,改革的步子迈的更快一些,并从根本上打破了束缚人们许久的思想牢笼。作为首都周边地区,我们那里直接体验到了政策的效力,各种石灰窑、小铁矿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新的观念迅速地改变着小乡村的传统生活方式,人们的金钱观念一天重过一天。
有一件事情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就是舅舅向妈妈借钱。妈妈当时非常为难,因为明知道借给舅舅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啊。妈妈对舅舅说:“家里这点钱都是我一分一分攒下来的,将来要供孩子读书,说什么也不能借给你。”舅舅一点也不理解妈妈当时的心情,还为此和妈妈争吵起来,但妈妈在原则的问题上不会有任何让步,最后舅舅恼羞成怒,一甩袖子走了,妈妈一个人在家里黯然伤神,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金钱的魔力,在它面前,亲情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我看了舅舅就烦,舅舅瞧我也不顺眼,在外公家住的那段日子,舅舅经常用言语来刺激我。那个时候,我正处在青春发育期,饭量大的惊人,有一天外公家做包子,我吃了五个还没感觉到饱,伸手再去拿的时候,就听见舅舅小声地嘀咕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是个饭桶。”当时我就觉得自己血往上涌,脸“腾”地红了,我的自尊心被冲击的粉碎,我吃着那个包子就象吞咽石头一样的艰难。在自己的外公家,我真实地体会到了寄人篱下的感觉,离开妈妈的日子,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度日如年。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妈妈在做饭的时候也习惯了我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可是在外公家,我每天都很沉默,那种压抑的氛围几乎让我感到窒息。
最让我无法容忍的是外公居然迷上了打牌,而且经常是一玩就是通宵。我经常劝外公不要和别人赌钱了,可他就是听不进去,终于有一天,他们再次凑到一起,一直玩到夜间十二点还不休息,我躺在一边,困的要命,却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同妈妈和弟弟在一起祥和而温暖的时光,我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迅速地穿上衣服,跳下炕,愤怒地对他们吼道:“你们玩吧,我走,我走还不成吗?”然后飞快地向外面跑去。那个时候是初冬,午夜的空气冰凉,我穿的又单薄,在黑夜中摸索着小路,充满悲情地前行,好象离开妈妈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我毫不理会追出来的外公的呼叫,飞快地跑着。两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妈妈的单位,当我砸开大门的时候,妈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惊恐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话没出口,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当妈妈听完我的倾诉后不断地安慰我,安排我进屋睡觉,虽然是在那样一个陌生的环境,可是因为妈妈在我身边我觉得睡的是那样的塌实。一个小时过后,外公迈着蹒跚的脚步赶来,老人几乎被冷风吹的失去了知觉,可他担心我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还是坚持着赶来,妈妈一看外公憔悴的样子,同样也是心疼不已。外公看着我,难过地说:“孩子,这么冷的天你跑什么?你不想我玩我不再玩也就是了,我保证再也不玩了,明天和我回家吧。”看着外公疲惫的样子,我突然感到非常的惭愧,是自己不懂事让外公在深夜奔波了三个多小时,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捕捉到了他对我的关切,可是这远远不及妈妈更能给我那种安全感与依赖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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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09
我会长时间的留在学校,即使没有心情看书,独自一人看着太阳落山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黄昏,我坐在教室前面的围栏上,前面是一座假山,上边的花草已经枯萎,此时已是深秋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斜长的影子,我一扭头,原来是董艳丽,她手里拿的居然不是书本,而是针线,正在认真地织着当时非常流行的白线围巾。
“林海,是不是想你的同桌了?”她靠在围栏上,很平静地问。
“不是,”我笑着说,“恰恰是你提醒了我。”
“哼,别觉得我不懂得你的心思,看你那痴迷的样子就知道你在想心上人。”董艳丽轻轻地咬着嘴角,很自信地说。
“心上人?哈哈。”我瞪大了眼睛,顽皮地对她说,“你是在给你的心上人织围巾吧。”
我原本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董艳丽的脸“腾”地红了,她皱着眉头说:“你真够讨厌的。”然后飞快地跑开了。我不禁想,难道这么乖的孩子也早恋了?
周末的时候,该我打扫卫生,当我收拾完教室,突然想去找白老师汇报一下班里的情况。
我来到白老师宿舍门前,发现门虚掩着,顺手一推,便走了进去,我吃惊地发现白老师和一个女孩紧紧地抱在一起,倒在床上,正在疯狂地接吻。我当时有点懵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白老师一抬头,看到了我,赶紧把那个女孩推开,从床上爬了起来,那个女孩一回头,我发现她竟然是董艳丽,在旁边书桌上堆放一团的正是她前两天织的围巾。当我醒过神来,连忙退了出去,就象在做梦一样。
这件事我并没有太在意,我这个人就这样,别人认为正常的,我要怀疑,而别人认为反常的,我倒觉得无所谓,难怪前些日子董艳丽一副快乐小女人的样子,原来是找到了她的白马王子啊。白老师一直是一班的班主任,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写的一手好字,教我们语文,在课堂上总是旁征博引,滔滔不绝,才华横溢,风流多情,是男生模仿的对象,更是女生的梦中情人。董艳丽在同学面前一向孤傲清高,也只有白老师才会赢得她的芳心。
开始的时候,白老师见了我总是显得不自在,董艳丽在我面前更是躲躲闪闪,时间久了之后,她竟然把我当作可以倾诉衷肠的朋友,因为我是学生中唯一知道她心中秘密的人。
一天,董艳丽和我趴在假山外的围墙上,观察着里面游动的小鱼,她突然对我说:“林海,你觉得白老师人好吗?”
我看了看她,她一脸幸福的样子,我说:“当然好了,简直是男人中的极品。”
她翘着眉头说:“什么男人,我看白老师充其量就是一个大男孩儿。”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董艳丽停了一会儿又说:“林海,你会保守这个秘密吗?”
我点了点头。
她感激地看着我说:“我不是一个坏女孩,将来我一定会嫁给白老师的,他说一定会娶我。”
看着她满足的表情,我甚至开始和她一起憧憬未来。
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后,白老师竟然要结婚了,他的结婚对象当然不是董艳丽。
我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顽固地认为这是个谣言,可是终于有一天白老师没有来上课,代课的老师确定地对我们说白老师和他的妻子旅游结婚,度蜜月去了。
白老师一身轻松地走了,可是他也许没有想到在学校有一个女孩子整天以泪洗面。
每一个黄昏我都会发现她在操场上茫然地散步,在白杨树下盯着落叶发呆,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双目无神,下课的时候也没有一点活力,整个人象被抽空了所有的精神,与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区别。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知道她的苦楚,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有一天,我鼓足勇气,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对她说:“痴情女子负心汉,努力把他忘掉吧。”
董艳丽回过头,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好久之后,突然伏在我的肩头失声痛哭。
我象雕塑一样站在那里,她的鼻子在我耳边不停地翕动,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也许是我知道了她太多的秘密,也许她一直就把我当作朋友,一个女孩离我如此之近,肌肤相亲,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我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她道:“不要难过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机械地重复道:“没有,没有,永远都不会过去的。”好久之后,她突然对我说:“林海,我已经不是一个女孩了,是他使我成为了一个女人。”说完,她整个人就垮掉了,没有一点力气,完全瘫软在我的身上。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10
一个月后,白老师回到学校,经历了爱情滋润的他更显得风度翩翩、神采奕奕,可是我看他的眼光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我开始从骨子里鄙视他,在我看他的每一个眼神中都能流露出那种不屑。开始的时候,他曾想过接近我,可是到后来,他为老师的尊严占据了上风,他开始以同样的冷漠回应我,经常在课堂上给我出难题,看到我难堪他总是表现出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的样子。
董艳丽变的更加沉默了,一个原本就略显忧郁的女孩在情绪低落时更加的楚楚动人。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自己是否喜欢过那个女孩子,也许正是她一脸忧伤的样子打动了我。
每个黄昏我都靠在假山前面的围栏处看书,她也总会准时的来找我,我们很少说话,即使四目对视也很偶然,但我还是固执地相信我能读懂她嘴角发出的每一个声音。
那是我的初恋吗?
我不知道,可是几乎学校所有的同学老师都那样认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旁边走过的每一个人眼神都是怪怪的。如果说现在小孩早恋大家早已觉得习以为常的话,那个时候初中生早恋简直是大逆不道。我从来不习惯向别人解释什么,如果说命中注定我要承担太多的不幸,那么我还会在乎这小小的挫折吗?有些平日里很好的同学开始劝我减少和董艳丽的接触,我每次都以沉默做答,慢慢的,我的朋友也开始疏远我,老师变的讨厌我,我是那样的厌烦老师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对我指手画脚,特别是白老师卑琐的行为使我对所有的老师都充满了偏见。那是我在十几年求学过程中最众叛亲离的一段时间,我成了我所在中学里最叛逆的人。
终于有一天我和白老师的矛盾完全激化了。
那已是深冬时节,天降大雪,全校师生一起劳动扫雪。自从侯老师调走后,白老师就兼任我们的班主任,但他对一班的感情总是更深厚一些。那一天分扫雪任务时,我们同学就觉得白老师厚此薄彼,把最难扫的地段留给了我们,大家满腹牢骚地干完活后交工,结果白老师居然对我们说不合格,要重新打扫一遍。要知道那可是寒冬腊月啊,站在外面几分钟人都要被冻的失去知觉,居然还要我们返工。同学们马上炸了锅,乱成一团,白老师吡斯?矗?环智嗪煸戆装盐乙煌?睿?詈蠖晕宜担骸叭绻?叛е?巴瓴怀扇挝瘢?忝撬?膊恍砘丶摇!?br>
我看了他一眼,外表总是那么道貌岸然,我真是觉得恶心到了极点,但自己也不想为别人出头闹事,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向教室走去。白老师看我没理他,估计觉得老师的尊严被人冒犯了,他在我后面大声的叫道:“林海,你给我回来。”我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走我自己的路,他被惹恼了,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我一回头,拽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狠狠地甩了下去,没有想到白老师居然乘机抬腿踢了我一脚,他的鞋子上沾满了泥浆,落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个重重的鞋印。我当时就急了,扑上去对他拳脚相加,他也毫不示弱,与我撕扯在一起,我们两个人打成一团,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最后我们被同学拉开时,他还一脸的挑衅,突然有个女同学在旁边叫了一声:“林海,你的鼻子流血了。”我用手一摸,果然沾了我一手,我的血性被进一步激发出来,我从地上拣起一把铁锨,劈头盖脸地向白老师砸去,他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凶狠,拔腿向宿舍跑去,我拼命地追赶,但被同学死死地拉住,我愤怒地把手中的铁锨向他甩去,铁锨砸在路边写着“教书育人”的牌匾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剧烈声响,上面的积雪纷纷落下,我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已经模糊了。我多想把白老师的丑行告诉我的同学,可是我发现董艳丽就站在我的身边,一脸委屈的样子,我什么都说不出来,默默地走回教室。
几天后,学校给了我个记过的处分,好象我在一夜之间就由一个好学生变成了人渣。我和董艳丽的故事被越传越富传奇色彩,周围的同学都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审视我。我逐渐觉得学校的日子没有一点情趣,一本本教科书是那样的枯燥和无聊。就在那个时候,学校旁边开了一家游戏厅,我迷上了当时最流行的拳皇争霸。几乎每天放学后我会径直钻进游戏厅,在血腥的格斗游戏中体会到做强者的快乐,我的身体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我只有十六岁,可是身高已经达到一米七五,喉结突出,嗓音变的粗犷,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头,我是那样的崇尚暴力,在和同学发生细小的矛盾时也总是横眉冷对,动不动就靠拳头解决问题。我的许多好朋友都离开了我,在不知不觉中我脱离了自己原来的集体,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开始的时候自己也曾心痛过,可时间久了便对一切都麻木了,堕落对一个人来说竟是如此的简单。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11
有一天,我正在游戏厅玩游戏,就听外面骂声不断,我赶紧跑出去一看,原来是两伙小痞子因为承包学校的建筑工程在大声的争执着,最后话不投机,两个头子开始推推搡搡,詈蟠蟠虺鍪郑?乙馔獾胤⑾制渲幸桓鼍谷皇恰拔浯竽谩保?褪歉盖赘杖ナ朗逼鄹郝杪璧幕斓埃?媸浅鹑思?娣滞庋酆欤?笔彼?丫?蚜硗庖桓鋈搜乖谏硐拢?页鋈艘饬系爻辶松先ィ?唤虐阉?叩梗??静坏人?酒鹄幢惆阉?嗽谏硐拢?讶?淼牧α慷技?性谌?飞希?疵?卦以谒?耐飞稀O殖〉娜硕己?苛耍?恢?牢掖雍味?矗?人?前盐掖游浯竽蒙砩侠?鹄春螅?歉鑫羧胀?缥薇鹊拇笃ψ勇?呈茄??贩⑸险陈?四嗤粒?劬χ壮闪艘惶跸撸?潜肺薇取K?招叱膳??テ鹨惶醺浔?蛭以依矗?疑辽矶愎??芪У娜嘶琶Φ厣⒖??页?鹨惶跄景簦?弊旁伊讼氯ィ??门脑谒?募绨蛏希??纯嗟氐乖诘厣希?业拇竽砸黄?瞻祝?倨鹉景粽兆潘?哪源?菝?卦伊讼氯ィ?铱髋员哂懈鋈耸挚欤?话牙?×宋遥?一挂?踉?磐?铣澹?浯竽玫耐?锟吹轿艺娴钠疵?耍?挥幸桓鋈烁夜?矗??前盐浯竽锰?鹄矗?杆俚嘏芸??br>
那一仗使我的名气从学校走向社会,拉我的那个人叫王福田,他最后成了我们全镇最富有的人,也是最痞的人,那是一个真正的人精,他没有什么高深的文化,但脑子精灵古怪的很,他能敏感地感知社会的脉搏,始终走在时代的前列,他自己非常的勤奋,而且能够妥善地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与当地的党政领导称兄道弟,在十里八乡说一不二。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靠拳脚拼搏,与武大拿争夺一个很小的工程还要大打出手。
那一天,他怕武大拿等人找我麻烦,便和他的兄弟把我带走了,我们开车去了城里一家酒店,在那里我吸了平生第一支烟,喝了平生第一口酒,我发现酒精对我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半斤白酒下肚我没有一点感觉。我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我是那样的高兴,在我心中积蓄许久的仇恨终于发泄出去,而且我重新找回了受人尊重的感觉,王福田一直都把我当作兄弟来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大量的时间都和他在一起,他能满足我所有的要求,除了不让我接触女人,我在那里基本上是无拘无束。
我开始逃课,最初是一两天,后来就是一两星期,发展到最后基本上就不再登学校的大门。
妈妈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情况,她依然每周回来一次,每次见到妈妈我总是充满了愧疚。
期末考试成绩下来,我在班里已经处于中下游,以前我引以为豪的数学只得了三十八分。
我完全迷失了自我,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我甚至不再习惯学校的生活,自己就象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每天游荡在街头,得过且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里能想多少事情呢,我的头发蓄的很长,用手一抓,后面的头发能咬在嘴里。一个人的成长总需要一个环境,如果别人都不认为你是好人的时候,你自己也会觉得做好人没有什么意思。
当妈妈意识到我的变化的时候,我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不再想读书,不再想考大学,一年前的梦想与我恍如隔世。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11
当妈妈看到我的成绩单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都很懂事的儿子竟会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堕落到如此程度。
吃过晚饭,家里的空气显得非常凝重,弟弟刚刚拿回家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妈妈却无暇表扬他。
妈妈对我说:“怎么这次考的这么不好呢?”
我没有说话,我能说什么呢,我能告诉整日在外面劳累奔波,靠侍侯老人来供我上学的妈妈我一直在逃课,在学校和老师打架,在外面和一群社会混子游荡,不好好上学吗?可是我偏偏就是这样度过的,我没有勇气和妈妈说谎,便把发生的一切都对妈妈讲了。
妈妈非常难过,她抬起头对我说:“海海,都是妈妈不好,如果妈妈在你身边你是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听妈妈的话,回头好好念书,你怎么会忘记你说过的话,你说过一定要考上大学的啊。”
妈妈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反而把所有的不是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是现在的我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我的学习已经一塌糊涂,再回到学校也难有起色,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再也不能让妈妈象现在这样为我们含辛茹苦。
我对妈妈说:“妈,我不想读书了,让我去挣钱吧,我不会让你象现在这么辛苦了。”
妈妈对我说:“你还是个孩子,你能赚来什么钱?”
我说:“我和福田哥说了,我去给他当帮手,他不会让我吃亏的。”
妈妈生气地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你天天和他们混能有什么前途呢?”
我突然觉得很伤心,是啊,我和这些社会青年在一起能有什么样的将来呢?我曾有过五彩斑斓的梦想,可是现在,我只能定格在农村这个小天地,也许会在这里生活一生,这离我的梦想是多么的遥远,可是我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去改变它呢?
我难过地说:“我不会回学校了,妈,我不会让你受苦,我一定会很孝顺你的。”
妈妈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以为你孝顺我我就开心吗?我拉扯你们长大就是为了得到你们的孝顺吗?我是想让你们都有出息,让你们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你说,你不读书能有什么将来,你又拿什么来孝顺我,如果你不回学校你就会把你妈活活地气死。”
我沉默不语,我虽然不说话,但是我能读懂妈妈对我的良苦用心。
妈妈又问我:“你说,你回不回学校?”
我不支声。
妈妈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说啊,你到底回不回学校?”
我突然觉得心口闷的厉害,一口气憋在那里,好象在学校的种种经历又都在我眼前再现,老师的不屑和同学们的怪异眼光都象刀子一样剜我的心,即使我想回去,我也无法接受那样一种无情的氛围。我鼓足勇气对妈妈说:“妈,我不回去,你不要强迫我,我已经长大了,让我走我自己的路吧。”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妈妈,她听了我的话顿时陷入了绝望。她无助地注视着我,几乎在用一种恳求的口吻对我说:“海海,你真的决定了吗?”
我咬了咬牙,用一种永不改变的口气回答道:“对,我已经决定了。”
妈妈开始陷入了沉默,弟弟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满脸的惊恐,我受不了这种氛围,低下了头。
过了很久,妈妈突然抡起了胳膊,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嘴巴,她带着哭音对我吼道:“你去不去?”
我咬着嘴唇,固执地回答:“不去。”
妈妈又打了我一个嘴巴,继续问我:“你去不去?”
我还是坚持着说:“不去。”
妈妈逐渐失去了理智,她的巴掌无情地落在我的脸上,一下又一下,我的脸逐渐失去了知觉,我感觉不到疼痛,可是我的心如刀绞。妈妈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儿子真的长大了,再也听不进她的教诲,即使她说的是对的,可是在儿子那里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也许这个时候妈妈感到她真的是那样的无能。最后,妈妈绝望地对我喊道:“你滚,给我滚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我看着伤心欲绝的妈妈,心里难过的要死,我都这么大了,可是我给妈妈带来过什么快乐呢,从小我就让妈妈操心,越大越让她生气。妈妈打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即使谁都不相信也不会对妈妈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因为只有妈妈才会全心地对我好,爱我爱的没有保留。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我的存在只能让妈妈更加的生气,我站起身,打开房门,转身走了出去,那个时候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能去哪里呢,诺大的世界却没有我容身之地,冰天雪地,我最后躲到一堆柴草里,蜷缩成一团,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无家可归的感觉。
过了好久,我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流下来,为了爱我的妈妈,为了我曾经的理想,为了以前好多美好的日子,也为了什么都不确定的未来。就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听到了妈妈对我的呼唤声,那是一种我从小就熟悉的无奈声,夹杂着哭音,妈妈在呼唤我回家,她在叫:“海海,你在哪里啊,不要和妈妈生气了,妈妈再也不打你了,快点和妈妈回家吧。”我没有和妈妈生气,一点都没有,我是这样的不懂事,我有什么资格和妈妈生气呢,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我那劳累的妈妈呢?弟弟也在呼唤我:“大哥,你快回来吧,妈妈都要受不了了,妈妈再也不打你了。”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妈妈和弟弟走在大街上,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她们一家一家问村民是否看到了我的影子,到最后,弟弟失声大哭起来。我躲在柴草里,心在剧烈的翻腾着,当妈妈她们的脚步越来越近,我猛地冲了出去,抱住妈妈和弟弟,一下瘫在地上,我多么想对妈妈喊一声:“是儿子不孝顺啊!”妈妈看到了我,原本暗淡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光亮,她死死地楼住我,生怕我再次跑掉,她不停地对我说:“妈妈再也不打你了,快和妈妈一起回家。”我用力地点着头,妈妈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是那样的冰凉。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12
回到家后,已经是深夜,我们母子三人相对无言。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到矿山里去找工作,那是一个矿场遍地开花、老板多于员工的年代,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推车的体力劳动活。当时看的时候,觉得非常容易,就是把一车矿石从这里送到那里,试车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重,和老板讲好,一个月600元,可是,当我真正上岗,才干了半天,衣服就被汗水打湿了,我推着矿车奔跑在山梁上,冬日的冷风钻进衣服里,象毒蛇一样吞噬着我的肌肤,在流水线上,你一分钟停留的时间都没有,再苦再累也必须坚持,我呼出的空气迅速凝成白雾,身体上象贴着凉冰。等我晚上回到家里,整个人已经垮掉了,再吃不下一点东西,只想不停地呕吐,我一向自诩强壮,可在这种体力劳动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我很早就睡下,妈妈坐在我身边,一脸的心疼。
第二天早上,妈妈把我叫醒,做了我最喜欢的饭菜,她还要去上班,我简单地吃了一点,骑上自行车,又去矿山干活。现在我都不想再回忆那段痛苦的日子,真的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记的,我在矿山干了一个月,整个人瘦的没有一点人形,呼吸着重重的粉尘,拖着重重的矿车,步履艰难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不敢有一点懈怠,精神始终处在高度紧张中。我的手上长出了老茧,四肢布满了伤痕,可我却不敢说一点累,因为再累这种生活也是自己选择的啊。
有一天,下班之后,我经过学校,在门口遇到了王福田,他看我一身灰尘,问我道:“林海,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你,你做什么去了?”
我说:“我不上学了,在矿山上班呢。”
他问:“哪个矿山?”
我说:“就是杨德海的矿山啊。”
他皱着眉头说:“那个家伙,累死人不偿命,你怎么给他干活呢?”
我说:“他那里工资最高,再说,我身体壮,能吃的消。”
他想了一下,说:“别给他干活了,那是个吸血鬼,你来我这里吧,给我看工地,我给你开钱。”
我摇了摇头,因为妈妈一向反对我和这些小混子交往,我怎么能为了轻松再次惹妈妈生气呢。
王福田看我很为难,对我说:“随你便,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缺钱就先来我这里拿。”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过头,骑上自行车想回家,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甩头,原来是董艳丽,不知什么时候她站在了我身边,她急迫地问:“林海,这些日子你跑到那里了?”
我本不想理她,似乎我所有的不幸都因她而起,可是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她一脸忧伤的样子,我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对她说:“我现在成了自由职业者了,再也不用按点上学了。”
她开始没有听懂,一脸迷惑,问我道:“自由职业者?什么意思啊?”
我侧着脸对她说:“我已经决定不上学了,我上班了。”
董艳丽被我这个回答惊呆了,她木然地说:“怎么会,你怎么会辍学呢?”突然,她疯狂地抓住我的自行车,大声地对我喊道:“不行,你必须和我回学校!”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非常的难过,眼泪迅速地涌了出来,我一扭头,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我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它轻轻地从我的车上拿下,然后,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飞快地跑掉。
那种劳累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我无意翻起了一本自己曾经写下的日记。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枕头前面,上面布满了我那幼稚的笔迹,记载了我曾经的心理历程,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好象重新找回了昔日的梦想,再次见到以前意气风发的自我。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可是一切都离我那么遥远。看着看着,我不觉泪流满面,好象所有的理想都已经离我远去了,我的一生可能就会这样平庸下去。那个晚上,我梦到我所有的同学都考上了大学,只剩下我孤独一人,所有的朋友都超越了自我,只有我一个人自甘堕落,泪水打湿了我的枕巾,早上醒来,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我犹豫再三,决定告诉妈妈,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要回到学校,我要继续读书。
好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本日记正是妈妈有意放在我身边的,妈妈对我的性格了解的非常透彻,她知道,只和我说空话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想用我的日记,用我日记里记载的我曾经的梦想唤醒我那麻醉的心,妈妈成功了,在经历了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历练后,我更加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我重新走回学校,不过我没有回原来的学校,在妈妈的努力下我转学到了敬老院所在地的中学,我原来的学校对我没有一点挽留,我就象一个社会渣滓,在老师眼里没有任何的价值。我就住在敬老院,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当我再次回到我久违的学校,周围的同学和前面的老师对我来说显得非常陌生,可是这一切我都顾不得了,前些日子我失去了好多东西,我要把所有失去的都给补回来,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14
第五节
直到进入一所新的学校我才明白自己原来有多么的声名狼藉。
这所新的中学离我家有十五公里,可是那里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我性如烈火,爱和别人打架。好学生见了我避让三分,坏学生见了我横眉冷对,大有决一胜负的意思。而且当时我的形象也颇为滑稽,因为在矿山干活,我剃了个光头,在太阳下面亮的反光,让人一看就有一种天生的痞性,最晕菜的是当时我还穿了一身米黄色的西服,显得不伦不类,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别扭。
果然,我来到新学校的第二天麻烦就来了。
下午放学后,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敬老院,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抬头,对面初三(1)班的窗户打开了,有一个留着分头的小伙子正笑嘻嘻地盯着我。我没有支声,善意地对他笑了笑,赶紧走了,一个人在外地总要多加小心,何况我现在也确实不想惹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过了没几天,我正在教室写作业,天渐渐暗了下去,我走到门口把教室的灯打开,回到座位上继续写着,没想到从外面走来一个小伙子,伸手便把灯关了。我的眼前一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我的火气腾的上来,我用眼睛逼视着他,他毫不示弱地与我对视,我强把这口气咽下,走过去再次把灯打开,他马上又给关掉,斜着眼睛看我,一脸的挑衅。我回到座位把书包拎起来想走,刚到门口,他竟然用胳膊使劲把我顶住。我仔细看了他一眼,整个人比我矮半头,要打架他也不是对手啊,我一把抓住他衣服领子,甩手把他丢到一边,拔腿便走。这个时候从外面一下围上来七八个人,气势汹汹,显然是来找茬的。
一个瘦高个上来便推我肩膀,我后退了一步,没有还手,问道:“我哪里惹着你们了吗?”
瘦高个说:“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了,在你们学校坏过了来我们学校坏啊。”
我说:“我不想和你们打架。”
瘦高个挑衅地说:“我们想和你打架。”说完又上来推我,我忍着屈辱,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有人说:“二哥,我看他挺老实的,别欺负他了。”
我扭头一看,是一个戴眼镜的同学,显得文质彬彬,和周围的人气质迥异。
瘦高个显然不想就这样善罢甘休,同时又觉得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欺负我也没什么意思,他想了一下,对我说:“和我们走吧,一块去喝点酒,大家认识认识。”
我当然知道这种酒绝对不是好喝的,可是他们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强迫,不去也得去,想到这里便把心一横,不就是喝酒嘛,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有什么好怕的,去就去,于是背着书包和他们来到街头一家小酒店。
刚一坐下,他们便展开了车轮大战,一杯一杯的啤酒倒个不停,每个人劝我酒时眼睛都翻翻着,恨不得把我一口吞下,而且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站起身,来者不拒,一口菜不吃,就在那里干喝,母亲遗传给我的对酒免疫的基因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到最后,他们几乎全部倒下,而我依旧屹立不动。那个高个男孩显然被我超人的酒量和狂饮的豪气所倾倒,再也不难为我,反而把几个人叫在一起,和我称兄道弟,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排位时我名列老七,那个文静的男孩最小,也就是老八。
既然成了哥们,他们对我关照有加,我们走出小酒店,他们一群人围在我身边,陪我回敬老院,大家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互相搀扶着,真是一群典型的坏学生,我们班主任杜老师恰巧从我们身边走过,看到我那颓废的样子,她更加坚信我骨子里的痞性了。
走到敬老院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我和这群新认识的朋友挥手再见后径直向大门走去,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妈妈一直站在门口,眼睛盯着我放学回家的路,显得非常焦急。
妈妈一看到我,赶紧迎上来,一闻我浑身酒气,忙问我:“和谁喝酒了?”
我晃了晃头,被暖风一吹,我的酒劲上涌,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我说:“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
妈妈用力地扶住我,把我搀到宿舍,我不停地挥着手,说:“妈,你放心,我没事。”
妈妈紧紧地拉着我,不停地叮咛道:“下次不要再和他们喝酒了,你喝了多少啊,酒味怎么这么重!”
我倒在床上,晕晕忽忽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酒劲逼醒了,肠胃在剧烈地搅动,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开始在床上疯狂地呕吐,然后不停地翻滚,难以形容的痛苦。妈妈一直都没回自己的房间,她坐在我的床头,等我呕吐过后妈妈开始把我擦洗干净,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妈妈不停地为我按摩,以求减轻我酒醉的痛苦。当时我什么也不知道,第二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妈妈两眼布满了血丝,她一夜未眠,挂在脸上的是不尽的怜爱。
我愧疚地爬起来,腿依旧发软,脑袋疼的好象要炸掉。妈妈给我端来早饭,我喝了一点稀粥,感觉舒服多了,我坐在床上,不知道能和妈妈说些什么。妈妈没有责怪我,她默默地把餐桌收拾干净,离开的时候对我说:“快去上学吧,不要迟到了。”
我对妈妈说:“妈妈,对不起,我再也不和他们喝酒了。”
我背起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告戒自己再也不要和那些孩子一起玩了。
几天之后,下午上课之前,我正在操场上玩乒乓球,就看见和我一起喝酒的小分头发疯似的奔跑过来,他见了我就象见了救星,我发现他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满脸是血,他冲上来后,小分头从手里掏出一把链锁,劈头盖脸地朝那小伙子猛砸,小伙子不顾一切地把小分头按住,伸手抢过链锁,反过来照小分头一通猛打,小分头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丧失了任何抵抗能力,链锁重重地砸在他手上、头上、肩膀上,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血顺着他的头流了下来。那种血腥的场面迅速刺激了我狂燥的心,我脑子一发热就想往上冲,如果我把那个小分头当作我的兄弟,出于义气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然而,就在我往上冲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妈妈平日里辛苦忙碌的样子,想起了每次我闯祸后妈妈一脸无奈的表情,我的脚象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瘦高个等人闻信赶来,那个小伙子见事不好飞快地跑掉了。当那群酒桌上的朋友见我看朋友挨打竟然无动于衷,都用仇视兼鄙视的目光瞅着我,我的脸一阵阵的发热,可是我心里知道我这样做是对的,为了爱我的妈妈,我再也不能图一时痛快而蛮干了。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15
在一个新的环境,总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在这所新的学校,我没有什么朋友,每天上学,然后回家,生活显得非常单调。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补习落下的课程上,每天很早就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第一件事就是看书,晚上也要读到深夜,困的受不了的时候就用凉水洗一把脸,直到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妈妈会送来一些吃的东西,然后坐在旁边,安详地看着我读书。经历了生活的种种坎坷,我再也不会把读书当作一件辛苦的事情。我很少出去,我习惯于每天放学后陪在妈妈身边,妈妈的辛苦被我近距离的透视,她每天都要很早就起来,给十多个老人做饭,然后把每个老人的饭都送到他们的房间,为他们打扫卫生,如果谁生病了,妈妈还要精心地服侍他们,几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如果大小便失禁,房子里会臭气熏天,妈妈每次都要给他们擦洗身体换洗衣服。这种工作可是说高尚,更可以说卑微,在好多人眼里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我走在这里的街头,许多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那个伺候人的女人的儿子,我听在耳朵里,没有一点反感,如果他们说的是事实我为什么没有勇气承认呢?如果那种又脏又累的工作妈妈都能坚持着做下来,我作为她的儿子又怎么会瞧不起这种工作,又怎么会看不起我自己的妈妈?我一直都这样认为,我的妈妈没有太大的本事,可她永远都有一颗爱我的心,我不相信人有贵贱之分,即使有,那么我这苦命的妈妈给我的爱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最宝贵的爱。
悲惨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妈妈的性格,她开始不善言辞,甚至不愿意和别人交往,妈妈对我和弟弟倾注了她所有的感情,却拼命地压缩着自己的生活空间。妈妈对我们花钱从不控制,可是她自己连一双袜子都是补了又补,总也舍不得买双新的,她习惯于在牙缝里节省着每一分钱,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衰老的像个老太太,让儿子看了就觉得心如刀割。
我刚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老师对我印象很不好,而且我的成绩也并不突出,妈妈下午总是站在敬老院的门口,当杜老师下班经过这里的时候,妈妈总会想尽办法告诉她我曾经辉煌的过去,开始的时候,杜老师看着妈妈那喋喋不休的样子竟然以为她有神经病,任凭妈妈怎么解释杜老师始终不肯相信我学习曾那样好过。好像都过去了很多时间,杜老师对妈妈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我的熟悉程度,她开始理解她面前这位疲惫的母亲的感受了,同时,她也被妈妈那执着的劲头所打动,她答应妈妈一定会重视我,直到那个时候妈妈的脸上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初二期末考试前的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在教室看书,天气突然变的阴沉起来,狂风大作,合腰的大树被吹的落叶满地,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啪啪”作响,当时教室里就我一个人,我的心情随着天气一起变的很糟,我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暴风骤雨,突然很想家,家对我来说是什么呢,是我原来出生的简易棚,还是后来爸爸盖起的青砖瓦房?我不知道,只是小时侯的岁月再次回归我的大脑,每天都面对着生活的巨大压力,只有在想起以前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也曾快乐过。我来到自己座位上,拿出笔,任自己的思路信马由缰,纵横驰骋,随手写下了自己思家的感受。就在我写到兴头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我抬头一看,是妈妈,她披了一件雨衣,雨水早把她的整个身体都打湿了,她正努力地向教室里张望,看到我后显出一脸兴奋的样子。我赶紧跑过去,打开门,雨水顺着妈妈的眉毛流了下来,她都顾不得擦一擦,而是先把给我带来的雨衣从衣服里抽出来,上面没有一滴雨水,还保留着妈妈的体温。我说:“妈妈,你来接我干什么,像这种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了。”妈妈一边帮我穿雨衣,一边对我说:“现在都到吃饭的时候了,必须按时吃饭,要不然对身体可不好。”我站在那里,任凭妈妈给我穿雨衣,看着妈妈帮我把所有的扣子都系上,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刚刚会走路,妈妈在我眼里是那样的高大,简直就是我最强有力的靠山,现在,我比妈妈整整高出了一头,可是在妈妈面前,我还是那样的弱小,无论什么时候,妈妈博大的胸怀都是我疲惫后得以停泊的港湾。
当我们走出教室的时候,风停了,雨也小了。妈妈和我开玩笑地说:“我就是苦命,你就是甜命,你看,你一出来老天爷都不下雨了。”我挽着妈妈的手说:“妈,如果我是甜命,那么我还会让你受苦吗?”妈妈看着我,开心地笑了。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18
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去上学,等到课间操的时候,班主任杜老师叫我到办公室去一趟。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进办公室,路上还在想,我也没有闯什么祸啊。
在杜老师的办公桌前,我第一次发现杜老师是如此的和蔼。她三十五六的年纪,身体有点发福,瞪起眼睛来让人望而生畏,再坏的学生在她面前都显得服服帖帖,她教我们物理,要求非常严格,教学成绩也很突出。她指着桌子上的一份稿纸问我道:“林海,这是你写的吗?”
我凑上前一看,是我昨天下午写的短文,奇怪,怎么到杜老师手里了呢,我点了点头。
杜老师说:“今天早上,我在你桌上发现了它,文章很吸引人,写的都是你的亲身感受吗?”
我说:“是,昨天下午下大雨,我困在教室,顺手就写了这篇文章。”
杜老师说:“写的不错,很感人,一个人在外地读书难免孤单,不要老想这个,多在学习上下工夫。”
我点了点头。
杜老师又说:“以前我可能对你有点小误会,你的情况你妈妈都和我说了,既然你的成绩曾经那么棒,只要肯努力,我相信你一定会再创辉煌。”
我感激地看了看杜老师,好长时间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和我说过话,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别人就是只在语言上鼓励我一下我也会终生难忘的啊。我对杜老师说:“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个期末考试我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在考试前的数个夜晚我都通宵不眠,可是成绩下来后还是很不理想,只是勉强进入了班里的前十名。看到结果后,我的情绪一下消沉下来,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没有一点成效。回到敬老院,我一声不吭,妈妈看出我的失落,并没有问我的成绩,看着妈妈在我身边不停的忙碌,我越发觉得惭愧,在懊恼中我竟然掉下了眼泪。
妈妈坐在我身边,对我说:“你看,前些天你老是搞疲劳战术,考试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了吧,那能考好吗?你的压力太大了,如果放松一点就会好多了。”
我皱着眉头说:“妈,为什么好多题我怎么做也不会呢?”
妈妈抚着我的肩膀说:“你想想,你都多长时间没上学了,要追他们也要有个过程啊。”
我觉得压力是那样的大,我感觉自己已经倾尽全力了,可是还是不行,一种空前绝望的感觉迎面扑来,我开始认为自己是如此无能,我觉得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杜老师,对不起所有关心我和信任我的人。就象自己被悬在半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无奈,我的胸口象被千钧巨石压住,让我喘不过起来,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楼住妈妈,纵情的痛哭起来。如果你没有那样痛苦的经历你就很难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可是每天的生活还是要依赖疲惫不堪的妈妈,我已经辍学过一次,现在自己要求又回到学校,我想通过考学走出农村这个狭小的空间,这里寄托了我对未来所有的期待,可是我的成绩依旧一塌糊涂。我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未来是那样的黯淡,我当时的心情近乎于绝望。妈妈紧紧地抱住我,轻声地安慰我,直到我哭的累了,心中积留已久的郁闷情绪随着眼泪一起排了出来。
我不会放弃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向所有的人证实我的价值,我会继续努力。
初三一开学,紧张的氛围逼的人透不过气来。我现在所在的中学四面为群山环绕,平日里大家都生活在一种异常闭塞的环境中,这里的报纸都很少更新,电视也只能收到有限的几个频道。因此,这里的同学改变自己命运的愿望更加强烈,大家都拼命地学习,互相攀比,正好那一年教育体制改革,中专、中师、重点高中所录取的学生分配指标到各个学校,我们所在的中学总共分到两个中专、两个中师和一个省重点高中的指标,也就是说这个学校学生成绩再好也只有五个同学能实现走出家乡的目标,这样一来,原本对外的竞争成为了对内竞争,好同学之间总是互相提防,生怕别人在某一学科超过自己,进了前五名并不绝对保险,出了前五名则让你心惊胆战。
在现在读大学如此轻松的时候,相信好多人已经记不得曾经读书时的种种艰辛,也许只有七十年代以前在农村出生的孩子才会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我记录的那种感觉。在初三上到一半的时候,兄弟班一个成绩非常出色的小女孩病倒了,而且病的非常严重,我忘记了她具体的病名,直到她倒下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她平日里每天睡眠不足四个小时,而且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饮食没有规律,吃的质量很差,营养根本补充不上,像这样的人一倒下就很难再起来。学校号召同学给她捐款,一群乡下的孩子能拿出多少钱呢?老师咬着牙掏出五十,想挽救住自己的学生,同学们你一元我五角,捐出了自己的零用钱,我当时拿了五元,已经是学生中最多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捐款下来,只募集到一千元,师生已经倾尽全力,可是这点钱对那位身患重病的孩子来讲真的只是九牛一毛。最后,我看到那位同学的父亲充满感激地从校长手里接过捐款,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中走出学校。好多年后,我在回家的路上意外地碰到了那个同学,她大病不死,但是身体一直不好,那个时候,她已经嫁人了,为人妇、为人母,手里领着自己的孩子,当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拉住我的手问长问短,当我告诉她我所有的经历后,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的神情,似乎在瞬间回忆起自己曾经辉煌的过去,她对我喃喃地说:“你们真好,能够上大学,将来我的孩子一定也会考上大学。”说完,抱起自己的宝宝,怜爱地在宝宝额头上亲吻着。那个时候,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孩子对自己的母亲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19
转眼间,又到了冬天,教室里只有一个火炉,外面的冷风总能钻进窗户,在房间里扫荡一圈,空气立刻变的冰凉。我坐在最后一位,身上总裹着厚厚的大衣,除了上厕所,平时总是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一样。我要抓紧每一分钟学习,把课本翻了好多遍,练习册和习题集做了不计其数,我的成绩开始稳步回升,在几次摸底考试中我都进入了前三名。我像一匹黑马一样冒了出来,让那些昔日没有留意我的老师同学大跌眼镜,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起我。
只有杜老师对我的重视是一贯的,她会经常鼓励我,也许是妈妈期盼的目光打动了她吧,可能她并不相信我有那么大的潜力,可是她还是非常愿意看到我上进的样子。
一天中午,放学后我去办公室,杜老师随手递给我一本书,我接过来一看,是《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试题集》,她对我说:“林海,我看你挺聪明的,有时间看看这本书,对你提高成绩会有好处的。”我打开书一看,确实和我们平常做的试题风格完全不同,我对杜老师说了声“谢谢老师”,然后走出教室。
我刚回到教室,就听有人在门口叫我的名字,我一看,是刘涛,也就是前面我说过的戴眼镜,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他虽然也和那群成绩不好的孩子在一起,但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不仅小伙子英俊帅气,而且成绩非常突出,在长时间的交往中,他成了我在这所学校最好的朋友。
我走过去问他道:“有什么事?”
他一脸狡黠的笑容,小声说:“好小子,在家有女朋友都不和我们说,真不够意思,不过真漂亮啊。”
我当时就糊涂了,问他道:“你吃错药了,还是喝酒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是吧?”
他哼了一声,说:“人家都找上门来了,看你还赖得了,走,和我一起去看看。”
我被他拉住胳膊,顺着甬路向学校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果然有一个女孩子靠着自行车,穿着雪白的风衣,在积雪旁边站立着,一动不动,整个人与外在的环境浑然一体,显得气质高雅,冰清玉洁。我们走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一抬头,我发现她竟然是董艳丽。
我已经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似乎她在我的世界中已经消失了一样。
她看了我显得非常兴奋,跳着扑了过来,大声对我说:“林海,你这个坏蛋,转学了也不告诉我。”
在她的热情面前我显得很不适应,我说:“哦,我都忘记了,再说,我转学本来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当然不会四处做广告了。”
董艳丽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仰着脸对我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不带我看看你们校园?”
我说:“好啊,走吧。”把董艳丽带到学校,刘涛早就知趣地跑开了。
我和董艳丽在学校转了一会儿,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便把她领到了敬老院,妈妈知道我原来的同学来看我,非常的高兴,也非常的热情,给我们做了最可口的饭菜。
董艳丽在妈妈面前表现的非常活跃,不停地和妈妈说笑,哄的妈妈异常开心。我突然发现眼前的董艳丽再也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性格忧郁的女孩,她此时的表现就是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女。
午饭过后,我们在一起休息了一会,她要回学校了。我一直把她送到村口。
临别时,我对她说:“现在冰天雪地的,你千万要慢一点。”
她笑着点点头,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说:“放心吧,你也要自己多注意,你妈妈真好。”
我对她说:“谢谢你。”
她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期待地对我说:“林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你会一辈子都这样对我好吗?”
我突然觉得这个话题来的很意外,顿时哑口无言了。
她笑了笑,很自信的对我说:“我相信你会的,因为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有责任感的,对吗?”
我还是没有吱声。
她看了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起,对着广袤的原野大声喊到:“林海,我喜欢你!”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睛里流露着无限的期盼。
即使我再傻我也明白她想听的是什么,可是我却说不出口。我不知道我对董艳丽是怎样一种感觉,是好朋友之间的真诚关心,还是大哥哥对小妹妹真情的自然流露,反正不是爱情,在那种生活的重压下我的生活远没有那么丰富,再说,传统的说教模式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根本没考虑过那个方面的问题。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她顺从地骑上自行车,眼神里掩饰不住失望的情绪,她走了,不停地回头看我,我也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白皑皑的世界中。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20
初三那个春节我都在看书,随着自己成绩直线上升,我的自信开始重新构建起来。
也许是因为杜老师对我的关心,我开始对物理产生了超强的兴趣,那本竞赛试题集被我翻了不知多少遍,上面圈圈点点做了数不尽的记号,许多原来不明白的问题最终都被我彻底搞清楚了,做完这种习题再回头做模拟题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我稳固了自己年级第一的位置。
第二学期开始不久,我们去参加物理竞赛,初赛的地点就是我原来的学校。
回到自己曾经的母校,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学校没有什么变化,格局依旧,同学依旧,老师依旧,变化的只是我自己的身份。最为巧合的是,我们竞赛的地点竟然就是我初一时的教室,走到里面,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侯老师,想起了冬云,想起了我那班可爱的同学和那段快乐而难忘的日子。坐在那里,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在答题的过程中,我仍然在不停地走思,我只有十七岁的年纪,可是我竟然学会了怀旧。
一个月后,初赛成绩出来,我们全镇只有我一个人取得了复赛资格,杜老师高兴的不得了,她很幽默地对我说:“林海,好样的,这个成绩已经足以让你在咱们学校青史留名了。”
我也笑了,顽皮地说:“是吗?没准我还能在复赛中取得更好的名次呢。”
杜老师也笑了,说:“希望如此啊。”不过,她想了一下,很真诚地说:“那可是很难啊。”
看到杜老师对我很没信心,我的斗志立刻被激发出来,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可是憋足了劲头。
回到敬老院,我开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物理竞赛上。
随着我成绩的好转,妈妈的气色也逐渐好转起来。在我备考这一年中,妈妈比我更劳累,那个女同学病倒之后妈妈变的异常紧张,她生怕我营养不良,不顾我坚决反对,买了一个小电饭锅,每天在为老人们做好饭菜之后单独为我开小灶。晚上,妈妈陪我读书直到深夜,早上,妈妈又要很早便起床。妈妈一个月也就挣三百多块钱,其中绝大部分都用来给我改善伙食,妈妈开始成篮子的买鸡蛋,动不动就给我炖鸡、炖鱼,每当我回到宿舍里就会闻到诱人的香气。我发现妈妈变的很能花钱,出手也很大方,为了儿子她是什么都舍得啊。最让我难受的是,妈妈还是和我分开吃,她坚持着吃敬老院的大灶,可是我都十七八的人了,怎么能忍心自己吃独食呢?有一次,我甚至是用企求的口气让妈妈和我一起吃,可是妈妈还是干脆地拒绝了,她知道,她再像我们小时侯那样骗我们说她自己根本不喜欢吃好东西不会有任何成效,她什么都不再解释,只是被我磨的不成时就在我的碗里夹上很小的一块鸡肉,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然后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说:“妈妈已经吃过了,味道不错,你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
三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我要去唐山参加物理竞赛的复赛,碰巧杜老师那一天要去迁安参加一个培训,没有办法带我去考试。她很愧疚地说:“林海,你能自己去吗?”我很痛快地说:“能。”
等我和妈妈一说,妈妈坚决反对,她说:“不行,你在唐山人生地不熟,绝对不能自己去。”
我强词夺理说:“我小时侯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啊。”
妈妈突然不再言语,我恍然间明白,我在唐山生活的那段时间是妈妈永远解不开的痛。
我看着妈妈,不由得想起了小时侯和妈妈分开的那段岁月,心里非常的难过,我对妈妈说:“妈,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吧。”
妈妈点了点头,妈妈只去过一次唐山,还是去接我,可是只有她在我身边她才会放心啊。
周六的下午,我和妈妈一起走了十公里的山路,到镇里去坐车,一路颠簸,快到晚上的时候才到了唐山,我们下了车,问了很多人,直到天黑才找到复赛的场地。我们找了一个廉价的小旅馆住了下来,那时已经万家灯火,我和妈妈一起出去吃饭,我们找了一个小吃铺坐了下来,妈妈看了半天,选中了她认为最有营养的东西,那就是肉饼,妈妈大声地对老板说:“来两斤肉饼。”服务员被妈妈吓了一跳,显然看出来妈妈是个乡下人,一脸的不屑,嘟嘟囔囔的,似乎在说妈妈真能吃。我们没有理她,等肉饼端上来,妈妈先用筷子把肉饼掀开,看里面肉还很多,妈妈很高兴,对我说:“海海,你把这肉饼都吃了。”我皱了皱眉头,说:“我可吃不了这么多,妈,你也吃吧。”妈妈说:“怎么会吃不了呢,他们这里分量都不够,两斤也赶不上咱家里一斤。”碰巧这话被服务员听见了,她狠狠地瞪了妈妈一眼。
我埋下头,慢慢地吃,妈妈就坐在我身边,静静地看我吃饭,我一抬头,看到妈妈一脸的满足。
我再次劝妈妈说:“妈,你也吃吧。”
妈妈犹豫了一下,笑着说:“我不想吃肉饼,我想吃点豆浆油条,不过好象这里没有啊。”
旁边的服务员正好听见了,赶忙跑过来说:“有,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你要什么?”
妈妈厌恶地看了一眼服务员,大概心里在想:小丫头真烦人,来你这看来是不消费不成啊。
服务员看妈妈不说话,紧着追问道:“您想要点什么?”
妈妈只好问道:“你们这里油条多少钱一条?”
服务员说:“五毛钱一根,很便宜的。”
妈妈吃惊地说:“五毛钱还便宜,够贵的了,我们那里才两毛钱啊,不要了,不要了。”
服务员摇了摇头,走开了,一脸的鄙视。
我最了解自己的妈妈,我知道她就是不想花钱,我对妈妈说:“妈,我吃饱了。”
妈妈着急的说:“不可能,你怎么会只吃这么一点呢?”
我说:“您什么也不吃,我自己怎么能下咽呢,再说,您看,这二斤的肉饼我怎么吃的了呢?”
妈妈仔细地看了一下,确信我是真的吃不了后才拿起了筷子,妈妈很认真的肉饼的面皮掀了下来,把里面的肉都堆在我的盘子里,把皮放到自己嘴里,妈妈一定已经很饿了,嚼东西的声音很大,吃的很香,边吃还边说:“海海,你快吃,把肉都给吃了。”
我垂下头,鼻子有点发酸,这就是我的妈妈,同周围的高楼大厦相比,妈妈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土气,那样的卑微,就像空气中的一粒灰尘那样微不足道,她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没有时间去看一眼自己周围的世界,她走到哪里她的心里想的都只有她的儿子,我无意再度表达妈妈对我的爱,这种爱早已深入我的骨髓,看着妈妈陈旧的衣服,看着妈妈略显木讷的表情,看着妈妈头上斑斑的白发,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让泪水顺着我的鼻子一滴一滴地落在餐桌上。
第二天,我走上考场,第一次精力如此集中,三个小时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大部分的试题都不会做,我只想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参加这样的考试本来就是重在参与。当我走出考场的时候,我显得非常轻松,我出门正看见妈妈,那是一个让我既滑稽又心碎的镜头,妈妈一个人,在阳光底下,面朝南方,双手合十,在不停地礼拜,不用问肯定是在为我而祈祷。她周围的人好象看怪物一样看着妈妈,众多的人都在对着妈妈指手画脚,有的人甚至忍俊不禁,咯咯发笑。
我赶紧跑过去,拉住妈妈,笑着问:“妈,你看你,在干什么呢啊?”
妈妈好象突然醒悟过来,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没什么,没什么,考的怎么样?”
我真是哭笑不得,说:“有您老人家的祈祷,儿子还能考不好吗?”
妈妈看着我,难为情地说:“海海,妈妈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我生怕妈妈误会,故意大声说:“没有,妈,我因为有您这样的妈妈而自豪呢。”我的声音很大,而且我本来就希望周围的人能听到,我昂着头看了周围的人们一眼,拉起妈妈的胳膊,大跨步地走开了,也许旁边的人以为我们娘俩精神有问题,我才不管呢,因为我就是非常真实地感受到了妈妈对我的爱啊。
我一向是个唯物论者,但我还是固执地相信是妈妈的祈祷给我带来了福音。
两个月后,在我们中考报志愿的前期,我们的成绩下来了。那一天,我正在教室上自习,杜老师神采飞扬地从外面走进来,什么都没和我说,而是直接大声向全班宣布道:“林海,林海同学在全国奥林匹克化学竞赛中荣获河北赛区一等奖。”全班同学马上沸腾了,这样的成绩是大家平日想都不敢想的,而我却把它实现了。我当时也懵了,过了好长时间我才反应过来,我问老师道:“您确信这是真的吗?”杜老师坚定地对我说:“当然确定,证书马上就要发下来了。”我马上想到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我没有和老师请假,直接冲出教室,飞快地向敬老院跑去,路面崎岖不平,我连窜带跳,跨越了重重障碍,一口气跑到宿舍,在门口便大声的喊:“妈,妈,你在哪?”妈妈闻声赶紧跑了出来,看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以为我又在外面闯祸了,妈妈的脸立刻变的紧张起来,她故做镇定地安慰我道:“海海,出了什么事了?你不要着急,慢慢和妈妈说。”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后,妈妈顿时兴奋起来,她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手脚无措,我和妈妈紧紧的抱在一起,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们留下了激动的眼泪。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25
临近考试,每一分钟的时间都弥足珍贵,很快就到报志愿的时候了。
我第一次面临着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那是一九九五年,当时农村的孩子最喜欢报的就是中专和中师,因为这样做可以一步到位,可以转户口,可以有工作,可以吃上商品粮变成城里人。这是一道人为的屏障,却横在每一个农村孩子面前,让他们无法跨越,跳农门就是他们最现实的追求。
志愿表发到手里的时候,我盯着这一页纸陷入了沉默当中。
毋庸讳言,我一直都想考大学,那是支撑着我努力的一个梦想。许多个夜晚,我都会在睡梦中勾勒着自己的理想,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唐山,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城市了,我对城市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可是我一直都幻想着在那里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考迁安一中,那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以前在那所学校门口经过的时候我就曾有一种跑进去的冲动。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忍的,我纵有千万种理想可还是要立足于这个贫困的家境。想一想日见衰老的妈妈,想一想少不更事的弟弟,想一想一贫如洗的家庭,我是长子,肩上的负担尤其沉重。思前想后,我最终在第一志愿上填写了“中师”两字,如果自己平生不能实现上大学的梦想,那么就让我将来的学生去实现它吧。
当我把志愿表教给杜老师的时候,她看了一下,结果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示意我坐下,我便坐在她旁边。杜老师对我说:“林海,你是我带过的最有灵气的学生了,你知道吗?你应该考大学。”
老师的话正说到了我的痛处,我又何其不想呢?我伤心地抬起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杜老师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说:“林海,你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你做事很有主见,贫穷是一时的,可是你读书是一辈子的大事啊,如果你将来读书没钱,老师可以帮你。”
我站起身,坚定地对老师说:“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可是我不能让我那可怜的妈妈再辛苦下去,如果说我长大了,那么我就必须尽早挣钱,看着妈妈多劳累一天,我就会多心碎一天。”
杜老师不再说话,一脸的惋惜,我心里特别难受,转身飞快地走出教室,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跑到操场的一个角落,纵情地痛哭起来。我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难过,因为考什么学校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妈妈没有给我任何的压力,如果说是命运的不公,那么我不会迁怒于任何人,妈妈已经为了我辛苦了半辈子,我又有什么理由让她再继续辛苦下去呢?
晚上回到宿舍,妈妈刚刚为我炖了一锅排骨,酷热的晚风吹进屋子,妈妈的额头沁满了汗珠。浓浓的肉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可是我却没有一点胃口,我和妈妈说了一句话,然后把书包放在桌上,拿出模拟试卷,在那里做题。
妈妈对我说:“先别看书了,去洗澡吧,回来后正好吃饭。”
我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进了浴室,那是一种暖水袋,中午在太阳的暴晒下温度很高,冲在我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我机械地搓洗着身体,内心是一种枯涩的感觉。
当我走回宿舍,妈妈早已经把排骨炖好,还炒了一盘苦瓜,妈妈一边擦着手一边笑着对我说:“快吃吧,我听别人说吃苦瓜可以败火,这么热的天你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我感激地看了妈妈一眼,端起饭,却怎么也没有胃口,我想在妈妈面前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却显得那样做作,平日里妈妈看惯了我狼吞虎咽,她此时立刻敏锐地感觉到我有心事。
妈妈坐在我旁边,轻声地问我道:“怎么了,在学校考试不理想吗?”
我朝妈妈笑了笑,笑的一定很勉强,我说:“没有,妈,你放心吧,这次中考我心里有底。”
妈妈一直很信任我,听了我的保证,她更加开心了。
我努力地吃着东西,可还是剩了很多,我放下筷子后,妈妈给我递来一杯水,然后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我吃剩的东西收拾起来。
我着急地和妈妈说:“妈,你看,这些东西今天不吃光明天就要坏的。”
妈妈笑着对我说:“敬老院对门那家人新买了一台冰箱,他家也没什么东西,我们正好可以把排骨放在那里,明天中午再热给你吃。”
我说:“妈,你看多麻烦啊,还要端那么远,你就自己吃了吧。”
妈妈说:“那怕什么,东西是好的啊,你看别人家有点冷粥还往冰箱里放,我们的排骨和冷粥相比那可是贵族呢。”
没想到妈妈还和我幽默了一下,我“扑哧”一声笑了。
妈妈开心地对我说:“海海,你拿着旁边的猪肉,我刚才新买的,我们一起把东西送过去。”
我答应一声,拎起东西,和妈妈一起走了出去。
我们刚一出大门,正好碰上杜老师从学校骑车过来,她在邻村住,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
妈妈看了杜老师赶紧打招呼:“杜老师,您来家里坐一会儿吧。”
杜老师从车上下来,闻到了喷香的排骨味,笑着说:“我说林海上初三不但没瘦反而还胖了呢,原来生活的这么好啊,怎么,排骨给谁送去啊?”
妈妈连忙对着杜老师解释,我站在旁边,生怕杜老师提报志愿的事,谁知你怕什么就来什么,没说几句,杜老师就说到这事上了,她对妈妈说:“大姐,林海这孩子是我带过的最有出息的孩子,我们可要多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啊,不能因为家里困难就把他一辈子给耽误了啊。”
妈妈对着老师很认真的说:“不会,老师您放心,只要林海争气,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他读书。”
老师点了点头,说:“大姐,我知道你的难处,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非常的不容易,可是并不是哪个孩子都有这样的资质,您听我的,只要林海上高中,我给您打保票,他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你要是让他去读中师,整个孩子就糟蹋了。”
我在旁边急的发毛,紧着给老师使眼色,可是杜老师正和妈妈说的兴起,根本不看我一眼。
妈妈有点糊涂了,她疑惑不解地问杜老师:“林海怎么了,他不能读高中吗?”
杜老师说:“现在林海想考什么学校都没问题,关键是他报的是中师啊,他没和您商量吗?”
妈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一下子呆在那里,我赶紧过来解释,说:“妈,考中师也一样,还能早毕业,早一点参加工作呢,您就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妈妈木然地问杜老师:“林海的志愿表已经填好了吗?”
杜老师点了点头。
妈妈又问:“不能再改了吗?”
杜老师为难地说:“很难再改了,因为明天早上我就要给报到教育局去了。”
一种绝望的表情迅速涌上妈妈的脸颊,她手一松,装满排骨的罐子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摔的粉碎,里面的汤洒了出来,溅在杜老师的裤脚上,妈妈好象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蹲下身,不停地为杜老师擦着裤子。杜老师赶紧把妈妈拉起来,妈妈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她转过脸,非常难过地对我说:“海海,难道妈妈在你眼里就真的这样无能吗?妈妈就是倾家荡产也会供你读书的啊。”
我无声地站在那里,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感情困扰着我,想哭又不敢哭。杜老师看着我们,茫然不知所措。
妈妈突然对杜老师说:“杜老师,林海的志愿表在您手里吗?”
杜老师慌忙说:“在,在我这里,您别着急,我给您找。”说完,杜老师赶紧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找出我的志愿表,把它交给妈妈,妈妈接过来,把那页纸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摩挲着,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我站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突然,妈妈像发疯似的把上面的照片撕了下来,然后把志愿表揉成一团,继而撕的粉碎,一甩手,碎片在空气中纷纷散落。杜老师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妈妈,不知说什么。我一跺脚,伤心地喊道:“妈,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妈妈看着杜老师,很平静地说:“老师,您不要紧张,我在县里认识一个人,明天早上我就带林海去找他,请他帮忙,让林海重新报一个志愿。”
杜老师赶忙说:“大姐,您不要着急,没关系,明天我带林海一起去县里,直接在教育局重新填一份就可以了。”
妈妈看着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口吻说:“海海,遇到重要的事情要想着和妈妈商量一下,妈妈是很无能,但是妈妈有足够的能力供你读书,只要你上的起,妈妈就供的起。”
多年以后,我一直非常地感谢妈妈,在我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头,是妈妈让我做出了不悔的选择。妈妈自己背上了一个重重的枷锁,其目的就是让儿子在更广阔的空间里翱翔。
……
第二天,我和杜老师一起去的教育局,改志愿的事一帆风顺。一个月后我走进了中考的考场,成绩下来后,八百的满分我考了七百五十一分,在整个迁安排名第五,顺利的考上了迁安一中。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29
第六节
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我过的轻松而快乐,弟弟也来到了我们身边,他还是那个老样子,胖墩墩的,见谁都笑嘻嘻,整天也没愁事。我最习惯的动作就是把他拉到我身边,一比身高,还是比我矮一头,我便叹气道:“这孩子,怎么也不长个呢?”妈妈在旁边笑着说:“他在长,你也在长啊。”
那个时候,我简直就是弟弟心中的偶像,弟弟在学校逢人便说:“我大哥是林海,知道吗?哼,文武双全,厉害着呢。”即使我和老师打架在他眼里也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弟弟和我的性格截然不同,我性格粗犷,他却心细如丝。
我们在妈妈身边,受不到一点委屈,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多吃个包子而遭人冷眼。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妈妈经常给我们零用钱,给我要多一些,给弟弟很少,也就是三五角钱,弟弟从不瞎花,他有一个储蓄罐——泥做的发财猪,弟弟对它简直是爱不释手,把所有的钱都放到里面,没事就抱着发财猪摇晃,听着里面钱币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眯着眼睛,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我在他旁边的时候就会揪着他的耳朵骂道:“小财迷,将来肯定没出息。”有时真把他揪疼了,他便使劲挣脱,抱着他的储蓄罐跑到一边去,还是笑嘻嘻,从来不生气。
弟弟的这种乐观心态是与生俱来的,因为他可以说尝尽了生活的坎坷和不幸,在他只有九岁的时候,爸爸便去世了,当时他嚎啕大哭的情形让我心如刀割,周围的人看了无不泪如雨下,我把他搂在怀里的时候便发誓再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弟弟很小的时候就特别懂得心疼妈妈,我们一起去地里干活,我经常会觉得累的受不了,向妈妈强烈要求休息一会儿,可是弟弟虽然人不大,手脚却异常麻利,像个小磙子,你稍不留意他就跑到前面去了。每次割完麦子,我都特别渴望立刻回家,弟弟则总是一声不吭地蹲在地里捡麦穗,一会儿就能捡来一篮子。在家的时候,无论吃什么,他都要让妈妈先尝一口,妈妈总是闭上眼睛,咬下小小的一块,细细地品位,然后脸上充满了满足,这个时候弟弟便开心的不得了。我在弟弟面前,总是一副兄长的样子,弟弟也非常的听我话,可是现在想来,这个小孩子身上有着多少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啊。
夏天,我们那里非常炎热,孩子吃雪糕是最寻常不过的了,在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妈妈每天中午给我们一人一毛钱雪糕专用款,我每次都买那种最大最甜的,在太阳的照射下,大口地吃着雪糕本来就是一种享受,可是弟弟很少吃,即使吃,也是买那种五分钱一块的冰棒,放在嘴里半天也化不开,我看了都倒胃口,他居然在我面前吃的津津有味。
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直到有一天,我们在放学的路上碰到一个卖虾皮的小商贩,弟弟居然在那里停了下来,往人家口袋里不停地张望。我使劲拉了他一下,说:“走,快回家,虾皮有什么好看的,回头让妈妈给你买。”
弟弟朝我眨了眨眼睛,说:“大哥,妈妈最喜欢吃虾皮了,对吧。”
那个时候,过端午节,我们吃螃蟹,妈妈骗我们说她喜欢吃虾皮,我们都当真了,我便点了点头。
弟弟便对小贩说:“给我称一斤虾皮。”
小贩看了看弟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不屑地问他道:“你有钱吗?一块钱一斤呢。”
我赶紧拉弟弟走,弟弟却使劲地挣扎,用手吃力地在口袋里翻着,居然拿出了一大把硬币,这都是他平日里节省下来的雪糕钱。我们数了数,居然两块多,在孩子群中弟弟绝对算得上大款了。
小商贩见钱眼开,连蒙带哄地称给弟弟两斤虾皮。弟弟拎着虾皮快乐地往家跑去。当弟弟把虾皮递到妈妈手里的时候,妈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懂事的儿子,她的眼睛里泛满了泪花。
很快,那个假期就要过去了,我们开始为开学做准备,这一次,我要住校,每个月只能回来一次,要带的东西很多。开学前一天,妈妈专门到市场给我买了许多新衣服,她不想让我在别人面前有一点自卑。晚上的时候,我一件一件地试穿,弟弟站在旁边,看的兴高采烈,妈妈突然意识到她完全忽视了弟弟,竟然什么都没给弟弟买来,于是,妈妈充满歉意地对弟弟说:“江江,等哥哥走了,妈妈再专门给你买衣服啊。”弟弟憨憨地笑了,说:“给我买什么,我还没考上一中呢,等我考上了一中再给我买也不迟啊。”妈妈心疼地把弟弟搂到怀里,怜爱地说:“江江,有志气,将来和你哥哥一样上重点高中。”弟弟使劲地点了点头。
晚上,我很早就睡了,趴在被窝里,弟弟却毫无睡意,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储蓄罐发呆,过了一会儿,用力地摇啊摇,传来硬币的撞击声,我不耐烦地说:“小财迷,该睡觉了,就你那点破钱还整天摇来晃去,你还盼着它给你生小钱呢啊。”弟弟看了我一眼,顺从地爬上床,乖乖地睡觉了。
第二天,弟弟吃过早饭便跑了出去,我和妈妈在宿舍收拾东西,当我们确认没有任何遗忘之后,一看表,已经上午十点钟了,开往县城的班车马上就要出发了。我们赶紧走到门口候车,妈妈奇怪地问我:“江江跑哪去了,他昨天不是还说要来送你吗?”我说:“小孩子,说过就忘了,不定往哪疯去了。”我们正说着,班车开了过来,我们上了车,车缓慢地启动,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弟弟的声音,他在大声地叫着:“大哥,大哥,等等我!”我一回头,弟弟正在后面飞速地奔跑着,我忙对司机说:“师傅,停一下,我等一个人。”车嘎然而止,弟弟满头大汗地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妈妈问他道:“你这个孩子,明知道你大哥今天开学怎么还出去玩?”弟弟一只手扶住车门,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他从里面拿出来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塞到我手里说:“大哥,你在外面要用钱,这是我给你的。”我吃惊地问:“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弟弟自豪地说:“都是我攒的,我今天把储蓄罐给砸碎了,没想到里面有三十多元了,整钱给你,零钱我还要继续攒着。”弟弟边说边用手擦着额头的汗珠,还是憨憨的样子,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觉得非常难过,又非常的感动,我知道弟弟对我的依赖,但我没想到弟弟这么小竟是如此的有心,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幼稚的孩子,是个只知道攒钱的小财迷,现在我才知道他有多么的心细,手足之情在他身上体现的是多么的真实。车上的人都对弟弟投去赞赏的眼光,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虽然在生活中我经历了许多不幸,可是我同样体会到了这浓浓的亲情,有妈妈对我的疼爱,还有弟弟对我的关心。我走下车,把钱塞进弟弟的口袋,然后用力地把他搂进我的怀里,他的头在我的胸前摇晃,他不停地说:“大哥,你在那里要多想我。”我使劲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帮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我走上车,车又一次启动了,弟弟猛地冲了上来,乘我不备再次把钱塞入我的手里,车越走越快,弟弟的身影变的越来越小,我向他用力地挥手,我忽然发现弟弟在用手擦拭着眼睛,我的眼泪也无声地流了出来。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30
在经过了两个小时的颠簸后,公车驶出了安宁的乡村,奔入了喧嚣的城市,界限分明,连空气的味道都截然不同。迁安一中正处在县城中心,开学那天,送学生的车辆堵塞了整个街道。我们在汽车站下车后,拎着东西走了半个小时,时值正午,阳光毒热,我们身上很快被汗打湿了,妈妈停住脚步,气喘吁吁地说:“海海,渴了吧?”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妈妈,她的衣服已经贴在身上,脸和脖子上新冒出的汗珠顺着已经干涸模糊的汗迹往下淌,平日蓬松的头发在汗水和灰尘的作用下一绺一绺粘在额头,相形之下,只有嘴唇是干裂的;她一边小声埋怨着自己:“怎么忘了带点水呢?真是的。”一边四处张望。
突然,妈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地提起地上的东西就走:“海海,跟妈来。”我两手空空地随着手提肩背的妈妈在人流和热浪交织中前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我离开尚有家乡气息的公车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孤独,格格不入的感觉远远超过身体的疲惫。我紧紧地跟在妈妈身后,在生活的重压下身形日渐矮小的妈妈被背上的大包裹映衬得极为单薄,她的脚步不轻快但每一步都很坚定。我深切地感觉到妈妈和我如此亲近,心里瞬时涌起记忆里对爸爸的深深依赖。
妈妈已经停在了一个商场的门前,有许多太阳伞,下面坐着好多人,男男女女打扮的都非常花哨,他们大多拿着同样花哨的五颜六色的水杯,悠闲而又惬意。
妈妈对我说:“海海,这里有水卖,你去喝一杯。”
我说:“妈,那水肯定很贵……”
妈妈犹豫了一下,时间很短,没容我反应,拉着我就走了过去。
年轻的女服务员没精打采地倚着卖水的机器,妈妈冲她说:“给我一杯水。”
也许声音太大打断了她一心一意的走神,也许有其他我不可知的原因,那女的从头到脚把妈妈打量了一番,又慷慨地瞟了站在旁边的我一眼之后,拖着长音说:“要什么水?”
妈妈迷惑地看着服务员和她眼前的机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服务员看着妈妈一脸不解的样子,不耐烦起来,同时提高了音量:“你要什么水啊?”我能感觉周围的人的注意力正在向我们集中。
我赶紧指着水机上的一个龙头说:“就要那个。”
服务员充满了不屑地咕哝了一句,好像我们做错了事对我们发表的评价,摇摇晃晃地接了一杯递给我,说:“三---块。”
妈妈虽然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远超出意料:“什么?这么一杯水要三块?”我想是啊,在我们那里最好的汽水也只要五角啊。
服务员好像早知道妈妈这种反应,用对付少见多怪的嘲笑的口气说:“知道吗?这是可口可乐,正宗的美国货。”
妈妈赶紧掏钱,从衣服里面抽出一张被汗水打湿的五元钱,递给服务员,服务员接过后皱了皱眉头,很有效率地找零钱,然后径直把头扭到另一边不再看我们。
我喝了一口,辣辣的,气儿直冲向鼻腔,味道很怪,更像一种药水。妈妈在旁边问我:“怎么样?这美国汽水好喝吗?”我把杯子递给妈妈,妈妈小心地抿了一口,刚到嘴里,妈妈脸上便表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让我相信如果不是那么贵,妈妈肯定会一下把它全吐出来。妈妈皱着眉头,努力把嘴里的水咽了下去,对我说:“简直和泔水的味道差不多,这么难喝的东西还要去美国进口?”我笑了笑,慢慢地喝着,很怪:这东西刚入口的时候难喝,可是时间长了那种冰凉的感觉,那种怪异的味道,那种辣辣的刺激,在这种蒸笼似的环境里我反而逐渐能够享受她带来的全新体验。我让妈妈慢慢多喝一点,妈妈却坚决不喝,说:“你都喝了吧,我喝不了,忒甜,一点也不解渴。”
我们走到一中门口,在大红榜上找到了我的名字,我被分到了五班,宿舍为217寝室。我和妈妈先把东西放到寝室,宿舍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里面显得宽敞明亮,四张双层床,有五个已经铺好了行李,我看了一下标号,我在三号床下铺,正好对着窗户,可以从那里直接看到操场的景象。早来的同学都和家长出去吃饭了,只有一个很瘦弱的小男孩坐在床边,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红薯干。他看到我们后显得很热情,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权,我是建昌营中学的,你呢?”我说:“我是崇家峪中学的,我叫林海,很高兴认识你。”李权带着我们跑前跑后,领行李和各种生活日用品,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褂儿,但还是跑得满头大汗,他卖力地帮我们背行李,妈妈看了心疼的不得了。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领来后,妈妈开始精心地布置我的床铺。把被褥铺好后,妈妈从包裹里抽出一条崭新的毛巾被,上面绣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猫,这是妈妈专门到镇上唯一的商场里买来的,花了二十多块钱;妈妈把毛巾被仔细地铺在我的床上,满意地对我说:“海海,热的时候晚上盖着它就行了。”我点了点头,李权在旁边看着,充满了羡慕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从外面涌进一大群人,当中一个人个子很高,至少也有一米八五,皮肤黝黑,显得非常强壮,额头对着阳光闪闪发亮。其中一个小伙子紧着张罗,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拉进屋子,诺大的宿舍一下子紧张起来。李权赶紧迎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那些人只是礼节性地回应着,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
那个大个子晃着头找自己的床铺,一看是二号床上铺,立刻不高兴了,对着旁边的中年人吼道:“老头子,我这么胖怎么睡上铺,这不是成心整人吗?”
中年人走过来,说:“那有什么呢,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我看不错。”
大个子瞪着眼睛道:“不行,整天爬上爬下的,还不把我累死啊,我要睡下铺。”
旁边一位中年妇女凑过来说:“我看也是,老惠怎么办的事,没想到学军这么高,爬床确实不方便。”
正在收拾东西的小伙子停下手说:“孙局,我看我给他们学校的领导打个电话吧。”
中年人摆了摆手,说:“不要到哪里都搞特殊,我看学军在外面就是要多锻炼,什么都要学着适应,上铺怎么了,别人不也一样睡吗?胖,正好可以减肥。”
大个子气的在宿舍乱转,但能看得出他在中年人面前还是有所收敛,不敢放肆。
我看了一下,李权睡上铺,这三个人只有我是下铺,那个大个子爬上爬下确实也不是很方便,而且正如中年人所说,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也不错,我便对大个子说:“这位同学,你睡我这铺,我去睡上铺吧。”大个子听了非常高兴,那个中年女人也连忙转过身来,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
我的好意无形中给妈妈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妈妈不得不把刚为儿子精心布置好的铺盖从下铺移到上铺。妈妈显然是第一次爬这种上下铺,不得要领因而略显笨拙。我担心妈妈可能踩空于是提出自己上去收拾,妈妈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持;好像铺好这张床是很关键很复杂的一件事,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胜任也不能做好。
再次收拾完以后,妈妈又过去给大个子家长帮忙,中年女人嘴上客气着,但很明显不想让妈妈碰他儿子的东西,妈妈没有感觉到,仍然热情地帮忙,那中年女人慌忙地护着,局面有点滑稽。我把妈妈拉到一边,说:“妈,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吧。”妈妈很认真的说:“我不累,他们东西多,我帮他们收拾一下也是应该的。”那一瞬间我鼻子感觉酸酸的。
收拾好后,他们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吃饭了。我和妈妈一起来到了食堂。
食堂在学校的最南端,那个时候已经过了饭口,食堂里冷冷清清,我们买了一份粉条炖肉,要了四两米饭,花了一元五角。妈妈尝了一口,对我说:“挺好的,也不贵,快吃吧,都吃了。”我饿坏了,埋下头就狼吞虎咽,全吃光了才看到妈妈一直慈爱地看着我。我心一颤,暗骂自己不懂事:妈妈拎着东西,给我办手续又铺床,折腾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我简直……我拿着饭盆要去给妈妈打饭,妈妈连说:“天太热了,我不想吃东西,等我下午回家再吃吧。”我没有吱声,径直向窗口走去,妈妈忙跟了上来,探着头对卖饭的师傅说:“这里的饭卖半份吗?”“半份?”师傅重复了一遍,说“不卖,要买就买一份。”妈妈买了一份,就站在餐桌旁,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过饭,就是公车回程的时间了。我要送妈妈回,妈妈非要给我刷完饭盆才走。刷盆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凉水,妈妈对着水龙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半天,然后用衣袖夸张地抹嘴,好像很痛快,酣畅淋漓的样子。也许是马上就要和妈妈分开了吧,我看着妈妈每一个表情都非常的难过。
妈妈要回家了,我和她一起到公车站。远远地看见公车驶过来,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塞到我手里,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庆幸地说:“差点忘了,还好没忘。这是生活费,在外面不要委屈了自己。”我拿着钱,潮潮的,因为贴身放着已经压平了,还带有妈妈的体温,脑海里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闪过妈妈平日里带着我和弟弟节衣缩食的情景,买可口可乐的场景和妈妈对着水龙头畅饮的样子,以及“卖半份吗?”的声音……我拿出一百元给妈妈,说:“妈,我一个月二百就够了。”妈妈使劲地推给我,说:“穷家富路,你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你看买一杯水都要三块钱,家里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都拿着,你要照顾好自己。”车到站停下来,妈妈快速摸了一下我的头,上车,车很快就启动了,大概靠窗没有座位了,我看着妈妈很吃力地把头伸出车窗,大声喊:“晚上睡觉不要着凉---”我站在站口,看着在着妈妈的车离我越来越远,感觉好像胸腔里的肌肉和器官都在收紧,心里特别难过,我拼命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留出来,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成为妈妈的男子汉和保护伞,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不让妈妈再受一点委屈。
车已经远的看不见了,我满脑子还都是妈妈劳累的身影,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慈爱的眼神始终注视着我。我站在路边,靠在一堵围墙上,使劲地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等心情平静下来后,才缓缓地向学校走去。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33
回到宿舍,发现寝室的人都来齐了,大家来自全县各地,特别是孙学军还是从唐山来的借读生,真有一种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感觉。
刚开学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去食堂,七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边,有说有笑,很有家庭气氛。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食堂吃饭,竟然有一个要饭的老太太走了进来。她满面灰尘,衣服破烂,身后背着一条破旧的口袋。她在食堂里四处转悠,在饭桌上寻找别人吃剩的馒头,用手夹着同学们倒在桌上的剩菜,放在嘴里,吧嗒吧嗒地咀嚼,如吃山珍海味。
孙学军正在吃饭,看了老太太的样子,他觉得非常恶心,什么东西都无法下咽了。
李权看了孙学军一眼,问道:“怎么了?”
孙学军皱着眉头,指了指那个老太太,脸上充满了厌恶的表情。
李权没有说话,我突然想起了妈妈许多年前在街头捡废纸的场景,对那个老太太充满了同情。
就在这个时候,邻桌有的同学开始用吃剩的馒头砸那个老太太,虽然没有用力,可是馒头落在老人头上还是把她吓了一跳,看着老人一脸惊恐的样子,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老太太用污浊的眼睛扫视了他们一眼,继续找着吃的东西,我狠狠瞪了那群人一眼,没想到孙学军也扔了一块馒头,正好顺着老太太的衣服领子钻了进去,老人蹲下身子,不停地在里面抓呀抓的,孙学军居然还说了句:“真恶心。”我用力把饭盆拍在桌上,也一语双关地回应了一句:“是够恶心的。”孙学军显然听出了我话里有话,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放下餐具,似乎不经意但很坚决地盯着他,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
那是我们宿舍间第一次出现不和谐的声音,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大家开始显露出自己的个性,这种亲密的集体生活濒临解散的边缘。
在乡下的时候,大家好像总是生活在一种模式之下,人与人并无不同,可是当我来到县城,住上集体宿舍,才感到个人习惯对于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毋庸讳言,农村的孩子在这个方面确实有多需要改变的地方,比如,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我们宿舍的老小——王松,他总是不习惯于每天洗脚,炎热的夏天,他在外面跑上一天,晚上回到宿舍脱鞋睡觉,臭气熏的大家连眼睛都睁不开,再有就是杨涛,他是我们宿舍的老大,一脸的青春痘,早上洗脸总会顺手拎走孙学军的洗面奶,大把地涂着人家的防晒霜,比用自己的东西还要硬气。长此以往,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了。
孙学军是我们宿舍的最高海拔,虽然显得发胖,但依旧掩饰不住他的活力与帅气。他经常会在晚自习前到篮球场活动一番,好多女生便会不约而同地聚在那里,看着他在球场上纵横驰骋,每逢精彩处,便会欢呼声不断。孙学军家境很好,父亲是唐山某局局长,母亲则是某区检察院的一个科长,自幼生活环境优越,略带独生子女的霸气,但为人敦厚坦诚,颇有女生缘。
另外两个同学一个来自唐钢,一个来自大化,都是工人子弟,平日里性格开朗、衣食无忧。
一个小小的宿舍,成了外面大社会的缩影,在短暂的新鲜感后变的矛盾重重。
我习惯于和李权在一起,他和我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他原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平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口之家,幸福无比。可是后来,他父母在农忙之余开始做些小买卖,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开始包矿山、开工厂,光固定资产就有上千万。生活富裕了,家庭却破裂了,先是父亲在外面长期包养情妇,后来妈妈以牙还牙,也养起了自己的秘书,几次上法院都因财产难以分割而离婚未果。我开始认识李权的时候,一直认为他家庭非常贫困,因为他在日常生活中总是异常节俭,我们经常在外面买成箱的方便面,可是他总是一个人躲在寝室吃红薯干,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在父母那里他得不到丝毫的关怀,只有永无休止的争吵,他便跑到奶奶家,与年过花甲的奶奶相依为命。李权曾睁大幽幽的眼睛,充满仇恨地对我说:“林海,如果我真的有本事了,我第一件事就把我爸爸的公司彻底搞垮,他满脑子的钱和女人,他的妈妈和他的儿子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我同情地看着他,他又对我说:“我真羡慕你,开学的时候,你妈妈对你真好,如果我有你那样的妈妈,就是再清苦的生活我也心甘情愿。”听了这些话,我真不知是高兴还是辛酸。
转眼间,我在一中已经生活了几个月了,其中回家几次,可每次都是匆匆回去,而又匆匆离开,大量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妈妈已经习惯于月底的周末站在班车的停靠处,焦急地等我回来。我和妈妈要说的话越来越多,从新的校园生活到刚刚结识的朋友,娓娓道来,妈妈总是听的津津有味,不厌其烦。妈妈给我做饭的时候,我在不停地说,妈妈看我吃饭的时候,我也在不停地说,甚至在我入睡之前,趁着妈妈离开前停留的那一秒钟,我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这是一种感觉,就是对妈妈与生俱来的依赖,无论我走到哪里,妈妈始终是最能听懂我内心声音的人。
在学校的时间长了,我会特别的想家,想看一看妈妈忙碌的身影,想听一听弟弟稚嫩的童音。
一个周末,上午我们考试,我很快答完了试卷,提前走出教室,当我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发现外面停留了许多车辆,众多的家长往校园里伸着头,寻找着自己孩子的身影。在这种情况下,我越发地想起家来,我低着头,加快脚步,朝宿舍走去。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34
突然,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哥”,我猛一抬头,正好看见弟弟站在我前面的马路对面,妈妈用力抓着他的衣领,弟弟看到我后兴奋地挣脱妈妈的控制,飞快地向我跑来,当时正是中午,主干道上车流不息,弟弟从小在农村长大,没有一点交通意识,他无所顾及地冲了过来,一辆小轿车正好对着他驶了过去,当时的情况真是万分紧急,妈妈惊叫一声,瘫倒在地上,我也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想到那辆车贴着弟弟的裤脚冲了过去,弟弟却毫无知觉,他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整个人悬在空中,我一看他平安无事,一颗无比惊恐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的腿仍然在不停地颤抖,我把他拦腰抱起,疯狂地旋转起来,弟弟使劲儿地挣扎,发出“咯咯”的笑声。
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弟弟带到妈妈身边时,妈妈的脸上还没有一点血色。弟弟一边帮妈妈掸掉衣服上的尘土,一边问妈妈:“妈,你怎么了?”妈妈揪住弟弟的耳朵,生气地说:“下次你再疯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弟弟看了看妈妈,不知所措,委屈地点了点头。
我接过妈妈手里的包裹,带着妈妈和弟弟回到宿舍。
在路上,妈妈不停地问我最近的情况,弟弟则睁大了眼睛,充满好奇地四处张望。
到了宿舍,妈妈刚坐下,弟弟就飞快地打开包裹,用手指着里面说:“大哥,你看,妈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过去一看,包裹里面装了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整齐的排列着几十张金灿灿的小肉饼,上面油光闪亮,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让人看了就馋涎欲滴。
弟弟用手捏起一张,递给我道:“大哥,你先尝尝,可香了。”
妈妈不耐烦地对弟弟说:“看,哪里都有你,你就不能在那老实地坐一会儿?”
我接过弟弟手里的饼,另一只手捏住弟弟的脖子,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先吃一口。”
弟弟顺从地咬了一小口,仰着头,细细地品位,用眼神对我说:“大哥,你快吃。”
我使劲咬了一大口,里面的油顺着我的嘴角流了出来,妈妈赶紧过来帮我擦净,这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外面薄薄的一层面皮,里面是碎碎的精肉和细细的葱花,面皮干脆爽口,肉陷鲜嫩而不油腻,三口两口,一张饼就进入我的肚子,我拿了一张给弟弟,弟弟连连摆手说:“我在家已经吃过了。”我二话不说,揪住他的耳朵,道:“快,别废话。”弟弟眯着一只眼睛,似乎很无奈地接过饼,但一放到嘴里便贪婪地吃了起来。妈妈在旁边笑着说:“不用给他吃了,早上我做饼的时候他就一直没离开过厨房,这个小饭桶,他能把所有的饼吃个精光。”弟弟听了,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吃过午饭后,弟弟从包裹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我道:“大哥,这是我送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几张花花绿绿的纸,上面用彩笔胡乱地画着房子和人物。我问道:“这是你的作业吗?”
弟弟凑过来,很认真地对我说:“不是,这是咱们家,妈说你老想家,我就给你画了咱们家,以后你想家了就看看它们,便不会难过了。你看,这是咱们家的房子,这是咱们家房子前的池塘,里面还有鱼呢,大哥,你还记得你带我去钓鱼的事情吗?”
我听着弟弟在那里给我介绍画面上的内容,突然变的特别难过,好像再次回到家里一样,虽然弟弟的画笔非常幼稚,可此时在我眼里,画面上的每一个图象都与现实中实物一模一样。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带着弟弟整日在外面疯跑,无忧无虑,弟弟还在不停地讲解,我的眼睛逐渐湿润起来。
“大哥,你看啊,”弟弟的声音把我从想象中拉了回来,我认真地看着他的图画,他指着画面上的三个人说“这个是你,那个是妈妈,最小的人是我,这是我们娘三个的合影,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好吗?”
弟弟的语气很平静,可他嗓子里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无比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他用一种最平实的语言表述着他对亲情的理解与依赖。我曾觉得我有足够的坚强面对生活的各种考验,可是在弟弟那天真无邪的眼神面前我所有的坚强都彻底崩溃了。我抚着他的头,听他说话,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妈妈坐在旁边,也不时地用手擦拭着眼睛。弟弟毫无知觉,还在埋头讲着,直到他抬头看我,看我已经泪流满面,他惊恐地问我:“大哥,你怎么了?”我把他的头贴在我的胸前,止住悲伤说:“没什么,大哥见了你和妈妈开心,一会儿我们去照张真正的合影。”
弟弟转眼看了看妈妈,妈妈的眼睛也红红的,朝弟弟点了点头,弟弟高兴地跳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我们去了照相馆,弟弟开心的不得了,又蹦又跳,好象过节一样。像照相这样的事情,在一个寻常家庭也算不了什么,可是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照过了。在照相机前,弟弟显的很好奇,他偎依在妈妈怀里,左手用力地拉着我的胳膊,我站在妈妈身后,显得高大挺拔,那是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可是却显得那么自然,连摄影师都觉得没有一点改动的必要。这张照片我一直带在身边,特别是我孤身一人在外的时候,拿出它,仔细地看着,感觉妈妈和弟弟就在我身边,还能清晰地体会到他们给我的巨大勇气和力量,即使我遇到再大的困难,即使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我,他们也会与我同在,也会一如既往地关心我和支持我。后来,在单位搬家的过程中,我的这张照片意外地失落了,我曾一个人不止一次的跑回老楼,细细地找过了宿舍和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发现它的影子,我不敢再去想它,因为一想到它就会让我无比难过。
从照相馆出来,妈妈和弟弟就要回家了,我和他们一起走到汽车站,弟弟好象天生对城市感兴趣,他忽闪着眼睛说:“大哥,我也要考上一中,我也要上大学呢。”我笑着对他点点头。到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那趟班车马上就要出发,妈妈和弟弟赶紧跑了过去。此时,已经是深秋,落日的余辉照映在妈妈身上,妈妈显得是那样的衰老,她竟然有些步履蹒跚,一阵秋风吹过,妈妈的头发显得蓬松凌乱,背上的包裹看起来异常沉重,妈妈的青春时光在艰难的生活中悄然逝去,无情的岁月在妈妈的脸上留下了刀刻般的痕迹。妈妈挤上车,上面已经没有座位了,妈妈把弟弟搂在怀里,透过模糊的玻璃窗使劲地向我挥手,我跑过去,站在班车下面,大声地叮嘱妈妈要注意身体,弟弟要好好学习,他们什么也听不清,可他们也同样地回应着我,汽车缓慢地驶动,我加快了脚步,一直跟着班车跑到大门外,我真的舍不得让他们走,他们一走,我就像一个人被抛弃在孤岛上一样。妈妈用手势告诉我快点回学校,我停住脚步,看着班车飞快地向前冲去,秋风卷着沙尘,落在我的脸上,我不停地揉着眼睛,沙尘在眼泪中被消化干净,我转过头,回到学校去继续看书。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49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一中作为重点中学,汇萃了全县各地的学习精英,在这里要继续保持领先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入学成绩是班里的一号,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多同学要超越的目标,我心里非常紧张,学习上也更加刻苦起来。
时间总是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流淌,在不知不觉当中,秋去冬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变的寒冷。
我们宿舍的气氛好像也随着外面的空气日益凝固了。
孙学军由于吃不惯学校的大灶而改吃政府大院的食堂了,我们余下的这六个人也没有了开学初时的亲密接触,平日里我总和李权在一起,有时候在食堂,有时候就去街上吃小吃,早上喝碗豆浆,吃两根油条,中午的时候要上半斤饺子,既能熟悉一下县城的风貌,又免去了刷盆洗勺的劳动,何乐而不为呢?
冬天的到来,使我们不得不改变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前我们很少打水,渴了就直接喝水龙头里流出的地下水,清凉而又爽口,晚上洗脚,直接到水房里用凉水冲一冲,方便而又快捷,现在,外面冰天雪地,寒气逼人,热水就成了我们生活中的必需品。
晚上,我们上自习回来,大家都要洗漱,我和李权总会有一壶热水,两人一凑合也就够了,杨涛呢,总是大大咧咧地拎起孙学军的壶,往自己的盆里咕嘟嘟一通猛倒,看的孙学军眉头皱起,不停的瞪眼睛。时间久了,孙学军打水归来便径直把暖壶锁在柜子里,虽然显得小气,但也确是无奈之举。
杨涛没水可用,开始郁闷起来,不过懒人有懒法,他突然发现暖气里的水可以充分利用。于是,每天晚上,他都要把暖气片上的通气孔打开,哼着小曲在那里放水,洗脚的时候总是仰着头看大家,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住集体宿舍,重要的就是一种氛围,如果彼此看了对方都觉得不顺眼,那么稍有矛盾就很容易激化。
一天,杨涛正在接水,哼到兴起的时候有点忘乎所以,一不小心,装满了热水的盆“啪”地摔到地上,他本能地去捡盆,暖气里的水猛地冲了出来,全部喷在了孙学军的被子上,一床新被子被淋的湿漉漉的,上面间或还带有暖气上的水锈,污迹斑斑,惨不忍睹。
孙学军立刻就火了,红着脸吼道:“你没长眼睛啊?”
杨涛手忙脚乱地堵上暖气,看着孙学军生气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学军气往上涌,开学这么久积蓄的所有怨气一口气发泄出来,从乱动别人东西到生活上的不良习惯把杨涛批判的一无是处,他越说火越大,嗓门也越来越高,杨涛站在那里,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他的自尊心被深深地伤害了,他开始以更大的声音反击,宿舍里充满了他们之间的争吵声。
最后,杨涛睁圆了眼睛说:“到小地方来了就不要拿大地方的臭架子,想摆谱滚回唐山去。”
孙学军用手指着杨涛问:“你骂谁?”
杨涛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用一种挑衅的口气回答道:“就是说你呢。”
孙学军听了,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咆哮着向杨涛冲过去,杨涛也不示弱,挥舞着拳头也要奔过来,我们赶紧把他们拉开,两个人使劲地挣扎着,嘴里不住地骂着脏话,引得别的宿舍的同学聚集在门口,伸头往里面张望。
那一个晚上,宿舍里极度沉闷,没有人吱声,第二天起,两个人行同陌路,再也不说一句话。
宿舍,本应该是充满温馨与友情的地方,现在却变的冷如冰窖,我每天很早便起床,晚上要很晚才回来,即使呆在宿舍我也会很沉默,不想说话,宿舍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供我晚上睡眠的地方,对它我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地像只背井离乡的小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如果整天忙着学习生活还算充实,稍一清闲便会无比强烈的想家,想起妈妈,想起弟弟,更是想那渎?浊榈募彝シ瘴АS谑牵?糠曛苣??揖突嶙?诮淌业囊巫由希?腹?AТ埃??磐饷婀阗蟮奶炜眨?娑宰偶业姆较颍?萑胍恢殖了肌?br>
快期末考试了,学习的节奏一下紧张起来,我的神经也开始绷紧,每一秒钟的时间都显得非常宝贵。晚上我开始失眠,脑子里布满了白天做过的习题,老师课堂上讲过的内容会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重新流过,我不停地翻身,这个时候孙学军就会在床上发出咳嗽以示抗议。
后来,晚自习后我便不再直接回寝室,而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反正有路灯,我手里捧着一本书,边走边看,我拼命地记着里面的内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命题者选中的考点,寒冬腊月的天气,滴水成冰,我裹着厚厚的大衣依然被冻的瑟瑟发抖,夜深人静的时候,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北风吹来,树上的枯枝随风舞动,发出“呜呜”的哀鸣,是那样的凄凉。走累了,我就会在某个路灯边坐下,一直看到眼睛酸痛、大脑僵化才往回走,此时,宿舍的大门早就被锁上了,我要乘老师不备,从高高的围墙上爬过去,然后蹑手蹑脚地摸回寝室,往床上一倒,酣然入梦。
那是怎么一段艰苦的时光啊,就是让我现在想想自己都会觉得无比感动。那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我,我必须要努力,我必须要争气,即使有再大的困难,只要我想想妈妈殷切的目光和弟弟充满崇拜的眼神,我就会凭空而生一股强大的力量,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我的亲人始终与我同在。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一个大雪分飞的夜晚,我在购物中心的楼下看书,积雪漫过了我的鞋子,双脚早就被冻的失去了知觉,头发上、眉毛间挂满了雪花,大自然把我打扮的像传说中的圣诞老人,我的两只手机械地在书页上翻动,直到凌晨两点钟,一辆值勤的警车在我前面停下,他们以为我是无业游民要强行把我收容,当我和他们解释清楚后,那位负责人感动的嘘唏不已,由衷地称赞道:“不愧是咱们迁安的最高学府,一中的学生就是勤奋,农村的孩子更是能吃苦。”不过,他转而又说:“小伙子,你也要主要身体,长此以往,身体会吃不消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个理儿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说完,把我塞进警车,强行把我送回学校。
事隔多年,当我再次想起那段充满汗水和激情的岁月,我会为自己把握住了时间而自豪。我始终认为年青的时候吃点苦并不是什么坏事,它可以使我们意志变的坚强,使我们的体魄变的健壮。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的汗水也没有白流,当我走进考场,面对试题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胸有成竹,我轻松地答完了所有的试题。当我坐上回家的班车时,我对考试结果充满了信心,想想一会儿就要见到妈妈和弟弟,那真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惬意与幸福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4:50
第七节
高一的寒假对我来说充满了快乐,那种快乐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任何的压力,整个身心都非常的放松。我和妈妈一起回家,弟弟整天和我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开始学英语,每天我都要对他进行辅导,他听的总是那么认真,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背诵那有限的几个单词。我发现弟弟其实是很有语言天赋的,加上他天生的表现欲,简直就是为外语而生的一样。
那一个春节,我们一扫往日悲伤的氛围,妈妈买了很多肉,让我们放开肚量大吃了一个假期,而且我们买了好多鞭炮,除夕之夜,我和弟弟尽情地燃放,自己家的放完后就爬到房顶,看着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虽然手脚被冻的冰凉,还是兴奋的不得了,一直看到妈妈叫我们下去吃饺子,在饭桌旁,我们母子三人围坐一团,吃着吃着,妈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但我们知道,那是高兴的眼泪,妈妈对我们说:“海海考上了一中,江江这次也是班上第一名,我们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老天爷也不会总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随后,我的成绩单被寄回家,虽然我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取得很好的成绩,但是在撕开那薄薄的信封时我的手还是轻微地颤抖,我拉出成绩单一看,居然我考了年级第一名。弟弟在旁边立刻欢呼起来,妈妈听后竟然激动的热泪盈眶,我真正体会到了通过自己努力带给亲人的那份快乐。
二十多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又要开学了,临行时,我郑重地对妈妈说:“您放心,我一定会取得更加骄人的成绩,永远不会让您失望。”看着日益长高的弟弟,我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惹妈妈生气。”弟弟还是那么乖,点了点头,依依不舍,我上了班车,向他们挥了挥手,再次踏上返校的路程。
我到寝室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钟,正好李权在里面。他还是老样子,一上来就帮我拿东西。
我紧着收拾床铺,就看李权站在我身边傻笑,便问他道:“过完年你开始抽羊角风了?”
李权酸酸地说:“林海,看来我要恭喜你了,是不是考了个第一?”
我一听,这小子信息还真灵通,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权晃着脑袋说:“在咱们班,能超过我的也就只有你林海了。”
我瞅着他,脑子一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你这意思是说你小子考了个第二?”
李权笑着说:“怎么,许你考第一还不许兄弟我考个第二?”
我高兴地说:“好你个臭小子,平日里没白和我在一起混,有出息了啊。”
李权“砰”地打了我一拳,说:“你就吹吧你,看我下次怎么超过你。”
我们正在说笑的时候,就听外面有敲门声,一个女孩的声音:“里面有人吗?”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我对它竟然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象它从我记忆的深处悄然传来,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这个人究竟是谁。李权应了一声:“有人,请进。”门“吱”的一声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姑娘,她穿了一条褐色的皮衣,围了一条紫色的围巾,身材高颀,还带有楼外冷风的寒意。她看了我们一眼,问:“请问孙学军在吗?”我和李权互相看了一眼,说:“他不在,你在这等等吧。”虽然喜欢孙学军的女生数不胜数,可是有勇气找上门来的毕竟还是不多。这个女孩子大方地坐在孙学军的床上,翘起腿,悠闲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楼里的气温驱走她的寒意,她的额头沁出了汗珠,头发上腾腾地冒着热气。
我对她说:“屋子里面热,你把外套脱了吧,可以放在我的衣架上。”
她站起身,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微微一笑,突然,她正视我的表情凝固了,我也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我绝对曾在哪里见过,我的大脑飞速地搜索,难道是她?是那个长期以来一直在我记忆深处徘徊的影子?我仔细地观察着她,没错,就是她,虽然有几年没见,可是她眉宇间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时光所无法改变的。她也在看着我,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她就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惠冬云。
冬云兴奋地拉住我的手,不停地询问我这些年的情况,随着她的发问和我的回答,那一桩桩往事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我详细地和她介绍着,当说到我又是辍学又是转学的经历时,她的眉头紧皱,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她凝视着我说:“林海,没想到你经历了那么坎坷,当初你成绩那么好,我觉得肯定会一帆风顺呢。”
我笑了笑,一脸的苦涩,问她道:“你现在在哪里上学?”
她眨着眼睛,调皮地说:“看,连我这个校友都不认了?我也在一中啊。”
我有点懵,难道我们同在一个学校半年竟然从未谋面?我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得意地笑了,说:“你这个人就是傻实在,骗你什么你都不知道,我上初三的时候,唐山一中面向全市的提前录取一批学生,我考中了,不过,在那里呆了半年,觉得太累,真不是人过的生活,就回咱们一中了,我刚回来,以后我们不就又是校友了吗?”
我一听,真是特别的高兴,一激动我使劲抓住了她的手,连声说:“太好了,这样我可就有伴儿了。”
冬云笑着站在那,轻轻地抽回被我紧握着手,脸颊绯红,哦,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儿时那漫山遍野乱跑的野孩子,可是,那段时光是怎样的让人难忘啊。
岁月总是无情地改变着我们,此时的冬云,出落的高贵典雅,风姿绰约,她的服饰,她的气质,无不显示着她的独到品位,卓尔不群。反观一下我自己,依旧完整地保留着乡土气息,普通话都讲不好,还是满嘴的乡村俚语。如果说冬云是湖边徜徉漫步的白天鹅,那么我依旧还是对影自怜的丑小鸭。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孙学军推门走了进来,他还是一脸的清高,看到了冬云还以为是我的朋友,没有吱声,顾自地收拾着东西,他刚打过篮球,周身散发着运动气息,迸发着无限的活力。
我对冬云说:“这就是孙学军,你们聊吧。”
冬云看了孙学军一眼,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是惠冬云,奉我爸差遣来邀请你与我们共进晚餐。”
孙学军被冬云诙谐的语气逗乐了,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姑娘,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似乎冬云身上的某种气质正好对了他的口味,他伸出手道:“谢谢,很高兴认识你。”
冬云与他握了握手,说:“你先收拾东西,我等你一起走。”孙学军听话地加快了速度。
我一看时间,快五点钟了,忙叫旁边看书的李权去吃饭,冬云一把拦住我道:“林海,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一愣,说:“不了,我和李权一起去食堂,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少不了要打扰你呢。”
冬云一听就生气了,皱着眉头对我说:“好,林海,你现在会对我说客气话了,你今天就要和我走,不去吃饭你也要认一认我们家门啊。”
我看了李权一眼,有点不知所措,李权笑着站起来,说:“见了老朋友就一起去嘛,我先走了哦。”说完,转身离开。
孙学军已然收拾完毕,穿上西装,打上领带,更显得英气逼人。他看了我们一眼,对冬云说:“你原来就认识林海吗?”
冬云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在初中就是同学。”孙学军羡慕地看了看我。
那是我第一次去冬云家,又见到了久违的惠岩叔叔,他把我拉在身边,不停地问着我和妈妈的情况,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孩子,你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冬云开始叫我们一起吃饭。
那是我生平吃过的最丰盛的晚餐,冬云妈妈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冬云和惠岩叔叔不停地劝我多吃,我也确实饿了,于是放开肚量,伸长胳膊,风卷残云般地大吃起来,最后,我面前的骨头堆成了小山,孙学军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冬云微笑地瞧着我,给我端来一大碗汤,我连声说吃不下了,没想到她把眉毛一立,很厉害地对我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快喝光,一点不能剩。”我向惠岩叔叔投去求助的眼神,结果他朝我点了点头,居然示意我服从命令,我只好端起碗,充满豪气地一饮而尽,接下来就觉得再也咽不下一点东西。看着我酒足饭饱的傻样,冬云向我投来顽皮的目光。
晚上临出门的时候,惠岩叔叔拉住我和孙学军,要给我们压岁钱,我们挣扎着不要,没想到惠岩叔叔力大无穷,手像铁钳一样把我们摁住,很轻松地把钱塞进我们的口袋,然后笑着说:“好了,把你们都喂饱了,快回你们的小窝睡觉去吧。”
我们走在路上,冷风吹的我的鼻子冰凉,我裹紧大衣,加快了脚步。孙学军突然和我话多起来,他不停地问着我和冬云在一起的岁月,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讲到以前在农村的那些故事,我好像忘记了寒冷,兴高采烈地和他说个没完,他听的很认真,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他真诚地对我说:“林海,你知道吗?我爸和惠岩叔叔也是战友,我爸一定也认识你爸啊,应该说我们都是世交啊。不过,你们的童年真是丰富多彩,不像我,一直在鸽笼般的楼房里长大,以后我们做好朋友吧。”我高兴地看着他,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冬云被分到我们班,很快我们三个人便打成一片,李权天生擅长交际,没过多久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四个人总是形影不离,春天刚一来临,河水刚刚解冻,我们便骑上自行车,去滦河边嬉戏玩耍,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爬龙山,当我们历尽艰辛,终于攀上峰顶,脚踏平地,山风拂脸,吃着水果,喝着饮料,听着音乐,我们纵情地高歌狂舞,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被完全地激发出来,我们觉得前途、命运、理想、抱负等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把握之中。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5:05
孙学军毫不掩饰他对冬云的感情,每天晚自习后他都守侯在冬云身边,等她做完作业,送她回家,一年四季,风雨无阻。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是那样的谐调,成了一中最亮丽的风景。
直到高二的某一天,晚自习后,我们已经回到了寝室,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孙学军一推门,整个人摇晃着冲了进来,浑身的酒气,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他斜着眼睛看着我,突然卡住我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说她不喜欢我?”他一边喊一边在手上加力,我被他弄的几乎要窒息,使劲儿掰开他手,想把他拽到床上,没想到他像疯子一样抓起桌子上的书四处乱抛,一本厚厚的字典被他甩到空中,“啪”的一声把日光灯砸的粉碎,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素日里,孙学军总是彬彬有礼,但是耍起酒风来也是威力无比,我们把门紧紧地关上,任凭他在宿舍里胡闹,直到凌晨一两点钟,他发泄掉身上所有的力气,才倒在床上,鼾声四起,偶尔翻身的时候还在重复那句“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很显然,他在感情上受挫了。
第二天早上,他很早就起床,一声不吭地到楼下洗漱,再上楼的时候,我们发现他的眼睛红通通的,额头上撞的青一块紫一块,他呆呆地站在镜子前,人显得憔悴很多。
我收拾完毕,正准备下楼,孙学军叫住我,说:“林海,你帮我请个假,今天我不去上课了。”
我看了他一眼,原本精神帅气的小伙子在感情的重挫下变的萎靡不振、意志消沉,我点了点头。
这个白天显得沉闷而冗长,孙学军躺在宿舍,水米未进,冬云坐在教室,一言不发。
散晚自习后,我想早点回寝室看看孙学军的状况,不知什么时候冬云来到了我的身边。
她讷讷地对我说:“林海,我们一起到外面走走吧。”
我点了点头,随她一起来到教室后面的篮球场,这是孙学军最喜欢的地方了。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走着,在很长的时间里彼此不说一句话,那是初秋时节,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旁边的树枝随风飘舞,落叶纷飞,诺大的篮球场只有我们两个人,显得空旷落寞。
冬云停在一座篮球架子旁,背靠着围栏,眼睛看着我,幽幽地说:“孙学军怎么了?”
我说:“他昨天晚上喝酒了,醉的厉害,今天没有精神,一直在宿舍躺着,休息一下就好了。”
冬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林海,你知道他为什么喝醉吧。”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两个人又进入了一种无声的世界。
过了好长一会儿,冬云突然问我道:“你还记得我们初中同桌时的事情吗?”
我想了一想,说:“记得,人总是越大了越容易想起过去,那个时候你总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偷葡萄,一起挖老鼠洞,一起去爬山,一起去钓鱼……”我说着说着,充满了对那段美好时光的回忆。
冬云说:“是啊,真想回到小时侯,没有什么忧愁,没有什么烦恼,虽然很傻,却傻的非常快乐。”
她想了一想,又说:“林海,你还记得有一次你的衣服脏了,我要给你洗衣服吗?”
她一提醒,我立刻想起了那件事情,说:“记得,那次外面刚下过大雨,我出去疯跑回来,衬衣角上沾满了泥浆,你要帮我洗,我坚持自己洗,对吗?”
冬云笑着对我说:“是啊,下课之后你跑到水龙头边上,用水只把衬衣角冲了一下,然后拧干,跑回座位上让我看洗的是否干净,我问你哪脏就洗哪啊,你居然说那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
说着说着,我们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显得轻松了许多。
冬云又说:“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时间啊,我和你在一起,总是那么轻松,你就像一个兄长那样照顾我,还会像好朋友那样哄我开心,我回到城里后,给你写过几次信,都是石沉大海,谁知道你又是辍学又是转学,还以为再也联系不到你了呢,真没想到能在一中再次遇到你。”
冬云说着,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我,道:“你说,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玩的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孙学军要告诉我他喜欢我?我一直都把他当作好朋友,为什么他非要更进一步呢?”
说着说着,冬云的眼睛湿润了,再后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噗噗”的往下落。
我的心情也变的沉重起来,只好劝她说不要再难过。
她啜泣了一会儿,仰着脸看着我,说:“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是昨天孙学军做的真的很过分,如果友谊要以自我牺牲为代价,那么就真的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了。”
她轻轻地擦掉自己的眼泪,在瞬间又恢复常态,变的很坚强,她对我说:“林海,我们回去吧。”
当我们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孙学军正站在那里,他也同样没有想到我和冬云在一起,他显得有点慌乱,见了冬云更是神情紧张,语无伦次地说:“冬云,我,我来送你回家。”
冬云看了他一眼,说:“你看你,一天没吃饭了吧,快回去好好休息,有林海送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孙学军还要坚持,可是冬云拉了一下我的衣角,不容我说什么,推车走了过去,走了很远之后,我一回头,孙学军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在路灯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深情地凝视着冬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冬云一起走,也许是她对往日生活的追忆打动了我,也许是我对冬云原本就充满了好感,正如我在前文所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不想让她受到哪怕只是一点伤害。
友谊和爱情总是界限分明,两者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或许可以实现完美的转化,但如果不具备,那么他们之间就有着一道天然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不要去挑战这个界限,否则你会像孙学军那样输的很惨。后来,我经常想起这个问题,也许是孙学军处理的不当,也许是冬云在这个问题上显得过于小气,但从那以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迅速降温,我们那个“四人帮”小团伙也顿时土崩瓦解。
我一直认为孙学军应该明白我和冬云之间只是那种很单纯很单纯的友谊,可他还是明显地和我疏远了关系,他日渐颓废起来,他的成绩本来就不好,到最后对学习基本上没有了任何兴趣,他开始和那些喜欢他的女生在一起,偶尔还会夜不归宿,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无比痴情的孙学军了。
……
后来学校要组织一个电脑培训班,在当时,电脑还是一个高科技的代名词,特别是我们这些农村出来的孩子对电脑充满了好奇,那是一个收费班,每个同学600元,自愿报名。当时我手里正好有600元钱,是惠岩叔叔春节给我的压岁钱。而李权就穷酸多了,他和父母长期冷战,亲情日渐淡漠,家里每个月只给他300元生活费,如果要报名就要从牙缝里抠了,他又是那样的渴望接触电脑,一咬牙,花了十元钱买个小火锅,决定每天用它煮方便面,过上三个月艰苦生活,把这笔钱给节省出来。
那是一个意志无比坚定的人,他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每天他都很早起来煮面,一天三顿,顿顿吃面,早晚各一包,中午吃两包,一天下来只要两元钱。时间久了,李权明显的消瘦下去,面色发黄,锁骨突出,身体更加单薄,我都担心走在街上迎面而来的和风都能把他吹跑。
一个周末,他破例买来一斤冻带鱼,叫上我要在宿舍炖鱼吃,我听了非常高兴,中午从食堂打来两份米饭,然后躲在寝室收拾鱼。我在家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李权更没有下厨房的经验,两个傻小子蹲在地上一通忙活,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鱼炖好,累的我们一点吃的心情都没有了。正在这时,孙学军从外面打球回来,他一进寝室便被满屋子的鱼腥给熏的够戗,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们一眼,把衣服甩在床头,转身向楼下走去,我们也没在意,没想到不到五分钟楼下政教处的老师就赶了上来,直奔我们寝室,我和李权飞快地把东西藏好,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老师瞪了我们一眼,说道:“不要说有同学举报你们,就是没有举报闻着腥味也能找到你们寝室,赶快把锅给我拿出来。”我和李权对视一眼,无奈地把锅给上交了,几天过后,我们因为违章用电被学校通报批评,李权因为买锅还被罚款一百元,不但没有省下钱,反而倒赔了很多,前些日子的方便面也白吃了。
李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晚上他质问孙学军道:“是不是你跑到政教处告密去了?”
孙学军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理他。
李权怒气冲冲地说:“你说啊,到底是不是你?”
孙学军从床上坐起来,傲慢地说:“就是我,怎么了?告诉你,这是集体宿舍,不是你们家食堂。”
李权被气得直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安慰他快点睡觉,同时向孙学军投去鄙视的眼光。
晚上,我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楼道里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就听“砰”的一声,宿舍门被人踹开,有人大声的喊:“赶快跑,预报说三点半的时候有地震。”我激灵一下睡意全无,其他的同学也都睁开了眼睛,一看表,马上就三点半了,于是我们飞快地套上两件衣服,拼命地往楼下跑去。楼道里已经挤满了人,好像地震已经开始了一样,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冲了出去。
站在楼下,看着我们的宿舍,大家眼巴巴地等着它轰然倒塌,结果,过了十多分钟,一点动静没有,大家下来的非常匆忙,身上都没几件衣服,此时正是十二月的天气,又是在凌晨,寒气逼人,同学们都抱成一团,却还是抖个不停,大家不停地抱怨:“怎么还不开始震呢?”我突然想到自己的钱没有拿出来,有800多元呢,都在我的柜子里,如果楼真的塌了我该去哪里找呢?想到这里,我叫一声“我的钱”,然后转身朝楼里奔去,身后有人惊叫:“你他妈不要命了?”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我只想把柜子里的钱拿出来,800多元,将近妈妈三个月的工资啊,我绝对不能让它平白无辜地被埋在废墟之下。
我冲到宿舍里面,柜子上了锁,正可谓忙中出错,我竟然忘记把钥匙放在哪里,只好抓住锁,用尽全力往外一拽,活生生把锁给拽了下来,我找到钱,把它装到口袋里,心里刚一塌实,立刻又想到地震后楼倒人亡的恐怖景象,求生的本能推动着我再次狂奔起来,当我跑到楼外,觉得安全的时候,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背靠在树上,整个身子瘫软下去。
后来,事实证明这次预报纯熟子虚乌有,但它惊动了整个迁安县城,经历了76年大地震,所有的唐山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我们在外面苦苦等了五个多小时才被通知可以进楼了,胆子小的还是不敢去,直到下午,大部分人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不过,好多人在这次慌乱中丢了东西,当我们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所有的柜子都被打开了,大家慌乱地找着自己的东西,孙学军大声地喊道:“我的钱,我丢了2000多元钱。”我们围了上来,孙学军显得非常气愤,情绪也很激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突然,孙学军看着我说:“林海,你上来的时候柜子还好着吗?”我一愣,随即如实回答道:“都好着呢,我的柜子是我自己打开的。”孙学军死死的盯着我,似乎要在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我看出来他是怀疑我拿走了他的钱,也是啊,我确实是这几个人中唯一回过寝室的,但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动过任何别人的东西,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也没有和他解释,像这种事情只能是越描越黑,再说,我心本无愧,又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5:07
经过了种种摩擦之后,我和孙学军的关系降至冰点。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开始和杨涛改善关系,杨涛所有的缺点他再也不提,反而他再次打水总是很开心地和杨涛一起分享,两个人居然打的火热。
十二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是圣诞节前两天,下午五点钟左右,我从食堂吃饭回来,到宿舍拿点东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孙学军和杨涛在里面说着什么,我并没太留意,但孙学军一句“肯定是林海拿的”被我听了个清清楚楚,我立刻联想到他丢钱的事情,我推门进去,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什么肯定是我拿的?”
孙学军没有想到我这个时候会回来,顿时哑口无言,杨涛看了我一眼,眉毛一扬,充满挑衅地说:“听到了,听到了更好,我们说学军那钱就是你拿的。”
我用鄙视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放屁。”
杨涛一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凶狠地对我说:“你才放屁呢,你找死啊。”
我真想冲上去狠狠扇他几个大耳光,但转念一想,和这种大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不值得动火,便没有理他,我拿了要拿的东西,转身想出去。
杨涛又在背后说:“朋友妻不可欺,你撬哥们的女朋友还算个人吗?”我知道他说的是冬云,这种事我更不想和他去解释,继续往门外走,就听孙学军叫我:“林海,你站住。”我停身,回头看着他。
孙学军歪歪扭扭地靠在被子上,一脸痞相地问我:“你是不是报了电脑培训班?”
我没吱声,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向他汇报的必要。
孙学军又继续说:“就你妈能给你多少钱我还不知道?上个月你妈来看你说多给你钱你都没要,你怎么会有600元钱报培训班呢?你如果能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了我就不再怀疑你。”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怀疑不怀疑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如果想明白我为什么有600元钱应该很简单,你还记得春节去冬云家吧,惠岩叔叔给我们的压岁钱是多少?不正好是600元吗?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说完,我就想走。
孙学军一阵冷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惠岩叔叔给我的是300元,怎么到你那里就是600元了?难道因为你是他女婿就多给你了?”
我真的糊涂了,不知道是孙学军在撒谎,还是惠岩叔叔真的多给了我钱,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孙学军又说:“你没什么可说了吧,做人就是要真诚一些,拿了人家的钱就要有勇气承认。”
我说:“我根本没动你的钱,信不信由你。”
孙学军又说:“钱的问题就放在一边,那你说你对冬云动没动感情?”
我说:“这个你根本没有资格问我,我也没有必要回答你。”
孙学军说:“心虚了吧?哼,我听我爸说过,你爸活着的时候就是有名的情圣,居然能把惠岩叔叔的女朋友撬走,你们家有撬人家女朋友的传统吧?”
我一听他开始攻击我的父母,立刻火往上涌,但我还是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因为我知道他现在就是想让我生气,如果我此时发火反而正中他下怀。我努力让自己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推门要走。
孙学军紧走几步,大声地说:“林海,你站住,我还没说完呢。”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真不知他还能说出什么更恶毒更能刺激我的语言。
他说:“我就不明白,你妈妈那个样子,又老又丑,还没有气质,穷酸的要死,惠岩叔叔究竟看上了她什么,最让我奇怪的是你妈妈居然还放弃了惠岩叔叔而选择了你爸爸,她是白痴啊……”
我实在无法容忍他继续侮辱我深爱着的母亲,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彻底把我激怒了,如果说在一分钟前我还有足够的理智的话,那么现在我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我吼叫着冲了上去,劈头盖脸地朝他猛打,孙学军毫不示弱地展开回击,我们两个在宿舍里滚成一团,这个时候杨涛也卷了进来,他名义上劝架,却把我整个人按住,孙学军重重的拳头无情地砸在我的头上,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只是感觉鲜血涌动,沾满了衣服,流淌到地上,我像一只受困的雄狮,竭尽全力地挣扎。突然,我的头一晃动,顶开了李权的褥子,在里面横着那把他自己做饭时买的菜刀,许久不用上面已经是锈迹斑斑,我像看到救兵一样,身体里爆发出一股神奇的力量,我挣脱他们的控制,不顾一切地抓过那把刀,甩手向杨涛砍去,杨涛一闪身,砍在他的胳膊上,没有受伤,但他看我真的玩命了,赶紧放开我一溜烟地跑掉了。孙学军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他也想跑,可那时我已经杀红了眼睛,又怎么会放过他,我在他后面紧紧追赶,他跑到楼道转弯处,那里有着一层厚厚的冰,他踩到上面,一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我赶上来,举起刀,用尽全力捅了进去,就听他“啊”的一声惨叫,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射到我的脸上,和我的血迹混在一起,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凝滞,一动不动。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5:11
我的思维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孙学军被同学们火速送往医院抢救,没有人再敢理我,我一身血迹地站在楼道里发呆,直到闻讯赶来的刑警给我带上冰凉的手铐,把我带到刑侦大队的讯适依铩?br>
讯问室里灯光昏暗,我的情绪低落至低谷,我知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毁了,什么理想和抱负都像泡沫一样破灭了,十年苦读的心血伴随着我一时的冲动而付诸东流,我沦落成了一个杀人犯,或许我会被枪毙,或许我会在铁窗中度过余生,我甚至连呼吸一口外面新鲜空气的机会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亲人,今后的生活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消磨时光。
侦查人员黑着脸问我问题,我全部都如实供述了,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只是当他们问到我家庭情况时我想到了妈妈,一种极度绝望的感觉无比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极力想回避,可是妈妈那瘦弱矮小的身影、辛苦劳累的表情、温和慈爱的眼神却始终在我的眼前晃动,弟弟的声音也一直在我耳边徘徊,我独自一人人有足够的坚强承担所有的不幸,可是我该如何去面对深爱着我的亲人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泪如泉涌,直至最后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我衣服,侦查人员在我断断续续地供述中逐渐了解了我特殊的家境,他们投来了同情的眼光,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于事无补。
几天之后我才知道孙学军并没有死,经过及时的抢救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我那一刀也捅的异常凶狠,幸亏他当时用胳膊护了一下,缓解了一下刀的力度,即使是这样,刀锋也只是在离肾一指的距离处停了下来。医院诊断为“右前臂刀砍伤,右桡侧腕长短伸肌断裂、右指肌断裂、右尺骨掀起骨折、桡神经深支损伤”,经法医鉴定为重伤下限,伤残程度属十级。现在想起来我还为这件事后悔不已,同学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个你死我活呢?我最不该年轻气胜不计后果,他最不该辱我父母伤我自尊,这种事情一经发生对谁都是一个天大的悲剧。
在公安机关初查终结后向检察机关申请批捕的关键时刻,惠岩叔叔出面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一个晚上,惠岩叔叔来公安局看我,他神色凝重地责备我:“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冲动,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你如果进了监狱你妈妈要多么伤心,她还会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吗?”
我蜷缩成一团,满脸的污渍,神经在高度惊吓后变的异常麻木了。
惠岩叔叔又说:“如果严格依法办事你肯定要进监狱了,学军的伤势已经构成了重伤,到了法院最少要判你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在监狱呆上那么几年,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我呆呆地看着惠岩叔叔,感觉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
惠岩叔叔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烟头的火光或明或暗,惠岩叔叔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海海,现在只有一条路了,等明天学军父母来了后你和你妈妈一起到学校去见见他们,现在学校给你使的劲不小,你们好好求一求他们,只要他们不再追究你,咱们这边的事情就好办的多。”
我一听妈妈要来,焦急地对惠岩叔叔说:“叔叔,我求你了,不要告诉我妈妈,她知道后一定会难过死的,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她……”
惠岩叔叔严厉地对我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告诉你妈妈吗?再说,你妈妈早就知道了。”他一转话题,再次叮咛我道:“孩子,你要记住,明天能否成功是你最后的希望了。”惠岩叔叔说完,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警察荷枪实弹地押送下来到学校。
我在走进办公室的一瞬间就瞧见了正在里面焦急等待的妈妈,随着我的推门声,妈妈也看到了我,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妈妈抱着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个不停。我伏在妈妈肩头,无比愧疚,只觉得自己咽喉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死死地堵住,一波又一波窒息的感觉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耳边响起了一种奇特的声音,周围的世界在疯狂地摇摆,我的眼前突然一黑,瘫倒在地上,再没有一点感觉。
妈妈死死地抓住我的头,拼命的摇动,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直到我苏醒,我仰脸看着眼前痛苦不已的妈妈,她在这种巨大的打击下显得疲惫不堪,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着,我多么对不起妈妈啊,从小到大,我给她闯了多少祸,又什么时候让她过上过一天安生日子啊。我哽咽着对妈妈说:“妈,我对不起你。”说完,泪如泉涌,母子二人放声大哭。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老师劝我们止住悲伤,说孙学军的家长马上要进来了。
果然,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三个人,正是孙学军的爸爸妈妈和惠岩叔叔。
学军妈妈一脸的冷漠,在经历了这次变故后她显得衰老很多,眼睛布满了血丝,黯然无光。
妈妈见了她立刻冲了过去,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面对再大的生活压力都没有说过一声“苦”字的母亲,在为他儿子求情的时候毫不迟疑地跪在了另一个女人面前,这一跪跪进了她多少屈辱,跪出了多少对自己儿子的爱啊,我站在旁边,心如刀绞。
学军妈妈一脸的冷酷,妈妈仰着脸,无助地哀求:“我求求您了,您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吧。”
学军妈妈看着妈妈,冷冷地说:“那你儿子在追杀我儿子的时候想过要给我儿子一条生路吗?”
妈妈泪流满面,呜咽着说:“孩子不懂事,求您不要和他计较了,他还小,如果把他送到监狱,那么他一辈子都要毁了。”
学军妈妈愤愤地说:“那我儿子呢,被你儿子砍成了残疾,他这一辈子又该怎么过呢?”
妈妈心乱如麻,没有了任何思路,她在学军妈妈的质问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抱住学军妈妈的双脚,捣蒜般地在地上磕头,“砰砰”山响,嘴里不停地重复哀告“求求您了”。
学军妈妈厌恶地抽脚,没有抽动,便使劲地挣扎,她的高根皮鞋无情地蹬在妈妈的脸上,妈妈的脸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我哭叫着扑上去,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却用足了力气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声嘶力竭地骂道:“混蛋,还不给你阿姨跪下,求她放过你吧。”我呆呆地看着妈妈那张脸,血与泪交汇在一起,蓬头垢面,眼窝深陷,二目无神,她的精神和身体受到了多么大的创伤啊。我悲从心来,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时间慢慢的流淌,每一秒钟都显得那么漫长,直到最后学军妈妈再没有一点力气,妈妈还是死死地抓住她的脚不放松,那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刻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妈妈的眼光呆滞,机械地重复着简单的语言,那可怜而又悲惨的样子让每一位在场的老师都泪流满面,惠岩叔叔在旁边也不停地擦拭着眼睛。过了很久,学军妈妈原本无比怨恨的眼神显露出一丝同情,妈妈顿时看到了一线希望,她声泪泣下地说:“我们都是做妈妈的,我想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谁的儿子被打伤自己能不难过呢,可是,他们还都是孩子啊,海海生来命苦,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就去世了,这么多年,我们孤儿寡母一直艰苦的生活着,您知道吗,海海就是我的命根子,他身上寄托了我所有的希望啊,这次确实是他混帐透顶,可是他平日里确实很懂事,他特别懂得心疼我,想想您的儿子,你对您儿子的爱我对我儿子也一样有啊,他干出了这种傻事,我做妈妈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您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地承担,只是求您给孩子一个机会,我们全家都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的……”
我们学校校长在旁边听了许久,站起身,看着学军爸爸妈妈说:“我们这次给您们请过来,主要就是想给您道歉的,您的孩子在我们学校遭遇了不幸,我们责任重大啊,不过,在学校孩子打架毕竟和社会上的小青年聚众斗殴不一样,都是一时冲动,您看,林海妈妈带着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也是非常的不易,如果林海进了监狱,您看林海妈妈精神还能不出问题?我给您提个建议,仅供您参考,不要追究林海的刑事责任了,你和林海妈妈都是做妈妈的人,我们坐下来,协商着解决一下问题吧。”
惠岩叔叔看着学军爸爸妈妈,语气沉重地说:“你们看,林海妈妈多么可怜啊,咱就不说林海的前途或是命运,就是看在这个母亲的情面上,我看就不要再继续追究了。”
在这种悲伤而凝重的氛围中,学军妈妈一颗冰冷坚硬的心逐渐软化了,她看着脚下匍匐已久的妈妈,眼睛湿润了,她伸出手,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依然在不停地哀求着。学军妈妈眼中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不知是心疼儿子还是同情妈妈,“噗噗”地往下直落,她一字一顿地说:“您起来吧,我们不会再难为您的儿子了。”妈妈听了这话,眼睛里顿时闪出希望的火花,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撞的鲜血直流,那是一个农妇最本能最直接也是最朴实的表示感激的方式……
后来,这件事情的解决应该在众多读者的意料之中,在惠岩叔叔的大力斡旋下,公安机关没有向检察机关申请批捕,我再次返回学校,不过这次沉重的打击在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孙学军展转了几家医院,接受了最好的手术治疗,最后身体基本恢复了原状,十级伤残并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严重,只是他的父母再也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在外面,而是让他回到唐山市区的某个高中继续读书。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在这里,我想对他说,如果你看到了我今天写下的文字,那么请接受我最真挚的歉意,让我们一起忘掉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开始我们崭新的生活吧。学军做手术总计花掉三万多元,妈妈如数地赔偿了对方,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些年妈妈通过上街拣破烂、卖糖葫芦,在敬老院上班,辛苦地到农田劳动已经积攒下两万多元,她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可是她早就开始为我们今后上学的费用做准备了,可是这一次,妈妈不仅把所有的积蓄都赔付给了对方,而且还四处举债。妈妈冒着凛冽的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便了村子的家家户户,哀求着向人借钱,三十五十地凑够了这笔款项,她吃了多少闭门羹,遭受了多少冷眼啊,最后,她把这笔凝聚着她无尽血汗的钱交到了学军妈妈手里,她知道,接下来,属于她的将是比以往更加艰难的岁月。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6 15:20
第八节
如果说以前的种种不幸都是天灾,那么这一场灾难则是当之无愧的人祸。
妈妈在一夜之间愁白了头,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直面这种巨大的不幸。她辞掉了敬老院的工作,因为那里虽然相对轻松,但是薪水太低了,一个月只有三百元,连我和弟弟的基本开支都不够,她必须再找一个能挣更多钱的工作。
妈妈回到了那个曾带给我无限温暖的家,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可是家里依然完整地保持着原状,在这十年里,家中没有添置一样家具,屋内所有的摆设都已显得非常陈旧,一间没有住人的房间更是落满了灰尘,冷落、萧条、衰败……如果说以前我们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话,那么现在我们则是负债累累,妈妈以她瘦弱的身体顽强地支撑着这个家,这个时候压在她身上的负担重过泰山。
妈妈在村子里的一个石灰窑找了一份烧窑的工作,那是一项极度透支人体力的劳动,在几百度的高温下,在火红的焦碳前,你要一锹一锹地往里添煤,在那种环境下,你是没有机会出汗的,因为你的汗还在毛孔里就已经被烘干了,只会在你身上留下斑斑的盐渍以作它曾到来的明证。这种劳动就是正值壮年的男人做了也会严重损害身体,更不要说妈妈那样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妇女,开始的时候老板坚决不要妈妈,后来在妈妈苦苦哀求之下方才同意让妈妈上岗试工,妈妈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她拼命地表现自己,同那些比自己小好多的男人一起用力地扬着手中的铁锨,手上的血泡被磨破,血肉模糊,身上的肌肤被烤裂,遍体鳞伤,妈妈就那样,在高高的石灰窑里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就为一个月多拿三百元钱,为了不使我们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在瞬间崩溃。
晚上,妈妈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然筋疲力尽,幸亏弟弟每天放学回家后都会先把饭菜做好。弟弟生性温和,在外面很少与人发生矛盾,从来不会给妈妈惹祸,而且特别懂得心疼妈妈,我在外面读书,家里就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他们节俭着每一分钱,吃的从来都是那么简单,一盆粥,一张饼就可以捱过一天的时间。妈妈在菜园子种了几畦韭菜,可他们从来都舍不得吃,每到周末,妈妈把韭菜割下来,一斤一斤地捆好,弟弟就会挎上篮子沿街叫卖。十三四的孩子,正是最好玩的时候,可是弟弟从来不去疯跑,经常会在街上响起他清脆的叫卖声:“谁买韭菜,两毛钱一斤。”就那样两毛钱两毛钱的攒着,慢慢地还着因为我打架欠下的巨额外债。
长期经受超限度的体力劳动与严重营养不良的双重折磨,就是一个钢铁打造的人也会承受不了,更何况是妈妈那瘦弱单薄的身躯呢,终于有一天,她实在支撑不下去,当场病倒。
那一天周末,我回家,傍晚,妈妈从窑上下班,她看到我非常高兴,对我说:“海海,前两天下雨把咱们家的院墙冲倒了,正好你在家,我们一起把那些石头重新垒一下吧。”我正发愁没有机会帮妈妈干活,于是高兴地答应了。
我们吃过晚饭,来到后院,陈旧的院墙在暴雨的冲击下坍塌一片,石头无序地散在地上,同泥浆混合在一起,一片狼籍。我和妈妈、弟弟一起动手,想把倒塌的院墙重新垒起来。我们一边说笑一边劳动,我觉得非常轻松,没想到妈妈在搬起一块大石头后突然脸色苍白,嘴唇微颤,我看到情况不妙,匆忙冲上去,妈妈手中的石头迅速脱手,万幸没有砸到她身上,她的身体“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蹲下身,紧紧地抱住妈妈,大声地呼唤“妈妈、妈妈……”,妈妈眼睛紧闭,没有一丝知觉,她的头发凌乱,显得那样衰老,妈妈只有四十八岁,却已经白发苍苍,她的头歪在我的臂弯里,好象要永远地睡去,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落在妈妈的脸上,妈妈再也不会心疼地看着我,再也不会亲手为我把眼泪擦拭干净。弟弟也扑了上来,声音里夹杂着哭音,弟弟伤心欲绝的叫声把我从悲痛中惊醒,我赶紧喊来邻居,请他们帮我们找了一辆车,迅速地把妈妈送往医院。
破旧的面包车飞速地行驶在崎岖不平的乡路上,一路颠簸,妈妈的眼睛紧紧地合着,不肯多看我们一眼。我死死地抱着妈妈,在这一时刻,我无比强烈地感觉到妈妈对我的重要性,我不能失去妈妈,如果妈妈突然离我而去,我无法想象我该怎样面对今后的生活。妈妈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妈妈已经成为了我们心中的精神寄托,只要妈妈和我们同在,即使面临再大的困难,即使迎接再大的挑战,我们都会产生一种莫大的生活勇气。妈妈在我们面前总是那么坚强,很少会流露出她脆弱的一面,虽然她只是一个弱小的女人,但她那乐观的人生态度使我们相信只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们就有改变生活、改变命运的能力。可是此时,妈妈倒下了,完全彻底地展现了她脆弱的一面,她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我开始意识到我们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血肉之躯,她也不是钢锻铁打的,我早就应该知道,在那样超强度的体力劳动下妈妈累垮只是早晚的事情啊,可是我为什么还要让妈妈去呢,我抬起头,睁大朦胧的泪眼,心中充满了自责,如果上天要惩罚的话那就惩罚我吧,为什么要把我引发的所有苦难都强加到我可怜的妈妈身上呢?
十几分钟后,面包车停在了镇卫生院前,妈妈被火速推进急救室,经过一翻紧张地抢救,妈妈终于睁开了紧闭的眼睛。那一刻我只觉得被抢救过来的不是妈妈,而是我自己,我紧紧地握住妈妈的手,妈妈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她吃力地转动着眼球,吃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问我:“海海,我们不是在垒墙吗?我现在是在哪啊?”我刚要说话,眼泪“唰”地便落了下来,我哽咽着说:“妈,您在医院,你刚才干活的时候累倒了。”妈妈一听在医院,吓了一跳,她慌乱地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连忙把她按倒,说:“妈,您别动,您刚刚醒过来,要好好休息啊。”妈妈焦急地说:“我身体挺好的,为什么要来医院呢,再说,现在看病多贵啊,不行,我要马上回家……”妈妈一边说一边使劲,可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刚要站起来就会摇晃着倒下,终于妈妈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病倒了,她无助地靠在床头上,一脸痛苦的表情,再也不和我们说一句话。
妈妈在医院住了三天,那是她承受的极限了,她没有吃一次医院的病号饭,努力地节省着每一分钱。从医院回到家里,妈妈轻松了很多,她现在身体很虚弱,医院诊断为营养性贫血,同时肺部因为长期在石灰窑中呼吸粉尘而严重感染,临出院时,医生严肃地对我说:“要让你妈妈好好休息,她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如果再劳累过度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我听了,难过地点点头。
我回学校后,妈妈休息了一个星期,又想回石灰窑继续上班,被弟弟死死地拉住。
妈妈生气地看着弟弟,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我现在完全好了,不上班还能整天在家呆着,你想让我呆出病来吗?”
弟弟口气坚决地对妈妈说:“我不会让你再去石灰窑了,如果你一定要去,那么我就不上学了,我去上班挣钱还不成吗?”
妈妈看着弟弟,终于退缩了,因为她知道,像弟弟这种性格内敛的人说出的话都是经过缜密思考的,如果她继续坚持去石灰窑上班,那么弟弟一定会义无返顾地选择退学去挣钱。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那我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干啊,咱们这个家该怎么办啊?”
弟弟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一声不吭。
妈妈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她并没有得到什么休息,相反是一种更大的焦虑在困扰着她,直到有一天她想出了一个新的挣钱方式。
这天早上,妈妈异常开心地对弟弟说:“江江,你能给妈妈找一块大一点的吸铁石吗?”
弟弟不解地问妈妈:“您要那东西做什么呢?”
妈妈神秘地说:“你先别管,你能找到吗?我有大用处。”
弟弟笑了,说:“看您那神秘的样子,跟我还保密啊,真是个老小孩儿。”
没过几天,弟弟还真找了一块磁铁,妈妈捧在手里,细细地观摩,爱不释手。
第二天,弟弟早起上学,妈妈拿着磁铁,来到铁路上,在铁轨两边的碎石缝里积留着火车上颠下的矿粉,妈妈在看电视的时候看到别的地方有人吸矿粉卖钱,自己便也想试试。妈妈不想让弟弟知道,总要等弟弟上学后才出发,妈妈自己用铁丝做了一个小挠子,每天就伏在铁轨旁边,挠开碎石块,小心翼翼地吸着里面的矿粉,身体要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姿势,还要时刻警惕着呼啸而来的火车。妈妈估计弟弟快要放学时,便赶紧收拾东西,把收集的重重的矿粉从铁路的护坡底下背上来,妈妈每走一步都那样的艰难,等她回到家里的时候早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可是妈妈顾不得休息,还要匆忙地洗掉脸上乌黑的痕迹,换上干净的衣服给弟弟做饭。
有一天,弟弟放学早,回到家找不到妈妈,便问邻居妈妈哪里去了,邻居一脸惊奇地说:“你妈妈每天都去铁路上吸矿粉,你怎么不知道呢?”弟弟听了,一下愣在原地,等他醒过来赶紧跑到铁路边,正好看到妈妈在收拾东西。那个时候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了,天气闷的厉害,人就是呆在树阴下面都觉得透不过气,妈妈却还顶着烈日在铁轨旁边吸着矿粉。弟弟飞快地跑到妈妈身边,他都快认不出来妈妈了,妈妈站在那里,汗如雨下,乌黑的矿粉粘了妈妈满脸,她一身疲惫,两眼无神,机械挪动着脚步,直到她发现弟弟就站在她面前。妈妈显得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问道:“江江,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弟弟使劲地眨着眼睛,拼命地吞咽着泪水,他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用力扛起装矿粉的袋子,头也不回地向家里走去,妈妈一声不响地跟在身后,她怎么会看到前面弟弟的眼泪不停地坠落。
回到家里,两个人都不吱声,妈妈在脸盆旁边洗漱,看着弟弟的后背。过了好长时间,弟弟突然转过身,妈妈发现弟弟的脸上布满了热泪,睫毛上闪着晶晶的亮光。
妈妈的心软了,她对弟弟说:“江江,妈妈知道妈妈去吸矿粉弄的跟黑鬼似的让你们觉得难堪,可是你想想,妈妈不这样干怎么供你和哥哥读书?江江,你已经不小了,应该多理解妈妈才对啊,妈妈靠自己劳动挣钱,这有什么丢人的呢?”
弟弟的嘴唇不停地翕动,喉结在剧烈地颤抖,泪珠以更快的速度掉了下来。突然,他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妈妈,哭着喊道:“妈妈,我不是怕丢人,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呢,我是担心你啊,我刚才特别特别害怕,我害怕妈妈在铁路边正吸着矿粉的时候突然过来一辆火车,太危险了,我害怕失去妈妈,我和哥哥都不能失去你啊,妈妈,求你了,不要去吸矿粉了,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妈妈也紧紧地抱住弟弟,眼泪夺眶而出,妈妈已经不堪重负,可是生活依旧如此艰辛,纵然我们无比乐观,可是该如何才能度过这段困难的岁月呢?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3
42
春天的脚步慢慢走近,河水解冻,杨柳发芽,村子前面的山谷似乎在一夜之间绿了起来。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也是一个让我们倍感心痛的季节。
每天黄昏,妈妈都要移动着沉重的脚步,把水管拉到后园子,开始浇灌她辛辛苦苦整治的菜地。园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青菜,有黄瓜,有豆角,有辣椒,有茄子,还有成片成片密密麻麻的小白菜。在蔬菜中间分布着几十棵桃树和杏树,这些果树都是爸爸亲手栽种的。它们经过了鲜花盛开的时节,此时挂满了小果子,树底下花瓣凋零,枯花与落叶混合,杂糅在泥土中,几分衰败的景象。妈妈拽过一条小板凳,坐在园子中间,夕阳西下,漫天晚霞,她会不知不觉地想起许多年前爸爸在园子中快乐地劳动的情景。
人到中年,更容易想起年青时的浪漫故事,妈妈会在不经意间陷入沉思,她静静地坐着,经常会忘掉周围的整个世界,任凭水龙头的水漫无边际地流淌,直到冲倒了菜苗,淹没了她的鞋子……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妈妈那衰老的面部表情才会有些许的改变,眼睛里才会闪烁出一丝灵异的亮光。
妈妈真的老了,伴随着身体的衰老,她的精神也日渐消沉,她开始行动迟缓,表情也逐渐僵化起来。
不知在什么时候,妈妈开始咳血,她会剧烈地咳嗽,整个人都随着咳嗽而猛烈地抖动。她咳嗽的时候总是极力地躲避我们,最初我们都没有留意,直到有一天,妈妈正在吃饭,突然放下筷子,飞快地跑到屋外,我和弟弟同时追了出去,妈妈一手倚着门框,一手捂嘴,脸胀的通红,她一边痛苦地咳嗽,一边示意我们她没事,要求我们回屋。我和弟弟扶住妈妈,她的身体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在经历了很长时间咳嗽之后,妈妈逐渐平静下来,她努力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我们,轻轻地说:“没事,吃饭的时候噎住了,快回去吧。”她说着,把捂在嘴上的手放下来,想把擦嘴的手巾放到口袋里。我分明看到她嘴角的血丝,红的那样鲜艳,红的那样惊人,红的那样恐怖,红的那样刺人心弦。我一把夺过妈妈手里的手巾,上面淤积着一团浓黑的血迹。妈妈没有力气和我们争夺了,她靠在门框上,喘着气,脸色苍白,胸部跌宕起伏。
我把粘有妈妈血迹的手巾小心地叠起来,放入我的口袋,我的妈妈,为了她的孩子她真的要耗尽最后一滴血了。弟弟看看妈妈,又看看我,最后看看我那装着手巾的口袋,眼泪“噗噗”地往下掉。直到好久之后,妈妈休息过来,我们跟在妈妈身后,无声地走回屋子。
槐树花开了,像雪一样洁白无暇,香气弥漫着我们整个村子。
我的父亲就是在这样一个槐花怒放的季节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一个周末,我回家,正好看到妈妈坐在门前瞅着满树的槐花发呆。我当然知道妈妈在想着什么,我走到她身边,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妈,我回来了。”
妈妈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她看了我一眼,眼睛亮了一下,她喃喃地说:“海海,你看槐花又开了,真香啊,这花要开很长时间呢。”
我心里很难过,又不能表现出来,我对妈妈说:“妈,您想吃槐花吗?”
妈妈看了看我,说:“想吃,槐花香香的,甜甜的……”
我说:“妈您等着,我去给您摘。”
说完,我脱下外衣,爬到院墙上,找了一棵低矮的槐树,把它的枝条拉弯,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上面飞舞着勤劳的蜜蜂,翅膀撞击发出“翁翁”的声响。我仔细地挑选着最嫩的花瓣,折下一根枝条,然后跳下墙,来到妈妈身边。妈妈站起身,接过我手中的花枝,她撸下一串槐花,放到嘴里,细细地咀嚼,我看着妈妈,发现她吃着吃着,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身体对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了,当妈妈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从事那种体力劳动,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精力充沛地进行劳作的时候,她所遭受的打击是致命的,更何况,睹物思人,在这样一个槐花盛开的季节,她想起了那个曾带给她无限快乐同时也带给她不尽的痛苦的人。她已经顽强地坚持了十多年,顽强地支撑着这个家,这个重负本来是应该由爸爸来承担的,至少也应该有个人和妈妈一起分担啊。一个女人又能有多大的力量呢,当终于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真的力不从心了,她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精力都快耗尽了,而她内心的痛苦又不能向任何人倾诉,饱受生活摧残,最后连倾诉的机会都没有,那该是怎样一种折磨啊。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3
43
我和妈妈坐在一起,心情非常沉重,在妈妈面前一贯喜欢喋喋不休的我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弟弟从地里回来,扛着锄头,灰头土脸的。他看见我,高兴地说:“大哥,你回家了。”我点了点头,好像在突然间发现弟弟长大了,我再次把他拉过来,他已经到了我眉毛处,弟弟身体敦实,手指短粗,由于经常下地干活,上面已经开始长出老茧的雏形。
我问他道:“到哪里去干活了?”
他放下锄头,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通,用袖子很随意地擦了擦嘴,说:“北沟地里的玉米长了出来,我趁着周末把地锄了一遍,过了今天就没时间了。”
妈妈心疼地对弟弟说:“累不累?”
弟弟憨憨地笑了,说:“嗨,就那么点活,我这大小伙子费什么劲啊,妈,你就好好的养着您的身体,地里的活您一点都不用担心。”
我看着弟弟那张脸,被汗水冲的污迹斑斑,皮肤晒的黝黑,头发里夹杂着小米大小的黄土粒,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他的同伴每天放学后便四处玩耍,而他却要抓紧每一分钟的时间去下地干活。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年前的我,想起了那个早上,我们三点钟就起来割麦子的场景,那段疲惫不堪的日子像梦魇一样永远雕刻在了我的记忆中,我多么不希望那种生活再次发生在弟弟身上,可是它还是残忍地发生了。我一阵阵的心痛,我对他说:“江江,下午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咱哥俩多干点。”
弟弟像个大人似的挥了挥手,说:“不用,大哥,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么长时间回来一次,好好陪妈妈说会儿话,她可想你了。”
他看了看妈妈,妈妈手里还握着那根槐树枝,弟弟眼睛一亮,说:“大哥,我都忘了,我们摘点槐花,今天给你做槐花馅包子吃吧。”
妈妈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她对我们说:“好,我正发愁吃什么呢,你们两个去摘花,我现在和面,今天我们做包子。”
气氛一下活跃开来,弟弟拉着我来到槐树下,他脱下外套,张开双手,往手心上吐了口唾液,抱住腰粗的槐树便往上爬去,他腰肢灵活,三两下就爬到树上。我在下面看着他高高在上,觉得眼晕,大声地提醒他小心,弟弟在上面运动自如,不时的把选中的树枝丢下来,很快便折了一大堆,我对他喊道:“够了,够了。”弟弟便从树上出溜下来,他拍拍手,掸掉衣服上的灰尘,和我一起把树枝拣回家,把槐花撸下来,用水一抄,就成了上好的菜馅,连水都带有浓浓的花香。
那顿午饭,我们吃的很开心,妈妈蒸了一大锅包子,做了一大盆白菜汤,我们三人围坐一团,弟弟胃口大开,转眼间就吞了五个包子,大口的喝着汤,吃的摇头晃脑,妈妈只吃了一个包子便放下了筷子,我问妈妈:“您怎么吃的这么少呢?”妈妈皱着眉头说:“这树花闻起来很香,吃起来不太好吃,我还是吃点别的适口。”说完,妈妈站起身,走到碗橱旁边,从中掏出一个小盘子,上面摆着几块隔夜的玉米面饽饽,妈妈拿起一块便往嘴里塞,我急忙走过去,一把拉住妈妈的手,说:“妈,有这么多包子你干吗非要吃饽饽呢?”妈妈说:“我不喜欢吃花馅,还是吃些饽饽舒服。”我夺下妈妈手里的饽饽,这种东西看起来金灿灿的,让人食欲大开,可是放到嘴里冷冰冰、硬邦邦,让人难以下咽,我把它放回碗橱,没想到妈妈伸出手,动作缓慢,但很坚决,我知道再阻拦也没有用,便坐回桌旁。妈妈低着头,把干巴的饽饽掰碎,发出“吱吱”的响声,放进白菜汤里泡烂,最终成了玉米糊糊,妈妈端起碗,“呼呼”地喝着。我的嗓子哽咽了,我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再也吃不下一点东西。
妈妈抬起头,看看我,问:“海海,你怎么不吃了?”
我难过地说:“我吃饱了。”
妈妈说:“你刚吃了几个包子就饱了?”
我撒谎说:“五个。”
妈妈大声道:“胡说,你刚吃两个,江江吃了五个,你再吃四个,江江也要再吃一个。”
我心里一热,以为妈妈一直在埋头吃饭,没有想到她连我和弟弟吃了几个包子都看的一清二楚。
妈妈看着我,说:“今天一定要多吃几个。”说完,给我夹过一个包子,然后用那粗糙的手掌抚摩着我的脸,重复着说:“海海,你看,你比原来瘦多了,平常要注意营养。”我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赶紧把包子塞进嘴里,使劲地咀嚼,然后大口地喝着白菜汤。
下午的时候,我和弟弟一起去地里干活,妈妈坚持着要去,被我和弟弟两双大手强行按在椅子上。
那一天,在地里,我和弟弟很少说话,只是埋头拼命地干活,我甚至没有勇气看弟弟一眼,一个原本应该天真浪漫的孩子却不得不以自己稚嫩的肩膀挑起整个家庭的重负。弟弟在我前面,手脚麻利,每一个架势都提醒着我他已经熟悉了农活中的一切。
直到很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和弟弟收拾东西回家,刚走到村口,就听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回头,原来是老村长。
我问他道:“有什么事情吗?”
老村长一边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一边笑着对我说:“林海,回家啦,我正想去你家呢,想把这钱给你们送过去。”
我问:“钱,什么钱啊?”
老村长费了半天劲才掏出二百元钱,他把钱塞到我手里,说:“别嫌少,本来是光荣的事,但多少还要给点补偿不是,告诉你妈妈多吃点好东西,好好补补身子。”
我听的晕头转向,连忙拉住老村长问:“这是什么钱啊?我现在都糊涂了。”
老村长说:“现在不是提倡义务献血嘛,咱们村子里有十个指标,都没人去,你妈妈还真不错,第一个来报名,还献了四百毫升呢,就是给的钱少,才二百元,真亏,告诉你妈妈不要和她以前卖血的钱相比较啊。”
我一听,脑袋“嗡”的大了,愤怒地对老村长吼道:“你不知道我妈妈前些日子刚病倒吗?你怎么能忍心让她去献血呢?”
老村长被我激动的情绪吓坏了,他看着我不知所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愤怒地把钱摔在地上,扬长而去,弟弟默默地把钱捡起来,悄悄地跟在我身后,就听老村长在后面生气地说:“跟我闹腾什么,那也是你妈自愿的,她以前不是也卖过血吗?再说,还不是为了这二百块钱,白抽她让抽吗?”我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我和村长发什么脾气,妈妈献血还不是为了这点钱吗?
我走进家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家里一片漆黑,我对弟弟说:“这么晚了,妈妈能去哪呢?”弟弟说:“妈肯定在家呢,她一个人在家从来不点灯,就为节省那么一点电费,你听我叫妈妈。”弟弟一叫,妈妈果然答应了,随之,屋内的灯也亮了起来。
我把锄头放在门口,走进屋子,步履沉重,心在滴血。房间里,灯光昏暗,妈妈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她坐在炕上,身体缩成一团,一张小饭桌,上面放着几个中午的包子,一碟咸菜,一盆妈妈新做的玉米粥,妈妈无力地招呼着我们。
我无声地坐在炕上,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翻腾着,我第一次觉得妈妈的爱是如此的沉重,简直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这种爱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如果说以前妈妈为了我们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现在她简直就是在出卖着自己的身体,出卖着自己的血液,我好像看到了一只长长的管子接在妈妈身上,妈妈身上所有的鲜血、所有的精力、所有的一切都通过这个管子流了出去,妈妈的身体迅速地消瘦,妈妈的眼睛变的越发的无神,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流光,妈妈就像一只干枯的木乃伊,轰然倒地,伴随着妈妈的倒下,我发现我的眼前一片漆黑,生活、学习、工作等等所有的努力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妈妈机械地给我夹着包子,嘴里喋喋不休地催我快吃,我抬起头,直接面对妈妈那布满皱纹的脸,我终于理解了妈妈为什么突然间变的衰老,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她要怎样的劳心,五十岁的女人还要去献血,归来后整天就吃些玉米糊糊,原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又怎么能支撑的住。贫穷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完全地笼罩进去,我开始感觉在命运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
悲观、无助、难过等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它们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眼前的世界飞速地旋转着,眼泪也随之洒落下来,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对自己的顾影自怜,对亲人的无限关爱,还有对生活的迷茫与困惑。我一直幼稚地认为只要我考上大学,我就走出了这片狭隘的天空,可是我就没有想到,在这条道路上布满了荆棘与坎坷,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在接近终点的时候,我竟然看不到一点希望。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已经听说,从九八年开始高校全面并轨,都要收费,即使我能坚持到高考,即使我考上了大学,那么巨额的学费我们这贫穷的家境又该如何才负担的起呢?妈妈身上又有多少血可以抽,她又能再扶持着我走多久呢?想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滴落。
妈妈轻声地问我:“海海,你怎么了?”
我捂住自己的脸,眼泪顺着指缝涌了出来,我用力地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看了看弟弟,弟弟的脸被悲伤的情绪扭曲的变了形,妈妈一脸的茫然,弟弟把握在手中许久的纸币递给妈妈,痛苦地说:“这是村长给您的钱,我和哥哥都知道了。”
妈妈恍然大悟,她的手哆嗦着,费了半天劲才接过钱,她挣扎着来到我身边,把钱塞进了我的口袋里,妈妈什么话也没有说,眼泪在她的眼角流了出来,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抓住我的肩头,想用手帮我擦掉眼泪,我用力地躲开,蹲在地上,双手用力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纵情地哭泣。我知道这是妈妈的卖血的钱,可是我却没有力量去拒绝它,我是如此的渺小,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已经十九岁了,可是我还是母亲最重的负担,因为我,母亲这一辈子受了多少的罪啊。我害怕失去妈妈,可她却已经清晰地显示出衰老的迹象,为了她的孩子,她自己摧残着自己的身体,我真的担心哪一天她倒下就再也不会起来,如果连孝敬妈妈的机会都没有,那么我所有追求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天,我告别了妈妈和弟弟,回到学校,进了宿舍,我把背包丢到床上,从里面滚出两个硬硬的包子,我把它们拿起来,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也许在别人眼里,这么一个包子算得了什么呢,在食堂里,扔的遍地都是馒头和米饭,可是妈妈和弟弟他们在家里天天吃的是什么呢,无论是满头白发的妈妈还是正在长身体的弟弟,他们都在一日三顿地喝玉米糊糊,我回家的时候才吃一次面食,看看弟弟当时贪婪的吃相就知道他平日的生活有多么的艰苦。我把包子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由于时间太长,已经有了些许的馊味,可是这里融入了亲人对我太多的关爱,我坐在床上,慢慢地品尝,我多么地希望这种艰苦的生活早点成为过去,哪怕只是让我看到一点未来的希望也好啊。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4
44
如果不是和冬云同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度过那段迷茫的岁月。
自从我用刀捅伤了孙学军,我在学校的知名度急剧上升,如果说以前是成绩好的同学听过我的名字,那么现在一些学生混子对我更是情有独衷。
一天晚自习后,我回到寝室,发现我的下铺躺着一个人,个子很高,头发很长,一脸颓废的样子,他眯着眼睛,嘴里叼着一只烟,正在喷云吐雾。
我不想理这种人,转身要离开,那个人见了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走近我说:“你是林海吧。”
我不冷不热地说:“是我。”
那个人盯着我看了看,向我伸出手,说:“我是石青龙,我们做个朋友吧。”
我把手伸过去,和他的手握在一起,突然想起这个人我见过,他不是高三八班有名的刺头吗?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他左耳下面有一条十多厘米长的伤疤,蜿蜒到衣领下面,就是他,平日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他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石青龙一摆手,示意我坐下,好像这里他倒成了主人。
他对我说:“林海,听说你把孙学军砍了,够个汉子,那小子,我一直看他不顺眼,家里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看他别扭照揍不误,上次我是不知道,早知道我肯定和你一起收拾他。”
我看了看他,没有吱声,他哪里知道,我是多么想把那件事情给彻底忘掉啊。
他又对我说:“林海,我知道你家里困难,以后跟兄弟我混吧,依我看,上学没用,现在有钱的是大爷,趁着我们年轻,就是要出去闯闯天下,我们有了钱,做了大老板,不比上学强一万倍?”
我看着他说的吐沫星子乱飞,觉得很是没劲,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可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是不爱听,我把眼睛微微地眯上,一言不发。
石青龙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豪爽地说:“哥们,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兄弟我绝对仗义。”
我朝他点了点头,等他走了,我轻轻地把门关上,躺在床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难道在他们眼里我就真的堕落的和他们一样了吗?想到这里,我觉得非常难过,掏出一本书,默默地看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刚来到教室,就看见班主任马老师站在讲台前,他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咳嗽一声,说:“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大家每人准备五十元钱当作资料费和试卷费,下午放学之前学习委员负责收齐,交到我办公室。”
我在下面一听,心就凉了半截,这次回家我只带回来二百元,这还是妈妈卖血的钱,上个月交的会考费都是我和冬云借的,现在又要交五十,这个月是没的过了。我垂下头,用力地握了握手中的笔。
冬云敏感地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她在旁边捅了捅我,说:“林海,下午我帮你带吧。”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不用了,这次我刚从家带钱回来,等以后没钱了少不了要找你借。”
冬云微笑着说:“把我当成朋友就不要客气,我这是投资,你是奇货可居啊,等你将来事业有成,一定要记得我现在投资的原始股哦。”
我很江湖地一抱拳,说:“当然,大恩不言报。”然后两个人相对而笑。
我一直都这样认为,认识冬云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在我出事之后,冬云自始至终地关心着我,当我重新回到教室,同学们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注视着我,是冬云主动要求和我同桌。在我颓废的时候,她总是耐心地开导我,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鼓励我,无论我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会和我站在一起,给我莫大的帮助,每天只要看着她,我就觉得生活充满了斗志。
每天晚上,我都要送冬云回家,渐渐地,她再也不骑自行车,走着来,走着去。每到周末的时候,她总是要我和她一起回家,如果她父母不在,她也会为我亲自下厨房,虽然她自幼娇生惯养,不会做菜,可是她煮的一包方便面也会让我吃的赞不绝口。
有一天,吃过饭后,她把我让进她的卧室,房间不大,但是东西摆放的错落有致,坐在椅子上能闻到少女闺房特有的芬芳气息,我竟然觉得眼睛迷离起来。冬云在衣柜里一阵翻腾,最后递给我一个小塑料袋,我打开一看,里面安静地躺着几十个火红的小山枣,十几年了,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她保存完好,而且照顾的如此精心,我把口袋握在手里,无比感动地看着冬云,她站在前面朝我微微地发笑。
曾经有很多人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可是我们总是有勇气坦然地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朋友遍天下,知音有几人?能有这样一个交心的好朋友,岂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我和冬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压力,即使她现在很漂亮,很富有,可是这一切都不会成为我和她交往的障碍,只是我不想在经济上过度地依赖她,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必须在日常生活中尽量节省。那个时候,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足一百元,真正用在吃饭上的也就几十元,每天中午,我在食堂买上三个馒头,带上从家拿来的咸菜,用矿泉水瓶子装满自来水,沿着学校门口的大街,要走出很远,到中医院门前的花池边。我习惯于蹲在花池边,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咬着咸菜,看着试卷,做着习题,渴了就大口的喝上一口凉水,虽然往来行人不断,可是没有人会注意我,我可以很投入地把上午课堂上老师讲过的内容全部温习一便。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六月骄阳似火,晒的头发好像要燃烧一样,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你就是躲在树阴下面依然会让你觉得透不过气来。我不敢有丝毫的瞌睡,蹲在那里,像木雕泥塑一样,为了我的梦想,为了不让妈妈失望,我必须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磨练自己,我想象着我的同学都在午休,我想象着自己抓住了别人忽视的时光,我想象着自己像一个长途跋涉者,一直处在奔跑状态中,即使我失败了,可是我对的起自己逝去的时光,纵然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依然可以自豪地对自己说我已倾尽全力。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的人整日躺在温暖的被窝中,依然会幸福无比,自然有人为他准备一切,有的人即使忙碌一生,最终还是无所作为,因为生活中注定要有众多不定因素,我们无法洞悉未来,那么就让我们做一个勤奋者吧,作为农村出来的孩子,除了勤奋,我们还能拥有什么?
那是我最艰苦的一个月,虽然我从月初就很节省,可是到了月底,我的口袋里还是空空如也。我找别的同学借了二十元钱,留下回家的路费,每顿饭只能吃一个馒头,我一天到头总是安静地坐在位子上,除了上厕所,剩余的时间一动不动,诺大的胃里每顿只塞进一个馒头,那么一点东西经过一阵轻微地蠕动就消化殆尽,留给我的则是长时间饥饿,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让我终生难忘。
一天中午,我正在中医院门前看书,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般地砸了下来,我赶紧把书本塞进衣服里,认准回学校的方向一阵狂奔,当我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旁边叫我,我一回头,在旁边的一个小吃店里,石青龙在用力地向我挥手。我本能地跑了进去,人被淋的像落汤鸡一样。
我把书掏了出来,晾到饭桌上,站在地上不停地哆嗦。
石青龙看了我一眼,揶揄道:“林海,你还这么知道学习,大中午还到外面看书啊。”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正所谓志不同道不和,不相与为谋。
石青龙讨了个没趣,走进里屋,和他的几个朋友吃饭去了。他们几个人把这个小吃店承包下来,雇了厨师做菜,整天在这里招揽学生,专门与学校的食堂作对,政教处的老师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我站在外屋,里面的酒味菜香很快飘了出来,原本饥肠辘辘的我在经历了猛烈的奔跑后已经是饿的前心贴后心,口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使劲地吞咽着,却觉得更饿了。
石青龙在里屋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要我和他们一起吃饭,我没有吱声,拿起书本转身离开。
可是我真的很饿,我简直觉得每走一步对我都是折磨,长时期的营养不良使我原本健壮的身躯日益消瘦,我甚至觉得抬抬胳膊伸伸腿都要让我倾尽全力。我走着走着,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大雨落在我的头上,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清醒,我就这样摇晃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食堂,我透过玻璃,看到里面一片狼籍,大概是外面一下雨,里面的同学都飞快地跑回了寝室,打扫卫生的人员还没有来,餐桌上还残留着同学们倒剩下的饭菜。一种本能的动力驱动着我走了进去,看到那么多食物,我根本顾不得什么做人的尊严,我飞快地从桌上抓起几个别人丢弃的馒头,塞进衣服里,看看周围没有人,迅速地逃离了食堂,我没有勇气回寝室,站在瓢泼的大雨中,掏出衣服里的馒头,大口的吞咽起来,我贪婪地吃着吃着,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同雨水混合在一起,连同我的自尊一起落在地上,流淌而去。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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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高二那年暑假,我们的家庭陷入了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中。
一天深夜,我们睡眠正酣,外面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妈妈被惊醒
了,她慌忙叫起我们,原来房上晾着麦秋刚刚收获的小麦。我们母子三人顶着瓢泼大雨爬到房顶
,高大的树木被风吹的弯了腰,枝条断裂,落叶纷飞,我们几乎站立不稳,互相搀扶着用塑料布
把小麦精心地覆盖起来,妈妈小心翼翼地用砖头把布的四角压的结结实实,站在雨里,眼神有些
呆滞,过了一会儿,她使劲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痛心地说:“我怎么这么笨呢,怎么就没想到
睡觉前把小麦给盖上,这下被雨给淋了,要造成多大的损失啊。”
我和弟弟在一边紧着安慰她,说:“妈,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白天还那么晴朗,你
怎么能想到它晚上会变天呢?再说,我们已经把它盖好了,不会造成多大损失的。”
妈妈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阵闪电划过,我看见雨水顺着妈妈凌乱的头发流下,落在她
的脸上,再淌到地下,妈妈浑身湿透,身体在瑟瑟发抖。我和弟弟赶紧搀扶着妈妈走回屋子。
第二天早上,妈妈又冒着雨跑到门外,从柴草垛里扒出干柴给我们烧水做饭,等我们起来的
时候,发现妈妈脸荚绯红,眼睛毫无神韵,到中午的时候,妈妈再也支撑不下去,倒在炕上蒙头
大睡。
我和弟弟都不忍心叫醒妈妈,你听,她的鼾声此起彼伏,你看,她的鬓角沁出细细的汗珠,
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梅雨纷飞的季节,如果不是现在什么活都做不了,妈妈又怎么会抽出这么大
块头的时间睡觉呢?她太累了,身心俱疲,她早就应该这样躺下好好休息一下,让睡眠带走她所
有的疲惫与辛酸,也许,只有在睡梦中她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才能得到些许的安慰。
妈妈这一觉睡到天黑,我做好了饭,叫妈妈起来,可是我刚掀开妈妈的被子,一股热浪迎面
扑来,我的心一惊,伸手在妈妈的额头上一摸,天啊,妈妈的额头热的烫人。她呼吸急促,嘴角
在微微地颤抖,我推了推妈妈,在她耳边轻声地呼唤:“妈妈,妈妈……”妈妈安详地躺在那里
,没有一点知觉。外面的大雨一直在下,弟弟连雨衣都没顾得穿,钻进雨里,一阵风似的跑去叫
医生。
当医生迈着泥泞的脚步走进屋子的时候,妈妈的脉搏已经很是微弱,医生手脚忙乱地给妈妈
扎针、输液,妈妈紧闭着眼睛,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我和弟弟都傻了,站在那里,只会流泪,
没有一点主见,外面大雨如注,乌云压头,我们真的觉得天立刻就要塌下来了。
妈妈三天三夜没有睁眼,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医生一头倒在炕上昏然睡去,鼾声如雷。
妈妈看着我们,一脸的茫然,我们看着妈妈,恍如隔世,就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一样,我
和弟弟一人抓住妈妈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再也不肯放开。
经历了这次大病,妈妈的身体彻底垮了,再也见不到那个整日忙忙碌碌、奔跑如飞的妈妈了
,再也见不到那个神采奕奕、快人快语的妈妈了,我们面前的妈妈已经颓颓然一副衰老的样子,
她干一会儿农活就会呼呼直喘,不停地咳嗽,在石灰窑的几个月已经把她的肺糟蹋的一无是处。
妈妈开始怕冷,同时也怕热,妈妈开始怕曝晒,同时也怕潮湿,妈妈经常躲在屋子里,缩成一团
,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动作迟缓,两眼无神,让人看了不禁泪如雨下。你能想象的出妈妈年轻
时丰姿绰约端庄典雅的样子吗?在短短的七八年的时间里,妈妈消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和体力,
当她身体内唯一珍贵的鲜血缓缓流出后,她已经迅速完成了向老年人的转变,虽然她的真实年龄
还不到五十岁。
妈妈经常会生病,在我呆在家里的一个月里,妈妈就病倒了三次,最严重的那次,妈妈一直
在炕上躺了一个星期,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妈妈眼窝深陷,等到最后,妈妈已经对自己完全失
去了信心。妈妈紧闭着眼睛,眼角里不断地流淌出泪水,妈妈可能自己已经感觉到大限已到,她
拼尽了全力爬起来,靠在被子上,用力拔掉自己手上的针头,伤心欲绝地对我和弟弟说:“妈妈
不行了,妈妈多么希望能亲眼看着你们长大,可是,老天爷太残忍了,他连这么一个机会都不肯
给我……”妈妈说着说着,呜咽了,眼泪“哗哗”地往下落。我和弟弟失声痛哭,我抱着妈妈,
泪如雨下,痛苦地说:“妈妈,您千万不要多想,您会慢慢好起来的,我和江江将来还要好好孝
敬您呢。”妈妈用她干枯的手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脸,用充满无限怜爱的眼神看着我,一边哭一边
对我说:“海海,妈妈舍不得离开你们啊,可是,可是……”妈妈强忍着悲痛,继续说:“可是
,妈妈真的不能再陪你们了,海海,你是哥哥,江江还小,你一定好好照顾他,要不,妈妈真是
死不瞑目啊。”弟弟听了,嚎啕大哭,他扑到妈妈身上,死死地抱着妈妈,眼泪打湿了被褥。我
已经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泪水顺着我的脸颊奔腾着下落,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大脑已经丧失
了思维的能力,只是机械地听妈妈说话。最后,妈妈叫我:“海海,你到柜子里的最底层,把紧
下面的那个小本子拿过来。”我走过去,把那个硬硬的小本子递到妈妈手里,妈妈仔细地翻看着
,眼泪掉的更加厉害,她无限伤感地对我说:“海海,妈妈无能,真的无能啊,到最后妈妈也没
能给你们留下什么,留给你们的只是大笔的外债,你们看仔细了,咱们家欠别人的每一笔钱都有
清楚的记载,人死帐不死,你们将来再苦再累也要把咱们的帐还清了啊。”妈妈说到这里,巨大
的悲伤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大脑,妈妈血往上涌,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我两个可怜的儿子啊
……”声音却那么微弱,妈妈喊完,整个人重重地倒了下去,脸色逐渐变青,没有一点血色。我
只觉得眼前一团漆黑,站立不稳,一下子倒了下去,这个时候,弟弟尖锐地哭声把我惊醒,弟弟
扑在妈妈身上,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在那样一个多雨的季节里,弟弟的哭声伴随着电闪雷鸣传遍
了街坊四邻,我使劲把弟弟拉起来,搂在怀里,绝望的感情涌上心头,我们一起放声大哭。
现在想来,也许是上天眷顾苍生,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正好我们镇卫生院的院长给一个
朋友的母亲看病归来,在泥泞的雨中吃力地前行,路过我们家门口的时候,听到我和弟弟撕心裂
肺的哭声,他赶紧跑进来,正看到妈妈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他顾不得和我们说话,按住妈妈的人
中,可是妈妈的脸色已经铁青,再没有一点反应,还是这位院长经验丰富,他找了一根筷子,顺
着妈妈脱落的牙齿留下的缝隙伸了进去,把妈妈的嘴撬开,用命令地口吻让我给妈妈做人工呼吸
,他用力在妈妈的腹部按摩,在经过我们紧张的忙碌后,妈妈竟然奇迹般地缓过气来。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5
46
妈妈的身体在慢慢地恢复着,我心头的压力却一天重过一天,此时,我已经完全了解了家庭
的困境,妈妈在重病中交到我手里的那个小本子清晰地记载着我们所有的债务,我粗略地算了一
下,至少要一万出头,这对富人也许是沧海一粟,对我们来说却不亚于天文数字。我马上就要开
学了,但现在已经是摘借无门。整个暑假,我逐渐体会到妈妈和弟弟平日的生活有多么艰苦,厨
房里的油罐子一个月都空空如也,每天早晚都是玉米糊糊,中午是玉米饼子,后面园子里的蔬菜
被我们吃光了,妈妈便迈着蹒跚的脚步去挖野菜,拿回家用水一抄,拿酱一拌,说不出来是怎样
一种滋味,放到嘴里是那样的难以下咽,可是我的亲人却经常性地吃着这种东西啊。
那一个暑假,阴雨绵绵,我们一直蜗居在家,连出去打工的机会都没有,每天隔着窗户看着
外面雾气朝朝的天空,心情也变的非常抑郁。
在我开学前一天晚上,妈妈默默地帮我收拾东西,然后递给我五百元钱,说:“海海,你先
拿着,到学校好好念书,家里再紧也不会紧着你的。”
我的心一惊,我真是难以想象妈妈究竟是怎么凑够的这五百元钱,我握紧妈妈的手,把钱揉
进她的手心,说:“妈,我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再从家里拿钱了。”
妈妈愕然地说:“傻孩子,你还在上学,哪里有钱呢?”
我无言以对,沉默不语,屋子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过了好久,妈妈的眼圈红了,她吃力地把我和弟弟都拉到身边,刚要开口说话,眼泪先流了
出来,妈妈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对我们说:“孩子们,不怪天不怪地,只怪你们生错了人家,
跟着妈妈遭罪,妈妈实在是没有本事,不能很好地照顾你们,现在咱们家的状况你们也已经知道
了,在你们两个人中间只能有一个人读书,你们是亲兄弟,不要怪罪对方,要怪就怪你们的废物
妈妈吧。”妈妈说完,污浊的泪水在眼睛里涌动,肩膀抽动起来,无比痛苦。
我和弟弟对视一眼,反而异常的平静,因为这个结果早就在意料之中,如果一个家庭连维持
都成为难题的话,那么上学读书就显得非常奢侈了。
我看了看弟弟,无论什么时候他在我的眼里都还是个孩子,一个十岁就失去父爱的可怜的孩
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同我和妈妈风雨同舟,在十六岁这个花一样的季节里,我作为哥哥又怎
么忍心看着他丢下书包,走出学校,进入那严重耗损人身体的矿山呢?再说,他比我更小的时候
就失去了父爱,作为兄长的我虽然不能使他立刻变的幸福,但也没有任何理由给他增加不幸。我
故作轻松地说:“江江还小,必须上学,我觉得我书读的也够了,先在家里干几年活,没准以后
还有更好的机会呢。”
弟弟看了看我,突然变的泪眼汪汪,我用手抚住他头,刚要劝慰他几句,他猛地蹲在地上,
双手抱头,放声大哭。我也蹲了下去,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他使劲地挣扎,嚎啕不已
,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巨大的悲伤萦绕在我的脑海久久不能逝去,弟弟的每一声嚎叫都无比
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灵魂。平日的弟弟敦厚而不失灵活,稳重而不失风趣,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是
如此的脆弱,此时,他的哭声是如此的凄凉,充满了绝望,我和妈妈伴着他的哭声也在无声地流
泪,不知持续了多久,弟弟终于抬起了头,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水冲刷的痕迹,似乎在一瞬间
,他摆脱了所有的悲痛,变的无比坚强,他死死地盯着我说:“大哥,你回学校,我供你读书。
”
我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弟弟伏在我的肩头,似乎找到了久违的父爱,他情不自禁地再度抽噎
起来。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手足之情溢于言表,无论何时何地,在弟弟的心中我这个哥哥始
终占有一个重要的位置,我对他说:“江江,你还小,妈妈的不易你都看在了眼里,日后我们就
要慢慢地学会独立,你好好上学,哥哥供你读书,将来不要让妈妈再遭罪。”说着说着,我的眼
泪也掉了下来。
弟弟固执地盯着我,说:“不,大哥,你上学,我供你。”
我看着他,又生气又心疼地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现在能干什么?”
弟弟认真地说:“大哥,我早就和妈妈商量过了,你都快上高三了,离上大学只有一步之遥
,而我年龄还小,以后再回学校的机会还很大,我先找个地方上班,供你读书。”
我很决绝地说:“不行,你还是个孩子,那种体力活你干不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失学。
”
在这个时候,一直都很沉默的妈妈说话了,她梳理了一下满头白发,一字一顿地说:“海海
先读书,江江找个地方上班,等海海考上大学,再想办法供江江上学,你们兄弟要互相扶持,就
这样决定了。”
我难过地看了看妈妈,她第一次表现的这么有主见,作出的决定不容质疑,我痛苦地喊道:
“妈妈,不行,这样对江江太不公平了,我不会去上学的,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啊。”
弟弟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像一头发怒的野兽,猛烈的咆哮着:“大哥,你看看咱们这个家,
都衰败成什么样子了,你是咱们全家的希望,就靠你来改变它了,你去上学吧,不为你自己考虑
,你也要为妈妈考虑,为咱们这个家考虑考虑啊。”
我站在地上,任凭弟弟拼命地摇晃着我,我的头来回摆动,只感觉天旋地转,大脑停止了思
考,整个人变的像白痴一样,弟弟的声音里夹杂着哭音,妈妈似乎也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我的心疲惫至极,无论是年老的妈妈,还是年轻的我和弟弟,肩头都扛付着太多的压力,我们
就这样罄尽全力地坚持着,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诺大的世界,我们母子三人却显得如此孤立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再次模糊了,泪水无声地落在地上。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5
47
后来,我回到了学校,周围的同学风采依旧,可是谁知道这些日子我们家发生的巨大变故呢
?
弟弟辍学了,他们的班主任找到了家里,看到我们家徒四壁的凄凉景象不禁潸然泪下,他信
誓旦旦地表示要免掉弟弟的所有学费,弟弟却冷静地说:“老师,您现在能帮的了我,可是我哥
哥呢,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哥哥是最亲的,他现在上学要钱,将来他上大学更要钱,我们又能
依赖谁呢,只有我们兄弟两人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互相鼓励才能度过这道难关啊。”班主任无
语了,他心疼地看看眼前这个他最欣赏的学生,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
,塞到弟弟手里,弟弟刚想推脱,一想到他在外地读书的哥哥,便悄悄地把钱收下了。
弟弟在矿山找了一份工作,工作之艰辛与我前面的描述并无二样,所不同的是我当时尚有退
路,而弟弟却必须坚持着走下去。妈妈打理着地里的农活,起早摸黑地在田间劳作着。当我坐在
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课,脑子里总会不知不觉地浮现出妈妈和弟弟辛苦劳动的影子。我逐渐变的
沉默起来,冬云坐在我身边,一定觉得我就像木雕泥塑一样,她经常会捅捅我,提示我不要在课
堂上走思,我会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来,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一个中午,我依旧在中医院门前看书,冬云意外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刚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从天而降。
冬云抓起装满冷水的瓶子,在眼前用力地摇晃,里面的水撞击着瓶壁,发出哗哗的声响,她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皱着眉头对我说:“林海,你每天就吃两个馒头,喝一瓶凉水?”
这种生活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我轻松地对冬云笑了笑,调侃道:“看你那少见多怪的样子,
馒头还不好啊,比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条件不知强几万倍呢。”
冬云没有说话,她翘着嘴巴看着我,眼圈慢慢地变红了。
我吃力地站起身,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冬云走上前,使劲打了我一拳,嗔骂道:“你就别和我臭贫了,看你的脸都饿绿了。”
我一摸自己的脸,突然觉得是那样的干瘪,薄薄的一层皮紧紧地包在骨头上,没有一点肉,
我轻轻地摩挲着,就像在摸着一具骷髅,我自己尚且没有做好这种思想准备,我怎么会瘦的没有
一点人型?我觉得是那样的难过,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起来。
冬云转过身,噔噔地跑掉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体会着这种心痛的感觉,肚子饿的
呱呱叫,我用舌头轻轻地舔嗜着干燥的嘴唇。
过了不大一会儿,冬云微喘着跑了回来,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食品袋。她跑到我面前,把
食品袋打开,里面装满了又粗又长的腊肠。她拿出一根,递给我道:“把它吃了。”
我伸手接过,油腻腻的,摸起来是那样的舒服,放在嘴边一闻,喷香,我的口水不争气地流
了出来。我拼命地抵御着它的诱惑,把腊肠推了回去,说:“现在是在大街上,回去再吃吧。”
冬云固执地把它推了回来,瞪着眼睛说:“快点,把它吃了,我要亲眼看着你吃。”
香香的腊肠垂在我的手上,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我拼命地咽着唾液,什么风度与面子,再也
顾不得了,我粗鲁地把它撕开,大口的咀嚼起来,肥腻的肉块在我嘴里翻滚着,甚至还没等我品
尝出它的味道,一根腊肠已经进了肚子,我贪婪地吮吸着手指上的油星,意犹未尽。
冬云看着我那粗俗的吃相更加心疼了,她又递过来一根,我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接过来
,三口两口把它消灭的干干净净,接下来干脆不等她让,自己拿过食品袋,一根一根吃个尽兴,
直到最后,我觉得咽下的食品已经紧紧顶住了我的喉咙方才罢手。腊肠很咸,我口渴的厉害,拎
起瓶子大口的喝着凉水,喉结抖动,嗓子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冬云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眼神里揉杂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我问她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冬云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语气沉重的说:“我妈妈身体不舒服,今年夏天一直感冒,打
了十几天点滴了,今天我陪她来看中医,正好看到你。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那么两个馒头能顶
什么用啊。”
我不再言语,毕竟自己贪婪的吃相已经明白地宣告了一切。
冬云一把拉过我的手,说:“走,我们一起上街走走。”我抓起书本,跟在她身旁。
当时正是八月天气,夏末秋初,太阳还很毒热,我刚从树阴下走出来,眼睛被刺眼的阳光一
晃,什么都看不清楚,冬云脚步飞快,我紧紧地跟着。没走多远,我只觉得肚子里的东西在剧烈
的搅动,油腻的腊肠与冰凉的清水混在一起,使劲往上涌,我放慢了脚步,试着把它压下去,没
走几步,它再度涌了起来,我只觉得眼球发胀,嗓子发咸;我猛地甩开冬云的手,迅速地跑到路
边,一低头,疯狂地呕吐起来,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顷刻间被我吐了个一干二净。冬云赶了过来,
她站在后面轻轻地为我捶背,我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泪花转动,我接过冬云递来的纸巾,擦拭
着眼睛,任凭自己在冬云面前丑态百出。也许是我吃的太急了,也许是我的肠胃已经忘记了油腻
的滋味,对荤腥的东西没有了一点消化的能力。我转过头,发现冬云安静地站在对面,泪水淌了
一脸,她突然扑在我的身上,把脸埋在我的肩头,剧烈地抽泣起来,那是一种心疼,还是一种同
情,还是一种怜爱?我不知道,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我站在那里,用手轻轻地拍打着
她的后背。
我们走回学校的时候,一路无声,冬云给我买了一大箱康师傅牛肉面,我上楼的时候,她咬
着嘴唇对我说:“林海,你要注意身体,如果你病倒了你妈妈会受不了的,你们家全靠你呢。”
我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她,在离家数十里外的学校我感受到了亲人般的关怀。
也许是学习任务逐渐加重,也许是冬云不忍心再让我喝凉水吃馒头,她经常在食堂吃,每次
都要和我赖在一起,她总要打上一大盆菜,草草地吃几口便全部推到我这边,以一种不容质疑的
口吻命令我:“限时五分钟,把所有的东西消灭干净。”然后我故意做出一种手忙脚乱的样子,
大口的吃着,冬云则站在旁边,显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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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学校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我努力地节省着每一分钱,其中就包括着每月的往返路
费。有的时候洗衣服,在翻口袋的过程中发现一枚五角钱的硬币都会让我欣喜不已,捧在手中对
着阳光赏玩不停。如果你没有过那样艰辛的生活,你就很难理解那种对金钱的渴望。我不知道钱
是不是万能的,但我无比深刻地体会到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因为没有钱,妈妈累坏了身体,因
为没有钱,弟弟离开了校园,因为没有钱,即使相对幸运的我也不得不每天都要饿肚子。
中秋节到了,学校没有放假,那一天正好赶上周末,好多家长都从家中来赶来探望自己的孩
子。
下课后,我低着头径直向寝室走去,刚一过马路,就听有人大声地呼喊“大哥”,好熟悉的
声音啊,我一转头,正好与等在旁边的弟弟那热切的目光相碰,我赶紧跑了过去,弟弟背了一个
包,满脸的风尘,他一个人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很局促,但见了我,眼睛立刻亮了
起来,他拉住我的手,关切地说:“大哥,妈都想死你了,你怎么瘦的这么厉害啊?”
我仔细看了一眼弟弟,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他还说我瘦,可是他现在何止是瘦啊,整个人
黑的像煤炭,薄薄的皮肤像单衣一样覆盖在他的骨架上,原本英俊的脸颊瘦削的可怕,这哪里是
一贯胖乎乎的弟弟啊。他拉着我的手青筋暴出,伤痕累累,坚硬而粗糙,可见那种超负荷的劳动
是以怎样的速度让人加快着衰老。
我想拉着弟弟回寝室,他却地说:“大哥,我就不去你们宿舍了,我们一块儿出去吃点东西
吧。”
我伤感地点了点头,兄弟两人沿着街道行走。我迫切地想知道妈妈的情况,可是一提到妈妈
,弟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说:“妈妈身体一直那样,好一阵坏一阵的,但还是坚持下地干活
。我拦也拦不住。她一闲下来就念叨你,说等你考上大学,一切都会逐渐好起来的。”我眼前顿
时浮现出妈妈那佝偻的身躯,那蹒跚的步伐,那已经被泪水浸蚀污浊的双眼,妈妈的每一个表情
都让我感到无比心酸,我暗自发誓,决不让我的亲人有一点失望。
弟弟对城市还是充满了好奇,对一切都觉得陌生,他的眼神依旧保持着孩子的天真,对着周
围的橱窗四处张望。我们走了很久,经过了许多饭店,但彼此都知道,这些地方的消费远远超出
我们的承受能力。酒店门口的橱窗里摆放着诱人的熟食,我们都做出视若无睹的样子,继续兴致
勃勃地聊天,似乎我们的话题远比那些美食更有诱惑力,然而我内心是多么苦涩的一种滋味啊:
弟弟这样的花季少年,却开始承担起生活的重负,他已经习惯于克制自己的欲望,将个人需要摆
在家庭的最末位。都说长兄如父,可是我这个大哥又给弟弟带来了什么呢?
最后,我们在一个卖煎饼的小推车面前停了下来。
弟弟好奇地对卖煎饼的老头说:“大爷,你卖的是什么啊?”
那个老头满头白发,显得饱经沧桑,他操着沙哑的声音说:“煎饼啊,小伙子你没吃过吗?
”
弟弟摇了摇头,说:“没吃过,怎么卖的?”
老头说:“一个煎饼一块,加一个鸡蛋五毛,要吃一个吗?”
弟弟想了一下,觉得这还可以承受,他看了我一眼,兴奋地说:“大哥,我们吃个煎饼吧。
”
我点了点头。
弟弟从背后拽过背包,一边掏钱一边对老头说:“大爷,来两张煎饼,一张不要鸡蛋,一张
要两个鸡蛋。”
老头奇怪地看了看弟弟,埋头工作,我对弟弟说:“你要两个鸡蛋的,知道吗?”
弟弟说:“那可不成,大哥,我在家经常吃鸡蛋,你才要好好补补身体啊。”
我鼻子一酸,心想你这个孩子骗谁啊,你们在家里吃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很快,老头把煎饼做好了,弟弟刚要去拿那张没有鸡蛋的,被我一把拉住,我伸手迅速地把
那张煎饼抢在手里,张大嘴巴咬了一口。
弟弟没有吱声,但明显生气了,他的情绪从不外露,不和我理论,也不去拿煎饼,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我把那块煎饼拿过来,想递到他手里,他把头扭到一边。我的心猛的沉了下去,嚼在
嘴里的煎饼变的像石头一样坚硬,再也咽不下去,我也站在那里,看着弟弟,一声不响,好象时
间停滞了一样。
过了好久,卖煎饼的老头说话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沙哑,说:“多少年了,没有见过这么
谦让的兄弟,我的几个儿子到现在还在为我那几间破土坯房吵个不停呢。看样子你们家庭也不富
裕,但家和万事兴,只要你们兄弟是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来来来,不要因为这点小事
难过了,我给你们兄弟分一下,两块煎饼各吃一半,吃了我做的这块煎饼,你们要永远记住你们
的手足情啊。”老头说着,从我手里接过煎饼,用粗糙的大手把它们分成两半,一半交给我,一
半递给弟弟,弟弟这时才开心起来,他脸上云消雾散,对我笑了笑,大口咬着,秋风卷着沙尘落
在煎饼上,弟弟毫无察觉,依旧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似乎在吃着什么山珍海味,那一个场景
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慢慢地吃着,眼泪随着嚼碎的煎饼一起被我吞到了肚子里,在空旷
的街头,在瑟瑟的秋风中,弟弟那贪婪的吃相无比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灵魂,我是如此渴望能早一
点改变我们的命运。一块煎饼,在有钱人的餐桌上充其量只是一份调味品,但在我们中间却融入
了深深的手足情,我们有什么过高的奢望吗?我觉得没有,我们只是想早一点摆脱这种摧残人性
的贫困,只是想像一个普通人那样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开始一种平凡的生活,就是这样一种基本的
要求对我们这个脆弱不堪的家庭来说都显得过于奢侈。
吃过煎饼,弟弟便要回家,我发现自己对他竟然是那样的恋恋不舍,他不仅是我的弟弟,还
代表了我那含辛茹苦的妈妈和那个虽然破烂不堪却带给我无限温暖的家啊。他打开背包,把一个
塑料袋递给我,嘱咐道:“大哥,这里面有几块月饼,还有几个鸡蛋,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
一定要记得吃鸡蛋啊,都是煮熟的,你要尽快吃,不要等最后放坏了。”他说完,又小心翼翼地
从内衣里摸出一叠钱,塞到我手里,说:“大哥,我刚上班,开的少,这是二百五十元钱,虽然
不好听,可就这么多了,你先拿着用,你安心地读书,我挣钱绝对能供的上你用,下个月我就多
给你带一些来。”我接过弟弟的血汗钱,心里一阵阵的难过,缓缓地从里面数出一百,想放回弟
弟手里,说:“我拿一百五就足够了,剩下的钱你和妈妈买一点油吃,再那样艰苦下去你们的身
体都会受不了的。”弟弟飞快地躲闪着,他说:“大哥,你放心,我们买油了,我还给妈妈买过
一次鸡架呢,我们炖着吃了,好多油,上面还有好多鸡肉,可好吃了,而且便宜的很,等你下次
回家我一定买来炖给你吃,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啊。”
弟弟说完就要离开,我拉住他说:“你现在回去太早,根本就没车呢啊。”
弟弟一下站在那,愣了一下,我对他说:“走,跟我回宿舍,到时间再走。”
弟弟这次却不怎么听话,磨磨蹭蹭地不想动,我奇怪地问:“怎么,你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吗?
”
弟弟讷讷地说:“不是。”
我说:“那就不要废话,在车站等多没意思,和我回宿舍。”我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地拉他。
弟弟却拼命地赖在原地不想动,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对我说:“大哥,现在有车了。”
我很奇怪,问他道:“有车了?几点,什么时候加开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弟弟的脸憋的通红,他天生不会撒谎,再也无法回答我的问题,终于,他向我坦白道:“大
哥,我不是坐车来的,我是走着来的。”
我一听,什么,一百多里的路程,他竟然是走着来的?我的心被震动了。我一把拉住他,他
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脚在地上无规律地摩擦着,我使劲抓住他的胳膊,再也说不出话来。当他在
我的命令下脱掉鞋子,我发现他的脚上早就磨出了水泡,水泡破裂后,袜子和伤口粘在一起,血
肉模糊,让人看了就觉得无比心疼。我责怪他道:“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弟弟憨憨地笑了,
他一直在掩饰脚上的伤痛,直到此时,坚挺的大腿才开始瘫软下来。我坚持让弟弟坐车回家,却
被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背起空包,提上鞋子,对我笑了一下,迎着落日余辉,一瘸一拐地走
了,我在后面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他一步三回头地向我招手,直到他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我
才拿着他给我带来的东西,沿着学校的方向,默默地走回去。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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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在走出我的视野后,再也坚持不住,他脚上的伤口在鞋子的摩擦下使人感到钻心的疼痛
。他扶着路边的树站住,想脱下鞋子看看伤口,但只是略微一动就觉得痛入骨髓,他闭上眼睛,
休息了一下,旁边的汽车飞速驶过,发出呼啸的声音,一个人站在马路边,整个世界显得诺大而
空旷,让人觉得自己异常渺小而孤独。
太阳就要落山了,弟弟睁开眼睛,强打着精神要走回去,年迈的妈妈一定在家里热切地盼望
着他的归来,通过他,妈妈能得到她深深惦记着的另外一个儿子的消息,想到这里,弟弟不禁加
快了脚步。
天空迅速暗了下来,弟弟一个人走在昏暗的马路上,匆忙地往回赶着,老天似乎也在与他作
对,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被晚霞吞没,路上过往的车辆都打开了车灯,到最后,天色完全黑了
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而弟弟刚刚走了不到一半儿的路程。他焦急地四处张望,周围是一望无际
的原野,黑乎乎的,路旁的白杨树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呜”的声响,偶尔有车灯划破夜的黑
暗,那也是一闪而过,气温降低,弟弟觉得浑身发冷,他裹紧了薄薄的单衣,在黑暗中摸索着前
行,几次差点摔倒在马路旁边。离家越来越近了,弟弟心里却逐渐发毛,因为在前面不远就是一
片坟茔,他放眼望去,那里似乎蓝光闪动,他好像看到了化学课本上讲到的鬼火,他的心“突突
”直跳,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啊。他想等到后面路灯亮起来的时候
再走,没想到后面驶来了一辆小轿车,在他旁边飞驰而过,冲到前面已经很远,却突然又掉头折
了回来,猛在他眼前停住,剧烈的刹车声刺激着弟弟的耳膜,车灯的强光晃的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伸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就听车上的人问他道:“这么黑的天,你一个人在马路上晃荡什么,
要到哪啊?”
弟弟等了一会儿,勉强把眼睛睁开,看到对面车上坐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大汉,弟弟回答道:
“我到七家岭。”
那个大汉一听,似乎有些惊奇,他说:“这么巧,我正好也到七家岭,我带你走,上车吧。
”
弟弟有点害怕,仔细地看了看他,那个人浓眉大眼,一脸的横肉,真不像个好人,弟弟没敢
动身。
大汉有点急了,扯着嗓子喊道:“你这小子,看你穿的穷酸样,我还能打劫你啊,快上车。
”
弟弟一听也是,自己身上要钱没有,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再说,这么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也
实在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了,在于是跑上前,抬腿上了汽车,那个大汉熟练地一加油门,小轿
车飞快地跑了起来。弟弟在里面坐着,这是他第一次坐汽车,充满了好奇,四下打量着车内的布
局。
过了一会儿,那个大汉一扭头,问弟弟:“我也是七家岭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啊?”
弟弟反问道:“那我也不认识你啊,你是我们村子的?我们村子还有人能开汽车?”
那个大汉得意地笑了,说:“我现在搬到城里了,你叫什么名字?”
弟弟说:“我叫林江。”
大汉看了弟弟一眼,问道:“那你认识林海吗?”
弟弟一听我的名字,脱口而出道:“那是我大哥,你认识他吗?”
大汉的肩膀颤了一下,随即说:“认识,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他现在干什么呢?”
一提到我,弟弟立刻兴奋起来,他开始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我的情况,那个人听说我现在在一
中读书,显得很高兴,笑着说:“嘿嘿,没想到那个小子打起架来不要命,竟然书还读的这么好
,不可思议。”
弟弟听他的口气对我似乎很熟悉,很奇怪,问道:“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大哥呢?”
大汉很随意地说:“我是王福田。”
弟弟一听,眼睛立刻瞪大了,在我们村子,有谁不知道王福田的大名呢,那才是真正伴随着
改革的春风富裕起来的新一代,他包过矿山,开过工厂,在经历了艰苦的原始积累之后,最终做
起了房地产开发的生意,他究竟有多少钱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迷,似乎县城里成片开发的生活小
区都打上了他的烙印,他自己在城郊滦河水畔建起了一栋别墅,依山傍水,风景如画,他几年前
便搬到了那里,过上了一种富足悠哉的生活,是村子里人羡慕的对象。王福田发家的时候,弟弟
还小,所以对他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自己居然坐上了他的车,这么一个被村里人传的神
乎其神的人物就在自己旁边,弟弟的眼睛放射出羡慕的神采,王福田也有点飘飘然起来。
说话间,小轿车驶进了村子,在弟弟的指引下,王福田沿着崎岖不平的大街一直把弟弟送到
家。
弟弟下车后,感激地看了王福田一眼,说:“来家里坐一会儿吧。”
王福田似乎心情不错,跟着弟弟下了车,随手关上车门,走进了我们的院子。这个时候已经
晚上八点多了,院子里一片漆黑,弟弟叫了一声妈妈,屋子里的灯亮了,妈妈迈着沉重的脚步把
屋门打开,突然发现眼前站了一位不速之客,妈妈仔细一瞧,认识,竟然是王福田,她一下子愣
在了那里。
王福田对着妈妈笑了笑,说:“老大姐,您不记得我了,我是王福田啊。”
妈妈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来,慌忙把他让到里面,王福田磕磕绊绊地跟进屋子,四处一打量,
马上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屋子里灯光昏暗,整个房间散发着发霉的气息,地上堆满了新收获的
农作物,炕上铺好了被褥,所有的东西都显得凌乱无序,陈旧不堪。
弟弟给王福田倒了一杯热水,他端在手里,困惑地对妈妈说:“老大姐,这些年你一个人带
着两个孩子过的不容易啊,不过,我记得你们原来家境不错,怎么现在竟然困难到这种程度?”
他的一句问话勾起了妈妈众多伤心的回忆,她还没开口,又先掉起了眼泪。妈妈哽咽着,什
么也说不出来,她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家,一切都显得既陌生又熟悉,她不停地用衣袖擦着
眼角。弟弟走过来,简单地说了说过去的事情,王福田听的却很认真,当他听到我用刀捅人的情
景,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我和武大拿火拼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他不停地摇着头,说:“林
海太容易冲动。”听弟弟讲完后,他象征性地喝了口水,向妈妈告辞。
弟弟一直把他送到门外,直到他坐上汽车,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点了一只烟,深深地
吸了一口,他看了弟弟一眼,问道:“你现在做什么呢?”
弟弟说:“我在矿山上班呢。”
王福田皱着眉头说:“那不是人干的活,这样,明天你在家等我,我给你在工地上找份活干
。”弟弟听了,非常感动,刚要说声谢谢,王福田却迅速地关上车门,倒车,然后消失在茫茫的
夜色中。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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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也许王福田注定要在我的生命中再次出现,后来弟弟和他来到了城里,在他下属的一个建筑
公司找了一份工作。虽然很辛苦,但还是让弟弟兴奋不已,毕竟他有了一份比较稳定的收入来源
,再也不用为每月凑足我的生活费而焦虑不堪。在许多年后,妈妈和我提起弟弟的时候眼圈还会
不自觉的发红,她流着泪对我说,在弟弟打零工的时候,每个月都不能按时拿到工资,弟弟几乎
借遍了他身边所有的人,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他总是顽强地坚持着,每月见我的时候总
能神奇地凑够我的各项费用。
弟弟在工地上打杂,他总是很勤奋,各种活都抢着去做,在整个工地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其实,那也是一种非常辛苦的劳动,他们住的是最简易的窝棚,吃的是最简单的饭菜,每天
很早就要起来,爬上高高的脚架,用一砖一瓦装扮着这个城市。在寒冷的冬天,他们在雪地中匆
匆行走,手套破了,就直接去抓那些钢筋,皮肤被冰冷的钢铁吸住,稍一用力会把手上的皮整块
儿粘掉。在建筑工地干活,受伤是再经常不过的了,他们身体的每个部位几乎都留下了累累伤痕
。他们没有周末,平日里找不到一点休息时间,偶尔赶上大雪纷飞的日子,弟弟会一脚深一脚浅
地走到我们学校,顶着鹅毛大雪,站在学校门口,静静地等我下课,只为见我一面,和我说上一
句话就走。
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是一个大雪过后的中午,我下课后,走到宿舍楼下,意外地发现弟弟站在
那里,他穿了一件破烂的大衣,双手叉在袖口里,鼻子被冻的通红,他不停地四处张望,双脚在
雪地里跺来跺去。他一见到我,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他在寒风哆哆嗦嗦地对我说:“大哥
,今天我们改善伙食了,哈哈,吃到了喷香的粉条炖肉。”我看了看弟弟,他一脸兴奋的样子,
我不禁一阵阵的心酸,我对他说:“是吗?应该改善了,整天萝卜白菜,再好的身体也会被拖垮
的。”弟弟睁大了眼睛,一脸狡黠地对我说:“大哥,你猜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我有点心
不在焉,随意地说:“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啊?”弟弟听了很失望,他仰头看着我,竟然不知道说
什么好了。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伤害了弟弟,赶紧又问:“快说,带来了什么,让我看看
。”这个时候弟弟才高兴起来,他傻笑着,把破烂的大衣一扯,一直躲在里面的另一只手中托着
一只陶瓷饭盆,弟弟把它高高地举起来,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大哥,我给你带炖肉来了。”当
时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感觉在冲击着我的大脑,我伸出手,颤抖着接过饭盆,里面的炖肉还保留着
微热的温度,我把盆盖打开,里面褐色的粉条与红白相间的肉片混在一起,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看着眼前站里的弟弟,眉毛上的积雪已经凝成了冰块儿,他正热切地看着我,不停地嘱咐道:“
大哥,不要打开,上宿舍吃吧,还热着呢。”我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出的眼泪,我腾出一只手,
拼命地在眼睛上涂抹着,冰冷的衣袖蹭在我的脸颊上,弟弟心疼地拉住我的手说:“大哥,你不
要难过,快趁热吃了吧。”我一把搂住弟弟,他还像个孩子一样温顺地靠在我的肩头,我们一起
并肩走回寝室,那个时候我真正地感觉到我们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走进宿舍,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弟弟跑进去,赶紧把快要冻僵的双手贴在暖气上,他转过身
,瞪大了眼睛,羡慕地对我说:“大哥,你们这里真好,太暖和了,简直和春天一样。”
我把饭盆放在桌子上,走到他身边,板住他的肩膀问:“你们那里很冷吗?”
弟弟想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是的,挺冷的。”
我拉过他的手,粗糙的像块松树皮,许多部分都被寒风吹裂,张着大口子,被暖气融化后,
里面血肉模糊,让人看了触目惊心,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里,他伤口里的液体流在我的手上,
弟弟赶紧把手拽出去,拿过毛巾使劲地在我的手上擦拭着。
弟弟催我道:“大哥,你快吃肉吧,可香了,你尝尝就知道了。”
我拿过饭盆,对弟弟说:“我们这里吃肉再经常不过了,你今天快吃。”
弟弟赶忙说:“我吃过了,真的,你快吃。”
我看着他说:“还学会和我撒谎了,对吧,赶紧吃,别废话。”
弟弟有点傻了,他伸勺子尝了一口汤,品位了很长时间才把它咽下去,一脸的陶醉,他转而
对我说:“大哥,你快吃,我走了这么远给你送来,你一定要吃啊。”
我还要和他推辞,弟弟有点急了,他站在宿舍中间团团转,脸憋的通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
劝我,我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接过饭盆,用勺子舀着里面的肉菜,大口的吃着,我的眼泪再次不
争气地涌上来,我转过脸,对着墙壁,流着泪水,吞咽着弟弟迎着寒风,顶着大雪给我送来的白
菜炖肉,他每天都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说不定要多久才会改善一次伙食,他自己竟然没有吃
上一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下,走了五公里的路程给我送来,他生怕饭菜凉了,把饭盆藏在
破旧的大衣里,用体温精心地温暖着……我无意描绘这种兄弟情谊,还会有什么语言能把它描绘
清楚呢?它只能永远地保留在我的大脑中,再次回想起它的时候也只能用我的全部身心去细细地
体味。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7
51
吃完之后,我的脸颊早已被泪水冲的污迹斑斑。这个时候,弟弟走过来,还要帮我去洗饭盆
,我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径直走进水房,打开水龙头,把流量调成最大,让冰凉的水沿着我的手
腕飞速流下,猛烈地冲刷着饭盆,我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过,弟弟那单薄的身体让我怎么看都觉
得非常可怜。我洗过饭盆,机械地走回寝室,弟弟还站在中间,显得手足无措,我对他说:“快
坐一会儿吧。”他用力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坐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
地说:“这床单太干净了,我一坐非坐脏了不可。”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走过去,拉住
他的胳膊,把他使劲按在我的下铺床上。
弟弟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我说:“大哥,我想把妈妈接到城里来。”
我一听,觉得很糊涂,问道:“把妈接到城里?在哪里住?”
弟弟说:“现在我们工地上有好多空房,我和王福田说一下,应该没问题,你同意吗?”
我想了一想,说:“不要再折腾妈妈了,她现在身体本来就不好。”
弟弟说:“正是因为她身体不好我才想把她接过来,她一个人在家,肯定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估计冬天连煤都舍不得烧,一个人在家受冷挨饿,那怎么能成啊?”
弟弟后面的话提醒了我,还是他比我更了解妈妈。我顿时担心起来,现在我们两个人都不在
她身边,不要说她平日里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根本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哪天晚上她闹
点毛病可怎么办,一个人独守空房,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我对弟弟说:“幸亏你想的周到,我早就应该想到把妈妈接到我们身边来啊。”
弟弟听我同意了,非常高兴,他站起身,对我说:“而且,我们又可以吃上妈妈做的饭菜了
。”
看着弟弟兴奋的表情,我也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憧憬起我们母子三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很快,妈妈便被弟弟接了过来,弟弟和王福田要了一间板房,离工地很近,晚上能听到机器
的轰鸣声,房子很小,里面支开一张大床,中间摆上几件炊具,就已经显得满满当当,除了前面
的过道,再没有落脚的地方了。房子经过长时间的闲置,略微有些倾斜,四面漏风,弟弟花了半
天的时间找来各种建筑材料,把那些窟窿堵的严严实实,在里面点上电炉子,温度很快便升了起
来,虽然有点干燥,但非常温暖,我们母子三人围坐一团,神奇地体会到了久违的家的温馨。其
实,什么是家呢,它绝对不是一间空洞的房子,只有妈妈在的地方,只有充满了亲情的地方,才
会给我们带来真正的家的感觉。
在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中,妈妈和弟弟总能给我创造出让我最轻松的环境。
好像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随着妈妈的到来而悄然逝去,我在课堂上再也不会六神无主,读书
读的累了,我可以支起胳膊,托着腮帮,看着窗外的风景,想一想我的亲人,感觉他们就在我身
边,是那样的幸福。中午的时候,外面无论是狂风大作还是暴雪纷飞,我都会骑上自行车,到那
个简单的窝棚里,吃着妈妈给我们精心整治的饭菜。
那个时候,弟弟白天上班,他从一些简单的打杂开始,依靠自己的勤快和机灵,逐渐受到了
工地师傅的赏识,他开始学作钢筋工,拇指粗细的钢筋在他的工作台上一过就变成了各式各样的
套子,和图纸上的要求相比不差分毫,连王福田看了都赞不绝口。开始的时候,妈妈整天呆在屋
子里,外面这个世界在她看来是那样的陌生,周围是喧嚣的工地,往来的是重型车辆,一个一个
的人,都带着安全帽,低着头匆忙地走来走去。后来,妈妈开始熟悉了新的环境,每天傍晚的时
候,她会走到不远处的农贸市场,买一些便宜的蔬菜。隆冬时节,各种青菜都很贵,妈妈最经常
的就是拎回一大篮子的白菜或者土豆,总是这样集中简单的蔬菜,可是到了妈妈手里就会变成口
味不同的佳肴。晚上弟弟回来,他们母子二人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相信也会暂时地忘记生
活的艰难,体会到我们渴望已久的生活乐趣吧。
一副鸡架,一块剔剩的排骨都是我们桌上的奢侈品,妈妈把它们放在锅里炖散发出来的香气
会让我和弟弟馋涎欲滴。无论有什么样的好东西,妈妈和弟弟都会等我归来,我们母子三人团聚
,围在一起细细品味那种生活的情趣。
弟弟挣的钱很少,妈妈免不了要省吃俭用,每个黄昏,那都是妈妈到菜市场寻宝的最佳时机
:无论是大雪纷飞还是寒风凛冽,市场附近的居民都会看到一个老太太,她披着一件破旧的防寒
服,围着一条深蓝色的头巾,挎着一个小竹篮,在市场的角落里寻寻觅觅。劳累了一天的小商小
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们也愿意把积留在摊子里的剩菜丢给妈妈,妈妈会小心翼翼地收起
,万般感激地对着人家不停地说谢谢。有一天,我们吃过晚饭,妈妈竟然神奇地给我们端上一个
果盘,上面有切的匀称美观的苹果、梨,还有一瓣瓣整齐排放着的桔子,上面插着牙签,在一层
水果的下边居然还有薄薄的一片小西红柿。外面吹着凛冽的寒风,我们坐在温暖的房子里吃着精
美的果盘,我和弟弟都飘飘然起来,我笑着对妈妈说:“妈,真没想到,您还能奢侈一次。”妈
妈慈祥地看着我们,笑而不答。直到我参加工作之后,妈妈才告诉我,那次吃的果盘里所有的水
果都是妈妈在市场上捡回来的,被人丢弃的水果堆积如山,妈妈就是在那里耐心地等着,等着人
家刚刚把水果丢掉,然后便赶上去精挑细选,最后挎了一篮子各式各样的水果回家,用水冲洗干
净,削掉腐烂的部分,硬是拼出了那样一份大大的果盘。在那样一个寒冷的季节,吃水果对我们
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妈妈却总是想尽办法改善着我们的生活。
白天,我上课,弟弟上班,妈妈忙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华北的冬天,寒冷而干燥。一大清早,人们极其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简单地吃
点东西,便匆忙地赶到工作岗位,街道上经历了短暂地喧嚣之后,很快就再次变的宁静起来,这
就是一个典型的山城小镇。应该说,妈妈的出现成了小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她经常拖着孱弱的
身躯,穿梭在城市的角落,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垃圾箱,每天都在里面熟练地挑选着自己需要的
物品,而且分类清晰,摆放有序,尽管整日和破烂打交道,自己的衣着却依旧整洁。漫天的飞雪
染白了母亲的头发,凛冽的寒风削出了妈妈额头的皱纹,她会蜷缩着快被冻僵的身体,瑟瑟发抖
地站在废品收购站前,交上辛辛苦苦拾来的垃圾,然后伸出枯瘦如柴的手,领走老板递过来的零
钱。时至今日,想一想妈妈遭受的苦难,依然会让我心痛不已。那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妈妈,我
们永远不会在生活的重压下屈服,我们要通过自己的奋斗改变自身的命运。如果说这些事情早已
成为了过去,那么现在我为什么还要苦苦地追忆?是因为我始终觉得,这实际上是成千上万农村
家庭的共同历程,我们的父母,满怀舐犊深情,在孩子身上寄托了自己所有的梦想,为了供他们
读书,不惜耗尽自己身上最后一滴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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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里,我逐渐摆脱了往日那种悲伤的情绪,开始和同学们融为一体。
一个周日的早晨,我们起床后透过玻璃窗发现外面变成了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昨夜一场大
雪把整个校园粉饰的银装素裹,挺拔的松柏成了圣诞树,成排的教职工宿舍成了圣诞老人的小屋
。我们走出宿舍,踩着新鲜的积雪,走在通往教学楼的小路上,心情就像此时的空气一样清新。
我们走进教学区的大门后,正好与连接教学楼与实验楼的天桥相对,冬云正站在天桥中间,
她穿了一件褐色的皮衣,头发随风起舞,与周围白色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愈发显得她个性
张扬,富有青春活力。她看到我后,使劲儿地向我挥手,我以为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于是加快
了脚步,走到天桥下面,仰头要向她打招呼。万没想到一团积雪从天而降,正拍到我头上,雪渣
儿顺着我的衣领钻了进去,冰冷刺骨,大脑里残存的那一丝睡意顿时云消雾散。我张牙舞爪地向
冬云大声吼叫,没想到她毫不留情,紧接着一团又一团的积雪铺天盖地般落下来,我惊呼着飞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离险境,周围的同学看着我的窘样哈哈大笑。
没想到平日里无比文静的冬云还有这么疯狂的时候,我边走边想一会儿上楼非好好报复她一
下不可。正往二楼走着呢,就听见上面有人叫我“林海”,我本能地一答应,随后立刻想到这是
冬云的声音,知道大事不好,刚要回避,雪团早已飞来。我们班几个同学堵在楼梯口集中火力向
我“射击”,纵然我灵敏过人,最终还是身中数弹。此时的我真是有“班”难回,只好落荒而逃
。
后来我才知道,冬云这几个人是早有预谋的:她们居然商量出了一个“雪天作战三十六计”
,刚刚发表在班内刊物《爬山虎》上,其中含概了集团战、运动战、游击战、巷战等等战术,为
了验证其战术的有效性,她们站在天桥上等待实验对象已经很久了,偏巧我在此经过,于是理所
当然地成为了她们攻击的对象。当冬云一脸真诚地向我道歉时,我质问她道:“我一直以为你是
我的铁杆支持者,现在连你都背叛我了,哎,你知道吗?你对我心灵的打击远远大于对我身体的
伤害,这种巨大的创伤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冬云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看在我一贯支
持你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再说,今天中午我请你大餐还不成吗?”我刚要拒绝,冬云却一把
抓住我的手说:“林海,走,陪我去逛街吧。”然后不经我同意,拉着我向学校外面跑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雪地反射着耀眼的亮光,高耸的梧桐树上落着几只麻雀,唧唧喳喳地叫
个不停,我们踏在积雪上,脚下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冬云穿了一双白色的皮鞋,由于疯狂地
打雪仗,她的鞋子上粘满了泥浆,她皱着眉头对我说:“一会儿先陪我擦鞋吧。”我对她点点头
,我们径直向购物中心走去。
因为是周末,所以商场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后,在购物中心的墙角下
面聚集了一排擦鞋工,如果你不是想擦鞋,也许永远都注意不到他们忙碌的身影;他们拥挤在布
满灰尘的台阶前,摆上简单的摊位,用平凡的劳动净化着城市的面貌,自身却并不为这个城市所
接受。
由于天降大雪,他们的生意也好的出奇,每个摊位前都排起了长队。
冬云拉着我走过去,越是接近这个势单力薄的群体,我就愈发觉得步履沉重:如果说他们出
身卑微,那么我始终固执地认为我永远都是他们中的一员。我看着他们,每个人都在埋头工作,
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环境里,他们赤裸着布满冻疮的双手,捧着各式各样但同样污浊不堪的鞋
子,精心地剔除上面的泥浆,仔细地打上鞋油,认真地擦拭,直到把原本污迹斑斑的鞋子收拾得
油光锃亮。衣着光鲜的顾客们坐在旁边瑟缩着:这样的恶劣气氛让他们非常不耐烦,但还是不忘
提出各种自己理想中的标准。审查合格以后,“监工们”会姿态优雅地穿上鞋子,丢下钱,扬长
而去。擦鞋工们则哆嗦着双手把钱塞进口袋,立刻迎接下一双依旧污浊不堪鞋子。
我把头转向一边,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冬云还在开心地说着打雪仗的情景。我第一次感觉到
我和冬云在对某些问题的看法上存在着严重分歧,也许是生活经历不同造成的吧。
轮到冬云了,她坐到小椅子上,把鞋脱下,脚飞快地伸进摊主为顾客准备的棉拖鞋里。擦鞋
工拿过鞋便迅速熟练地擦起来。我一直没见她抬过头,也许是生意太忙没有时间,也许是觉得没
有必要面对那些和外面空气一样冰冷的脸。她用一把小铲刀小心翼翼地铲除粘在鞋子上的泥块,
发出“嚓嚓”的响声。一阵狂风吹过,卷起细细的积雪,落到我脸上,我感到阵阵发冷,冬云也
裹紧了大衣。那擦鞋工冻得通红的手在这个时候也不合时宜地微微一颤,没想到锋利的小铲刀立
刻在鞋子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痕,她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慌乱中用手在上面擦拭着,但显然是
徒劳的。这一切都没有逃脱冬云的眼睛,她眉头顿时立了起来,伸手夺过鞋子,愤怒地斥责道:
“你真够笨的,把我的鞋都划坏了。”可怜的擦鞋工抬起头,一脸的惊恐,我刚要劝冬云,目光
却不由自主地停在擦鞋工的脸上,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妈妈,眼前出现的竟然
是妈妈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孔!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妈妈显然被眼前的麻烦牵扯了全部精力,并没有留意到站在一旁的我,她又怎么会想到自己
的儿子会和那样一个高贵的女孩儿站在一起?她站起身,惶恐地对冬云说:“姑娘,你不要生气
,要不——要不我赔你的鞋吧。”冬云正在气头上,听了妈妈这话,更是火往上涌,她一脸鄙夷
地对妈妈说:“真是好笑,你赔的起吗?如果你赔的起,你还会来这里擦皮鞋?”妈妈听了冬云
尖锐的抢白,脸腾的红了,却无力反驳,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看着妈妈一脸屈辱无助的表情,我
的心在剧烈的翻腾:我最好的朋友居然在我面前无情地羞辱着我的母亲,天下竟然有这么凑巧的
事情?在寒风中,妈妈瑟瑟发抖,她低着头,像一头被捆绑的羔羊,任人宰割,没有任何反抗的
能力。她那欲哭无泪的表情告诉了我她满腹的屈辱和伤痛。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妈妈那可怜
的样子,心如刀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冬云飞快地蹬上鞋,拉了我一下示意要离开,同时回头狠狠地瞪了妈妈一眼。妈妈仍在原地
站立,低着头,讷讷无语。这个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悲痛的感情,带着哭音喊了一声“妈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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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种极度无助的情况下妈妈做梦都没想到会听见儿子的声音,她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正好
与我模糊的双眼对视,她被这一系列的意外打击的晕头转向,站在雪地里,任凭凛冽的北风无情
地吹打着她的脸,像木雕泥塑一样,一动不动。冬云听到我的叫声,转过头,看到眼前的一幕,
惊呆了。周围忙碌的人也都放下手中的活,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我走上前,拉住妈妈干枯而冰凉的手,问道:“妈,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在家里休息一会儿
啊。”
妈妈嘴角颤动,欲言又止,分明是想解释什么,可是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明显,再也隐瞒不下
去了。她轻声地说:“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来找点事儿做呢,前些天我在大街溜达
的时候看这擦鞋的活也不累,就也跟着别人摆了个摊儿,干活的时候还能和人聊聊天,省着我一
个人闷的慌。”
我低头不语,妈妈心里怎么想的我最清楚,她还是想通过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来改善我们的生
活,我不忍再和妈妈理论这个让她伤心的话题,默默地走到她身后,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准备带
她回家。
冬云走到妈妈面前,红着脸,充满歉意地叫妈妈一声“阿姨。”妈妈糊涂了,她不明白眼前
这个小女孩儿刚才还异常厉害,怎么现在就突然变的如此乖巧,很快,妈妈想到了我,她困惑地
看了我一眼。我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冬云的存在,赶紧向妈妈介绍道:“妈,这就是惠岩叔叔的女
儿,冬云啊。”
妈妈感到非常意外,她开始用一种热切的目光打量着冬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总算找到了一
个熟悉的身影,刚才的不快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妈妈伸出手,想摸一摸冬云的脸,但立刻意
识到自己满手油污,随即把手迅速抽回,嘴里不停地说:“是冬云啊,看我这记性,才几年不见
就一点都认不出来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出落的这么好看了!”
冬云凝视着妈妈满头白发,眼睛里闪烁着亮光,或许是懊悔于刚才对妈妈的失礼,她动情地
对妈妈说:“阿姨,我一直都记得你给我们煮的玉米呢。”
提到往事,妈妈好像再次回到了过去,眼前的冬云似乎也变回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追
在我身后,整日缠着妈妈给我们煮玉米。妈妈想对冬云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口。冬云直接面
对妈妈那张历尽磨难的脸,她如此直观的觉察到了妈妈的衰老:稀疏的白发、深深的皱纹、颤抖
的双手、蹒跚的步伐,眼前这个老人让她感到如此陌生,只是在她慈爱的眼神中才会找到昔日熟
悉的身影,短短五六年的时间,竟已经使她认不出这个曾带给她许多美好回忆的人。是岁月无情
,还是生活过于沧桑?冬云想着想着,很难过,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看到冬云掉下眼泪,妈妈不知道说什么好,脸涨的通红,突然说:“孩子,今天到我们家去
吃饭吧。”我看了妈妈一眼,心想家里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招待冬云呢,冬云却非常爽快地答
应道:“好啊,阿姨,我正想好好和您说说话呢。”说完,很自然地挽起妈妈的胳膊,和我们一
起往回走去。
在路上,我们经过农贸市场,妈妈坚持着要去买些蔬菜。我们刚走进大门,就听有人叫妈妈
,妈妈站住脚,一看原来是一个平日很熟悉的小商贩,三十五六岁的妇女,身材魁梧,嗓门洪亮
,她大声对妈妈说:“大姐,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快过来,我这里有些剩菜,都给你留着呢
。”
妈妈的脸顿时就红了,她连连摆手说:“今天我们家来客人了,我想买一点好的蔬菜。”
那个妇女愣在那里,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每晚都游荡在市场捡菜的女人今天会买菜,居
然没有向妈妈推销她的商品。我拉着妈妈走到她面前,对妈妈说:“妈,这个阿姨对咱们一直不
错,今天就在她这里买吧。”妈妈点了点头,弯腰精心地挑了起来。那个妇女似乎觉得不好意思
,紧着帮妈妈选菜,最后把分量给的足足的,妈妈看了非常满意,冬云在一边抢着交钱,妈妈一
把将她拦住,小心翼翼地扭开口袋上的扣子,从里面掏出擦鞋赚来的皱皱巴巴的零钱。临走的时
候,我对那个妇女说:“阿姨,你不是说给我们留了菜了吗?我们一起拿走吧。”她听了连声说
:“好,好,我这就给你找。”我接过她递来的食品袋,把她给我们留的剩菜全部拎走,这一切
在我眼里都很自然,如果说平日里我们过的就是这种生活,那么在我最好的朋友面前又有什么可
隐瞒的呢?
妈妈又买了一条鱼和几斤猪肉,然后我们一路说笑着走回家。
进入那个狭小的空间,寒气逼人,妈妈赶紧打开电炉子,安顿冬云坐下,自己便忙着去做饭
。冬云一边呵着手一边观察这间小屋,三个人在里面已经显得很是拥挤,锅碗瓢盆摆放的略显凌
乱,妈妈熟练地在中间鱼贯穿梭,手脚不停,冬云刚要站起身帮忙便会被妈妈按坐在床头。妈妈
紧着忙活,却显得很开心,不停地和冬云说着过去的事情,这个简易的房间因为冬云的出现而显
得越发活跃而温馨。很快,米饭散发出清香,鱼肉的味道也弥漫在整个屋子,并顺着墙板的缝隙
袅袅地飘到外面。
弟弟闻着香气走了进来,他推开门,脱下外套,笑着问妈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做这么
好的饭菜?隔着十万八千里就闻到了咱们家的肉香。”说完,却正好看到床头坐着的冬云,他便
站在了原地。
我对弟弟说:“这是你冬云姐,惠岩叔叔的女儿。”
弟弟眼睛一亮,跑过来说:“冬云姐,你现在变的这么漂亮了,你怎么找到我们家了呢?”
冬云看了弟弟也很高兴,她笑着说:“林江都长这么高了,都快成大人了,我还记得原来林
海拉着他和他比个头的情景呢。”说完,对着我“哧哧”笑了起来。她又问:“江江现在上初中
了吧?”
说到弟弟上学,我的心里很难过,弟弟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说:“冬云姐,我不上学了
,我都上班挣钱了。”
冬云眉头一皱,说:“你才多大啊,要挣钱你们家也轮不到你呀,你应该以你哥哥为榜样,
好好上学,也考到一中,那该多好啊。”
弟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转而又表现的很乐观,他挠了挠头,吸了吸鼻子,说
:“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一上课就头晕,一下课就精神,现在上班了我倒是觉得每天都精
力充沛。”
冬云看了看弟弟,无奈地笑了。我的心一阵阵的绞痛,但我并没有向冬云解释什么,在与不
幸抗争的过程中我和弟弟逐步走向坚强,如果说以前别人一句同情的话语都会让我们感到些许的
安慰,那么现在我们早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生活的各种挑战。我们就像在沙漠中的求生者,只
要看到一线希望就会苦苦挣扎,在生活的重压下,开朗的性格也许会变的抑郁,健壮的躯体也许
会变的虚脱,但我们内心的希望永远不会磨灭,站直腰杆儿,甩掉额头的汗珠儿,还要继续我们
坚苦卓绝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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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饭我们吃的很开心,也许是打雪仗消耗了体力,冬云坐在餐桌前吃的狼吞虎咽。一条鱼
在我们三人的闪电战下很快就只剩下一道长长的脊刺,最后,妈妈把鱼头含在嘴里,用力的吮吸
,发出“吱吱”的声响,冬云心疼的看着妈妈,妈妈却吃的一脸笑容,那些整日山珍海味锦衣玉
食的人们永远也体会不到我们这种简单的幸福。
吃过饭,弟弟看了看我,我觉得很奇怪,这小子今天怎么满腹心事的样子,便问他:“今天
你怎么了?”
弟弟慢吞吞地说:“大哥,我在工地上被提成大工了,开始干包工了。”
我不明白工地上的讲究,但知道这肯定是好事,高兴地问他:“包工是怎么回事?”
冬云在一旁兴奋地插嘴道:“你真笨,包工就是包工头吧,现在的包工头都很有钱呢。”
弟弟的脸红了,他赶紧解释道:“不是,跟包工头可差远了,我们做钢筋工,搞计件,多劳
多得,收入肯定会比原来高很多,最少一个月也能挣600块。”
我这才明白,对弟弟说:“那可不错,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你现在还长身体呢,不要累坏
了。”
弟弟顺从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冬云告辞回家,妈妈一直把她送到很远,最后离别的时候,冬云的眼睛再次湿
润了。不过后来,冬云经常来看妈妈,有的时候和我一起,有的时候会单独跑过来。她经常给我
们带来各种生活必需品,成桶的油,成袋的米,源源不断地往我们那个小屋子里送。开始的时候
,妈妈非常过意不去,想尽办法去推辞,后来,惠岩叔叔亲自来过来了,他坐在我们这个简陋的
房间里,点上一只烟,语气平缓地安慰着妈妈,看着眼前这个帮过自己无数次的男人,妈妈掉下
了感激的泪水。人作为一种群体动物,脱离了社会的关注总会感到孤单和落寞,在你最穷困潦倒
的时候,有个朋友想着你,你的心里该多么的温暖啊,只有在洋溢着亲情与友谊的环境中,一个
人才会真正的放松,才会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幸福。幸福是什么,幸福真的就是无限膨胀的权力,
真的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吗?我不知道,只是在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中,亲人一个关切的眼神
,一个真诚的问候都会让我心动不已,或许穷人的幸福,永远都是这么简单。
高三的日子,日益紧张,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趁着下课的时间我会跑到购物中心
,看看妈妈在那里忙碌的背影。慢慢的,妈妈擦鞋的技术日臻成熟,生意也越来越好。我站在旁
边,她会显得非常满足,妈妈并不和我说话,也不抬头,手熟练地晃动着,再也不用担心会把人
家的鞋子刮坏,一双肮脏的鞋子经过妈妈的手很快便会变的闪闪发亮。妈妈递出鞋子,接过零钱
,数好后装进口袋,这才会抬头看看我,眼角舒展开来,露出宽慰的笑容。
那是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妈妈在商场外面擦皮鞋,弟弟在王福田的建筑工地做钢筋工,妈
妈总是赶在弟弟下班之前把饭菜做好,亲眼看着儿子风卷残云般的吃光。妈妈虽然在外面遭受着
风吹日晒,但心情放松,身体也恢复的很快,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学习也更有动力。
也许有人觉得这样的生活过于平淡无奇,可是经历了种种人生变故的我们是多么渴望这种平
凡的生活啊。我们从不奢望大起大落,也不追求大富大贵,我们每天都很勤奋,做着我们力所能
及的事情,如果说天道酬勤,那么我们就注定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到了开春的季节,人们都脱下了冬装,换上了单薄清爽的衣服,到外面踏青郊游,呼吸着清
新的空气,弟弟在工地上却遇到了一点麻烦。那一份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但公司还没有接到新的
项目,一群人闲在工地,大部分都无所事事。弟弟他们因为做包工,相对来说还好一些,但每天
分到的工作量他在几个小时里就完成了,剩余的大部分时间依靠打牌来消遣掉。
玩了几天,弟弟便闲不住了,改变家庭困境的愿望每时每刻都在强烈地激励着他。他站在马
路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有没有其他赚钱的手段。就在这时,一辆人力三轮车从他身旁驶过,他脑
子一动,觉得闲暇的时候出去拉板车未尝不是一个来现钱的好途径。弟弟说干就干,也没和妈妈
商量,直接跑到二手货市场,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一辆旧车,收拾收拾便直接骑回家中。
原本破烂不堪的二手车,在弟弟的精心装饰下居然显得清新典雅,车蓬是妈妈用没用的碎布
连结而成,扶手处有两个小铃铛,车子跑起来,随着弟弟的步伐,小铃铛会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每天下班回来,弟弟抚着这辆凝聚了自己心血的旧车,爱不释手。
也许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辆车拉的第一人竟然是妈妈。
那一天,弟弟正在工地干活,突然电闪雷鸣,似乎老天在瞬间发怒,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别
的工友都匆忙躲进宿舍里,弟弟却头也不回地向家的方向跑去。弟弟赶到家里,连雨衣也顾不得
穿,骑上三轮车向购物中心飞奔。此时,路上尽是避雨的行人,街道上拥挤凌乱,弟弟大声地招
呼着让路,见缝插针,稍有空隙便猛冲过去,行人纷纷躲闪,机动车也不得不退让三分,弟弟就
像疯了一样,因为他知道妈妈肺部有病,受不得一点雨淋,现在想起上次妈妈病倒的情景依然让
他惊恐不已。
等到弟弟赶到目的地,正看到妈妈挤在购物中心门口,抖成一团,她要照顾脚下擦鞋的工具
,再说,里面早就堵成一团,根本就没有她容身之地。妈妈一眼便看到弟弟,他早已经湿透了,
浑身冰冷,额头却沁着细汗,冒着热气,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眼睛被风吹的眯
成一条线,却还在拼命地睁大,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着妈妈的身影。
妈妈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她看着儿子被风吹雨打的样子心疼不已,妈妈用力地挥手,大声
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弟弟看到妈妈,眼睛放射出兴奋的神情,他跑过来,站在妈妈前面,在无
形中给妈妈树立起一道人墙,纵有风雨也都落在了弟弟身上。天气稍有好转,弟弟拉着妈妈坐上
三轮车,妈妈想等风雨完全停了再走,弟弟却不忍心让妈妈再多受一点雨淋。三轮车启动了,这
个时候,街道上早就没有了行人,空空荡荡,妈妈看着前面使劲摇摆着身躯的弟弟心疼地说:“
江江,不要累坏了。”弟弟扭过头,顽皮地对妈妈说:“妈,刚才在购物中心避雨的人们肯定羡
慕你生了个拉板车的儿子。”妈妈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笑声过后,却依旧是满腹心酸。
弟弟在风雨中昂着头,甩掉额前的水珠,握紧车把,向着家的方向奋力驶去。
以后,这就成了弟弟最主要的职业,每天忙完手中的活,他便蹬上三轮车跑到城里来拉客人
,汽车站、体育馆、电影院都洒下了弟弟辛勤的汗水,留下了他匆匆的足迹。无论是刮风下雨,
还是烈日炎炎,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都闪动着弟弟奔波的身影。在妈妈的精心照顾下,弟弟恢复
了昔日的体魄。他本来就长的浓眉大眼,过早的步入社会又使他与同龄人相比要成熟稳重,虽然
头戴斗笠,或者是身披雨衣,都掩饰不住他眉宇间的英气。
在拉板车的短暂时间里,他认识了一个奇怪的小姑娘。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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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月的一个黄昏,太阳却不寻常地毒辣,弟弟半天没有拉到活,蹬着三轮车在街头闲逛。
突然,他看到从一家电脑城里走出一个小女孩,正在四处张望。弟弟看到有机会,赶紧骑了过去
,他在那个小女孩面前停了下来,抬头问道:“姑娘,坐车吗?”
那个小女孩一仰脸,看了看弟弟汗迹斑斑的脸,笑了,问:“坐什么车,就你的这辆原始车
?”
弟弟一听小女孩揶揄的口气就知道没戏了,想走,还有点舍不得,试探性地又问:“你去哪
啊?”
小女孩撇着嘴说:“你以为你是警察啊,在这儿查户口吗?”
弟弟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回答道:“不,不是啊,我是说,如果近,我可以把你拉
过去。”
小女孩眼睛一转,说:“远倒是不远,不过,我可没有多少钱啊,你看我还是穷学生呢。”
弟弟从她的口气里听到了希望,追问道:“没关系,你有多少算多少还不行吗?”
小女孩高兴地说:“好啊,不过,我只有一块钱,你拉吗?”
弟弟一听,犹豫了,一块钱也太少点了吧,不过转念一想,闲着也是闲着,便说:“走吧。
”
谁知小女孩得寸进尺道:“一块钱,要拉我的东西,还有我这个人,行就走,不行就拉倒。
”
弟弟一咬牙,说:“上车,走。”
小女孩没想到弟弟还真拉,高兴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啊。”说完,跑回电脑城,不久
,几个人从里面搬来几个大箱子,放在板车上,小姑娘一跳,也坐了上去,大声命令弟弟道:“
司机,开车。”
弟弟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好听她指挥,好在东西不重,加上那个小姑娘也没有多少分量
。小女孩坐在车上,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弟弟按照她的要求,一直往前骑,骑了很久还没到,
弟弟的鼻尖上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又过了一会儿,已经出了城区,小女孩还是没有喊停的意思,弟弟忍不住问道:“姑娘,快
到了吗?”
小女孩眯缝着眼睛说:“没呢,还不到一半儿呢。”
弟弟皱着眉头说:“你不是说不远吗?”
小女孩毫不示弱地回敬道:“这远吗?我们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弟弟一听就火了,停下车,大声地对她吼道:“你是不是故意玩我啊,我这不是汽车,是三轮车
。”
小女孩跳下来,叉着腰质问弟弟:“你不是问我坐车吗,那就证明你的也是车,你骑快点不
就成了吗?”
弟弟一看她蛮不讲理,便不再和她理论,直接问道:“五块钱,要不就不拉。”
小女孩也生气了,她说:“不拉就把东西放下,如果不是好玩,我还不稀罕坐你的车呢。”
弟弟二话不说,把箱子搬下来,骑上车就往回走,可是小女孩马上跑过来把他拦住。
弟弟问:“我不拉了,走还不行吗?”
小女孩瞪大眼睛,说:“不行,你还敢拒载,小心我告你,再说,你都答应拉了,做人要有
信用。”
弟弟回答道:“是你欺骗在先,别和我耍赖。”
小女孩看看弟弟再没有回头的意思,便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你看我一个人,你忍心
把我扔在这儿?”
小女孩口气一变,弟弟的心也软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精灵的小姑娘,弟弟真是束手无
策,只好屈服道:“那你就上来吧,今天算我倒霉。”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这已经是郊区了,在滦水河畔有成片的别墅群,依山
傍水,风景如画。弟弟没有来过这里,但是知道这里是有名的富人区,王福田的家就在这里。弟
弟看了看眼前的小女孩,眼神里夹杂着愤怒,他心里想,这才是真正的为富不仁啊。
小女孩到了家,心中有了底,霸气十足地对弟弟说:“看什么看,快把东西搬上去啊。”
弟弟很厌恶她这种口吻,昂起头,不卑不亢地说:“我只负责拉东西,不负责搬东西。”
小女孩看着弟弟那正经的样子,笑了,说:“我家现在可没人,你忍心让我一个小女孩搬东
西吗?”
弟弟冷着脸道:“我忍心,有什么不忍心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女孩不屑地说:“一个拉板车的,还和我穷酸,真是好笑。”说完,自己去搬东西,箱子
里装的是电脑,虽然不是很重,但对这个小姑娘来说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咬着牙在那里
使劲,却如蚍蜉撼树,箱子纹丝不动,她扭过头,看了弟弟一眼,弟弟终究是于心不忍,走过来
,一扬胳膊便把箱子扛了起来,把个小姑娘看的目瞪口呆。
弟弟在前面走,小姑娘安静地跟在后面,她由衷地赞叹道:“你的劲儿真够大的。”弟弟没
理她,径直往前走。小姑娘跑到前面,打开院子的大门,里面豁然开朗,院子里花草繁茂,别有
洞天,右边是一个巨大的车库,没有上锁,停着几辆高级小轿车;左边棚子里拴着一只德国黑贝
,见了生人便狂吠起来。弟弟腿一颤,生怕它挣脱锁链扑上来咬自己一口,小女孩轻声地呵斥了
几句,那狗便乖乖地爬在地上,不出声了,真是奴性十足。弟弟随着小女孩走上三楼,进了一间
屋子,显然是小女孩的卧室,弥漫着女孩特有的清新气息。房子很大,布置的也很豪华,好多东
西弟弟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叫出名字,甚至连门怎么打开他都不知道,真是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
的感觉。弟弟把箱子放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眼花缭乱,他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暗
自感慨道:我的天呀,原来人还有这种活法!
小女孩没再和弟弟说话,而是飞快地把箱子打开,把里面的的各种部件拿了出来,组合在一
起。弟弟知道这是电脑,但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到过:1998年的时候,电脑毕竟还是一种稀罕的
物品,可以说是高科技产品的代名词。弟弟对它充满了好奇,站在旁边仔细地观看。小女孩看着
弟弟傻乎乎的样子,更卖力气了,成心要在他面前炫耀一番。组装完毕,接通电源,打开电脑,
小女孩坐在显示器前面,突然变的异常文静。弟弟打量了一下小女孩,发现她虽然不是很漂亮,
但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小女孩在键盘上很随意地一点,便进入了一个界面,是
一个卡通小人闯关的小游戏,也就是风行过多年的超级玛丽。弟弟当时是一个十足的电脑盲,对
电脑就像原始部落的人对图腾一样崇拜。他认真地在旁边看了半天,逐渐摸到了门道,心想原来
电脑也没多难啊。
小女孩玩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累了,转过头,看到弟弟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她恶作剧地问
弟弟:“笑什么,看傻了吧。”
弟弟得意地说:“我倒是觉得电脑蛮简单的,我们那里三岁的小孩儿都比你玩的好。”
小姑娘生气了,立着眉头说:“呸,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税,有本事你就给我演示一
下。”
弟弟也不推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打起了游戏,那真是一种天分,从来没有摸
过电脑的弟弟一鼓作气差点把超级玛丽打通关,把站在旁边的小女孩看的几乎傻了眼,她用一种
几近崇拜的眼神看着弟弟说:“你真够厉害的,真想不出来你怎么会去拉板车。”
弟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电脑,对小女孩说:“付钱吧,我
要走了。”
小女孩跑到衣柜边,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十元钱,递给弟弟,弟弟没有接,皱着眉
头道:“你太欺负人了吧,知道我们拉板车的穷酸,故意拿五十块的大票吓唬我们,是吧?给我
零钱。”
小女孩一脸委屈地说:“都是你的,你帮我拉东西,还帮我搬电脑,太辛苦了。”
很显然,小女孩这番话大大出乎弟弟的意料,弟弟倒觉得误会了她,很不好意思地说:“不
用了,给我五块钱就成。”
小女孩还在固执地坚持,弟弟只好翻遍自己所有的口袋,碰巧的是他还真带了足够多的零钱
,弟弟把应找的零钱堆放在小女孩的电脑桌前,转过身,下楼。那时,天已大黑,小女孩跟在后
面,帮他打开院子里的灯,借着亮光,弟弟找到那辆属于自己的三轮车。弟弟把车推出大门,不
自觉地回过头,看看站在台阶上的小女孩,胳膊僵化地向他挥挥手,骑上三轮车向城里奔去。路
上,晚风拂面,弟弟恍惚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一切都已不在真实,他恋恋不舍地回顾一眼
那成群的别墅,自己家人住的那低矮阴暗的板房同时浮现在眼前,堵在弟弟胸中的是一种说不出
的感觉,他眨了眨眼睛,抖擞精神,在用力蹬着车子的同时,弟弟在想:如果年轻是一种资本,
那我们就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实现我们的梦想。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9
56
第十节
几天后,弟弟正在街头寻觅客人,此时已经是五月末,骄阳似火,弟弟背部的皮肤完全被晒爆了皮,一层一层的脱落,脸颊通红,嘴唇干裂,三轮车前的水瓶子里的水都是温的,一整瓶水下肚也几乎毫无感觉。弟弟戴了一顶破旧不堪的斗笠,勉强遮挡着阳光,焦灼地四处张望。过了好长时间,他发现路边有个人向他招手,他脚下用力,车子飞快地向那个人驶去,稳稳地停在了他身边。
“去地毯厂,一块钱走吗?”那个人摘下帽子在耳边用力地挥舞着,也是汗流浃背。
“太远了,加两块钱吧。”弟弟伏在车子上,有气无力地和他讲价。
“不走算了,我等公共汽车。”那个人把头一摆,拔腿就要走。
“好,一块就一块吧,上车。”自从县城里开通了小公共汽车,板车们的生意就越来越难做了,弟弟没有办法,只好随行就市。
正在这时,突然转出一个小姑娘,她大声对弟弟说:“我也去地毯厂,三块钱。”
弟弟抬头一看,居然是前几天给她搬电脑的小女孩。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俏丽婀娜。弟弟本来就机灵过人,马上明白了她是有意在给自己抬价,便对后面的客人说:“她出三块钱,我拉她。”
那客人生气地说:“不是都说好了价吗?你这个人怎么不讲信用?”
不等弟弟说话,小女孩接过话头说:“从这到地毯厂怎么也有五里地,你出一块钱还想坐车?我出五块还觉得对不起这位大兄弟呢。”说完,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好像叫弟弟一声大兄弟占了很大便宜。
那个客人郁闷地四处看了看,碰巧就真没有别的板车,极不情愿地说:“好,我出三块,走吧。”然后狠狠瞪了那个小女孩一眼。
小女孩笑嘻嘻的也不生气,但马上又说:“我出五块,拉我。”
那个客人见她成心和自己作对,气的咬牙切齿,不甘示弱地说:“我也出五块。”
小女孩立刻又说:“我出十块,还是拉我。”
那个客人气急败坏地骂道:“碰上你这个小杂种算我倒霉,你们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得吧。”说完扭头便走。弟弟一看事情不好,赶忙喊道:“别走,五块钱我拉你还不成吗?”那个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弟弟看了看眼前的小女孩,撇了撇嘴,一脸的无奈。小女孩却满不在乎,她口无遮拦地对弟弟说:“嘿,又见到你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走,进去给我帮个忙。”弟弟觉得她有点用词不当,又觉得没有必要纠正她,跳下三轮车,拿起链锁小心翼翼地把车轮子锁在旁边的树上。小女孩哧哧地笑道:“不至于吧,这么破的车还用上锁?”弟弟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说:“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穷家值万贯呢。”小女孩听了似懂非懂,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对面的店铺。
那是一间罗宾汉服饰专卖店,弟弟当时并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有来过,他只知道这是一家卖衣服的小店。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想等小女孩买好东西后送她回家。没想到小女孩却走过来,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拉起来,立着眉头对他说:“我要给我哥哥买件衣服,你和他身高差不多,快去帮我试一试。”弟弟晃着脑袋嘟囔道:“怎么都喜欢揪我耳朵呢,你简直和我大哥一样。”小女孩好奇地问:“你也有哥哥啊,他和你长的象吗?”弟弟乜了她一眼,自豪地说:“我大哥学习特好。”小女孩不以为然地说:“那算什么本事啊,他长的帅吗?”弟弟不加思考地说:“帅啊,简直酷毙了。”小女孩脱口而出道:“比你还帅吗?”弟弟愣头愣脑地问道:“难道我很帅吗?”小女孩的脸腾的红了,把头扭到一边,再不言语。弟弟则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
小女孩不厌其烦地挑选着,许久之后,她终于看上了一套,那包括一件兰色的牛仔上衣、一条米黄色的条绒裤子、一件白色的体恤。她拿下衣服,把弟弟推进试衣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快点试一试好看不好看。”弟弟都快睡着了,他终日劳累,稍有时间眼睛就要合在一起。他强打精神,把衣服穿好,打开试衣间的门,摇晃着便走了出去。可是他没有想到,他这一出来,包括那个小女孩在内的店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刚才明明进去的是一个衣衫蓝缕的板车夫,现在出来的却分明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弟弟体态匀称,肌肉发达,浓眉大眼,棱角分明,黝黑的皮肤更显得他健康而强壮。他看到周围的人都注视着自己,还以为自己衣服穿的有什么毛病,他对着镜子一照,自己也被里面那个英姿勃发的形象震撼了,那个人真的就是自己吗?他呆呆地凝视着里面那个影子,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整个人已经融入到镜子中……小女孩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了他一下,嗔怪道:“看你这傻样,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弟弟才如梦方醒,钻回试衣间,恋恋不舍地把衣服脱了下来。走出来后,弟弟的腿脚似乎不再听自己的使唤,他捧着衣服,机械地走到前台,问服务员道:“这套衣服多少钱?”服务员很干脆地回答:“二百七十五块,如果您现在买还能八折优惠。”弟弟的梦想随着服务员的报价在瞬间破灭了,他热切地朝镜子里看了又看,渴望找到刚才自己英俊帅气的影子,却看到一个老气横秋的板车夫,一个人因为不同的服饰竟会有天壤之别。弟弟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小女孩快步走向收银台,她一气买了两套,走到弟弟身边,说:“我原来就觉得你很帅,没想到你换上新衣服简直没治了,比刘德华都帅。”
弟弟木木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刘德华是你大哥吗?”
小女孩差点晕倒,她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个大男孩竟然连刘德华是谁都不知道,她同情地看了一眼弟弟,把一套衣服信手丢给他,很大方地说:“给,送你的。”
弟弟接过衣服,想要还给她,却又舍不得,心在剧烈地跳动,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把衣服紧紧地揽在怀里,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十六七的少年,正是爱美的年龄啊。他吞吞吐吐地对那个小姑娘说:“我不能白要你的衣服。”小女孩恶作剧地说:“那你就给我钱。”弟弟难过地说:“我现在没有钱。”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对弟弟说:“要不这样吧,你每个周末来我们学校接我回家,一年之后我们就两清了,怎么样?”弟弟想了想,自己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一种选择,便爽快地答应了。
在接下来交往的日子里,弟弟知道这个小女孩叫米秋实,在县三中读书,今年读初二,和弟弟一般大。每个周末弟弟都会准时在她们学校门口等她,迎着落日余辉把她送回家。随着接触的增多,两个人慢慢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有一天,弟弟问坐在后面的米秋实:“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米秋实说:“死了。”回答的非常干脆。
弟弟一下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吧。”
米秋实却笑了,笑的很真实,很灿烂,她不解地问:“这有什么伤心的啊?”
弟弟埋头蹬车,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提到她父亲的死她竟然一点不难过呢?
后来,弟弟会滞留在她那一段时间,就是为玩一会儿电脑,其实,米秋实是一个思想很简单,也很大方的人,她会在弟弟背后,专心致志地看他打游戏。弟弟对电脑越发着迷起来。
转眼间,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一天,在米秋实家门口,她很开心地对弟弟说:“林江,下个月的七号是我的生日,你来接我回家吧。”弟弟刚要答应,但马上想到那正是我参加高考的第一天,便回绝道:“不行,那天我有事。”米秋实显得很遗憾,追问弟弟道:“什么事那么重要啊?你知道我在学校没有多少朋友的,我想让你陪我一起过呢。”弟弟如实说:“那天我大哥高考。”米秋实翘着嘴巴道:“你哥哥参加高考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弟弟反驳道:“我哥哥参加高考当然和我有关系了,那可是我们家的大事呢!”米秋实生气了,脸涨的通红,皱着眉头问弟弟:“那你来给我过生日吗?”弟弟坚决地摇了摇头,米秋实失望地看了弟弟一眼,转身上楼。弟弟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怅然若失,缓缓地离开了。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29
57
高考的日子一天一天地临近,我的神经变的异常紧张,晚上通宵睡不好觉,经常会在睡梦中惊醒。那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步,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纵然我输的起,我们这个风雨飘零的家也输不起啊。妈妈经常来看我,给我带来各种各样可口的食品,可是我什么都吃不下,我心里极度矛盾,既害怕黑色的高考,却又盼望它早日到来。
它终归还是来了。
那一天,我很早就醒了,趴在床上,想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我的脑子异常清醒,最后,我只得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跑到楼下去洗漱。我刚走到楼道口,却意外地发现弟弟站在那里,七月的清晨还是有些许的凉意,他双手抱肩,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他看到我下来,赶紧跑过来,我忙问他:“有什么事吗?”弟弟睁大惺忪的睡眼,说:“大哥,一会儿你坐我的车去考场吧,昨天我都找准地方了。”我的心头一热,对弟弟说:“不用了,我就在职中,离学校很近的。”弟弟却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固执地说:“大哥,你就坐我的车吧。”我知道弟弟的牛脾气上来,就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便同意了,弟弟高兴地像个大孩子似的跳了起来。
我吃过早饭,看到弟弟在远远的地方等我,他戴了一顶斗笠,骑在三轮车上,远远看去与那些四五十岁板车夫的并无区别。他看见我,迅速地把板车骑过来。我坐上去,弟弟一扭头,关心地嘱咐道:“大哥,坐稳了。”轻快地一蹬踏板,板车飞快地向职中驶去。
到了门口,弟弟稳稳地停下,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想让他回去,他却跳下车,从一个卖饮料的小贩那里买了一瓶带冰的矿泉水,他把矿泉水塞进我手里。我晃着手里带来的水,推脱道:“你喝,我这里带了。”弟弟顺手接过我手中的水,很认真地对我说:“大哥,我给你的是凉的,喝一口会让你更加清醒,在考场上你不要紧张,相信自己的实力,你肯定会考上一所名牌大学的。”我鼻子一酸,眼泪又要往下掉,弟弟为我想的多么周到啊。我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身走向考场,刚扭过头,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噗噗地掉了下来,我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弟弟一眼。
第一科是语文,应该说是我最擅长的科目,但是我还是出奇的紧张。试卷发下来后,我的手在不停地哆嗦,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脆弱过。笔尖一直在顽固地颤抖,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里,我竟然连一道题都没有答完,我的精神几乎崩溃了,以至于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最后,还是那瓶带冰的矿泉水救了我,我把它握在手里,贴在自己的脸上,冰凉的水温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燥热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常态,心气也逐渐平和,终于能比较正常的答题了。
当我交上试卷,腿几乎都要瘫软,我努力挪到教室外面,弟弟正在门口等我。我坐上他的车,心里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弟弟见我脸色不对,也没有多说话,递给我一瓶水,我仰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弟弟再次蹬动三轮车,此时人流如潮,骄阳似火,弟弟扭动着身体,吃力地前行。他的肩膀上流淌的汗水在日光的照射下迅速蒸发,在皮肤上留下斑斑盐迹,他的头发上也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整个人就像填足了燃料的内燃机,在剧烈地运动着。这就是我的弟弟,他用他的身体,他的汗水,他的气力供我读书,最后还用自己拉的板车把我接送到考场,他倾其所有毫无保留自始至终地支持着我,我深信这就是天下至真至纯的手足之情!我的眼泪在眼圈里晃动,我努力不让它落下,我是哥哥,我必须在弟弟面前表现出足够坚强,让他在我的身上看到我们家庭的希望。
到了学校后,我下了车,弟弟嘱咐我几句,又匆忙地往回骑去,我知道他是想趁着今天的机会多拉几个客人。看着弟弟匆忙而劳累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划过我的脸颊,滴落在坚实的水泥地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慢慢适应了高考的紧张节奏,开始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当考完最后一科时,我反而感到无比轻松,心中的重负总算得以解脱,虽然有着些许遗憾,但繁重的高中生活到此毕竟已经宣告结束。
考场内的人都走光了,教室里显得空空荡荡,我依旧停留在里面,有些发呆。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推开,冬云欢笑着跳了进来,我们都像久困牢笼的小鸟现在终于解放了。她不解地看着我,问:“林海,你怎么了?这个假期我们可以好好地玩一玩了。”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意外地发现她背后的惠岩叔叔。惠岩叔叔微笑地看着我,一脸的轻松,紧绷的神经随着女儿轻松的神情也松弛下来。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先是伸手在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叠钞票,硬塞到我手里,说:“孩子,你们算是熬出来了。”冬云嗔怪地责备父亲道:“现在成绩还没出来呢。”惠岩叔叔充满自豪地说:“难道我还不相信林海的实力?”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又说:“当然了,我的女儿在我眼里永远是最棒的。”
我把钱叠好,小心地装进口袋,在这段艰苦的日子中,惠岩叔叔和冬云给了我莫大的帮助,在我心目中,他们已经和我们融为了一体,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们就如同我的亲人,对自己的亲人还有客气的必要吗?
我们一起走出教室,出了教学楼,外面阳光耀眼,热浪扑面而来,冬云迅速地打开遮阳伞。惠岩叔叔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开车送你回去。”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弟弟在学校外面等着我呢。”惠岩叔叔赶忙说:“不要紧,我们出去顺便拉上他。”我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我弟弟拉板车来的,他来这里接我回家。”惠岩叔叔沉默了,他用手抚了抚我的头,说:“那我们就回去了,有时间你们来我们家玩。”说完,和冬云钻进汽车,飞驰而去。
我再次见到弟弟的时候,弟弟终于鼓足勇气问我:“大哥,你觉得考的怎样?”
我故作轻松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弟弟听了,开心地对我说:“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永远相信你的能力。”
我摸着他的头,命令道:“下车,让大哥带你一回。”
弟弟还想推辞,但想了又想,还是跳下车,坐上去,用一种顽皮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多说,跨上三轮车,转动车把,脚上用力,没想到这三轮远没自行车那么简单,它在我手里疯狂地扭动,丝毫不听我的使唤,就像一匹受了惊的野马,疯狂地跳起舞来。我周围的人见了我这遭烂的技术都惊恐地四处躲闪,弟弟坐在车上,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制服,慢慢地沿着街道行走,和弟弟一起开怀大笑。那一场景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天空布满了薄薄的云层,微风习习,杨柳依依,看着旁边的青草地,我们的心情无比轻松。我们一路走,一路笑,直接奔向那个虽然狭小但异常温馨的家。当小屋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我们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妈妈,手捋白发,充满期待地凝视着远方,正在等待着儿子与她团聚的幸福时光。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0
58
一个星期后,我们开始估分报志愿,对照着答案,我和妈妈、弟弟一夜未眠,我隐隐约约感到自己考的不是很理想,但还是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实力和运气,在妈妈和弟弟的大力支持下,我在志愿表上坚定地填上了北京大学这个我梦寐以求的学校,它代表了我所有的期待与梦想,在重点大学类可以填报三个志愿,在它之后,我象征性地填写了吉林大学与河北大学,然后每天在家里焦灼地等待结果。
几个星期后,我们的分数下来了,我考了560分,正好处在北京大学的初选线上,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在生死边缘啊,此时的我已经再没有任何机会去努力,只能听凭命运对我的选择。一天,冬云激动地跑到我们家,进门就大声地对我喊:“林海,第一批的录取结果出来了,我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了。”我只觉的眼前的世界都随着冬云的叫声而抖动起来,我强作镇定地问冬云:“那你知道我的结果吗?”冬云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珠,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对我说:“告诉我你的准考号,我们现在就可以用电话查询。”我用颤抖的双手从抽屉里取出我的准考证,递给冬云,看着冬云机械地拨号,她和我一样无比紧张。我把头凑了过去,只听电话里传来声讯小姐甜蜜的声音:“恭喜你,你已经被录取了。”我顿时欣喜若狂,但没等我激动的情绪流露出来,就听那声音在继续:“你已经被吉林大学法学专业录取了。”我飞扬起的心在瞬间又消沉下去,冬云在一旁看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顷刻间房间里一片寂静。
几天后,我接到吉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德恒律师专业。
手捧着通知书,我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滋味:就是这样薄薄的一页红纸将在最大程度上改变我的命运,也就是这样薄薄的一页红纸,它吞噬了我十二年的美好青春。无论严寒酷暑,我都要埋头苦读,想一想小学时的那个班级,到现在竟然只有我一个人坚持到了最后。那是怎样一个庞大的队伍,就像在一条漫长的跑道上,一百多个人同时起跑,在中途我们也曾互相鼓励,我们也曾互相竞争,我们也曾幻想着无论谁摔倒在地,我们都会拉起他,互相扶携着跑向终点,可是当我冲过终点之后才发现自己早就成了一个孤独的奔跑者,我甚至没有留意到那些儿时的伙伴何时退出了赛场。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终点,回首自己奔跑过的路线,只有萧萧落叶和滚滚飞尘,无比凄凉的景象。我小心翼翼地把通知书贴在胸前,不知该为自己作为个体的胜利而欢欣鼓舞,还是应为儿时所在集体的没落而感叹。希望真的如那些古老的格言所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漠视这个在农村孩子的求学之路上设置了重重障碍的残酷现实!它让多少孩子曾经清澈明亮饱含憧憬的眼睛逐渐暗淡混浊直至木讷;它还近乎神奇地改变着无数孩子的梦想,在他们在通往更为广阔的世界的道路被封死后,反而坚定地坚信:家门前日益贫瘠的田地也就是他们曾经无比向往的,自己今后必将纵横驰骋并大展鸿图于其中的七彩世界。
接下来是漫长的暑假。我在家里大睡三天,最后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睛发亮,全身的骨头节咯吱咯吱直响,所有的疲劳都被冲刷的一干二净。直到这时,我才无比清晰地看到妈妈和弟弟平日里是如何在为我操劳。早上,妈妈很早就起床做饭,每次我要帮忙,妈妈总是固执地把我推到一边,嘴里不停地说:“这活不用你干,好好去看书吧。”我就会笑着对妈妈说:“妈,我都考上大学了,你还让我看什么书啊?”这个时候,妈妈会眉开眼笑,看上去她只要想一想我已经考上大学就会兴奋不已。有时,她也许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会用力地咬一下手食指,真实的疼痛感反而会让她无比欣喜。在和妈妈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妈妈那厚重如山的爱,她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都会让我无比感动。我无意再回首曾给妈妈带来的巨大痛苦,因为我知道她希望的是我和弟弟永远都幸福。
每天,我们在温馨的氛围中吃完饭以后,弟弟收拾东西去工地上班,妈妈也拎着大包小包去购物中心下面擦皮鞋。我一个人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打扫房间。在妈妈的床底下,我意外地翻出那块令我无法释怀的怀表和一张爸爸妈妈在清东陵的合影。我手捧怀表,眼睛盯着那张照片,思绪万千,最后泪如雨下,小时侯那些混帐透顶的往事在瞬间涌上心头,再看一看照片上的妈妈,身着军装,英姿飒爽,可是不到十年的时间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大的痕迹啊,岁月染白了她的秀发,时光在她额头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即使生命尚可延续,又有什么可以弥补那消逝的青春呢?
我在想,此时的妈妈在做什么呢,坐在那喧嚣的街道,头也没有机会抬,她的眼前没有五彩缤纷的世界,只有同样污浊不堪的皮鞋。妈妈终日从事这种单调的工作,可是又有谁肯为妈妈擦一下鞋子,纵然我这个儿子愿意,妈妈哪里又有皮鞋让我去擦呢?
我从床下找出妈妈的布鞋,几乎每一双都是千疮百孔,但妈妈缝了又缝,依然穿在脚上。我把这些鞋子泡在盆里,拿过刷子,精心地刷了起来。伴着刷子蹭在鞋上的声音,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盆里。儿子现在还无力孝敬您,就让我为您刷一刷鞋子,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0
59
我正在黯然伤神,不知冬云什么时候站在了我面前,她弯着腰,正用纤细的手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抬起头,双眼模糊,冬云以为我还在为高考而烦恼。她蹲下身,双手托腮,睁大眼睛,对我说:“吉大的法学不错,号称中国法学四大家族,你到了那儿好好学,四年后考回北大!”我飞快地擦掉眼中的泪水,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事儿。”埋头继续刷鞋。
冬云看到满盆都是妈妈的布鞋,顿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她伸手夺过我手中的刷子,在污浊的水中拎起一只鞋用力地刷起来,仰脸,盯着我的眼睛,顽皮地笑了。我忙说:“别,你别沾手了,脏。”伸手去夺刷子,不想在慌乱中抓住了她的手。我的心一颤,冬云似乎没有觉察,脸上笑容依旧,柔软的小手停在我手中,纹丝不动。我赶忙把她的手放下,轻轻地说:“对不起。”
冬云的脸上涌起一片红云,但转瞬即逝。她不再言语,低头刷鞋。她很快把鞋子刷完,甩干,晾在屋子前面的石头上。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对我说:“林海,我们去逛街吧。”拉起我的手便往外走。不知为什么,此时,我的手和冬云一接触,我的脸就会发烧,心也会剧烈地跳动,我说过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为什么现在我也会产生奇怪的念头?
我们绕过崎岖的小路,跳出乱石的包围,走上一条石板路。在路的两面,迅速地拔起栋栋高楼,一个崭新的生活小区即将建成。这里通宵不眠,建筑工人不分昼夜地忙碌着,用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装扮着这座新兴的城市。我四处张望,呼吸着带有泥瓦气息的空气,想在来去匆匆的人群中找到弟弟的身影。冬云直接奔向旁边停着的一辆摩托车,大声地招呼着我,我一看,是幸福125。在当时,那是一款很男人的车型,马力特足,平日看它跑在路上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我便有一种征服它的冲动。此时,冬云站在它旁边,手扶车把,飘逸的秀发随风舞动,惹的楼上的工人看直了眼睛,即便是我也不禁惊羡于她的美丽,同儿时那个只知道打乒乓球的假小子真是天壤之别。
我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说:“你都会开摩托车啦?”
冬云美滋滋地说:“那当然,我早就会了,再过两年都21世纪了,开车、电脑、外语,这是三项基本技能,如果不懂那就是现代文盲了。”
我没吱声,羡慕地看着这辆大摩托,心想如果自己能驾驶它在路上飞驰该有多么的神气啊。
冬云只消看我一眼就能读懂我的全部心思,她笑着对我说:“我教你学车吧。”
我一听高兴极了,忙问:“难吗?”
冬云轻松地说:“不难,我半天儿就学会了,你那么聪明,我一说你就明白。”
我立刻凑到她身边,冬云像个小老师一样,告诉我哪是加油,哪是换档,哪是刹车。我一听,原来开摩托这么简单啊,便很自信地说:“我会了,快上车,直接带你回家。”冬云有点不放心,她缓缓地给我演示了一圈,她在我身边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等不及了,赶紧把她拉下来,扬腿跨上车,那真有一种大将军荣获宝马,正欲纵横疆场的豪气,心里那个美劲儿就别提了。冬云在后面关切地说:“慢着点。”我打油门,挂档,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动作,摩托车却“嘟”的一声长啸,竟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我坐在上面,只觉得身体后仰,旁边的树木飞速后退。它完全摆脱了我的控制,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向前狂奔。冬云“啊”的一声惊叫,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这种万般紧急的情况下,右脚无意识地猛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巨响,摩托在离前面石堆不足一米远的地方死死地停了下来。我的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抓着车把,两腿剧烈地抖动着,旁边看到这个场面的人也都吓的目瞪口呆,那才是真正的生死瞬间啊。
冬云蹲在地上,捂着眼睛,头发散在额前,是那样的凌乱。我跳下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庞然大物推到她身边,我把她拉起来,她还一脸的惊恐。她凝视着我,当确认我真的没事之后,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把头伏在我的肩膀,再没有一点力量。我轻轻地安慰她:“没事了。”自己的心却依然狂跳不已。过了很长时间,冬云才抬起头,她看着我的眼睛竟然挂着晶莹的泪花,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刚才都吓死我了。”说完,再次把头伏在我肩头,我不敢动,也不想动,原地站立,心中却一阵阵的感动: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如此牵动冬云的心啊!
我们的身边行人不断,他们都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我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自豪还是自卑。自见冬云第一面起,她就深深吸引着我。孩提时代,我是她的保护神,冬云始终像影子一样伴我左右,在野外的田地,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段多么无忧无虑的时光啊。慢慢地,我们长大了,她的生活平静如水,一帆风顺,而我却经历了诸多人生变故。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无比和谐,却永远也无法走到一起。纵然我再痴再傻,我也知道她对我的情谊,可是一贫如洗的我又如何才能给她带来幸福呢?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变的日益坚强,我有足够的勇气去藐视贫困,相信自己一定能改变未来,可是,我又不得不每时每刻都接受贫困对我的折磨,纵然你悲痛欲绝,你也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人在生活的负累下苦苦挣扎。我可以豪情壮志地宣称自己绝不向命运屈服,却不能给自己所爱的人一点承诺。我悲伤地看着眼前的冬云,她离我如此之近,又离我如此之远。
许久之后,冬云终于恢复常态,她捋了一下头发,对我说:“笨蛋,上车吧。”我盯着这辆摩托车,心里犯怵,碰都不敢碰它一下。冬云瞥了我一眼,打趣地说:“哎呦,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海今天怕它了?”我的脸一热,把心一横,跨了上去。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冬云骑摩托早已轻车熟路,驶出了杂乱的工地,走上了笔直的柏油路,她开始加速,我只觉耳边呼呼风响,人好像在空中飘荡起来。冬云对我说:“抓紧我,小心别掉下去。”我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鼓足勇气,轻轻地揽住冬云的腰,她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随之加大油门,摩托车欢快地向城里狂奔过去。
进了城区,我们在三中门口停了下来,这里离冬云家很近,冬云的妈妈在三中做老师,她家住的是三中家属楼。冬云下了车,直接把我拉到旁边的冷饮摊。她打来两杯可乐,递给我一杯,说:“喝水吧。”我接过来,两个人坐下边喝边谈。这时已近中午,气温明显升高,来这里喝冷饮的人也多了起来。这里地势很高,偶有清风拂面,在这样一个无比炎热的夏天更算得上是风水宝地了。我和冬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杯水喝了半天。
突然,冬云对我说:“林海,你知道吗?你经常是咱们班女生聊天的对象。”
我惊讶地问:“不能吧,我觉得我在学校挺默默无闻的啊。”
冬云得意地说:“那是你不知道,其实,你这个人棱角分明,让人过目不忘,而且你学习那么出色,还会打架,真可谓是文武双全啊。”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提打架,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沉淀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那次打架就是我心底最为脆弱的伤疤,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心痛不已,感觉就像昔日的伤口重新渗出鲜血,永远也不能愈合。我不再说话,埋头喝水。
冬云意识到了我情绪的变化,她连忙转换话题,又说:“对了,林海,有一次你早上洗完头走进教室,咱们班一个女生都看呆了,她后来跑到你的座位上和我说没想到林海原来那么帅啊。”
我的好奇心被调了起来,忙问:“谁啊,谁那么慧眼识英才?”
冬云眼睛一转,坏坏地说:“就是你的梦中情人刘鸿雁。”
我一听,“扑”的一声,把可乐喷了一桌子,冬云连忙递给我一张餐巾纸,我一边咳嗽一边擦嘴巴,反驳道:“我呸,那才是你的梦中情人呢。”刘鸿雁是我们班最胖的女孩,倒是经常在我身边转悠,很大方地要我叫她“胖姐儿”,不过这和梦中情人哪沾边啊。
冬云狡黠地笑道:“得了,被我说中要害了吧,看你反应那么强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我委屈地辩解道:“我有什么亏心事啊?”
冬云说:“那我一提刘鸿雁,你看你眼睛瞪的,足有这么大。”冬云一边说着,一边睁大眼睛,夸张地四处张望,突然,她的眼神停在一个地方,她向我挥挥手道:“林海,你看,你弟弟林江!”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0
60
我顺着冬云的手指看去,果然是弟弟的背影。他蹬着板车,正在下面的马路上吃力地前行。因为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孔,但我又怎么会辨认不出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上衣搭在肩头,赤裸的后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那上面一定淌满了晶莹的汗珠儿。弟弟弯着腰,像一只硕大的龙虾伏在三轮车上,吃力地扭动着身躯。也许,他刚刚从工地忙完手中的活,也许他已经在街头拉过了很多客人,总之,他显得那样疲惫,在骄阳的照射下像一株枯萎的小草有气无力,和平日里在我面前表现出的精力充沛的形象判若两人。我想跑过去叫他来喝一杯水,却发现他正好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他骑着骑着,突然停了下来,只见车帘掀起,一个人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这边走来,那个身影让我感到非常熟悉,但在瞬间又叫不上他的名字。弟弟似乎在后面大声地呼喊着,最后,他从车上下来,飞快地向那个人赶去。我猛地意识到这家伙没给钱,我想他肯定会向人多的地方跑,谁知他不仅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居然站在那里和弟弟理论。最后,他使劲抽了弟弟一个耳光,弟弟被他打了个踉跄,还没站稳脚跟,他随即又踹了弟弟一下,弟弟躲闪不及,被他蹬在小肚子上,顿时摔倒在地。弟弟随后爬起来,呆呆地站在原地,再没有追赶,那个人扭过头扬长而去。
我看到弟弟被打,不禁怒火中烧,我“嗖”地站起身,拔腿向下面跑去。冬云慌忙地追了过来,却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那个人低着头向我走来,我挺身拦住他的去路,他狂妄地一抬头,我一看,竟然是石青龙。很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我,他脱口道:“林海?”我脸色铁青,用中指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把钱给他送回去。”石青龙冷笑道:“林海,你以为你是江湖义士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的眼睛喷射着怒火,骂道:“你他妈的送不送回去,他是我弟弟!”石青龙还要多说,我的牙齿已经咬的咯吱吱响,他也许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家伙打架不要命,从来不计后果,心里有点怵了。很快挤出一副笑脸道:“林海,你和我急什么啊,我哪知道他是你弟弟啊。”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塞到我手里,象征性地打个招呼,灰溜溜地走了。
弟弟一瘸一拐地走来,满脸的灰尘,陈旧的长裤被摔破,膝盖处一大片伤口,血正混着汗水和泥污渗出来,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弟弟,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每天在工地忙完就跑出来蹬三轮,在酷热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天气里,孤独地在街头拉着客人。他失去了同龄人特有的纯真与快乐,过早地品尝了生活的无奈与沧桑,靠出卖体力维系着自己的家庭,竟然还要无端地遭受市井无赖的欺负与凌辱。我碰到的只有这一次,可是我没碰到的又该有多少呢?看着弟弟一脸麻木的表情,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纵然我能坦然面对指向自己的各种攻击,但是针对弟弟的哪怕只是一点伤害都远远超出我的承受能力。我握紧拳头,瞪大眼睛,咬紧牙齿,二话不说,转身向石青龙追去。弟弟看我脸色不对,忍着伤痛猛扑上来,他死死地搂住我的腰,大声地叫着:“大哥,不要追了。”我愤怒地摇晃着身体,吼道:“放开我,放开我。”已经走出很远的石青龙听到我的声音,停下脚步,朝这边张望。弟弟对他喊道:“快跑。”石青龙顿时明白了,一溜烟地消失在人群中。
弟弟的胸膛激荡起伏,不知是着急还是因为抓着我的动作过于剧烈,他的额头沁满了汗珠儿,头发上腾腾地冒着热气,他不停地叫着我:“大哥,大哥,你不要生气了。”随着弟弟有节律的声音,我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我抚着弟弟的后背,上面伤痕累累,有晒伤,也一定有被打的伤口,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每天要和那些虎背熊腰的同行抢生意,还要随时小心会有无赖的客人不给钱。我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落在弟弟的肩头,同他的汗水混在一起,缓缓地流了下去。冬云在旁边轻声地安慰着我们,拉着我们再度回到冷饮摊。
弟弟高兴地喝着可乐,似乎不开心的事情转眼就烟消云散,他对我说:“大哥,刚才你怎么发那么的火呢?都把我吓坏了。”
看着弟弟那依旧天真的面庞,我一阵心酸,半晌无语,傻弟弟,你怎么会知道,别人碰你一下就是在用刀子捅哥哥的心啊。
冬云一直在默默地喝水,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林海,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气啊?”
我还是没有说话,我知道自己刚才一定非常冲动,因为我们回到冷饮摊的时候,老板见了我都退避三舍。
冬云继续说:“你看你这脾气,就算你追上石青龙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和他拼命吗?”
我用手托住额头,手指狠狠地抓住头发,我无力辩解,可我的内心又何尝不痛苦呢?
冬云见我难过的样子,便不再继续责备,弟弟乖乖地在旁边喝水,我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是如此的矛盾,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道我真的就改变不了自己的脾气吗?我想到了很多事情,爸爸去世那年,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我和一个小朋友发生冲突,他狠狠地抓住我冻裂的伤口,面目狰狞地吼道:“你爸爸被电死了,你这个野种……”那一幕直到今日仍无比清晰地留在我大脑里,那时,我比他弱小,在他的拳打脚踢之下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凌辱,但也就在那时起,我的心里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日益崇尚暴力,同时盼望自己快点长大。等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再次找到他,让他抱住我的双腿,他都摔不倒我,我很轻松地将他摔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再看到你欺负比你小的人,我就见一次打你一次!”他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恐慌,不敢顶嘴,飞也似的跑掉。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武力带给我的快感,以后打武大拿,打白老师,捅孙学军,我一路高歌打杀下来,我自己是痛快了手脚,可是给我的亲人带来了多么的大的痛苦与不幸啊。弟弟因我而失学,妈妈也因为我而累垮了身体,我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懵懂少年,我应该懂得为我的行为而懊悔啊。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语气坚决说:“我再也不犯浑了,我一定要改掉自己的糟脾气。”我的声音很大,是在说给冬云听,也是在说给弟弟听,更主要的是说给我自己听。
弟弟听了,兴奋地说:“大哥,太好了,你说改就一定能改的。”
我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冬云,三人会心地笑了。
突然,弟弟看了一眼购物中心楼上的钟表,焦急地说:“不好了,已经十二点,今天我还要接一个人呢,大哥,冬云姐,你们坐着,我先走了。”说完,站起身,向三中门口走去。
看着弟弟匆忙走掉的背影,我一阵心疼。冬云好奇地说:“现在坐板车还有预约吗?”
我还没说话,冬云突然指着远处说:“快看,江江在那里。”
我放眼过去,就在我们对面,三中门口,弟弟正在和一个纤细的小女孩热切地说着什么,那个小姑娘站在一棵柳树下,似乎等了很久,见了弟弟,顽皮地用书包砸了弟弟脑袋一下,弟弟也不恼,很自然地接过书包,小女孩熟练地跳上车,弟弟一边和她说笑,一边骑动三轮,显得轻松而愉悦。
当他们从我们下面经过的时候,弟弟甚至顾不上看我们一眼。我就近认真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儿,个头不高,但是身体匀称,说不上漂亮,但是衣着整洁,给人的感觉聪明、伶俐、惹人疼爱。看着这两个半大孩子有说有笑的样子,我禁不住陶醉了。
冬云用力捅了捅我,笑着说:“看,咱们江江长大了吧。”
我也笑了,但摇摇头说:“你说什么呢,思想复杂。”
冬云咯咯地笑个不停,说:“傻瓜都能看出来他们在谈恋爱。”
我说:“他们还都是小屁孩儿呢,知道什么叫恋爱?”
冬云揶揄地说:“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现在的孩子什么不懂啊?”
我皱了皱眉头,说:“绝对不可能,你看那小姑娘,衣着鲜亮,肯定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和我们也不门当户对啊。”
冬云顿了一下,很认真地问:“你觉得门当户对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刚要回答,突然发现冬云脸色凝重,话到嘴边被我咽了回去,我看着弟弟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方,不再言语,冬云也陷入了沉默。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1
第十一节
我们从饮料摊上出来,已近中午,冬云对我说:“叫着阿姨,我们一起吃饭吧。”我点了点头,上了冬云的摩托,几分钟便赶到了购物中心。还隔着很远,我一眼便认出了妈妈那熟悉的身影,下了车,我和冬云飞步走了过去。
七月中旬,头顶上的烈日像火炉一样哄烤着大地,没有了遮阳伞的眷顾,铺天盖地而来的热浪将我们团团包围。阳光是热的,空气也是热的,凡是你能感觉到的一切都是热的。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妈妈一如既往地坐在摊前,焦虑地等着客人。在这个季节,是擦鞋的淡季,特别是正当午时,大部分擦鞋匠都跑回家去吃饭,然后美美地睡上一个晌觉,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动过地方,她总是耐心地等待,对每一个在她面前经过的行人都投去友善的目光。
我冷不丁地出现在妈妈面前,吓了她一跳,她问我道:“这么热的天,你不在家好好睡觉,跑这来干什么呢,在这你可什么忙都帮不了,净会给我添乱。”
没等我说话,冬云从我身后闪出来,笑嘻嘻地对妈妈说:“阿姨,林海是被我抓出来的。”
妈妈看了冬云,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她说:“冬云,你们快在一块多玩儿会吧,等上了大学,那还不得半年见一次面啊。”
冬云对妈妈说:“是啊,是啊,不过,现在我们找您是叫您和我们一起吃饭去的。”
妈妈一听吃饭,赶忙推辞,说:“不了,不了,你们去吧,我这儿正忙着呢。”
冬云一把拉住妈妈的胳膊,狡黠地说:“阿姨,我们可看的清清楚楚,现在您是一点事没有,走吧,吃饭用不了多长时间,您吃完了就马上回来还不成吗?”说完,不等妈妈答应,使劲把妈妈拉起来。
妈妈坐的时间太久,身体已经麻木了,她借力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笑着说:“好好好,我和你们一起去。”说完,就准备收拾东西。
谁知在这时,突然从旁边闪过一个硕大的身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黑着脸说:“喂,给我擦擦鞋。”我打量了他一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满是疙瘩,我赶紧向他解释说:“对不起,我妈妈要和我们去吃饭了,你去找别人擦吧。”中年人很失望,他站起来,四面看看,说:“没有人了,估计都跑回家睡觉去了。”无奈地摇摇头,打算离开。
妈妈看了我们一眼,又看了看那个中年人,短暂地犹豫一下,忙说:“您别走,我给您擦。”中年人听了,二话不说又坐在椅子上。可能是他觉得太热,悄无声息地把鞋脱了下来,可他的脚刚从里面抽出,一股重重的汗臭夹杂着牛皮的霉味扑鼻而来。我简直要被这种味道击倒,冬云也屏住了呼吸,妈妈却像什么都没闻到,抓过那双皮鞋,仔细地擦了起来。
我拽了一下妈妈,心疼地叫道:“妈——”妈妈笑着对我说:“海海,你们去吃饭吧,不用惦记我,我都买好了吃的,你们看。”妈妈说着,用手指向旁边的一个塑料袋。我一看,里面包着三只黄灿灿的煮玉米,我把它们拎起来,闻了闻,散发着浓浓的馊味。我皱着眉头问:“妈,这是你什么时候买的啊?”妈妈说:“就在刚才啊。”我说:“你骗人,玉米都已经馊了!”妈妈得意地说:“没事儿,是刚才一个卖玉米的剩下三个,五毛钱就都给伊恕!蔽疑??厮担骸澳憔拖钩园桑?饶愠阅侄亲恿司筒皇俏迕??氖铝恕!甭杪枞葱ψ潘担骸拔宜得皇露?褪敲皇露??灰?凳怯衩祝?褪翘?槎?野阉?粤苏昭?芟??!笨醋怕杪枘钦疟ゾ?咨5牧澄以僖菜挡怀龌袄础?br>
冬云在旁边拉了拉我,说:“林海,走,我们去给阿姨买点吃的回来吧。”妈妈也紧着推我,说:“海海,听话,你快去陪冬云吃饭吧。”我只好不情愿地与冬云离开,妈妈在后面大声地嘱咐道:“你们吃好点,千万不要给我带什么。”我听了,扭回头,妈妈正在埋头擦鞋,更让我觉得心如刀绞。
我和冬云转到购物中心后面的小吃街,随便找了一家小店,冬云点了好多菜,把一张小餐桌堆的满满的。冬云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快吃吧,这些可都是你爱吃的。”可是我又有什么胃口呢,我的眼前晃动的都是妈妈那疲惫的身影,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专心致志地给人擦着皮鞋,我纵然铁石心肠此时此刻又怎能吞的下大鱼大肉呢?我勉强夹了几口,再也提不起筷子,手中那薄薄的竹片真是重于泰山。
冬云也很快吃完了,她站起身,对我说:“林海,我们把东西打包吧,要不太浪费了。”
我点了点头,冬云叫过服务员,收拾好东西,我们走出这家小吃店,在门口,有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冬云拉住我说:“林海,我们给阿姨买点包子吧,这些菜留着你们晚上吃。”说完,买了一斤包子,拎在手里,我们一起向妈妈擦鞋的地方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妈妈坐在那里,微合着双眼,头也一点一点的,可能有些发困,但是她在用一种莫大的毅力支撑着自己。她观察着眼前过往的行人,她不会留意他们华丽的衣装,吸引她的只是他们脚上穿的各种款式的皮鞋。
妈妈看到我们回来,非常高兴,冬云把包子放到妈妈面前,说:“阿姨,快吃饭吧。”小包子做的很精美,刚出笼,热气腾腾,浓浓的肉香随着热气钻进妈妈的鼻孔,妈妈吸了一口气,说:“真香啊。”但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已经吃过了,留着晚上回家吃吧。”我已经熟悉了妈妈的口吻,知道再怎么劝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只好难过地看着她,再不言语。妈妈一说话,就觉得口干舌燥,她抓过旁边的瓶子,扬头喝了一大口水,舔一舔干燥的嘴唇,说:“这天真热,水都被太阳晒温了,喝多少都不解渴。”我听了,马上拎起瓶子,快步跑到商场后面的水龙头边,接了满满一瓶凉水。我站在那里,极度难过,我每一分钟都感受着妈妈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除了这些琐碎的小事我还能为妈妈做些什么呢?可是,我就是为妈妈做这么一点小事儿妈妈还是感动不已,你看她喝着我打来的凉水,脸上挂满了笑容,眼睛里闪烁着欢乐的亮光,洋溢着无比幸福的表情。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1
62
下午,冬云告辞回家,我一直坐鞋摊陪着妈妈。开始,妈妈很开心,在没有人擦鞋的时候会和我不停地聊天,但慢慢地,我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汗越出越多,顺着我的脸颊源源不断地淌下来。妈妈看着我的样子,心疼不已,她开始催我回家,但我固执地坐在那里。妈妈又何尝不热呢,她的皱纹里积存着晶莹的盐迹,曾经的汗水与风中的灰尘混在一起,在妈妈的脸上留了道道污痕。我想到刚才在高地上喝着冷饮的人们,再看看眼前午休后陆续归来的擦鞋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短的时间,可是你见到的绝对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妈妈看着我,无可奈何,最后,她只好早早地收拾好擦鞋的工具,对我说:“海海,走,我们回去了。”我看着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整日在街头经受风吹雨打,毫无怨言,可是却忍受不了儿子被太阳多照射一会儿。我接过妈妈手中的东西,跟在她身后,那是妈妈第一次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家。
我们走到家门口,妈妈很快发现石头上晾着的鞋子,惊奇地问:“谁把我的鞋给刷了?”我得意地说:“我啊,今天我把您所有的鞋都刷了。”本以为妈妈会很开心,却没想到她突然脸色大变,顾不得和我说话,打开房门,疯了似的冲了进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进屋子,就见妈妈把头扎进床下,在里面焦急地寻找着。我伏在地上,惊恐万状地问妈妈:“妈,您在找什么呢?”妈妈一言不发,继续翻腾,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直至后来,整个人都钻到了床下面。借着昏暗的光线,妈妈充满悲情地摸索着,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妈妈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最后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妈妈从里面爬出来,一脸悲怆地问我:“海海,你刷鞋的时候没见一只鞋里有个塑料袋吗?”我摇了摇头,妈妈飞快地跑到外面,把每一双鞋都掏了一便,还是一无所有,妈妈站在门前,一脸的绝望,突然,她双手掩面,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幽怨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一直传的很远很远。
我全都明白了,妈妈一定是把钱放在了鞋子里。可是我在刷鞋的时候真的不记得里面有个塑料袋啊。我仔细地回忆着,没有,绝对没有。我跑到屋子里,钻到床下仔细地摸索,依然是两手空空。妈妈抽泣着跟进来,我不敢和她说一句话。妈妈没有理我,再次钻到床下寻找。她的手与地面摩擦,发出“嚓嚓”的声响,妈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终于在最里面的老鼠洞口把那只破旧的鞋子找到了。事后妈妈告诉我,那只鞋的大半部分已经被老鼠衔入洞中,如果我们再不去找,恐怕就再也找不到它了。当时,妈妈手里抓住那只鞋,像个孩子似的兴奋不已,巨大的惊喜使她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她一扬头,重重地撞击到坚实的床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妈妈丝毫没有顾及到头痛,她爬出来,来不及站直身子便大声地对我喊:“我找到了,总算被我找到了。”
妈妈把鞋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拉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叠崭新的人民币。妈妈把钱捧在手里,视若珍宝,数了一边又一边,最后对我说:“没错,海海,这是2000元钱,你第一年的学费啊,虽然还差点,但离你开学还有两个月,我们肯定能凑够的。”说完,把钱捂在胸口,像抓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样不肯松手。那时,我的学费是2800元,对有钱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我们这个艰苦度日的家庭来说已经是倾其所有。许多年后,我依然保持着这样一个本能,那就是看到2000这个数字,心里就一阵阵的痉挛,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妈妈那个绝望的表情,那种痛深深的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只觉自己眼睛一阵潮湿,妈妈的样子顿时模糊起来。妈妈总是提前为我做着各种打算,她拖着一副疲劳的身躯,为我们积攒着每一分钱。看看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几十年前爸爸在部队穿过的条绒秋衣,早已破烂不堪,却被妈妈缝了又缝,补了又补,依旧穿在身上;看看她吃的食物,在喧嚣的街头,在火热的太阳下面,她劳累一天,却只要喝一瓶凉水,吃几根馊了的玉米就能度日。她没有生活,只有生存,她没有自我,只有儿子,也许妈妈是可怜的,但她首先一定是可敬的,因为她在用她单薄的身躯谱写着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
妈妈把钱收好,装进一个铁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看着妈妈匍匐在地的身影,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伸手把妈妈从地上扶起来。
这时,外面响起三轮停车的声音,弟弟回来了,他撩起门帘,走进屋子,想趁着昏暗的光线跑到里面,可是妈妈一眼就发现了他腿上的伤口,忙拉住他,心疼地问:“江江,你怎么受伤了?”弟弟嘿嘿一笑,说:“在工地上不小心碰的,没事儿,一点都不疼。”说完,朝我挤了挤眼睛,我更加难过了,什么都没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妈妈相信了,她责怪弟弟道:“干什么都毛手毛脚的,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些坏毛病。”妈妈说着,打开灯,找了一团破棉花,用火柴点着,然后把烧过的灰末敷在弟弟的伤口上,找了一条干净的布用力地包扎起来。弟弟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随着妈妈手上加力,他会痛的咬牙,偷偷地把头扭向一边。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明天一定要去找王福田,我不能再这样闲下去了,我必须找份工作,妈妈和弟弟已经被生活的重负压的喘不过气来,我理所当然地要和他们一起分担啊。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和妈妈打过招呼,想和弟弟一起去工地,谁知刚走到门口,正好与迎面而来的王福田碰个正着。
迎着晨风,王福田迈着大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真是春风得意啊。他一眼便认出我,上来用力拉住我的手说:“小兄弟,都多少年没见到你了,听说你考上律师了?将来可了不得啊。”我认真打量一下他,风采依旧,只是额头长了一些皱纹,眼神中多了一些世故。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想和他说说工作的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谁知他寒暄过后,很诚恳地对我说:“林海,你是咱们村儿第一个大学生,给那些小孩子们做了表率,我在家就经常和我的小孩儿提你,他们都应该向你学习。”他这样一说,我反而更拘谨起来,只好听他一个人长篇大论。他说了半天,最后总结性地说:“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要是和你在一起,学习肯定好,所以,今天我特意请你给我闺女做家教,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推辞啊。”说完,用一种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一听,不禁心花怒放,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要和他找工作,他却送上门来了,我爽快地说:“没问题。”
第二天,王福田专门开了一辆小车来接我。在车上,他对我说:“林海,我知道你脾气不好,不过我那闺女更不是个省油灯,你还要适当将就将就她。”我坐在里面,有点晕车,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工地到他家,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车子在滦河边一栋气派非凡的别墅前停了下来。王福田打开门,对着里面大声地喊:“微微,微微。”喊了半天,却没人理他,他对着我苦笑,一脸的无奈。我随他走上楼,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他轻轻地敲打房门,温柔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过了很久,门“吱”的一声打开,我凝神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里面站立的竟然就是那个和弟弟在一起的小姑娘。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2
63
女孩见了她爸一脸的冷酷,反而好象对我格外青睐,她笑着对我说:“进来坐吧。”本来我就对她怀有好感,此时见她彬彬有礼的样子,实在招人喜欢,便还以友善的微笑,走进了她的小屋。王福田跟在后面,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尴尬,在自己女儿面前反倒没有了刚才的从容,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他把我的身份简单介绍完以后,对我说:“林老师,您和王微聊着,工地上还有点事儿,我先过去看看。”说完,推开房门,走出去半个身子了大概觉得不太妥当,又回头补充说:“微微,你要听林老师的话,把功课好好补习一下。”小女孩一直没有看过王福田一眼, 此时仍不看他, 但很快地“嗯”了一声。
我打量了一下小女孩的房间,空间很大,但布局合理,东西摆放有序。书架上没有几本书,倒是很多奇异的怪石,显示着女主人与众不同的品味。在这里见不到什么玩具,也少有孩子的稚气,给人一种温馨而成熟的感觉。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崭新的电脑和一台倚门而立的巨大电视。
我坐在椅子上,笑着说:“你的小屋子科技含量很高啊。”
小女孩听我夸她,显得很高兴,她说:“那当然,只要你不打扰我,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玩。”
我好奇地问:“我打扰你?你爸找我来是教你知识的啊。”
小女孩看了看我,狡猾地问:“那你都会什么?”
我大言不惭地说:“上到天文,下到地理,无所不知。”
小女孩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以为你是诸葛亮吗?”
我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电视旁边,拿起几张碟,都是刘德华的专辑,再看看周围的墙上也都贴满了刘德华的画像,心想,这小姑娘原来也是个追星族。要改变一个人就要先接近她,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双方共同的爱好。
我用一种很随意地口吻问她道:“你这么喜欢刘德华,知道他有多高吗?”
小女孩张口即来,说:“一米七四。”
我回头对她笑笑,说:“本人一米七七,比你的偶像高哦。”
小女孩听了,再度笑出声来,而且前仰后合,眼泪快要笑出来。最后,她止住笑声说:“老师,人家刘德华是大明星哦,你唱歌有人家好听吗?”
我不再说话,随便抽出一张光碟,播放,正好是刘德华的《来生缘》,我拿起话筒,轻轻地唱了起来。眼前的小姑娘怎么知道,在我上初一的时候,刘德华的《来生缘》唱遍大江南北,红极一时,我因为最先学会此歌,曾在班内大出风头。小女孩看着我的眼神先是怀疑,但随着我的歌声逐渐转变成欣赏,她坐在我面前,全神贯注地听着,等一曲终了,她发出一阵欢呼,用力地鼓掌,好象我就是她心中的偶像。
她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我说:“林老师,你真厉害,简直和刘德华唱的一模一样。”
我拍拍电视,说:“哎,电视音响太差,老师我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小女孩盯着我说:“我还想听呢。”
我翻了翻光碟,有一张郑智化的专辑,打开后,第一首便是我最喜欢的《水手》,伴着略显忧伤的旋律,我努力地回忆这首激励了无数年轻人的经典老歌。当我唱到“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些话一直深深藏在我的心底,始终是催我奋进的标语,此时,我把它们唱出来,就像抑郁胸中的浊气冲了出去,一泻千里,心中立刻敞亮起来。在宽慰之余,眼泪却不停地滴落,声音也有些许的走调。可是王微却被我专注的神情打动了,她的眼中竟然也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飞快地拔出写字桌上的一束鲜花,塞到我手里,看着我滑稽的表情,破涕而笑。
我把话筒放在电视上,坐回到椅子上,王微从冰箱里给我取来一罐可乐。
她对我说:“老师,你真神,怎么会唱这么多歌啊,你将来去当歌星吧。”
我喝着饮料,被她逗笑了,说:“唱歌要善于领会其中的涵义,比如《水手》,那就很催人奋进,是一个人自强自立永不服输的真实写照,是……”
我正说到兴头上,却不想被她无情地打断了,她一边朝我嘿嘿笑,一边揶揄着说:“老师,你现在就和我们那古板的班主任一样了,哎,咱们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说着,还很夸张地故作成熟地连连摆手。
那个下午,只要不谈学习,她就很开心;一旦露出想引导她学习的端倪,就会立即被她看穿,并毫不犹豫地打消我继续说教的想法。我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却始终无计可施,我曾自诩机智灵活,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令我一度自叹弗如。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眼看天色已晚,我站起身,向她告辞。小女孩笑嘻嘻地说:“老师,今天玩的还开心吧。”我看着她,哭笑不得,真有一种被她戏耍的感觉,我恶作剧地对她说:“开心你个头啊,如果被你老爸知道我是这样教你的,他还不倒扣我工资啊。”小女孩一听她爸,撇了撇嘴,说:“甭理他,他不给你开工资,我给你开。”说完,向我做了个鬼脸。
我走出她的家,她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外。最后,她站在门口,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停靠站,说:“老师,今天你先坐公车回去吧,明天我给你派辆专车哦。”说完,一脸的坏笑。我的心却随之一颤,她一提专车,我马上就想到了弟弟,便再不言语,径直向前面走去。不想她在后面突然大声地喊道:“老师,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我回过头,对她说:“我叫林海。”小女孩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向回走去。我发现她似乎没有意识到我和弟弟的关系,便大声补充一句,道:“我是林江的哥哥。”小女孩一下愣在了门口,但很快就高兴地欢呼起来。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2
64
第二天,我赶到王微家时,天气尚早。一轮红日刚刚从江边升起,粼粼水面反射着太阳的光辉,青山巍巍,杨柳依依,走在通向别墅群的小路上,竟有一种人在画中游的感觉。
王微坐在门前的石椅上,手捧一本厚厚的书,正看得聚精会神,如醉如痴。她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洒在肩头,享受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抚摩。这种静如处子的神情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永恒的美感。我在很远的地方停住脚,不忍心上前去打扰她,且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女孩儿并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我站在大片的草坪边,无聊地欣赏着里面的鲜花绿草,耐心地等待她掩卷起身。
时光飞速流逝,但王微纹丝不动,我不禁暗暗钦佩她的定力,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学习不认真呢?无意间一扭头,却发现她眼角的余光正在扫视我,而且与我的目光对视后,她的眼神飞快地闪开了。啊,原来这个小家伙早就看到了我,而我却还在这边傻傻地等。我飞快地赶过去,王微也站起身,手中拎着书,对着我哈哈大笑。
我郁闷地瞅了她一眼,她却满脸的兴奋。我对她说:“戏弄别人很好玩吗?”
王微睁大眼睛,摇头晃脑地说:“毛主席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林老师,你都考上大学了,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看着眼前充满稚气的小姑娘,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说她是个孩子,有时却显得老气横秋,说她是个大人,眉宇间掩饰不住少年的顽皮与童真。姑且用“故作成熟”这个词来形容她吧。
我和她走进院子,上楼,到了她的房间,她把手中的书塞给我,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说:“老师,今天你看书,我玩游戏,我们互相尊重,互不影响,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哦。”
我接过书,一看,是《穆斯林的葬礼》,翻到结尾一看,一千来页,把它看完还不得个三两天时间啊。我把书合上,用老师的口气对她说:“不行,今天你要看书了。”
王微对我笑了笑,说:“林老师,这本书你不看会后悔的,经典的爱情故事。”
我也笑了,但很坚决地对她说:“我对言情故事不感兴趣,如果你强烈推荐我可以拿回家看,但你今天必须看书。”
王微说:“老师,你真笨,回家的时间是你自己的,现在的时间是属于工作的啊,用工作的时间忙自己的事情,多好啊。”
我困惑地看着这个女孩子,她的城府,她的内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迷,永远也看不透。我不再理会她,坐在椅子上看书,她在一边专心致志地玩起电脑游戏。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霍达的作品,一翻竟然再也放不下了,里面错综复杂的情感,跌宕起伏的情节深深吸引了我,一上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王微找出点心和牛奶,我们谁也不说话,她边吃边游戏,我边吃边看书。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屋子里光线就已经暗了下来。
王微走过来,轻轻捅了捅我,狡黠地说:“喂,喂,林老师,您该回家啦。”
我这时才从书本回归现实,抬起头,两眼冒金星,似乎故事中的人物一下子从眼前消失了,自己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忙站起身,向她告辞,手里却死死地抓着书。王微把书从我手中用力抽走,我刚要开口,她却根本不容我说什么,把我推到门外,说:“老师,明天再继续看。”说完,一脸诡笑。
回到家,我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想着书中人物的命运,第二天清晨,早早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匆匆赶到王微家。一进门,找到那本书,二话不说,坐下就看。
王微却跑过来说:“林老师,今天我们学习吧。”
我把她推到一边,不耐烦地说:“不成,容我把书看完。”王微咯咯地笑着跑开了,唱歌、看碟、打游戏,满屋子地折腾,我却丝毫不为所动,再次看了一整天。等我翻完最后一页,天已大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的家,一路上都在为书中人物的命运而伤感。新月与楚燕巢本是师生,却谱写出一曲动人的爱情悲歌,爱的那么真挚,爱的那么深沉,爱的那么悲怆,爱的那么凄凉。我没有过恋爱的经历,却体会到了爱情那震撼人心的力量。我又突然想到了白老师,白老师的行径与楚燕巢相比是何等的卑劣啊,还有董艳丽,那个受伤的孩子现在是否能完全忘掉过去呢?
晚上,我再度失眠了,第二天来到王微家,她看我两眼通红,很奇怪,问道:“老师,你不会为一本小说而躲在家里哭鼻子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刚要和她说学习的事情,王微却抢过话头,对我说:“林老师,我们今天讨论一下爱情吧。”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毫不客气地说:“你懂什么是爱情?”
王微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的还很灿烂,她凑过来说:“我是不懂,你也不懂,所以我们才有探讨的必要啊。”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是很固执,但固执的总是很有道理,她也很顽皮,但顽皮的从来不失原则。通过和她接触,我真正意识到一个人成熟与否跟年龄没有必然的联系。她虽然很小,只有十六岁,但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会深刻到我这个快二十岁的人都很难理解。她和我讨论小说中的情节,对战争下人性的扭曲分析的头头是道,让我听了如醍醐灌顶,同时心里暗生佩服。
最后,我再也不能把她当作小孩子了,而是把她视为我的同龄人。
我好奇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这本小说?”
她抿着嘴说:“你猜。”
我说:“猜不出来。”
她又咯咯地笑了,说:“你肯定猜不出来,很简单,我们班一个同学在英语课上看小说,书被没收了,下课后我就问他,他说是这本书,放学后我就买了。”
我盯着她说:“你一个小女孩,怎么会这么叛逆呢?”
她也直勾勾地盯着我,说:“叛逆不好吗?我从来不喜欢别人告诉我该做什么,我喜欢自己思考,那样我自己才会长大,才会真正地成熟起来。”她顿了一下,又说:“所以,你这个老师就难做了。”
我困惑地说:“像你这样家境优越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沧桑呢?”
她苦笑了一声,说:“你可能听过这样一句话,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低下头,不再言语,过了许久,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她仰起脸,对我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有点不知所措,口齿变的笨拙起来,她笑了笑,顾自地说了起来。
她坐在椅子上,脸直直地对着书架,细语倾诉着:“我们现在的生活很优越,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高贵,即使别人不知道,你们总是知道的,我们家就是个爆发户,虽然爆发户也没什么不好。我爸爸脾气不好,这点家业最初就是他靠拳头打出来的,所以他现在活的像个守财奴,我都觉得是可以理解的。我小的时候真是穷怕了,上小学,竟然连买块糖的钱都没有。也许,那个时候,你们都见过我,在育红班最矮,最丑,衣服穿的最破的小丫头就是我。那时,我只有几岁,可是贫困带来的屈辱已经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经常会想,假如有一天我们家有钱了那该多幸福啊。”她说着说着,眉头紧紧地拧成一团,眼神里夹杂着她这年龄难以承受的忧伤。
我屏气凝神,听她娓娓道来,她接着说:“妈妈那个时候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挣钱,她开了一个小理发店,经过几年的积累,小有积蓄吧。后来,妈妈买了一辆面包车,跑出租,村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很多,但就是靠妈妈没日没夜的奔波,爸爸日后才有本钱去包工程。爸爸算是赶上了好机会吧,那几年,咱们那里又是修国道,又是修高速,几个工程下来,爸爸就成了百万富翁。我们的生活很快好了起来,在城里买了房子,买了车,连我们家的狗吃的都是大鱼大肉。按照我原来想的,我们应该幸福了,没想到,没想到等待我们的是巨大的不幸。”她说到这里,眼睛突然湿润了,闪着晶莹的亮光。
我听的正认真,冷不防她突然问我道:“林老师,你相信爱情吗?”
我的心一颤,随即凭着直觉说:“我相信。”
她又恢复了幽幽的语气,说:“我也相信,因为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妈妈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最恩爱的一对儿了。可是,为什么爱情总是经不住考验呢?”
我冒失地问了一句:“难道你爸爸背叛了你妈妈?”话一出口即感到了自己的失礼。
王微一点没在意,她点点头,表示承认,接着说:“后来,我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妈妈是一个很简单的人,除了爸爸就是我和哥哥,而且,以前妈妈在厂子里管财务,每天都和爸爸在一起,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啊。后来,因为管理上的需要,爸爸经营建筑公司,妈妈转过来经营铁厂。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爸爸很晚也没有回家,妈妈披上雨衣,带着雨具去公司找爸爸。”她看了看我,眼圈红红的。
我问:“是不是在公司里看到了什么事情?”
她摇了摇头,悲伤地说:“妈妈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在即将跨进公司大门的瞬间被一辆飞奔而来的汽车撞倒,自行车被扭变了形,妈妈倒在地上,大声地呼叫,却没有人理会她,那个肇事的汽车趁着夜色没人看见就跑了。”此时,她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她转过头,对着我说:“你知道我爸爸在干什么吗?”
我木木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她痛苦的表情影响了我,我的情绪也一落千丈。
她咬了咬牙,眼冒凶光,恶狠狠地说:“我爸那个混蛋却正在公司里和一个女人鬼混。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妈妈的身体,早已冰凉,全身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的血在一夜之间流光了,全部被雨水冲走了,只剩下一副躯体,张大嘴巴呼叫,手伸向爸爸公司的方向……”说到这里,她掩面呜呜痛哭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又是一个不幸的故事。
很久,王微抬起头,脸上污迹斑斑,她圆睁二目道:“妈妈为什么要那一天去找他,因为那一天是爸爸的生日啊。”说完,再度痛哭起来。
我走过来,轻声地安慰她道:“不要难过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都已经过去了。”
她咬着嘴唇,头发混着泪水贴在前额,她说:“什么已经过去了,妈妈去世后,爸爸居然还幻想着要把那个女人娶进门,他妄想,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就是我的仇人,我见了她一定要杀死她。”
她的情绪非常激动,我真害怕她的怒火会在房间里燃烧起来。
她又说:“后来我才知道,爸爸瞒着妈妈早就和那个女人好上了,而且,他们居然还有了一个孩子,这些事情妈妈都一无所知,直到她去世,她心中惦记的依旧是那个负心汉。”
顿了一下,她咬紧牙关,问我:“到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我的爸爸了吧。”
我点了点头,此时,我非常地了解她的心情,原来我们的家境是如此的相似,我对她更加亲切起来。她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心中的压抑已久的愤懑得到释放,整个人就像完成了一项历史使命,颓然伏在桌上,再没有一点力气。
她侧过脸,问我道:“林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
我糊涂地看着她。
她可怜兮兮地对我说:“因为林江是你弟弟,他要知道的事情你早晚会知道的,而且,我不想自己告诉他。”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苦笑了一下,说:“林老师,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读书都让你读傻了,你没有林江灵活,甚至你自己都不是很了解你弟弟。”
我真的糊涂了,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想怀疑,谁知道是她更了解我弟弟,还是我更了解我弟弟呢?我走过去,轻轻地对她说:“不要难过了,你先回卧室休息一会儿吧。”
她睁开疲惫的眼睛,说:“好吧,那林老师你慢走。”
我等她回到卧室,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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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想一想走回家吧,还能省下车票钱。我走在马路上,心情沉重,王微和我说的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我眼前一样。我突然觉得爱情很恐怖,《穆斯林的葬礼》中描绘的爱情虽然弥足珍贵,可那毕竟是文学创作,而且最终也是个悲剧啊。我没有过恋爱的经历,还是觉得亲情更加牢靠与稳固,我毫不怀疑妈妈和弟弟对我的关心,这种因血缘而联系到一起的爱是最无私的,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我突然很同情王微,这个外表异常坚强的女孩子心里竟是那样的脆弱,她可以对自己的父亲横眉冷眼,但一提到自己的母亲还是会潸然泪下,你看她的外表无比开朗,但她的内心又是多么的孤独。我一贯觉得我们的生活过于清贫,却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忽视了亲情的存在。无论我们的条件有多么艰苦,只要能有一个温馨的家,只要每天都能和妈妈开心地说会儿话,再大的压力我们也能承受,再大的挑战我们也能面对。只要妈妈健康地生活,她所给予我的爱就是我所能拥有的最大的财富。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天空突然阴沉起来,乌云滚滚堆积头顶,冷风瑟瑟扫过脸庞。我匆忙加快脚步,但始终赶不上狂风的速度。伴着一道耀眼的闪电,巨雷响起,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般砸了下来。白杨树被吹的枝条乱摆,落叶纷飞,行人们四散奔逃,很快就消失在大街小巷里。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有大雨相伴,冰凉的雨水又让我的情绪更加抑郁。昏暗的天空,凋零的街头,如注的大雨,这一切同王微向我描述的她妈妈去世的那个夜晚出奇的相似。我似乎看到王微妈妈倒在地上一脸悲怆的表情,似乎看到她盯住我那挂满忧伤的眼睛。四周空空荡荡,我的心阵阵痉挛,在这种孤独而恐怖的时刻我想到的只有妈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能给我支持与鼓励的也只有妈妈。在这个竞争日益残酷的社会我已经学会了怎样生存,别人再重的拳头,再恶毒的语言都不会让我掉一滴眼泪,可是每当我伏在妈妈肩头我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有多大年龄,妈妈柔弱的肩头始终都是容我依靠的地方,也是最能给我以力量的地方。
此时,我已经走进城里,刚要找个地方躲躲雨,却听到路边传来一阵叫卖声:“谁买西瓜,处理了,一块钱一个。”我在暴风雨中稳住脚,定睛一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衣着单薄,头发被雨淋的精湿,眼睛快睁不开了。她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摆满了西瓜,在泥泞的路面上每走一步都显得非常艰难。她或许是因为见了我,或许是实在走累了,她突然停在我面前。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西瓜堆里猛地站起一个小孩,他七八岁的年纪,身上披着妈妈的衣服。倾盆大雨无情地拍在孩子头上,顺着他的鼻子流到车上,他摇晃着靠近妈妈,想用湿透的衣服去帮妈妈擦一擦脸。这个感人的场面像一股电流似的击中我的心房,我的眼泪差点落了下来。茫茫大雨中,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互相关怀,简直就是我们过去十年生活的真实再现。我无限感慨地看了他们一眼,那位妈妈也正用热切地眼神盯着我,我是在回想曾经的艰苦岁月,而这位妈妈则是迫切地希望我买一个西瓜。
路上的行人早就跑光了,再说谁也没有在雨中买瓜的闲情逸致。那个母亲在风雨飘零的街头显得孤独而可怜。我犹豫了,妈妈和弟弟平日绝对舍不得买西瓜吃,今天难得碰上这么一个机会,一块钱一个大西瓜,确实是物超所值,而且那位母亲充满期待的眼神也让你不由不动心。于是,我掏出钱,中年妇女接过去,她仔细帮我选中最大的西瓜,然后推车带着儿子在风雨继续前行。本来我逆风行走就吃力,怀中再抱一龃笪鞴希?叩木透??恕E员叩男腥丝醋盼遥?涣称婀值谋砬椋?坪踉谙耄赫飧鋈艘槐沧用怀怨?鞴习。?谡庋?桓龃笥耆缱⒌氖笨瘫Ц鑫鞴细下贰?br>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理会别人的眼神,又有谁能理解我此时复杂的心情呢。在风雨中我艰苦地跋涉着。前面有一个公交车停靠站,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里赶着,想在简陋的顶棚下面躲避一时。一辆满载客人的班车由远而近驶来,最后在停靠站嘎然而止。伴随着车的停下,从周围蜂拥而来大量的板车,这些板车夫或者披着简单的雨衣,或者干脆就直接暴露在狂风骤雨之下,他们人头攒动,用渴望的目光盯着从公车上走下的乘客,热情地招呼着:“大哥,大姐,坐车走吧。”
我看着这些靠出卖体力求生的人们,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我猛地抬头,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了弟弟那熟悉的身影。他现在早已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破破烂烂的胶鞋在雨水的作用下裂开了长长的口子,脚指头探了出来,粘满了泥泞。弟弟前面一个板车夫正在和一位妇女乘客商量价格,弟弟却一把将妇女身边的小女孩拎到自己车上,笑着对妇女说:“阿姨,先让孩子躲会儿雨,别把她淋感冒了。”妇女感激地看了弟弟一眼,自己也一头钻进弟弟的车,弟弟对着那位板车夫做个鬼脸,蹬上三轮,向大雨深处骑去。那位板车夫在后面愤愤地骂道:“这个臭小子最能抢别人生意了。”
看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烟雨中,我跳上停靠站,在陈旧的顶棚下焦急地等待着雨停。冰凉的雨水从我头上淌下,一直流到脚底,我浑身冰凉,身体瑟瑟发抖,把西瓜放在地上,自己也蜷成一团。放眼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雨海,似乎走到哪里也脱逃不了被淋的命运。这场大雨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以至于雨停之后半天的时间大街上都空无一人。
我用尽最后的气力把西瓜抱回家,然后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妈妈在旁边轻声对我说:“海海,先吃点饭吧,是你最喜欢吃的葱花饼和鸡蛋汤。”我的脑袋在被子里使劲摇晃几下,酣然入睡。这一觉直睡到天黑,等我完全清醒了,我把被子一掀,问妈妈道:“妈,江江呢?”妈妈皱着眉头说:“不知道这孩子跑哪去了,大早起他就和我磨叨,说天气预报讲今天有暴雨,死活不让我去擦鞋,他自己倒一整天都没着家,可能在工地上吧。”我就觉得心像被刀子捅了一下,赶紧加件衣服,下床,跑到门口对着通往工地的路遥遥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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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焦急的等待中,弟弟终于回来了,他没有骑三轮,身体有些摇摆,我赶上去问他:“是不是被雨淋感冒了?”
弟弟看了看我,两眼无神,他疲惫地说:“大哥,今天我有点头晕。”
我扶着他走进屋子。妈妈一看弟弟无精打采的样子,很奇怪,忙问:“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弟弟蔫蔫地说:“没事儿。”妈妈端上饭菜,我们吃了起来。弟弟咽了几口,说吃不下了,自己把地铺摆好,盖上厚厚的棉被,安静地睡了。
妈妈看着我,不解地问:“江江这是怎么了?”
我的咽喉像被堵了一样,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我难过地把在停靠站看到的一幕讲给妈妈。妈妈听了,半晌无语,额头的皱纹拧成一团,嘴角在剧烈地抽搐着。我帮妈妈把炊具收拾好,各自休息。
第二天清晨,一贯早起的弟弟居然蜷在铺上一动不动。我翻过身,用手一摸他的额头,天啊,烫的厉害,他发烧了。我赶紧穿好衣服,和妈妈说一声,要去工地给弟弟叫医生,谁知弟弟突然醒了,他转过头,对着我叫:“大哥,不要找医生了,我睡一会儿就好了。”我打断他道:“那怎么成,有病必须找医生。”弟弟吃力地坐起来,固执地说:“大哥,你就是找来医生我也不会让他看的。”我心疼地看着弟弟,心如刀绞,他整日在外面忙碌着赚钱供我读书,可是自己生病看医生的费用却舍不得花。
这一天,我在王微家坐立不安,眼睛里都是弟弟憔悴的身影。中午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必须回家看看,便对王微说:“林江病了,今天我要早点回家。”王微正在电脑前游戏,听了我的话“恩”了一声,我转身下楼。突然,王微像从睡梦中惊醒一样,急急忙忙赶上来,在门口问我:“林江怎么了?”我回过头说:“昨天被雨淋了。”王微嘱咐道:“那快去送他上医院啊。”看着她一脸关切的样子,我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回到家中,正看到妈妈坐在床边,脸上挂满了泪水。妈妈看到我,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说:“江江现在烧的厉害,死活不让我去找医生。”我摸了摸弟弟的额头,比早上更热了。弟弟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用企求的口气说:“大哥,你不要去找医生了,我明天就会好的。”随着弟弟的声音,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哽咽着说:“江江,你看看你现在虚弱的样子,再不找医生妈妈就要疯了。”弟弟不再说话,眼睛在不经意间看到门口的西瓜,对我说:“大哥,我想吃西瓜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弟弟水米未进,现在他突然想吃东西了,妈妈高兴的不得了,眼角还挂着眼泪就跑过来说:“好,妈现在就去给你切西瓜。”
我和妈妈把西瓜切成小块,给弟弟端到床边,他拿了一块,很快吃了下去,似乎胃口大开,连吃了几块。吃过后,擦擦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倒头,昏昏睡去。
到了晚上,弟弟醒来。妈妈问他:“江江,你想吃点什么?”
弟弟努力把眼睁开,无力地说:“我还想吃西瓜。”
妈妈心疼地说:“一会儿妈妈给你捏点饺子吧,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的,好吗?”
弟弟轻轻地摇了摇头。妈妈只好把西瓜端过来,弟弟贪婪地吃起来,很快就把白天剩下的西瓜吃的一干二净。我和妈妈也没心情吃东西,和衣而睡。
晚上,大概凌晨左右,外面突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弟弟被惊醒了,他睁大眼睛,惊恐地忘着窗外,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我急忙把他扶住,问道:“江江,你要干什么?”弟弟紧闭着嘴,痛苦地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要往屋子外面冲。我以为他要去厕所,妈妈给他端来夜壶,弟弟却拼命的摆动脑袋。我吃力地抱住弟弟,他的身体逐渐瘫软下来,出其不意“哇”的一声,呕吐起来,把白天吃的西瓜都吐在我的上衣上。弟弟伸出手,想为我擦干净,身体一摇晃,连续呕吐起来,他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我肩头,一张脸扭曲的变了形,呼吸急促,连鼻子都在往外喷着东西,眼睛里挂满了泪水。直到最后,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吐了出来,弟弟如获大释,抱着我的肩膀“哇哇”大哭起来。弟弟刚才那痛苦的样子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我的心,我和他抱作一团,哭声混成一片。
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们感觉自己就像苍茫大海上飘零的孤舟,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妈妈再也无法承受命运对儿子的折磨,她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她扯着自己的头发,对着外面发出撕心裂肺地质问:“老天爷啊,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放过我们,我们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如果是报应就报应我吧,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一阵闪电划过,妈妈苍老的脸抽搐在一起,她极度无助地伏在地面,对着心中上天的位置跪拜不已。我和弟弟赶紧扶住妈妈,但妈妈死活不肯起身。我和弟弟也跪在地上,母子三人再次抱在一起,哭声不断。外面的风更大了,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伴着轰鸣的雷声雨水漫进我们的小屋。脆弱的窗户在暴风雨的袭击下轰然倒地。我们赶紧站起身,卷起地上的毡布,用毛毯堵住窗口,头发在狂风中飘扬,雨滴猛烈地砸到我们脸上。在这样一个凄凉的夜晚,在城市的角落边缘,我们像老鼠一样过着流浪的生活,我们一直都很勤奋,一直在不屑的努力着,可是我们三人的合力在自然与命运面前还是显得如此渺小,不堪一击。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候,没有谁能帮助我们,也没有谁在关注我们,周围的世界显得是那样的冷漠,似乎在用一种残酷的眼神嘲笑着我们的脆弱与无能。
我们一直折腾到快天明,最后累的筋疲力尽,总算挡住了风雨,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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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过天晴,弟弟的病竟然也好转起来。他醒了之后,对妈妈说:“妈,我饿了。”妈妈一听弟弟想吃东西,异常高兴,一会儿的工夫便给弟弟煮了两大碗饺子。弟弟伏在床上,把饺子全部消灭干净。妈妈看着他的眼睛闪烁出兴奋的亮光。弟弟的病逐渐好转起来。
在弟弟休息的日子里,我、弟弟、冬云、王微之间的接触逐渐增多。命运弄人,生活中的幸与不幸总是在出人意料的转化着。王微的母亲姓米,她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同时也是为了表达对自己父亲的憎恨而要求我们叫她为米秋实。我和冬云对此欣然接受,名字不就是一个简单的代号嘛,可是弟弟却顽固地坚持称她为王微。王微在我和冬云面前机敏过人,但在弟弟的“挑衅”面前却束手无策。最后,我们两种不同的称呼让她疲于应付,最后还是自己要求我们统一口径,叫她王微了。
周末,我们去滦河划船。
骄阳当空,万里无云。我们在一叶扁舟上撑起太阳伞,纵情的摆着双桨,小船摇摇晃晃地向河心飘去。水面如镜,小船荡起的微微涟漪四散开去,偶尔有水鸟被我们惊醒,扑棱着翅膀在林边河畔飞舞。青山绿水,风景如画,在如此优美的环境中,再浮躁的心也会安静下来,我们似乎与这里的一草一木融为一体。
黄昏,我们弃舟登岸,沿着小路回家。在到王微家门口的时候,正好与从工地回来的王福田的车相遇。王福田推开车门,从上面走下来,径直和冬云打招呼。很显然,冬云和他早就熟识。
王福田关切地问:“最近你爸爸身体还好吧。”
冬云说:“好着呢,就是工作比较忙。”
王福田说:“你爸是咱们市的财神爷啊,还能不忙?前几天我去青岛玩,带回来好多鱼竿,有时间给你爸爸送过去几支。”
冬云忙推辞道:“别,就不麻烦您了,他的鱼竿多的都可以开店铺了,现在有时间就往河边跑。”
王福田爽朗地笑着说:“钓鱼是一项很好的休闲活动,修身养性嘛,还能缓解工作压力。”
冬云看了看旁边的王微,说:“没想到微微是您的女儿。”
王福田奇怪地问:“我这个宝贝女儿整天躲在家里,我都很难见到她啊,对了,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冬云朝我努了努嘴道:“通过林海啊。”
似乎直到这时王福田才意识到我的存在,他扭过脸,笑着说:“这样啊,林海考上了律师,听你爸说你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现在你们都是大学生了,将来前途无量啊,微微现在也要好好学习,这就是你的榜样,将来你考上了大学,爸爸就送你一辆小车。”说完,用疼爱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伸手想抚摩一下女儿的头发。可是王微丝毫不领情,反而厌恶地瞪了王福田一眼,闪身躲到弟弟后面。王福田扬起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呆呆地定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他总算镇静下来,看了看弟弟,揶揄地说:“林江好好上班,供你大哥读书,等你大哥飞黄腾达了,你也就可以沾光了。”弟弟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嘿嘿的笑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王微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火了。她简单地和我们说了声再见,飞快地向大门奔去,在门口扭过身,对着王福田大声地叫道:“爆发户始终是爆发户!”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王福田显然没有想到女儿会在众人面前朝他发火,他站在那里,脸涨的通红,胳膊上青筋暴起,眼睛愤怒地要喷火。这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几年前带着兄弟抢工程的时候多么的血腥的场面都经历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是,再凶悍的人又能拿自己的孩子怎么样呢?过了好一会儿,王福田终于控制住情绪,勉强对我们笑了笑,说:“看我光顾的说话了,走,到我家喝杯水。”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中,我们都显得很拘谨,准备向王福田告辞离开,王福田却一把将我拉到一边,说:“林海,我听说前些天林江和微微接触比较多,你也看到了,微微的脾气非常古怪,林江和她在一起怎么会受得了呢,回头和你弟弟说说,没事就不要老找微微了。”我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些,一下愣住了。王福田又说:“再说,林江每天穿的破衣烂衫,拉着个板车和微微在一起也不协调啊,让外人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王福田说起弟弟的语气竟然如此尖酸刻薄,虽然他努力说的平和些,但依旧掩饰不住他内心对弟弟的蔑视。我说过,我无法容忍哪怕对弟弟的一点攻击,既包括肢体上的,也包括精神上的。我看了看王福田,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觉得人都是平等的,那么根本就没有必要单独限制某一个人和你女儿交往。”也许是刚才受了女儿冒犯,心中的怒火需要发泄吧,王福田竟然咄咄逼人地对我说:“平等?那都是来骗人的,穷人和富人永远都不会平等的。”我看着眼前这张冷酷的脸,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现实总是这样残忍:一个从农村走出的“精英”凭借自己的努力跳出了农门,却比任何人更担心自己的子女重归农民,一个饱受贫困折磨的人通过自己的拼搏改变了命运,却比任何人都更瞧不起曾和自己共同生活过的人们。也许,这正是人的共性吧,我们又怎么能奢望他们经历了苦苦挣扎,用尽了种种手段,在达到自己目的后与我们共同分享他们的果实呢。也许王福田说的是对的,弟弟认识王微就是一个错误,在他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礼节性地向王福田告别,拉起弟弟的手和冬云一起回家。
路上,我沉默不语,冬云关切地问:“是不是王福田说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了?”
我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来,王福田也算得上是我的忘年交了,可是今天他说的话深深地伤害了我的自尊。
冬云又说:“王福田经常来我家,我爸说这才是真正的商人,你知道商人无利不起早,无商不奸,我爸爸和他交往都非常小心,咱们的心机在他面前太不值一提了。”
我只顾低头走路,慢慢地冬云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趣。我把冬云送到她家楼下,然后和弟弟沿着回家的小路走去。
走着走着,弟弟突然停下来。他看着我,说:“大哥,刚才王福田是不是和你说王微的事情了?”
我也站住身,向他点了点头,在弟弟面前我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呢。
弟弟追问道:“大哥,王福田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低声说:“他说你和王微在一起不合适。”
弟弟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忧愁。
我问他道:“你很喜欢那个小女孩吗?”
弟弟突然愤怒地说:“王福田他有没有搞错,是他闺女喜欢我啊,不是我上赶着去追她啊。”
我再次问他:“你喜欢王微吗?”只要弟弟说喜欢,那么我就会鼓励他坚持下去。
谁知弟弟沉默了一会儿,却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我困惑地看着弟弟,他突然抬起头,用幽幽的眼神注视着我,他说:“但是我不会放弃的,也许她是我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了。”
我的心猛的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弟弟的口中说出来的。爱情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无瑕的情感,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弟弟在感情上怎么会表述的如此含糊不清呢。他说王微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可是那么一个固执而柔弱的小姑娘又能有多大的力量啊,难道他是想借助王福田的巨大财力吗?我再次看了弟弟一眼,多么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啊,可是弟弟那闪烁的目光分明告诉我他果真就是那样想的。一个人如果连爱情、连婚姻都可以成为自己奋斗的踏板,那么真就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了。我突然想起了王微对我说的一句话,那就是我并不真正了解弟弟,也许真正了解弟弟的只有王微一个人吧。我的心里像掀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我伸出手,抚摩着弟弟的头发,他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温顺,但我知道眼前的弟弟再也不是孩提时代那个懵懂少年了,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有了自己特有的对人对事的看法,这种艰苦的生活究竟在何种程度上改变着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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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子里的一种清高支撑着我不向任何人低头,可是我们的家庭是那样的脆弱,得罪每一个重量级的人物都会让我们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依然去给王微讲课,弟弟上班之余还会去拉板车,妈妈一如既往地在商场外擦皮鞋。这种生活平淡而清贫,但我们多么希望它能安稳地持续下去啊。
一个月后,弟弟他们的承包小组第一次没有按时领到工资,王福田的解释是公司效益不好,工资的发放要延缓一段时间。他们的工作也由包工改成了日工,工资水平下降不说,每天上班的时间卡的也非常严格,迟到早退都会被扣工资。弟弟隐隐感到这是王福田有意限制他和王微的接触,但又不敢声张,如果同事们知道是因为他而受到拖累不把他吃了才怪。好在弟弟早就在艰苦的岁月中习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就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每天在工地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倒也平安无事。
很快,暑假过去了,我也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家教使命。对我这一个月来的表现,王福田很难会说满意。王微的成绩略有提高,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正如她公然向我宣告:你们这些考上大学的并不一定比我们这些将要闯荡社会的有前途。不同经历的人对生活总有不同的理解,很难说谁对谁错。上学对我们这些家境贫寒的孩子来说就是改变命运的最佳途径,但对有些家境优越的孩子来说只是消耗自己青春的一种方式罢了。
走出王微家门前,王福田满面笑容地递给我一个大信封,嘴里不停地说:“祝你大学一帆风顺啊。”我微笑着把信封接过来,向他点头告辞。走到大街上,我把信封打开,里面有六百元钱。想想王福田笑的那么做作,真是难为他了,明明是我的劳动所得,被他弄的好像是他送我读大学的礼金。外面阳光明媚,我到邮局给冬云打了一个电话,叫她去体育场游泳。她生性喜欢运动,游泳更是她夏天的最爱。不一会儿的工夫,她便骑着大摩托飞奔而来。我们在偌大的游泳池里纵横驰骋,水流冲掉了我们身上所有疲惫的印痕,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
后来,我们坐在池边,晒着太阳。
我说:“还有一个星期我们就开学了,过两天我要回家去看看。”
冬云说:“我现在还记得你家的样子呢,好多年转眼就过去了,真想回去看看,到时候我去送你吧。”
我说:“有时间你和我过去玩吧,还能看到我们以前的小伙伴呢。”
冬云梳着湿漉漉的头发,若有所思地说:“除了你,那个中学的同学我都记不得名字了,对了,有一个小女孩叫董艳丽,你还记得吗?她学习挺好的,应该也是今年考大学啊。”
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无比纯洁的身影,亭亭玉立,长发飘飘,外表清高孤傲,内心热情而奔放。冬云又怎么知道我和董艳丽的故事呢。这些年,我一直为自己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想那些昔日的朋友。自从崇家峪中学一别就再没有她的消息,希望她也考上了大学吧。还有弟弟,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现在我考上了大学,他也应该重新回到学校了。
冬云看着我发呆的样子,问:“林海,你怎么了?”
我如梦方醒,慌忙说:“没什么。”在这么一个轻松的时刻又怎么能再夹杂些许伤感呢。
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回家。和冬云分开后,我径直去了购物中心。那是当时迁安最大的商厦,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拥挤的人群接踵磨肩。我怀揣信封,在里面仔细地寻觅着适合我们的物品。在一个鞋柜前我停了下来,一个漂亮的女老板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
她微笑着对我说:“小伙子,买鞋吗?我们这里都是最新的款式,在整个商场里我们的男鞋品种最全了。”
我对她说:“我不买男鞋,我想买女式的。”
女老板眨了眨眼睛,马上又说:“女式的品种也很多啊,是给女朋友买吗?看,这里都是今年流行的。”
我沿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皮鞋,都比较新潮,却没有一款适合妈妈的。我摇了摇头,准备离开,没想到女老板飞快地追了出来,拉住我的衣襟说:“小伙子,选选吧,这么多鞋就没你相中的?”
我说:“没有,我想给我妈妈买双鞋。”
女老板突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似乎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她想了想说:“卖了好几年鞋,第一次有人给自己的妈妈买,妈妈穿的话应该传统一点好,你看看这些呢?”说着,从柜台里拿出几双款式相对保守的鞋样。
我看了看,倒还让我感到满意。女老板问我道:“你妈妈穿多大号的鞋啊?”我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在口袋里一阵摸索,最后递给她一根线绳,说:“我妈妈的鞋就这么大,你量一下吧。”女老板接过线绳,有点啼笑皆非,说:“你妈妈连自己穿多大号的鞋都不知道吗?”我没有吱声,她怎么会了解我们过去的生活呢。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只买过一次“皮鞋”,那还是因为要参加我们的班会,妈妈怕在同学面前给我“丢脸”,使个大劲买双“皮鞋”。那次妈妈在农贸市场回来,兴高采烈地对我炫耀说:“海海,我买了一双皮鞋,你猜多少钱?”我木然地摇摇头。妈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兴奋地说:“我可买到便宜货了,这么一双皮鞋才十块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皮鞋怎么会那么便宜呢,我随即撇撇嘴说:“便宜没好货,肯定是革的。”妈妈却说:“即使是革的也值啊。”说完,穿在脚上,站在镜子面前不停地照来照去。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其实妈妈也有一颗好美之心,只是困窘的生活使她过早的丧失了选择美丽的权利。妈妈平日里根本舍不得穿它,即使这样节省这双鞋的使用寿命也没延续多久。似乎过了没几天,妈妈突然发现鞋帮脱落了,仔细查看,这双鞋连革的都不是,居然是用牛皮纸做的。妈妈蹲在地上,看着这双“皮鞋”,心痛不已,她难过地责备自己道:“我怎么这么废物呢,买双鞋都是纸做的。”说完,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掉下了伤心的眼泪。其实,又怎么能怪妈妈呢?那鞋子做的惟妙惟肖,足能以假乱真,有多少勤俭持家的农妇上了这个当啊。从那以后,妈妈再也没有买过鞋子,脚上穿的都是自己一针一线做的。现在,我想给妈妈买双皮鞋都不知她穿多大码的,只好晚上偷偷爬起来用线绳去量妈妈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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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给妈妈买了一双皮鞋,又给弟弟买了一套运动服,总计才花了不到一百元。我拎着袋子走出商场,正好看到骄阳底下妈妈疲惫的影子。
我走到妈妈身边,她手上没活,正眯着眼睛休息。阳光照在妈妈的额头,细密的汗珠闪闪发亮,妈妈坐在小凳上,是那样的安详。我悄悄地在妈妈面前蹲下,把那双皮鞋从袋子里掏出来。妈妈听到哗啦哗啦的声响,睁开眼睛看到我,满脸的惊奇。此时,我的注意力全在妈妈的鞋子上:鞋帮上用针密密麻麻地缝过千百遍。鞋底快要磨露了,鞋面被洗的泛白,它几年如一日地跟在妈妈脚上,目睹了妈妈走过的多少艰苦路程啊。无论刮风下雨,也无论酷暑寒冬,妈妈像雕塑一样立足这里,为过往的行人擦着皮鞋,可是她自己脚上穿的就是这样一双千疮百孔的布鞋啊。
我对妈妈说:“妈,我给你买了一双皮鞋,你试一下吧。”
妈妈非常意外,她看着我说:“海海,你给我买什么鞋啊,再说,你哪来的钱啊。”
我说:“妈,是我当家教挣来的,你快试一试,不合适我们就去换。”
我说着,递过皮鞋,妈妈却慌忙地摆手,连连说:“不用,不用,你快给退回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穿什么皮鞋啊。”
我的心里一阵难过,这个世界上穿皮鞋的人那么多,可是我给妈妈买了一双皮鞋却让妈妈受宠若惊到这个程度。我不再理会妈妈,抓住妈妈的腿,轻轻地把她脚上的布鞋脱下,把新鞋给妈妈穿上。妈妈坐在椅子上,眼睛里溢出了泪水,她用力地把眼睛合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的心中阵阵绞痛,可是我不想在妈妈面前表现的特别脆弱。我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作出欢喜的表情。我对妈妈说:“妈,你看,这鞋就像比着你脚做的,再合适不过了。”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睁开眼睛,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笑容,泪水依旧挂在脸上。她想了想还是说:“海海,我们还是把它退了吧,等将来你上班挣钱了再给妈妈买更好的。”我朝妈妈撇了撇嘴,假装生气地说:“哎,原来您是觉得这双鞋不好啊,看来我是白费心思了,我在商场里选了好长时间才选中了它啊。”说完,作出失望状,摇了摇头。妈妈立刻坐不住了,站起身,脸憋的通红,紧张地向我解释道:“不是,海海,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觉得有皮鞋也应该你和江江穿,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穿什么也穿不出好看了啊。”我皱着眉头说:“妈,你看你说的,你穿这鞋多好看啊,觉得还舒服吗?”妈妈脱口而出道:“挺舒服的,就是稍微有点挤脚。”我扶着妈妈坐下,一边帮她脱鞋一边对她说:“那就是正好,新鞋都挤脚,穿穿就舒服了。”
我把妈妈的鞋握在手里,从地上拾起妈妈擦鞋的鞋布认真地帮妈妈擦起来。妈妈急忙阻拦我,语无伦次地说:“海海,你不要沾手了,小心衣服弄脏了,再说新鞋也不用打鞋油啊。”我一边用力地擦着,一边笑着对妈妈解释说:“妈,新鞋在穿之前也要擦啊。而且您知道吗?在我心中很久就有这个想法了,那就是有机会我一定给您擦一擦皮鞋,今天我终于把这个梦想实现了,妈,我真的特别高兴。”我清晰地记得说这话时我面部表情一定是眉飞色舞,妈妈听了却那样难过,她张着嘴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嘴唇翕动,最后竟然掩面哭了起来。我的手机械地运动着,脸上的表情却凝固了,慢慢地,眼泪不知不觉也掉了下来。在我远离家乡,远离妈妈,去外地读书之前,能为妈妈擦擦皮鞋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愿吧。
我把鞋给妈妈擦好,递过去,妈妈接过来,小心地穿在脚上,站起来,试着在地上走了几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周围很多人都在凝视着我们,眼睛里都挂着泪水。旁边一个擦鞋的老头艰难地凑了过来,我发现他的一条腿有残疾。他仰着布满皱纹的脸对我说:“孩子,你妈她可真不容易啊,每天都在这擦鞋,听说你考上了大学,是咱们穷孩子的骄傲,不过到啥时候都不能忘了你妈啊。”我扶着老头坐好,感激地对他说:“大爷,谢谢您的提醒,我绝对不会忘记我妈妈的。”老头满意地点点头,说:“孩子,到什么时候都要讲良心,没有你妈妈哪有你现在啊,不要上了大学就嫌家里脏,就嫌家里的爸妈不顶用啊。”我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妈妈接过话茬说:“我们海海不会的,到什么时候我们海海都错不了。”说着说着,妈妈的声音又呜咽了,看着我,看着周围的人,妈妈还是没能控制住泪水,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的眼泪再次跟着掉了下来,我拉着妈妈的衣角说:“妈,您别哭了。”旁边的人也都紧着安慰妈妈说:“孩子考上了大学应该高兴才对啊,不要难过了。”妈妈用袖子擦着眼角的泪,抽泣着说:“我是高兴的啊,孩子终于长大了,我对的起他死去的爸爸,也对得起孩子,以后就是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从来没指望过享他们的福啊。”我在旁边听着,妈妈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我帮妈妈擦拭着泪水,说:“妈,今天我们先回家吧。”妈妈点点头,我们收拾好东西,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缝隙,向着回家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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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妈妈立刻把所有的脏衣服扔到盆里,坐在门口,精心地洗了起来。遥远的天边燃烧着一片火红的晚霞,霞光映得妈妈的脸明艳而有神采,往日无比喧嚣的工地此刻也难得地宁静着。我坐在妈妈旁边,和她聊天,帮她换水,心是超然的,平静得象无风的湖面。没有忧愁,也没有悲伤,我们完全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而妈妈对我的爱就是充满了整个世界的空气。
说着说着,我们聊到了弟弟。我说:“妈,过两天咱们回家吧,江江也该上学了。”一提到弟弟,妈妈搓衣服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弟弟是她心头永远的痛啊。妈妈难过地说:“是啊,江江的命苦啊。海海,将来你一定要对江江好点,妈妈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也没想过要得什么好,可是江江还小,你做大哥的要多照顾他啊。”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妈妈的眼圈红了。我的眼睛也湿润了,视线模糊了但弟弟小时候憨憨的身影却益发清晰起来。我对妈妈说:“妈,你别瞎想了,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最艰苦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将来我们还要好好地孝敬您呢。”
正说着,弟弟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他一见我们很吃惊,说:“妈,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啊。”不等妈妈回答,径直奔向他的三轮车。我赶紧招呼他道:“江江,过来。”弟弟迷惑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听话地跑了过来。
我把他拉进屋子,拿出新买的衣服给他试。弟弟捧在手里,羡慕地问:“大哥,你刚买的吧,你穿上肯定特精神。”我拍拍他的肩头,说:“这是给你买的,快试试。”弟弟盯着我说:“大哥,你给我买衣服干什么啊,我现在整天在工地,再好的衣服都会被弄脏的。”我说:“看你没出息的劲儿,怎么能老在工地上干活呢,过两天回家,你去上学,几年后我弟弟就会考上北大的。”弟弟听了,没有说话。我以为他还在为我上学的费用担心,便安慰他道:“你放心,等我上学了就可以勤工俭学,还可以拿奖学金……”弟弟猛地打断我,说:“大哥,你别想那么多,既然上学就要多学点东西,我能供你读书。”我心疼地看着弟弟,弟弟也用坚决的目光盯着我。我说:“江江,你必须去上学,上学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啊。”弟弟却固执地摇头,说:“大哥,我不会去上学了,离开学校一年,我已经把所有的知识都忘了,而且,我现在也觉得上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我不禁怔在那里:是他变化太快还是我们交流太少?我不解地看着弟弟,弟弟却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起道理来,他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每句话都明确而且坚定。我难过地说:“江江,你必须去上学,无论是赚钱还是干别的什么,你将来还有的是机会啊。”弟弟低着头说:“大哥,我想好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了。上学是好,可是能考上大学的又有几个呢,而且将来学费越来越高,即使我考上了大学,谁又能保证我可以顺利地读完呢?”我连忙说:“你考上的时候我就工作了,到时候我就会供你的。”弟弟立刻反驳:“大哥,你工作了就是头吗?你要工作,还要结婚,买房子,你将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如果你再顾及我,也许你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我呆呆地看着弟弟,没想到他想的那么久远,现在在他面前我简直就是个书呆子。我还是固执地坚持着要他回学校,弟弟却开始转移话题。他说:“大哥,我试试这衣服吧。”说完,自己换起衣服来。
弟弟体格健壮,穿衣服很挺,一套运动装穿在身上愈发显得他英姿勃发,俊朗帅气。我们狭小的房间里没有镜子,他笑着对我说:“大哥,好看吗?”我由衷地说:“好看,没想到我弟弟这么英俊。”弟弟嘿嘿笑了起来,他把衣服换下,递给我道:“大哥,你穿上试试。”我随手穿上,用手拽拽袖口,看着弟弟,弟弟瞪大眼睛说:“大哥,你穿着可好看了,真的,特合身。”弟弟说完,跑到房子角落,像变魔术似的拉出一只皮箱子。他对我说:“大哥,这箱子是真皮的,我看那些大学生都用这种箱子呢。”
妈妈走进屋子,正好看到箱子,皱着眉头说:“这个大家伙要多少钱啊?”弟弟扬着头说:“一百二呢。”妈妈显得很生气,说:“这么贵的东西,你买了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啊?”听了妈妈的责怪,弟弟有点委屈,他挠了挠头说:“我大哥上学不是没有箱子嘛。”妈妈说:“买两个大提包不就行了吗?”弟弟嘟囔道:“您知道什么啊,那种提包都是我们这些打工仔用的,人家大学生都用这种皮箱啊。”嘴里说着,他猫腰把箱子打开,里面有一个包装袋,弟弟把袋子打开,掏出一套崭新的衣服。他向我炫耀道:“大哥,这衣服可贵着呢,二百多,穿上可精神了,你试试,东北冷,估计你一到东北就能穿了。”妈妈简直要疯了,她怒气冲冲地对弟弟说:“你这孩子现在花钱真是越来越大手大脚了。”弟弟看妈妈发了火,紧张起来,涨红了脸解释道:“不是,这不是我买的。”妈妈瞪了他一眼,说:“不是你买的,难道还会有人白送你不成?”弟弟失口道:“就是别人送的。”妈妈紧着追问:“别人送的,谁那么大方送你几百块钱的衣服?”弟弟急地团团转,最后懊恼地对妈妈说:“您就别管了,反正衣服在这儿总要穿,对吧。”妈妈被弟弟说的哑口无言,转过头来看着我。
弟弟细腻的心思我是了解的,但还是没有想到他会为我把事情想的如此周到。我已经想到那套衣服是王微送给他的,却不知他们现在发展到何种程度。
我对弟弟说:“妈妈说的是对的,我们没有必要去和别人比,因为每个家庭的条件都不一样啊,我拎了手提袋去学校也不会觉得难堪,更不要说你是打工仔我是大学生,我们就是兄弟,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弟弟看着我,妈妈也看着我,我们都不再说话,任何语句都显得多余。弟弟站在我面前,个头已经和我不相上下,他的眉头显得那样坚毅,他的肩膀显得那样宽厚,他忧郁的眼神似乎在倾诉着曾经的苦难经历,又好像在向世人宣告他永远不会在苦难面前低头。
吃过晚饭,弟弟躺在地铺上很快睡着了。我辗转反侧,还是轻轻地把他推醒,弟弟睁开惺忪的眼睛注视着我,当他明白我是要劝他回到学校时,立即清醒而又坚毅地摇头。我无言了,继而胸腔里一阵肝胆俱裂的疼痛。妈妈曾经幻想用巴掌把我赶回学校,但她没有成功,最终是生活的艰辛促使我重返校园。可是弟弟这几年,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何止我经历过的百倍啊。如果他决定了,我们就再也无法改变他,妈妈可以将巴掌落在我的脸上,可是我们谁又有资格打弟弟一下呢?我的不懂事在最大程度上影响了弟弟,甚至改变了他一生的方向。他从十几岁开始便游荡在社会上,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在肮脏的言语与粗暴的拳脚的夹缝中顽强地生存着。我是哥哥,可是我又为弟弟做过什么呢?我像寄生虫附着在宿主上,吸取妈妈和弟弟身上的养分,他们心甘情愿地支持着我,非但没有任何怨言,反而为我取得的每一点成绩而欢呼。这种情谊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用心去体会,用整个生命去感悟。
惨白的月光照在弟弟脸上,他睡意正浓,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脸上挂着泪水,眼角还有泪珠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他心细如丝,却又深沉似海,他的内心世界是开放的,还有什么不能和自己的妈妈与哥哥说呢?他的内心又是封闭的,纵然我们一起走过那段最艰苦的日子,可是我们谁又能真正了解弟弟的想法呢?一个孩子,八岁的年龄天真无邪,充满童真,却失去了父爱,在经历了风风雨雨的洗礼后,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有一颗多么沧桑的心啊!我用胳膊顶着头,凝视着窗外明月,八月天气,我却感到寒气逼人。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6
第二天,我和妈妈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弟弟非常固执地要留在工地,任凭我们怎么劝说他都不同意和我们一起回去。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抑郁的表情,凝重而忧伤。也许,他害怕再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害怕再看见那些熟悉的身影,也许他担心自己回到家里就再也不想重新登上那辆消耗着自己青春和年华的三轮了吧。他曾经是自己所在班级中最为出色的一员,却因家庭贫困而不得不过早地步入社会。弟弟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但他不得不面对那些原本不如他的孩子如今在生活与事业的道路上越走越快,把他甩得越来越远。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一个永不服输的人,一个积极进取的人,眼巴巴地看着周围的朋友超越自己,却无力改变现实,这是一种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我看着弟弟,说不出话来,妈妈看着弟弟,眼睛里挂满了泪水。
弟弟把我们送到车站,将大小包裹摆放的整齐有序,给我们安顿好座位后自己下车。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他斜着身子坐在三轮上,双目炯炯有神。我对他示意道:“快回去吧。”弟弟却只是傻傻地对着我们微笑。当时碧空万里,烈日当头,很快弟弟的鼻尖、额头、鬓角都冒出了汗珠,他用大手在耳边不停地扇动,虽然热的头晕脑涨,但他还是固执地等到汽车启动。他用力地向我们挥手,直到这辆破旧的公交车湮没在来往的人群中。我再看妈妈的时候,妈妈将头埋在座椅上,肩膀耸动,一声不吭。虽然只是短暂的分别,却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伤感。
两个小时后,我们在村口下车。此时已过中午,村民们午觉醒来,赶着牛车,拉着家人,陆陆续续地去地里干活。骄阳似火,黝黑的柏油路面闪烁着亮光,一丝风都没有,炙热的空气异常干燥。我和妈妈拎着包裹满脸汗水地来到外公家,却发现大门紧闭。
站在门口,妈妈心情沉重,她看了看我,难过地说:“你外公生我这个闺女是白生了,一辈子为我操心,一天都没享过我的福!”我没有说话,但我了解妈妈此时的心情。外公一生操劳,儿子却一点都不孝顺,女儿家里又遭受了巨大的不幸,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在退休之后,还要帮着女儿照顾那几亩田地,像牛马一样在地里辛苦的劳作,终日不得休息。
我敲了敲大门,叫了声“外公”。我觉得我的声音很小,因为充满了对外公的愧疚。没想到就是这么细微的声音一下就惊动了外公,他正在睡午觉,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我的声音,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趿拉着鞋便跑到门口。他颤抖着双手打开大门,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我们。
妈妈看到外公,眼圈立刻就红了。我抬起头,也没有想到只有短暂的一年多,外公竟变的如此衰老。老人毕竟是老人,也许昨天他还精神矍铄步履矫健,但是一夜过后,他就可能像一栋陈年的建筑轰然倒下。外公显得更加瘦小,皱纹深陷,头发稀疏,眉毛苍白如雪。他一时激动,冲出来居然没用拐杖,在见到我们后身体似乎突然失去重心,双手倚门,斜着身子靠在那里。妈妈放下手中的东西,一把将外公扶住。外公挣扎着抓住妈妈的手,眼睛里突然闪烁出兴奋的亮光,他语序颠倒地和妈妈说:“大丫头,你,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精神了,多了啊,身子骨好多了啊。”妈妈搀着外公,外公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扭动着身子走路,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我们进屋,外公在妈妈的帮助下爬到炕上,努力地坐稳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被外公看的很不自然,便坐在他身边,问他道:“外公,您最近身体还好吗?”外公沙哑着嗓子说:“不行了,一天不如一天了。”妈妈听了很难过,对外公说:“爸,你别瞎说话,您的身子骨硬朗着呢。”外公却固执地解释道:“不成了,你爷爷那么强壮都刚活过八十,我看我是没几年活头了。”外公说着,干枯的胳膊在半空挥舞着,生与死的概念在这位老人言辞间是那样的轻松。妈妈握住外公的手,问他道:“我妈呢,她怎么不在家呢?”外公这时有点坐不住了,声音也有些颤抖,身子在轻轻的耸动,吭哧半天终于说道:“你妈去地里干活了,我现在成了老废物,什么都干不了啦。”我的心腾腾直跳,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一个人拎着把小锄头在深山的荒土地上艰难地拔苗耪地,满脸汗水,混着飞扬的尘土,呼吸着燥热的空气,步履蹒跚地前行,不要说亲眼看到,即使只是想想都会让人觉得心疼不已啊。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农民的生活没有任何保障,退休对他们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人至暮年,如果儿孙不孝,自己总要吃饭,就只能在黄土地里刨食,无论你身体多么虚弱,也无论你年龄多么高迈,为了生存你必须像年轻力壮小伙子一样去劳动。有的人终日锦衣玉食,又有多少人终日在为温饱而奔波呢?妈妈看着外公,脸上无限的忧伤。外公在炕上吃力地挪动着身体,涨红了脸向妈妈解释道:“大丫头,你不要着急,你家里的活我们都干完了。”妈妈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又转,终于还是流了出来。妈妈用衣襟擦拭着泪水,问外公:“我妈去哪块儿地干活去了?”外公拉住妈妈的衣角,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外婆所在的地方,只是不停地说:“你妈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刚到家,好好休息休息,什么活明天再说吧。”妈妈紧紧握住外公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眉头紧皱,嘴唇翕动,脸上的肌肉绞成一团,面部表情是那样的恐怖。妈妈张着嘴,努力半天终于对着外公说出一句:“爸爸,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你们……”说完,伏在外公肩头,呜呜痛哭起来。外公黯然的眼睛里滚落一串浑浊的泪珠,他已经老到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这个苦命的女儿啊,他嘴里嘟囔着,像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在用最基本的发音表达着最为复杂的情感。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6
整个下午,妈妈把外公家所有的衣服都泡在盆里,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在厨房里把我们带来的猪蹄和肘子炖了起来。我就坐在炕上陪外公聊天,也许是很少见到外人,外公如今看到我也有说不尽的话题。他像以前一样,主动地给我讲起他曾经“辉煌”的往事。包括小时侯去日本鬼子的炮楼下拣东西,大了在生产队里如何偷粮食。有光彩的也有不光彩的,有好玩的也有不好玩的,千篇一律,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会暗自笑话外公小农意识中的自私本性,但是现在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外公讲的是那样认真,我听的也是如此投入,故事本身早就没有了新意,而我是在用心去体味一位老人孤独的内心世界。
傍晚,外婆迎着暖风回家,一路风尘仆仆,眼角带着深深的倦容。年龄终归不饶人,经过一天的劳动外婆腿脚发轻,走在路上整个人都在摇晃。当她走进院子,看到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一下呆在原地。外婆放下手中的工具,不假思索地叫出了妈妈的小名“翠米儿”。妈妈正在烧火,松枝点燃后冒出的黑烟熏的妈妈闭紧了眼睛,但外婆熟悉的声音就像青天霹雳一样把妈妈惊醒,妈妈站起身,揉着通红的眼睛,看到外婆单薄的身躯,飞快地跑了出去。外婆紧走几步,拉住妈妈黢黑的手臂,妈妈也用力搀住外婆的身体。妈妈打量着外婆的脸庞,难过地说:“妈,您又老了!”外婆盯着妈妈,心疼地说:“我的闺女,你怎么也老了啊!”我和外公坐在炕上,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看着妈妈和外婆满含热泪地互相凝视,似乎我们的心也和她们交汇在一起,那个场面感人至深,母子深情表达的淋漓尽致,。我看着看着,眼圈也红了。
妈妈再大在外婆面前也只是个孩子,外婆洗过手便把妈妈赶到一边,妈妈则倚着门框和外婆说话,我默默地注视着她们,眼前这幅画面与我平日和妈妈聊天的场景何其相似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的小屋里弥漫着诱人的肉香。等饭菜整顿好后,外婆突然说:“我去叫叫大小子吧,让他来和我们一起吃。”我没有吭声,说真的,现在这个温馨的氛围里我并不希望舅舅的身影出现。妈妈赶紧赞成,外公却拼命地摇头,大声地说:“不,不,今天就不叫他了。”外婆看看外公,有点不解,但看看外公焦急的样子便不再坚持。
我们在院子里摆上一个方桌,饭菜端上来,香气扑鼻,我坐在小凳子上口水都快流了出来。我们四个人围在一起,开心地吃着。我先给外公外婆夹了满满一碗肉,然后自顾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我突然发现外婆在外公的碗里仔细地挑拣着,原来外公的牙齿都已脱落,他原本最喜欢吃的瘦肉此时再也吞咽不下。我偷偷地瞧着外公,他握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夹上一小块肉放在嘴里,不停地咀嚼,但是很明显,肉块儿在他嘴里翻来覆去地蠕动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外公脸上的表情近乎于无奈,我的心在隐隐作痛,一位终生操劳的老人,经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直至暮年,却衰老的连块肉都咀嚼不动。看看外公,想想妈妈,我们的每一位长辈都会衰老,而他们的衰老往往就发生在不经意的瞬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要忽略了现实中每一个孝敬父母的机会,等到他们无福享受的时候留给我们的将是不尽的伤痛。外公突然发现我在看着他,他布满皱纹的脸努力向我做出微笑的表情,当时我却想哭。
吃过饭,妈妈帮外婆收拾好碗筷,又坐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外公使劲地拉住妈妈的胳膊,把妈妈按在炕头,然后自己在枕头上面摸索着。外公的手青筋暴出,粗糙的像根木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剧烈地哆嗦着。妈妈迷惑地问道:“爸,你在找什么呢?”外公颤抖着声音说:“钱,海海上学用的钱。”妈妈听了无比心酸,她拽住外公的手,安慰他道:“爸,您别找了,海海上学我们有钱,不用您惦记了。”外公就像没听见一样,固执地寻觅着。外婆有点不情愿,但知道拗不过外公,只好走过来,把外公日夜搂在怀里的枕头解开,从荞麦皮里翻出一叠人民币。外婆把钱抓在手里,像抓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样,死死地按在胸口,舍不得交给别人。外公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外婆一眼。外婆只好咬着牙把钱递给妈妈。
妈妈站在那里,眼泪不停地往下落,她哽咽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把钱往外公的手里塞去。外公拼命地躲闪着,大手在无力地推搡着妈妈的胳膊,嘴里念叨着:“大丫头,这钱我不敢给你兄弟啊,给了他也会被他糟蹋光,就是留给你的,你命苦啊。海海有出息,考上了大学,咱们就是累吐血也要把他供出来啊。咱们没钱,就更应该把钱用在刀刃上啊。”
我看着外公,眼泪涌了出来。外公的家也已经一贫如洗,在我们的拖累下他们没有享过一天清福,他们和我们一起度过了最为艰辛的时光,而如今他们步入老年,生活和医疗都没有一点着落,却还在惦记着我们。老两口辛苦一生,积攒的那点财富被儿子挥霍殆尽,在牙缝里节俭下来的这点救命钱最后还是交到了女儿手中。看着外公举止迟缓、面目呆滞的样子,我不由得想起小时侯我跑到敬老院,外公在深夜里寻找我的情景,那时的我多么不懂事,与他们对我,对妈妈的爱相比,我们为老人的付出显得多么的渺小啊。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7
晚上,我们该回家了。外面漆黑一团,外婆摇晃着身子将我们送到门口,外公不顾我们的阻拦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到门外。白天的暑气已经被夜色驱散,空气清爽。黑暗中传来轻微奶富吧??鞘敲β盗艘惶斓娜嗣俏?硕惚芪贸娴亩RХ追鬃呱辖滞罚???逡蝗旱亓淖拧2辉洞Φ某靥晾锎?创似鸨朔?耐苊????薇呶藜实暮诎盗?窒碌囊乖鎏砹思阜稚???br>
我搀扶着外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粗重的喘息,从屋里到门外,这段短短的距离却好像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外公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话,说话的声音几乎被喘息声盖过,尽管我仔细分辨也听不清楚。突然,外公的喘息明显急促起来,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身体倚在我身上,我却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外公的身体太差了,整个人也一下子瘦了下来。我抱着外公,用手轻轻地敲打他的后背,直到他气喘均匀。我向他们告辞后,转身和妈妈离开这两位孤苦伶仃的老人。
走在路上,我的眼前不停地显现外公孱弱的身躯,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卷走。童年,在我眼中外公绝对是力量的象征,那个时候的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干起活来干净利落,是那样的威武,那样的精明;而如今他竟然连自己的肢体都不能很好地控制,即使是迈一步都那样艰难。几十年的时间真是弹指一挥,生命在不经意间流逝着,仅留下脆弱的躯壳。我不敢去想:说不定哪天死神就会无比残暴地将外公从我们身边夺走,这样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瞬间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悲恸呢?由外公而联想到妈妈,妈妈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蹒跚的步履中过早地显示出颓颓老态。而我们该如何与时间斗争,才能长久地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给他们真实的幸福啊!
回到家里,妈妈打开灯,房间里布满了灰尘,四处都结满了蜘蛛网。一切景致如故,我不由地想起了一年前那个风雨飘零的夜晚。妈妈默默地把房间打扫干净,我们合衣而眠。
第二天大清早,我们家里来客不断。我考上大学的消息不胫而走,早就在小村落里传得沸沸扬扬。邻居、亲友、儿时的伙伴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在同一时间拥进了我们狭小的房间。妈妈忙不迭地端茶倒水,招呼客人。我被他们围在屋子中间,大脑紧张地运转,随时准备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类问题。有问我上学中的趣事的,有向我探讨学习经验的,也有告诉我出门在外应注意事项的。他们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把我当作了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童年再熟悉不过的小伙伴开始用景仰的眼神注视着我,让我在飘飘然之余捕捉到一丝怅然若失。自由自在的童年,无拘无束的少儿时代,那里留下了我一生最美好最淳朴的记忆,多年以后,在不经意的夜晚我经常会梦到家乡的山山水水,风景如画,历历在目。也许就在明天,我即将踏上求学的行程,离开这个我自幼成长的乡村,然而无论在天涯海角,家乡的一草一木都会让我感到无比熟悉,无比亲切。每个人走后,在我送他出门的间隙都会塞给我几张钞票,数额不等,当我推辞的时候,他们会眉头紧皱,真诚地对我说:“林海,你不要嫌少,咱们都是乡里乡亲,大事小情的就是要大家帮帮扶扶,共度难关嘛。”话说到这里,我也只好把钱装进口袋,感激地向人家道谢。开始的时候,我要求自己努力记住每个人送钱的数额,但是一个白天过后,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清了。到晚上,我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一数竟然有八百多,同外公给我的一千元放在一起,小两千呢。我和妈妈坐在炕头,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心中的压力缓解了很多。
我正在和妈妈说话,突然听到院子里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我赶紧跳下炕,走到屋门口,大声地问:“谁啊?”就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粗重的声音回答:“是我。”我没听出来是谁,就站在门口向外观望。等他走近了我才认出是隔壁的宋二叔。他叼了一根老旱烟,烟头上的火光一闪一闪,像夏日野外的萤火虫悬在半空。
我赶紧把他让进屋子,他躬着身,像只大虾米,满脸的胡子茬,上面还残留着晚饭吃过的饭粒。妈妈紧着和他打招呼,宋二叔却有点不自然,看着我嘿嘿干笑两声,吸了两口烟,吧嗒吧嗒嘴说:“林海,知道你考上大学了,给咱们农村孩子争气,也给咱们村子争气。我就说咱们村子风水好,四面环山,旱涝保收,早晚都要出大人物。像林海,好好念书,将来肯定有出息。”说完,眯着眼睛看我。我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便问起他家里的一些情况。宋二叔把旱烟在炕沿上磕了又磕,看了看妈妈,欲言又止。妈妈脸上有些许的尴尬。我坐在宋二叔对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宋二叔停了一会儿,鼓足勇气,意有所指地说:“这两年,孩子都长大了,也都没个大出息,都是家里蹲大学毕业,眼看着都要成家娶媳妇了,今年秋后就准备给他们盖新房。两个小子就够累人,偏偏他们还是双胞胎,什么都凑到一起,让我连口气都喘不了啊。”他顿了顿,闷着头盯着自己脚尖抽旱烟,过了一刻钟,终于仰起脸,声音低了一点,缓缓地说:“就是钱上紧张,没那么多现钱啊。”
我刚要宽慰他几句,妈妈说话了,她近乎于企求地对宋二叔说:“他二叔啊,我知道你们现在着急用钱,去年借你家的钱早就该还了,可是你看我们现在,孤儿寡母的,也没有个来钱的地方啊。现在林海考上了大学,还要一笔不小的开支,你能不能再等等,等林海上班了,有了钱马上就还你。”宋二叔闷着头半晌没言语,他面前烟雾缭绕,那张饱经风吹日晒的脸显得尤为沧桑。我理解他此时的心情,等我工作挣钱那还要几年的光景,再说,谁又能保证我将来毕业一定能有个好工作呢?人家也要过日子,家里两个大小伙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眼巴巴地等着用钱盖房娶媳妇呢。我对妈妈说:“妈,咱们欠了二叔多少钱?”妈妈讷讷地说:“一千块钱。”我说:“咱们现在不是有这么多钱吗,先给二叔吧,我上学的钱慢慢来,不能把二叔家的两个孩子耽误了啊。”妈妈不停地点头,却不肯迈步去拿钱,屋子里静得出奇,混着烟草味的空气也好像凝固了。我只好自己拿起外公给我的一千元钱,塞到宋二叔手里。宋二叔接过钱,脸涨的通红,一下子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他低着头,小声地说:“嫂子,我们现在真的是钱紧,要不然我不会来你们这里催的。林海上大学了,别人都给钱,我倒来拿钱,我……我也是没办法了啊!”妈妈和我故作轻松地安慰他说:“这是应该的,当时你能借我们钱就给我们帮了大忙了。”宋二叔听了这些话更是如坐针毡,四十多岁的汉子额头竟然淌下了汗珠儿。
他勉强又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说:“嫂子,林海,你们先忙着,我回家去看看。”我和妈妈把他送到门口,宋二叔在黑暗中摸索着,他不停地对我们说:“快回去吧,外面黑灯瞎火的。”我们也不再挽留他,看着他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我和妈妈回到屋子里,妈妈有点难过,念叨着:“把你二叔的钱一还,你上学就不够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我说:“该人家的钱总要还啊,而且我现在的学费不是够了吗?”
妈妈顾虑重重地说:“学费是够了,可是你在外面吃饭穿衣哪里都得花钱啊。”
我信心十足地对妈妈说:“妈,您放心,到了大学我就会自立了。”
妈妈好像没听见我的夸口,坐在炕头,倚着被子,张开手指紧紧地揪住头发。屋子里灯光昏暗,我看不清妈妈的脸,但我能想象得出她痛苦万状的表情。妈妈内心的痛是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化解的。她不想让我们经受一点点风吹日晒,更不想让我们遭遇挫折坎坷,她总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我们铺就一条通往美好生活的阳光大道,让我们在她的荫蔽下一帆风顺地走下去。然而现实生活无数次残忍地击碎妈妈的幻想,当她看到我们的物质条件比别人差时——哪怕只是我们穿的衣服不如别人鲜亮——妈妈都会心痛不已,她习惯于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她对儿子的爱已然冲垮了她的理智,她对自己的要求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所及。生活中她像夸父追日一样锲而不舍,不分白天黑夜地劳累着,但耗尽毕生精力却始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无能”,最终在这种深深的自责中承受着异乎寻常的心理压力。
正在我和妈妈沉默无语的时候,外面又传来“砰砰”的敲门声。我扬着脖子对外面喊:“谁啊?”“林海,是我。”这次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宋二叔。我看了看妈妈,妈妈也正在看我,她不安地问:“你二叔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钱数上有问题吧?”我赶紧走出去,把大门打开,宋二叔就站在门口,任凭我怎么让他也不肯再走进我们家门。他伸手在口袋里摸索,很快把刚才那一叠钱掏了出来,塞到我手里,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林海,钱你拿回去,好好念书,将来一定要对你妈好点啊。”二叔这种反应让我始料不及:他家境也不好,这一千块钱几乎是他一年的收入。我想把钱给他塞回去,二叔慌忙地躲闪着,接着又摸出几张钞票,塞进我口袋,非常痛快地大声说:“刚才的是借你的,现在的是送你的,你考上了大学是咱们全村的骄傲,到了外面好好努力,给咱们争光!”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我回到家被你婶子骂了一顿,想想也是啊,在你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怎么能去拆台呢?这不就赶紧给送回来了。俩小子结婚的钱我再凑凑,够使了,老二那事还能再缓缓,不急。”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多好的邻居啊。我还想说些什么,宋二叔却不等我开口,就转身向回走去。在黑暗中,我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却听到他的声音:“林海,你妈这一辈子不容易啊,拉扯着你们两个孩子风里来雨里去的,遭了多大的罪啊!她现在老了,落了一身病,你们要记着她的恩情。她那样的人品在全村没人不竖大拇指的。如果将来你们忘恩负义,单我们就不会饶了你们。”话音落下,又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院外。
我没有马上进屋,而是留在外面细细地品味宋二叔的话。深夜寂静无声,只有丝丝凉风吹过我的额头,大脑异常清醒。以前我似乎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妈妈就是妈妈,她是我最亲的人,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很小的时候,我曾因为妈妈捡废品而和她闹的不可开交,那时她在年少虚荣的我眼中简直就是耻辱的象征,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逐渐尝试着去理解妈妈。但在我的印象中,妈妈始终是社会的弱者,是一个被人施以无限同情的角色。这些年,妈妈侍侯过老人,吸过矿粉,烧过石灰窑,在身体几乎垮掉之后还在街头擦皮鞋。孤单的妈妈始终挺着脊梁,拉扯着两个孩子,与困难的生活做着坚苦卓绝的斗争。也许在某些人眼里,妈妈从事的是最琐碎最低微的工作,但妈妈以她顽强的毅力和泣血的母爱赢得了周围人的尊重。妈妈给我们的物质世界是清贫的,即使是这样基本的生活保障也已让她走到了卖血的境地,但妈妈给我们的远远不只停留在物质层面,她那种乐观的精神,那种敢于迎难而上的勇气,那种舐犊深情都将在最大限度上长期地影响我们,指导我们的行动。我抬起头,直面灿烂的星空,我无比真切地体会到这种简单而真实的幸福,此时此刻,我有足够的自豪宣布:“我为有这样的妈妈而骄傲!”
正在我遐想之际妈妈走了出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把宋二叔拿来的钱递给妈妈,她全明白了。妈妈手里攥着钱,望着宋二叔家的窗户,上面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二婶和二叔还没睡。我们就站在院子里,直到他们的灯光熄灭才走进屋子。这一天劳累而充实,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们母子三人在外面漂泊流浪,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打交道,逢人都倍加小心;只有回到家里,面对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乡亲们时,我们才感受到久违了的轻松。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我周围的人无私地帮助着我们,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乡村百姓的淳朴与善良,是他们的一言一行让我相信这个世界充满了阳光,是他们的一举一动无形中感染我用爱心去善待周围的人。他们也许只是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但这负载的深情厚意足以让我铭记一生。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7
第二天,妈妈早上起来便去邻居家串门,算是对朋友们的答谢吧。我一个人躺在炕上,无所事事,终于有了大块儿的时间可以看看平日想看而没有时间看的小说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手里捧的是一本《简爱》,讲述的是一个孤儿自强不息的生活经历。那个女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一无所有,但她凭借着自己坚韧的意志顽强地生活着。她贫穷,但有宝贵的人格;她弱小,但从来不向权贵低头。她没有漂亮的外表,却有一颗完美的心灵。我一口气把文章读完,掩卷沉思,不由得为女主人公的命运而感叹不已。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声响。我懒洋洋地伏起身,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此时,太阳已然高高挂起,眼前明晃晃的一片,但我还是立刻认出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她从自行车上下来,姿势幽雅,举手投足都带有农村女孩儿少有的气质。长发披肩,肌肤如雪,白色的上衣,浅蓝色的长裙,寻常的衣装难以掩饰她眉宇间超凡脱俗的秀气。她静静地站在树阴底下,微风拂面,正如清水芙蓉,没有任何雕饰,一幅绝好的人物画。
在我认识的女孩中,也只有董艳丽才能成为这幅画面的女主角吧。纵然时间不息地流逝,却永远冲刷不掉我对她的记忆。难以忘记校园假山旁边的午后黄昏,难以忘记我们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在我退学、转学的尴尬处境中,她总是默默地关注着我,在我刚刚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也只有她会顶着寒风,踏着积雪到那里去看望我。十五六岁,本应天真无邪的年龄,我们却经历着各自的不幸。忘不了她满面忧伤的倾诉,忘不了她拉我回学校的悲壮之情,更忘不了她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午后大声说:“林海,我喜欢你。”虽然那时的我不够成熟,但那一声呼唤同样震撼了我的心灵。
我跳下炕,推开门,神采飞扬地向她招手。董艳丽见了我,大声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像小燕子一样飞了进来。我把她请到屋子里,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接过水,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热烈而泼辣。直看得我有点不自在了,她才把眼神移开,却仍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一声不吭地喝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三年未见,她出落得比记忆中更加楚楚动人。
我抬头问她:“高考成绩还好吧?”
她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说:“我一年前就不上高中了。”
我的心不禁一颤,那么优秀的小女孩怎么也中途退学了呢?
董艳丽盯着我,惴惴不安地问:“你呢,林海?”
我轻声说:“我考上了吉林大学。”
董艳丽听了,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祝福我,而是把头埋的很低,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好像她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想被我看见。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是这种反应,狭小的房间一下陷入了离奇的沉默。过了好久,董艳丽抬起头,无奈地看着我,说:“林海,你真厉害,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你还能坚持着把学上下来。”
我无语,在初中的时候,我、冬云、董艳丽号称三驾马车,在学习上向来都是你追我赶,并驾齐驱,而如今,我和冬云都考上了大学,偏偏这个最可怜的小女孩儿被丢在了乡下。平日里,董艳丽孤傲清高,可又有谁知道她脆弱的内心世界呢?她曾把上学当作改变自己生活的最佳途径,究竟是什么变故让她放弃了求学这条路呢?我不敢问她,害怕回首那段伤心的往事会让她心痛不已。
她坐着,喃喃地说:“你们都考上大学了……”说着,举起茶杯,把里面的水一气喝尽。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眼神里闪烁着无限的忧伤,语气里充满了对自己深深的失望。我想安慰她几句,她却站起身,也没说告别的话,径直向门外走去。
我在后面跟着,心情沉重。她上了自行车,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向村外骑去。我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中午,我和妈妈谈起董艳丽,妈妈还清晰地记得她。当我说到董艳丽悄然跑掉时,妈妈对我说:“你不要老是和她们说你考上了大学,那会很刺激她们的,你应该多和她们聊一聊以前的生活。”我点点头,怅然地说:“不过,董艳丽既然走了应该就不会来找我了。”
我们吃过午饭,妈妈躺在炕上午休,我睡不着,坐在过堂里看书。这里比屋子里凉爽一点,偶尔还有微风吹过,掀起我的衣服,拂过我的脸颊,清爽而又惬意。我正看得投入,突然感觉门前人影晃动,我敏锐地察觉到那是董艳丽。我合上书,走出去,正看到她孤独地在门外徘徊。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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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我后,把头扭向一边,站在自行车旁一动不动。我走到她身边,轻声对她说:“我们进屋聊会儿吧。”董艳丽固执地摇了摇头。外面烈日当空,白茫茫的阳光闪的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的头上流汗不止,董艳丽的鼻尖上也有一层细细的盐迹。
她的脸上满是忧郁的表情,心事重重,眼睛失神地四处环顾,最终在树阴下面找块儿石头坐了上去。我的心情也很异常压抑,好像我和董艳丽在一起就从未轻松过。我坐在她旁边,她后背对着我,目光凝视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我的嘴张了又张,还是说不出话来,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吧。
妈妈午觉醒来,站在门口向外面张望。她突然发现我在外面和一个女孩儿坐在一起,非常意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当妈妈看到这个女孩儿就是董艳丽时,笑着招呼她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快进屋吧!”董艳丽听到妈妈的叫声,站起身,木然地向妈妈笑笑,面部表情特别僵化。她说:“阿姨,我在外面凉快会儿。”妈妈还想再说什么,董艳丽已经顾自地坐了下来。
妈妈笑着离开了,我在这里简直是坐立不安。我不知道身边的女孩儿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是觉得这种压抑的氛围让我喘不过气来。几个小时过去了,董艳丽终于转过身,她微笑着面对我,一句话都不说。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那样的陌生,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就像一只从远古时代飞来的精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觉得浑身发凉,毛骨悚然,如坐针毡。我的耐性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殆尽。
我问她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她还在微笑,但笑的那样勉强,那样苦涩。她反问我道:“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找你吗?”
我被她问的无言以对,只好保持缄默。
我们身边行人不断,他们看到我们两人像木雕泥塑一样坐在石头上一定感到很滑稽,像我们投来好奇的眼神。我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对我点头时表情诡异,大概把董艳丽当作了我的女朋友吧。天渐渐暗了下来,宋二婶干活归来,牵着牛到前面池塘饮水。她看到我时笑着和我说话,当她看到我身边的董艳丽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我不解地问:“您和我同学认识吗?”宋二婶慌忙说:“认识,认识,她是我娘家村的。”董艳丽斜着眼睛看了看宋二婶,没有任何表情。宋二婶说完话,很不自然地离开了,走了很远,还不停地回头张望。
我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而且是个无限膨胀的噩梦。我实在无法容忍董艳丽对我无声地折磨。我皱着眉头,刚要和她说话,她正好抬头看我,她敏锐地感觉到我的不耐烦,立刻站起身,对我说:“林海,对不起,今天打扰你了,我要回家了。”说完,脸上一副可怜的样子。我的心又软了起来,对她说:“天太晚了,在我家吃过饭,然后我送你回家吧。”她摇了摇头,缓缓地走到自行车旁,上了车,看了我一眼,连再见也没有说,骑上车就走了。
我站在路边,心情异常的烦躁,不知什么时候妈妈来到了我身边,她轻轻地对我说:“海海,回家吧。”我无声地跟在妈妈后面,进屋,吃饭。在饭桌上,妈妈和我说话,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恍惚起来。妈妈看着我,不知何故,最后只好对我说:“海海,我们去外面凉快凉快吧。”我顺从地点点头,随着妈妈走到院子后面。
我们的院子后面是一大片空地,宋二叔家后门框上的电灯闪闪发光,空地里亮如白昼。
那里坐了很多人,聚在一起聊天。小孩子们凑在一起乱跑,吵吵闹闹,像集市一样。宋二婶是里面的高音喇叭,扯着大嗓门东家长李家短地讲个不停。大家也没留意我和妈妈加入他们的队伍,宋二婶正手舞足蹈地说:“你们天天晚上来歇凉,借我们家的光,从今天起我要收你们电费了。”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嚷嚷道:“得了吧,我们来陪你聊天,还没和你收陪聊费呢。”宋二婶瞪大了眼睛说:“就你们,一个个歪瓜裂枣的臭德行,我还懒得和你们说话呢。”说话间,一位邻家哥哥拽着我的胳膊说:“好啊,二婶子眼光高了,让我们的大学生和你聊,档次够了吧?”说完,不由分说把我往里面推去。宋二婶这时才看到我和妈妈,马上露出笑脸说:“呦,我们大才子来了,快,帮着婶子教训教训那群王八蛋。”妈妈听了呵呵直笑,我也被宋二婶的样子逗乐了。
眼前的情景带给我一种久违的氛围,如此轻松,如此和谐的感觉似乎早已尘封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在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根本的厉害冲突,都是为了交往而交往,简单而真诚。当你融进这个群体里,就像一滴水投入到大海的怀抱,你再也不会孤单,再也不会觉得无依无靠,在你周围的每个人都是你的兄弟姐妹,无论你遇到多大的困难与挫折,他们都会陪你一起度过。也许他们做不了什么,大家都是阳光底下最为渺小的人物,但在我们最为艰难困苦的时刻,哪怕只是伸过一只救援的胳膊,或是递过一杯清凉的茶水,甚至只是说上一句鼓励的话语,都会坚定我们战胜困难的信心,增强我们与命运做斗争的勇气。
在这里,你可以放开你的心扉,随便说你想说的话语,心灵不用预设任何防线,那会让我们觉得无比轻松。
我们一直聊到很晚,到最后,萤火虫都躲到家中睡觉了,我们的困意也涌上大脑。大家收拾好小板凳,叫上自家的孩子,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捏掉衣服上的草叶,打着呵欠,头也不抬地和人告辞,向自己的小窝儿走去。
我和妈妈正要回家,宋二婶突然跑了过来。她一脸神秘地问我道:“海海,你和董艳丽很熟吗?”
我看了她一眼,觉得很奇怪,我不习惯向别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宋二婶却迫不及待地说:“海海,她是个疯子,你知道吗?”
我差点晕倒,我看着宋二婶,简直怀疑是不是此时的她疯了。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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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婶瞪着眼睛说:“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你小心点。”
我还是不相信,听宋二婶娓娓道来。她找了块石头坐下,慢条斯理地讲述。
她说,董艳丽原来学习特别好,但在中考中意外地遭遇到滑铁卢,只考上了镇高中,这种失败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毕竟考上了重点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在极度的失落中她满不服气地上了高中。开始的时候她成绩非常优秀,而且,人又长的漂亮,在一个班竟然有两个男孩同时喜欢她。十七八岁的年龄,感情是最真挚的,也是最投入的。因爱生恨,两个男孩在班里闹的不可开交,把董艳丽夹在中间难以做人。终于,在一个黄昏,他们两人把董艳丽叫到校园外面的小树林,直接和她摊牌,想知道董艳丽心中到底喜欢谁。结果两个男孩都失望了,在瑟瑟的秋风中,董艳丽垂着头对他们说:“我心中有喜欢的人,而且我对他的感情永远也不会改变,他才华横溢,英气逼人,占据了我心中所有的空间。”两个男孩无奈地走开了,其中一个男孩是我在崇家峪遇到的刘涛,他马上猜到了董艳丽喜欢的人是谁,从此放弃了。但另一个男孩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段感情,董艳丽在他的脑子里根深蒂固,让他无法承受这种割舍之痛。他一次又一次地表白,但董艳丽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每个清晨他都在宿舍楼下等她,但等来的永远都是她那冷冰冰的面孔。最后,这个男孩绝望了,他开始想方设法地了解董艳丽的过去,他想弄明白到底是谁那么神奇,完全地占有了她的情感。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董艳丽在初中曾和白老师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对这件事一直是讳莫如深,守口如瓶,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那个男孩锲而不舍地追寻下,他终于还是了解到董艳丽的过去。那是一个真诚的男孩,更是一个血性的家伙,他对董艳丽的感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反而更加怜爱她,对她的感情坚如磐石。但他没有想到董艳丽的心就像一块远古化石,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只能给她些许的感动,他绞尽脑汁也无法真正闯进她的心扉。最后,他彻底绝望了,他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白老师身上,固执地认为就是白老师的存在才使得他永远也无法得到他的幸福。而且,白老师玷污了他心中女神,他必须去和那个伪君子有个了断。在一个中午,他喝了很多酒,晕晕忽忽地跑到白老师所在的学校,找到了他所痛恨的人,她怒吼着冲上去,将他砸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拳头似暴风骤雨般地袭来,只有两三分钟,白老师已经被他打的人事不知,一张原本英俊潇洒的脸庞扭曲的变了形。接下来,他被请到了派出所,在面对民警的讯问时,他像一位革命斗士似的高昂着头,酒后多言,把他了解的关于董艳丽和白老师的故事和盘托出,并义正言辞地问民警像白老师那样的衣冠禽兽该不该打。董艳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此事,她艰难地骑着自行车赶到派出所,刚到讯问室就听到那个男孩神情激动地讲述着她最不想提及的往事。白老师已然醒来,无怪乎是皮肉之伤,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条细细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透着血迹。他坐在讯问室外的椅子上,看到董艳丽,眼睛里射出鄙夷的目光,也许他认为是董艳丽专门找人来报复他吧。董艳丽站在门口,伤心欲绝,她觉得那段往事早已成为了过去,今天却又被人无情地提起,不要说听别人说,就是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也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啊。特别是白老师那不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她脆弱的心房,屈辱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甩胳膊,转身离去,留下那个男孩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很快,那个男孩又回到了学校,但此时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董艳丽那段灰色的经历。特别是民警还来学校调查过董艳丽的年龄,如果事发时董艳丽不满十四周岁还要依法追究白老师的刑事责任。那些日子给了董艳丽莫大的压力,她不想让白老师进监狱,她所希望的只是过去的就让它永远地过去吧。董艳丽本来就是一个敏感的人,她开始在学校坐立不安,似乎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再后来就神情恍惚,她爸爸把她从学校接回家,她便整天躲在家里,一个月一个月的不露面,再后来,有人看到她,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也不说话,盯着你看个不停,就像个鬼似的。
宋二婶说着说着,自己倒先害怕起来,紧张地看看周围。
我认真地听着,宋二婶说的和我见到的董艳丽如出一辙。她看我的眼神带着难以形容的忧伤,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时让我感到浑身冰凉。我对她的了解本来就不多,无情的岁月更加削弱了我对她的印象。在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的高考征程上她不幸地成为了落水者。她身体残疾,但又自命不凡,高傲而自信,如果不是白老师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她本应该成为一个乐观向上的典范。我们都在闭塞的乡村中长大,谁都没有真正见识过外面精彩的世界,但我们通过读书,了解到外面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渴望走出自己狭小的空间,还在我们奋斗的途中我们就已经在思想上脱离了哺育自己的群体,如果一帆风顺也罢,万一中途落马,那将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不难想象,董艳丽退学在家,又有谁能听懂她的声音呢?如果要求她嫁给一个普通的农民,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物质上的清贫倒也罢了,精神上的空虚是对人最大的折磨。这种没有激情没有希望的生活对一位心中怀有无限梦想的青年来说真是生不如死!
和宋二婶告辞后,我跟着妈妈迷迷糊糊走回家,躺在炕上胡思乱想,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起来,吃过早饭,在过堂里发呆。妈妈拽过一条小板凳,坐在我旁边。她一边择着韭菜,一边问我:“海海,昨天晚上你翻来覆去,是不是想你那个同学了?”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妈妈,在妈妈面前我似乎是透明的,没有任何的隐私可言。妈妈低着头干活,似乎漫不经心,又好像意有所指地说:“人是会变化的,我看董艳丽身上早就没有了以前的灵气。”
我没有说话,此时,我是多么希望眼前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啊。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最后我竟然开始焦急地向外张望。就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刻,董艳丽神奇地出现了。她在门口站住,犹豫地踱着步。我赶紧站起身,跑到外面把她迎了进来。董艳丽迈着轻轻的脚步,一脸羞怯地跟我进屋,见了妈妈红着脸问妈妈好,妈妈赶紧给她倒水,然后自己到外面串门去了。
狭小的房间因为只有我们二人而开阔起来。她坐在炕上,我坐在椅子上,我们的目光碰到一起,又同时闪烁开去。她喝着水,我也陪她喝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我问她:“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吗?”董艳丽头垂的很低,她用细微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我说:“还是回学校吧,再考一次,只要我们坚持下来,我们就一定会成功的,考大学难,但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难。”董艳丽看了看我,眼睛里弥漫着困惑的神情,她依旧幽幽地回答:“不知道。”再后来,无论我说什么,她通通地回答我不知道。当我再度审视她时,她的脸色绯红,额头冒出了细汗,似乎神智已经不再清醒。我心里是多么的难过啊,同时在一起斗志昂扬的朋友如今怎么变的如此懦弱和颓废啊。我心痛地凝视着她,她却麻木地注视着我,时间在慢慢地流逝,我渐渐地愤恨起她自甘平庸的心态。我盯着她的眼神由温和转向恼火,她的脸上闪动着惊惧的表情,我更加觉得她毫无年青人的朝气与活力。她紧张地站起身,慌张地向我告辞,我没有在挽留她,而是和她一起走到大门外。她上车的一瞬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眷恋,似乎有话要说,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的心头也莫名其妙地涌起一种失落的感觉,我突然不加思考地对她说:“你如果平常没事就不要来找我了。”我想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定一脸的冷酷,董艳丽绝望地看着我,目不转睛,我的心里也极度复杂,我是在说一句混帐透顶的话啊,但我还是固执地不肯道歉,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儿眼圈慢慢地变红。最后,她无声地跨上自行车,回头看了看我,无限的伤感,终归没有和我说再见,扭头消失在村子的尽头。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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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怅然若失地走回家。妈妈中午做了我喜欢吃的韭菜馅饺子,我吃起来却毫无食欲。我的每一个表情都无法逃离妈妈的眼神,她试着宽慰我,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妈妈叹了口气,走进屋子睡午觉。我一个人守在过堂里,坐立不安。我急切地四处张望,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看到董艳丽的身影啊。如果她能回来,那我一定会向她说对不起的。但我等了一个下午,却再也没有等到她回头。
晚上,我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第二天,我很早便起床,我什么都不想吃,一个人走出院子,站在门口。突然,我发现在矮矮的院墙上有一个椭圆形的石膏雕塑。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下来,仔细地观赏。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塑像,椭圆形的蛋壳,里面偎依着两只可爱的小白兔,它们脚下是芦苇编织的一个温馨小窝。整个雕塑线条简单,自然流畅,清新可人,毫不做作,洋溢着自然的情感。我把它捧在手中,看了又看。我猛地想到,它一定是董艳丽送来的,也就是说在今天更早的时间董艳丽曾来过我家。我抱着塑像疯狂地四处寻找,多么希望她能看到我焦急的身影,从某棵树后突然窜出来,拉住我哈哈大笑。此时此刻,只要能见到她,即使被她捉弄也值得啊。
可是,我找遍了每个角落,墙角里,稻草旁,虽然明知她不在但还是固执地去寻觅,却捕捉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气息。最终在妈妈的催促下,我只好回房间吃饭。下午,我突然变的魂不守舍,等到两点钟,我实在等不下去,跑到院子,推出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匆匆向董艳丽所在的村子骑去。
那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沉闷的一天,天空笼着薄薄的云层,太阳显得慵懒而无神。我怀着一颗急切的心情在拥挤的马路上飞奔。九月时节,落叶飞舞,一个收获的季节在我看来竟是满目凄凉。慢慢的,我的头上冒出了汗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我并不知道董艳丽家的确切位置,只是知道她们村子的大概方位。
当我赶到村口,正好碰到一位放牛的老人。他蹲在一个水塘边,悠闲地看着自己的牛在饮水。我在他旁边下车,问他道:“老大爷,您知道董艳丽在哪儿住吗?”我的声音很小,语气也很柔和,可是老人听了却像被蜜蜂蛰了一样,迅速扭过头,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视着我,却没有说话。我又问他:“您知道董艳丽家在哪里吗?”老头还是没有不吱声,只是朝前面的街道努努嘴。我心急如焚,和他说了声谢谢,径直拐进那条街道。过了一会儿,我又问路边一位干活的小伙子:“你知道董艳丽在哪住吗?”那个小伙子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有一丝同情,还带有一丝伤感。他指着长长的街道说:“最里面,顶头的那家就是。”我觉得很悲哀,难道在他们眼里董艳丽真的有精神病?连我找她也让他们觉得奇怪吗?我没有时间多想,骑上车,继续前行。
走到街头,我在一扇火红的门前停下,按照小伙子的指点,这就是董艳丽的家了。我刚下车,就听见里面有嘤嘤的哭声。我心乱如麻,不知道她家又出了什么事情,迈进大门,发现里面人群往来不断,但每个人都低着头,一脸的悲痛。我拉住一个年青人,傻傻地问:“这是董艳丽家吗?”那个人扭头对着我,眼睛红通通的,他点了点头。我问道:“董艳丽在家吗?”他却无限悲痛地对我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瞪大了眼睛问他:“你说什么?她到底怎么了?”他呜咽着对我说:“今天上午她去她同学家,回来后就神情恍惚,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在中午前喝农药自杀了。”他的声音很低,但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我的大脑在瞬间乱成一团,我呆呆地站在那里,阳光的曝晒,地面热浪的烘烤,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刺激。我双腿无力,胳膊在剧烈地颤抖,眼前的世界也跟着疯狂地旋转起来。我蹲在地上,想缓解一下头晕的感觉,我默默地想起那个冰清玉洁的身影,昨天她还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今天就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世事无常,生命脆弱,意外事故总是来势凶猛,让你毫无反抗。我站起身,木然地移动着脚步,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眼前出现的是怎样凄凉的场景啊。在房间的空地上横着硕大的停尸板,那个曾让无数男孩儿过目不忘的姑娘此时正安详地躺在上面,神态宁静,肢体冰凉,似酣然入睡,却永远也不会醒来。苍天无眼,偏偏让她这么一个喜欢追逐完美的姑娘肢体残疾。她曾经是众人羡慕的对象,集容貌、气质、勤奋、聪颖于一身,除了手上的瑕疵,她简直就是上帝精雕细刻的宠儿。她热情奔放,敢恨敢爱,心中怀有五彩的梦想,同时也在做着不懈的努力。如果不是遇到白老师,属于她的该是怎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啊!她恃才傲物,却又无比天真,她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最终还是被自己挚爱的人深深伤害。当屈辱、落寞、绝望、无助等所有的情感无情地向她袭来时,她感到了困惑与迷茫,在她最信任的朋友那里她没有得到任何理解,这使得她更加确信在自己的周围已经没有人能读懂她的声音。也许,她生来就是一个孤独的思考者吧。在这种极度绝望的情感支配下,她选择了逃避,在一个孤独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逝者如斯,往事已矣,此时,她已经告别了这个喧嚣的尘世,无论是温情还是鄙夷,她再也感觉不到,她的灵魂已然超脱凡尘,到另一个世界享受她独有的安宁去了。
如此美丽的生命就像昙花一现,有谁还会记得她娇好的面容和笑语欢声?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是一种肝胆俱裂的绞痛。我的下颌在突突地颤抖,喉结在猛烈地抽搐,我的眼睛模糊了,泪水无声地落在地上。我多么希望眼前让人心碎的场面只是一个噩梦啊。我咬着嘴唇,不想哭出声,缓慢地移动着脚步,想离她更近一点。我的腿疯狂地哆嗦,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当我走到停尸板前,看到她那安详的睡姿,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现在,董艳丽离我是这样近,那层蒙住她娇好面容的黄纸就在我眼前;她离我又是那样远,我肝肠寸断的哭声却唤不来她淡淡的笑容。如果考不上大学就要命赴黄泉,那么要高考做什么用啊,如果我一句话就导致这个鲜活的生命香消玉殒,那么我又何必活在世间害人啊!我的泪如泉涌,后悔不已,我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要和她说那么绝情的话?她的心本来就已脆弱不堪,而我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火上浇油!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让她为我而生,让她为我而死,但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非但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安慰,反而是对她求全责备,极尽刁难之能事。正是我,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亲自挥手斩断了她最后一线希望,生生地把她推向了死亡。我张开双手,似乎上面沾着斑斑血迹,以手掩面,我放声大哭。没有什么语言,我像一头困兽在拼命地嚎叫,为什么总是让我经受这种生死的折磨,为什么总是让我身边的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在瞬间就离开我,为什么她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肯留给我!
也许是我的哭声极度悲痛,炕上董艳丽的妈妈禁不住再度号啕大哭。那位老人眼窝身陷,双目无神,脸上挂满泪水,嗓子已然沙哑,撕裂的声音更让人悲痛欲绝。多么可怜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大的伤痛也莫过于此啊。我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挣扎着要去揭开董艳丽脸上的黄纸,多么希望看到她从冰冷的木板上一跃而起,告诉我们她只是和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啊。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拉住我,轻声安慰我,我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挣扎着要冲上去。最后,在院子里和我说话的小青年赶了进来,他把我拽到院子,抓住我的衣领,狠狠地摇晃我,瞪大眼睛质问我:“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随着他的手势起伏,我的头剧烈地摇摆,我突然清醒起来,我是谁呢?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闹呢?董艳丽生前最后的时刻还在被我冷落,难道她死了我还不能给她一个宁静的空间吗?我大口的喘着粗气,乜着眼睛看了看那小伙子,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地把他甩到一边。我左右摇摆着,走出院子,找到我的自行车。此时,院子外面临时搭起了一座凉棚,几名鼓乐手刚刚坐下。我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满脸冷酷,这种生死离别的场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死者亲属撕心裂肺的哭声对他们已然毫无触动。他们喝着水,谈笑风生。我骑上自行车,刚刚走到街道的拐角,就听后面鼓乐齐鸣,哀怨的唢呐声幽幽响起。这种音乐见缝插针,钻进了我身体里最脆弱的地方,无比强烈地刺激着我脆弱的心弦,我只觉得痛入骨髓,眼泪无声地划过我的脸庞,落入我的嘴角,枯涩难言。我用尽全力,把自行车蹬的飞快,在人流如潮的马路上狂奔。生又如何,死又何惧,怀着对董艳丽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我在人群中穿梭,惊翻了小贩,吓退了汽车,我丝毫不再顾及别人的眼光,冲出村口的闹市,向着家的方向飞去。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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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不在家,我走进屋子,里面空空荡荡,我恍恍惚惚觉得有一股阴气在无形中笼罩着我。我爬到炕上,把头埋到被子里,在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觉得浑身冰凉,好像又回到了寒冬腊月,在冰天雪地里和小朋友们一起滑冰、堆雪人、打雪仗。北风猛烈地吹着,地面的积雪被掀起多高,冰渣落入我的衣领,寒气刺骨。我蜷成一团,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朦胧间,我看到董艳丽穿了一件雪白的连衣裙站在狂风暴雪中,体态安详,举止优雅,她凝视着我,满脸的微笑。我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离她越来越近,她也向我张开了双臂……突然,我猛地意识到董艳丽已经不在人世,我的眼前顿时显现出她躺在停尸板上的景象,我感到毛骨悚然。而董艳丽脸上笑容依旧,她热情地向我扑来,我扭头便跑,不想地上是平如镜面的薄冰,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董艳丽泰山压顶一般向我捱来,我闭上眼睛,尖声惊叫。
在我惊恐万状的时候妈妈从天而降,她一把将我搂到身边,我就像在外面闯祸后茫然不知所措的野孩子,见到妈妈总算找到了靠山,一头扎进她温暖的怀中再也不肯出来。妈妈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头,轻轻地对我说:“海海,不怕,海海,不怕,妈妈在这儿呢!”妈妈的话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我挣扎着抬起头,嘴里嘟囔道:“董艳丽,董艳丽……”此时,妈妈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她伸出胳膊,向前指着说:“海海,别怕,董艳丽在那里,被妈妈给砍了。”听了妈妈充满血腥的话,我的身上又冒出了冷汗,顺着妈妈的手指看去,前面有一只青瓷碗,里面装满了水,在离碗不远处有一双被砍断的筷子。我略微清醒的神智重新混沌起来。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林海,你醒醒,我们都在你身边呢啊!”我仰头,是董艳丽,她怎么又出现在我面前,简直就像魔鬼附体,对我亦步亦趋。我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想理她,她却执着地向我走来,而且越走越进,脸上挂满狡黠的笑容。我心中的怒火猛地喷发出来,我用尽力气朝她大声吼叫:“走开,我不想见到你!”董艳丽在我面前惊呆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停了有几秒钟,飞快地向外面跑去。妈妈却焦急万分,她大声地向她召唤:“冬云,冬云,你快回来……”我完全糊涂了,一会儿冬云,一会儿董艳丽,眼前这个女孩儿到底是谁啊!我早已身心俱疲,什么都顾不得了,把头伏在妈妈臂弯里,只想轻轻松松地睡上一个安稳觉。
朦胧间,又一个沉闷的夜晚过去了。我终于甩掉了昏昏的睡意,睁开了酸疼的眼睛。我看了看周围,妈妈、弟弟、外公、舅舅、冬云、惠岩叔叔都在,似乎在为迎接我而准备了一个盛大的仪式。他们都在注视着我,似乎我的醒来是一件超乎寻常的大事。妈妈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挂满倦容,就像董艳丽的妈妈经历了丧女的伤痛一样。她目不转睛地瞅着我,眼睛里泪水涌动,看着我不再胡闹,妈妈竟然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用手擦着脸上的泪水,抽泣着说:“海海,你总算醒过来了!”我挣扎着要站起身,却没有一点力气,偌大的骨架松散的像摇摇欲坠的积木楼。弟弟跑过来把我扶住,他头发蓬松,两眼无神。我看了看窗外的世界,一片黑暗,似乎正是深夜。我不解地问:“我不是刚睡醒吗?外面怎么还黑着呢?”弟弟睁开困倦的眼睛回答我道:“大哥,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妈妈一分钟都没合眼。”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拼命翻过身,想起来,弟弟却将我一把按住,紧张地对我说:“大哥,小心点……”经过他的提示我才发现我的左手上插着针头,细长的管子里正一滴一滴地淌着药水。我只好乖乖地躺在炕上,望着房顶的檩子,呆呆地发愣。
休息了一段时间,在妈妈的照顾下我吃了一罐罐头,精神头逐渐恢复过来。我在炕上翻动着身体,舅舅悄悄地坐到我身边,他抓住我扎针的手臂,看着我的眼神放射着慈祥的亮光,我第一次发现舅舅也没有我想的那么讨厌。舅舅看着我笑了,我也陪着他笑了。舅舅把我手放在一边,拨动一下我的脑袋,无可奈何地说:“妈的,打小起这混帐小子就不让人省心。”说完,大家也都笑了。
我看了看冬云,冬云也正在看着我,她没有吱声,瞧着我的眼神也在躲躲闪闪。我猛的意识到在梦境中我驱赶的那个女孩儿不是董艳丽,而是冬云。我顿时感到万分愧疚,我充满歉意地看着冬云,冬云却在默默地赏玩着董艳丽送我的石膏小兔。我向冬云招招手,想和她说声对不起,董艳丽的去世让我意识到生命原本如此脆弱,真挚的友情更显得弥足珍贵。冬云捧着小兔子走过来,也许,她以为我就是想要她手中的塑像吧。她缓缓地走到我身边,机械地把兔子递过来。当我感觉到她的意图时,立刻把手伸过去,但为时已晚,她手一松,小兔子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之中来了一个自由落体,在我闭眼的瞬间,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小兔子在地上摔的粉碎。冬云看着我的眼睛满是恐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无处藏身,只好咬着牙把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面前。我的心都要碎了,董艳丽留给我唯一的礼物也毁于一旦,那个让我终生难忘而又带给我无限痛苦的影子也应该走出我的世界了。我轻轻地安慰冬云:“没事,别放在心上。”冬云勉强地点点头,她在外面找来一把笤帚,精心地扫着地面的碎片。突然,她弯腰在地上拾起一卷薄薄的信纸,递给我。我接过来,却没有勇气去看,无论是什么内容都会让我再度心痛。我从舅舅口袋里掏出火柴,默默地把它点燃,看着它在烈焰奔腾中化做袅袅青烟。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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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云默不作声,妈妈却狠狠地说:“烧的好,我看那个丫头片子还敢再缠着我儿子。”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知道妈妈是因为深爱着她的儿子才会对别人发狠。一向善良的妈妈在我昏迷时,相信了外婆的迷信手段:她在炕上摆了一只碗,倒满水,用两只筷子在上面不停地戳着,嘴里不厌其烦地念叨某个死人的名字,念到谁筷子立住了就证明是谁的鬼魂附着在我的身上。命运弄人,偏偏妈妈念到董艳丽的名字时,筷子直挺挺地站在碗里。妈妈用菜刀愤怒地将筷子砍倒,然后把倒下的筷子剁为两段。我看着妈妈,说不出话来。妈妈简单而倔强地把董艳丽定义为坏人,可是她又怎么了解董艳丽愁苦的心境呢?她同我一样,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整天面对的就是巴掌大的天空。我们都幻想着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都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只不过我成功了,她却失败了。我永远也不会认为董艳丽是因为喜欢我看不到希望才自杀,如果她踏上了那条她期待已久的道路,如果她能够和我们一起走进大学的殿堂,即使感情上的受挫会带给她一时的痛苦,哪怕是当时痛不欲生,她也总会有勇气去开始新的生活。我不是推卸责任,而是真实的生活本就如此。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我经过长时期的昏迷后一旦清醒就再难入睡,可是守在我身边的人们紧张的神经得到松弛后立刻萎靡不振,外公和舅舅要回家休息,而冬云和惠岩叔叔则在我们简陋的东屋倒头便睡。弟弟趴在我身边,只一会儿的工夫就鼾声大作,眼睛紧闭,喘息均匀。妈妈大口地打着呵欠,却固执地不肯合眼,她用困倦的眼神心疼地盯着我。时间静静地流淌,窗外的太阳慢慢地升腾。不知什么时候,妈妈也悄悄地睡着了。她靠在被子上,眉头紧蹙,似乎在睡梦中还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她。我仰头看着悬在半空的药瓶,里面的液体一滴一滴流淌到我的身体里。我想让自己轻松轻松,但以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想记得的,不想记得的,终归都收拢到脑海中,挥之不去。
时至中午,妈妈突然打了个冷战,醒了过来,她马上盯着我,紧张地问:“海海,你没事吧?”我点点头,说:“妈,我没事,你好好睡一会儿吧!”妈妈顿时宽慰很多,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那就好,这两天你可把我们吓死了。”她说着,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炕。我望着妈妈说:“您干什么去?”妈妈一边穿鞋一边说:“我要去做饭啊。你知道吗,那天我到家后看你脸色铁青,一摸呼吸都没有了,当时就把我吓坐地上了。”我眨着眼睛问:“有那么严重吗?”妈妈现在看着我的眼神还留有惊恐的神情,她说:“怎么没有啊,当时我都傻了,光知道哭。是你宋二叔听到我的哭声跑过来,看到你那样子,他赶紧找人骑摩托车到乡卫生院把医生接了过来。医生都以为你没救了,也不知怎么就又把你救活了。”妈妈说着,笑了,但笑的是那样的僵硬。我安慰妈妈说:“妈,你别担心我,你儿子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不会有事的。”妈妈瞥了我一眼,说:“当时可不是那样,我哭着找人给你惠岩叔叔打电话,让他把江江找回来。他们一听咱家出事了,赶紧开车把江江送回来。结果,你惠岩叔叔和冬云也同我们一起守了你一天一夜。”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不知说什么好。妈妈站在炕下,矮小的身躯颤颤巍巍。我大病一场,竟然让她变的如此憔悴。妈妈抚摩一下我的头,轻声说:“海海,你再睡一会儿吧。”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生火,做饭。
过了一会儿,惠岩叔叔也醒了。他洗了把脸,在厨房拉过一只小板凳,坐着和妈妈聊天。
惠岩叔叔轻轻地说:“刚才,我在屋子里看到你和林海爸爸在清东陵的照片了。”
妈妈半晌无语,也许墙上那些老照片代表着妈妈对爸爸永远的思念吧。
惠岩叔叔感慨道:“真是岁月不饶人,稀里糊涂我们都老了,孩子们在不知不觉中都长起来了。”
妈妈附和着说:“是啊,日子过的真快啊。”语气里却夹杂着深深的无奈。幸福与不幸给人的感觉总是不同的。轻松愉快的生活会让人觉得时光如电,而劳苦奔波的岁月则会让人觉得度日如年。惠岩叔叔生活美满,家庭幸福,事业也一帆风顺,自然会对往事有一种逝者如斯的眷恋。而妈妈在过去的那些年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又遭了多少罪啊!生活的重负压弯了她的脊背,拖垮了她的身体,消磨着她的斗志。就像暴风雪中,她衣着单薄但还要揽着两个孩子,迎着刺骨的北风艰难地前行。每度过一天就意味着减少一份苦难。也许有的人会把曾经艰苦的生活当作我们独有的财富,又有谁会感同身受的体会到我们跋涉途中所经历的那些艰难困苦呢?
停了一会儿,妈妈突然说:“海海和冬云就像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
惠岩叔叔说:“海海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而且有责任感,是个血性男孩儿。”
妈妈立刻把话接过来说:“我特别喜欢冬云,聪明机灵,怎么看都那么招人喜欢。”
惠岩叔叔说:“我和林海爸爸是好兄弟,林海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啊。”
妈妈思考了一下,终于说道:“我看林海挺喜欢冬云的。”
惠岩叔叔顿时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那当然,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兄妹一样。”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妈妈最想要的,她也不吱声了。我在屋子里只听见妈妈添柴禾的声音,木柴在灶里剧烈地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不禁暗自埋怨妈妈的莽撞,我们自己的事情就不用你们这些老人再费心了。
也许是惠岩叔叔不想让这种沉闷的氛围持续下去,他又说:“我看林海心中想的是那个董艳丽啊,你看,他在睡梦中还在叫那个女孩儿的名字。”
妈妈匆忙说:“不会啊,以前林海从来都没和我提过她。”
惠岩叔叔叹了口气,妈妈也跟着叹了口气,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我已经闻到了淡淡的饭香。
妈妈又说:“可是,那个小姑娘已经去世了啊。”
惠岩叔叔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哎,那才是最可怕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宝贵的。那个小女孩死得其所啊,因为她带走了林海的全部感情,要不林海也不会生这么一场大病。”
妈妈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惠岩叔叔的,而且,惠岩叔叔说的也不无道理啊。他们沉默着,却带给我沉重的思考。我能体会到惠岩叔叔的担心,谁能不在乎自己女儿的幸福呢?再说,我们都还小,妈妈是带着农村的眼光审视我们,觉得我们都已经大了,谈婚论嫁已是应有之意。但我们现在都已经走出了这个狭小的天空,四年大学过后我们在哪里工作,在哪里生活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啊。想一想冬云,她在我心中是那样的完美,我纵然万般挑剔也难以发现她一个缺点。她聪明上进,生动活泼,和她在一起你从来不会觉得枯燥,在你最消沉的时候她也会让你在无形中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也许我更应该感谢冬云,她在生活上给了我莫大的帮助,和她在一起我永远是那样轻松,因为我们就是两个独立的人在交往,什么家境、金钱、权势在我们的往来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即使有朝一日我们成为了耄耋老人,我们之间的友情还会保持着童年的纯洁与真诚。我对冬云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但想到也许有一天她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我就会心如刀绞。也许惠岩叔叔说的是对的,我们就像亲兄妹一样,在长时间的交往过程中,我们彼此已经无比熟悉,对方一个细小的眼神我们都能读懂其特有的含义。我应该感到幸运,因为这才是真正的知音啊。但我也感到莫大的悲哀,两个人熟悉到如此程度,也只能成为朋友,再没有进一步深化感情的激情。我没有向冬云示爱的勇气,她本来就应该有一个和我不同的生活方式,但我却希望她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生活在我的视野中。让我默默地关注她吧,无论她知道与否,我都愿意和她一起分享她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果我有能力的话,那么就让我带给她兄长的关怀,让她在我的祝福下快乐地成长吧。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悄然划过,我想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和,却还是体味到一种莫大的悲哀与无奈。我翻了个身,却不想泪水夺眶而出。惠岩叔叔的担心是不必要的,董艳丽是我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因为她的一生充满了离奇的色彩,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的生活;但和冬云相比,以前任何与我交往的女孩儿都如过往云烟,都只是昙花一现,只有冬云在我情感的空间里占有着最为重要的位置。可是我又怎么和惠岩叔叔解释呢?在我生活如此清贫,未来还没有什么着落的时候,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既然生活给了我重重压力,那么我就要反抗到底,在别人的情感自由伸展之际,还是让我继续努力改变我们的生活吧。想着想着,我不觉豪情万丈,但略微想想冬云,我还是会无限伤感。冬云也睡醒了,我能听到她在外面走动的脚步声。我赶紧把头蒙上,很快冬云走了过来,她就站在我的面前,离我如此之近,但又离我如此之远。她同以往一样,在默默地关注着我,但此时我的心境却大不相同。想到亲密无间的朋友却终归无法逾越情感上的那道鸿沟,巨大的无助冲击着我的头脑,我咬紧牙关,但还是控制不了悲伤的情感,禁不住潸然泪下。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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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压抑,惠岩叔叔、妈妈和我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冬云奇怪地看着我们,不知原因,只有弟弟一人在狼吞虎咽。饭后,稍事休息,惠岩叔叔起身告辞。妈妈讷讷地说:“再休息一会儿吧,你们都累坏了。”惠岩叔叔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休息过来了,只要海海没什么事就好啊,我们回去了。”说完,拉着冬云向门外走去。我吃力地爬起来,头重脚轻,惠岩叔叔回过头想把阻止我,我却固执地下炕,和妈妈、弟弟一起将他们送到门外。冬云走到我身边,关切地对我说:“林海,你一定要多注意身体,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听话地点点头,看着冬云,她依旧一脸真诚,让我无比感动。我有千言万语要对冬云讲,却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个头绪,索性干脆闭嘴。
惠岩叔叔把车门打开,站在门口,伸手先把冬云塞了进去,然后简单地和我们寒暄几句,也上了车。墨绿色的玻璃窗挡住了我的视线,也隔断了我对冬云不舍的眼神。汽车的马达声响起,车轮在缓慢地转动,掉头,我的心随着汽车的移动而剧烈的翻腾着。突然,汽车停了下来,车窗被慢慢摇下,冬云那熟悉的面孔探了出来,不断地向我们挥手,她凝视我的眼神充满了眷恋。我的心里难过极了,我多么想冲过去,把她拉下来,让她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永远也不分开啊。惠岩叔叔的大手出现了,他轻轻地把女儿拉回车内,对着我们善意一笑,摇起车窗。车轮加速转动,瞬间便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我和妈妈、弟弟回到家中,妈妈立刻催促我上炕躺着。我心事重重,躺下后肯定又会胡思乱想,于是干脆坐在过堂里和他们说话。我们正聊到兴头上,突然,弟弟指着北方的天空,惊恐地说:“大哥,你看……”我抬起头,只见滚滚的乌云像离弦之箭一样蹿了过来,狂风刮过地面,碗口粗的白杨被吹弯了腰,树叶飞落,尘土漫天。似乎就在瞬间,明亮的天空暗如午夜。我们母子三人大声地呼唤着彼此的名字,挽住胳膊,相互扶持着走进房屋。弟弟刚刚打开灯,就见外面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随之而来是轰鸣的巨雷。电灯突然灭掉,不仅是我们家,整个村子都陷入到空前的黑暗中。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我们偎依在一起,破旧的房门在暴风雨的袭击下轰然倒地,雨水肆无忌惮地涌进我们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就像盲人一样毫无反抗。这种恐怖的景象持续了半个小时。多年之后我通过互联网才得知这种“白天黑夜”的情况出现在整个华北地区,是一次为气象观测者津津乐道的自然现象。可是有多少人深入了解这场暴风雨所带来的自然灾害呢?雨过天晴,妈妈走出屋门,愁眉不展。院子中的两棵梨树被狂风卷走了所有的叶子,半熟的雪花梨落满地面,与泥土混在一起,让人看了不由不心疼。向村口看去,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眺望着远处的庄稼,呆呆地站着不动。玉米、高粱成片地倒下了,枝叶繁茂的豆子被浸泡在雨水中,满目创痍,一片狼籍。一九九八年,是共和国历史上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份,百年不遇的洪水席卷神州大地,北到松花江,南到珠三角,人们都在与自然灾害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我们的那个小村子显得太渺小了,没有谁关注这里的农民,他们也没有得到任何的补贴。他们看到苦心经营的庄稼毁于一旦,自然伤心欲绝。他们一步三回头地从村口走回来,有的神色凝重,有的泪流满面,那是他们的口粮,是他们的财富,是他们的希望啊。
经过雨水的洗礼,空气带有丝丝凉意。妈妈心情沉重地走回屋子,半晌无语。过了很久,妈妈用商量的口气对我们说:“要不,我们明天请乡亲们吃顿饭吧,这么多年邻居们没少给咱们帮忙,现在海海考上大学,马上就要到远处读书去了,也应该答谢答谢人家了。”我和弟弟举双手赞成,在这种长期的共同生活中,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此时,妈妈想的最多的是在困难的时刻将大家创造条件聚在一起,在相互交流的过程中给大家重新点燃生活的希望。
说办就办,我和弟弟分头行动,去通知乡亲们明天我家有宴席。
我出门便拐进了宋二叔家。院子里堆满了积水,横七竖八地立着半截子砖头。我要先提气,然后纵身跳跃,像武当派的道士练梅花桩一样一路小跑,但最终还是在跨上月台的瞬间落如水中,鞋子全湿了,走在路上滋滋地往外冒水。宋二叔一家人正在里面看电视,看到我赶紧把屋门打开。
宋二叔让我坐下,问我道:“林海,什么时候开学啊?”
我说:“还有三天就走了。”
宋二叔羡慕地看着我,说:“真给你妈长脸啊。”转过头,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骂道:“你看你林海哥,再看看你们两个小犊子,就没有一个争气的。看书比砍你们头还难受,一见肉,哼,看看你们那没出息的劲儿,他妈的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往里面塞。”
两个半大小子早就熟悉爸爸这样责骂自己,站在一边,也不生气,嘿嘿地傻乐。父子深情在无声地流露着。我突然觉得很难过,不知不觉中想到了我自己的父亲。多少年来,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爸爸这两个字是如何发音的。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听,哪怕是在书本上见到“爸爸”这两个字我都想哭,想放声大哭。想一想以前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那样值得回味,有时我甚至在想,哪怕让爸爸再抱我一回,哪怕让爸爸再亲我一次,哪怕只是他轻轻地再牵我一次手,就是用一生的时间去换我都心甘情愿啊。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生活的孩子,请你们珍惜自己的父母吧,那是你们一笔莫大的财富。父母健全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理解生活在单亲家庭中的孩子对父母的珍爱,即使他们平日里活泼开朗、乐观向上,但他们也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早晨悄然想起失去的亲人,那种钻心的伤痛会久久地折磨着他们,让他们泪如雨下,苦不堪言。
我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笑着对宋二叔说:“您说着了,我这次来就是请您全家明天到我们那儿去吃晚饭。首先声明,猪肉管够啊。”两个孩子听了,眼睛里立刻闪烁着兴奋的亮光。宋二叔却反问道:“请客?你们家请什么客啊?”我说:“我不是要开学了嘛,家里请大伙吃顿便饭。”宋二叔大手一挥,说:“别来这形式主义,你们请大伙儿吃一顿饭又得百十上块钱,何必呢?好好地留着你上学用吧。”我紧着催促他:“上学归上学,我们聚还是要聚的啊。”宋二叔的牛脾气上来了,死活不开面,就是不去。最后,干脆点上他的大旱烟,蹲在地上一声不吭。我只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宋二婶。宋二婶看着我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心疼,决定帮忙。只见她大步上前,伸手揪住宋二叔的耳朵,一下子把他拎的站了起来,宋二叔疼的龇牙咧嘴,叫声不断。宋二婶大声骂到:“我看你是给脸不要,海海请你不够资格啊,就你这臭德行还非拿八抬大轿来请你啊。”宋二叔在二婶的武力恫吓下,立刻屈服了,不停地求饶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宋二婶这才松手。两个孩子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宋二叔恼羞成怒,大声地骂道:“小王八蛋,笑什么笑?给你妈鼓劲儿是不是?”两个孩子努力止住笑声,偷偷地跑到里屋。哎,我在旁边看的心里酸酸的,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看似平凡的生活多么的幸福啊。我赶紧和二叔二婶告辞,快步走了出去。
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我一家一家地通知着亲戚朋友们,等到悉数通知完毕,天已经黑了下来。回到家中,肚子已经饿的呱呱叫了。我是不信命的,但命运却在最大程度上改变着我们,改变着我们的性格,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比如我接触过的很多穷人家的孩子生命力都超级顽强,我也是如此。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但自从大脑清醒时起我就食量惊人。晚上,妈妈问我想吃什么,我几乎什么都想吃,中午剩下的饺子、大饼,晚上妈妈新做的面条,所有能吃的东西吞咽到嘴里嚼起来都是那样的有滋有味。晚饭后,我在炕上躺着,运动量几乎为零,所有的粮食都被我在一夜间消化的干干净净,两顿饭过后,我的身体便基本恢复了常态。
第二天大清早,妈妈骑着自行车去买菜。中午我们简单地吃点东西,妈妈就开始忙活。下午,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来到我家帮忙做菜,狭小的房间顿时热闹起来,锅碗瓢盆声不断。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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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清早,妈妈骑着自行车去买菜。中午我们简单地吃点东西,妈妈就开始忙活。下午,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来到我家帮忙做菜,狭小的房间顿时热闹起来,锅碗瓢盆声不断。
黄昏,客人们赶来,舅舅忙不迭地招呼着,在屋子里忙来忙去。我们家已经很多年没有请过客了,这种氛围我有些许的不适应,看着舅舅忙碌的身影,我的心情复杂而沉重。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我的舅舅,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利欲熏心、不讲道义的小人,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孝子孙。在我们孤苦伶仃的时候,他并没有给过我多少关爱,甚至在我多吃外公家一个包子时他都会鄙夷地骂我一声饭桶,那句话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中。如今,我考上了大学,舅舅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逢人便“海海”长、“海海”短的说个不停,昔日他无比讨厌的外甥一下子成了四处炫耀的资本。舅舅好歹也是中专毕业,在他们那代人中也算是文化人,但终归没有摆脱趋炎附势的人之本性。可是我还能怎么去要求他呢?他看着我的眼神中还保留着对知识的崇敬,在我大病一场的时候也只有他们会整夜不合眼地守在我的身旁,血浓于水,亲人毕竟是亲人啊。
客人们在屋子里七嘴八舌地闲聊,话题无怪乎是我考上大学和昨天那场雨灾。很快,饭菜端了上来,舅舅陪席,在里面吆五喝六地指挥,这种人前露脸的活是他最乐于去做的。几杯白酒下肚,耳酣脸热,饭桌上开始热闹起来。三桌酒席,光是做菜便让妈妈她们手忙脚乱。农民是最朴实的,他们在桌子前一坐,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就连倒酒都是自己给自己满。一桶散酒很快见底,弟弟飞奔着再打回一桶。这些终日在土地里辛勤劳作的人肚子是奇特的,具有极强的伸缩性,今天他们吃的开心,聊的尽兴,坐在椅子上就不想动,筷子不停,一桌子菜很快就被他们收入肚中。舅舅摇头晃脑地对着厨房喊:“大姐,快点上菜。”妈妈站在厨房里目瞪口呆,她没想到一顿饭会吃这么长时间,更没想到自己购置的酒菜会被他们如此轻松地一扫而光。舅舅还在里面起劲地招呼,妈妈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舅妈赶紧给妈妈出主意道:“大姐,你别着急,你看其实他们早就吃好了,酒喝的也差不多了,一个一个都在仰头打着饱嗝,咱们现在做上一大锅酸菜粉条端上去,正好给他们醒酒。”妈妈紧张的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好对着舅妈不停地点头。舅妈手脚利索,很快把菜做好,端了上去,没想到临时起意的这道菜竟然赢得大家一致的喝彩。
果然如舅妈想的,大家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现在只是喝点汤,醒醒酒。也许是喝的太多了吧,短暂的休息过后,酒劲上涌,几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舌头都短了,像群小孩子在酒桌上胡说八道。突然,宋二叔“扑通”一声摔到地上,我赶紧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他拉住我的手竟然呜呜痛哭起来。他使劲地拽着我,说:“海海,你有出息,考出这个鬼地方就再也不用回来了,甭他妈想家,这里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他妈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地种地,说他妈的被风吹倒就被风吹倒了,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了啊。”说完,趴在桌上,号啕大哭。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昨天下午,我亲眼见到成片的庄稼倒在泥水里,那上面凝聚了农民多半年的心血啊。从选种到种地,从施肥到拔苗,在炎炎的酷暑中他们连午休都舍不得,没早没晚地在地里忙碌着,皮肤被烈日烤的黝黑,后背让阳光晒的一次次暴皮。他们没有任何怨言,任劳任怨,但这一场暴风雨过后他们所有的心血都毁于一旦。舅舅此时显得特别男人,他瞪着喝红的眼睛朝宋二叔吼道:“看看你那脓包样,不就几亩庄稼吗?看你哭的死了亲爹似的,没出息。”宋二叔难以抑制自己的悲伤,他抬头,泪眼模糊,极度悲痛地说:“我所有的庄稼全完蛋了,你知道吗?我这一年白忙活了,颗粒无收,颗粒无收啊……”说完,老泪纵横。
妈妈在外面听到宋二叔悲切的哭声,走了进来。她站在宋二叔身边,轻轻地安慰他:“他二叔,不要太难过,小车不倒就得往前推,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宋二叔伸手抹掉眼角的泪水,抽泣着说:“嫂子,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自从海海的爸爸去世以后,你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两个孩子,日子得多难啊,可是从来没听过你说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现在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也都有出息了,你的苦日子也到头了,我们都为你高兴啊。”旁边的客人听了,也都不住声地附和着。妈妈咬着嘴唇,眉头紧锁,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以前经历的风风雨雨,现在想起来都是莫大的折磨,艰难跋涉途中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宋二叔看着我说:“海海,不是二叔喝多了,你妈真是不容易啊,你们将来对你妈再好也偿还不了她对你们的养育之情。有的时候,我这么一个大老爷们都觉得活着太累。你看,现在有本事的都跑出去做买卖了,剩下咱们这老实巴交的在家里种地,靠天吃饭,风调雨顺还好,万一遭灾就只好大眼瞪小眼,混吃等死了。”二叔说着,挣扎着站起身,又喝了一大口酒,他凝视着我说:“海海,你有出息,考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将来毕业了留在唐山,留在石家庄,留在北京,走的越远越好,就是不能再做农民啊。”我默默地听着,心里感到阵阵悲哀:这就是我原来生活的群体啊,他们既然命中注定生在这块土地,就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农民本来只是一种职业,如今却成为套牢人活动空间的一种身份。后来,我走出那个狭小但无比淳朴的乡村,来到了一个省会城市我才知道农民这个名词还可以用来骂人。一个终日在太阳底下辛勤劳动的阶层,一个靠土里刨食养活了我们整个民族的阶层,一个在城乡分工的不等价交换中被层层盘剥的阶层,他们善良朴实,聪明勇敢,却被当作无知、愚昧、老土、落后的代名词。当我,一个从农村走进城市的孩子,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农民这个词汇骂人时,我只觉得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恶狠狠地扎进自己的心脏,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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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宋二叔送走,我回到家里,肚子早就唱上空城计了。妈妈和舅妈把各种剩菜混在一起,倒入一个盘中,家人围成一团,吃的津津有味。饭后,我们简单收拾一下,送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回家。在门口,舅舅打着饱嗝,满嘴酒气地对妈妈说:“大姐,回头多给林海带点钱,咱别让孩子在外面紧张。”妈妈低着头,没有吱声。舅舅又说:“从小我就喜欢林海,这孩子有心劲,比林江强,你看林江还不赶紧回学校继续读书,争取将来考上大学,你现在挣那么丁点钱有什么用啊?”说完,用一种不屑的眼光看着弟弟。天色很暗,舅舅那张脸在我看来是那样的可恶,我愤怒地皱起眉头,想毫不客气地请他住嘴。弟弟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他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襟,冷笑着说:“舅舅,我还真想上学呢,你出点学费我就回学校,而且还保证考上大学。”舅舅顿时哑口无言了,匆匆拉着舅妈在黑夜中回家。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午夜,我的眼睛已经困的睁不开了。妈妈催着我和弟弟回屋睡觉,她也合衣而眠。在迷迷糊糊中,我隐隐约约听到轻微的哭泣声,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即使是细微的声音也听的清清楚楚。开始的时候,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用力摇晃一下脑袋,那个声音更加清晰起来。
我穿上鞋,轻轻地走到妈妈房门外,仔细一听,妈妈的哭声不断,是那样的悲切,是那样的凄凉。她呼吸急促,似乎正在在努力压制着心中汹涌起伏的情感。我站在外面,眼泪涌了上来,想叫一声妈妈,害怕影响她的心情,想悄悄地回到自己屋子,又害怕她过度悲痛。我站在门口,痛苦地犹豫着,心如刀绞。妈妈的哭声逐渐大了起来,屋子里传来嗦嗦的声音,妈妈好像用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嘴巴,但又有什么堵的住她悲痛的情感呢?我轻微地敲了敲门,里面的哭声嘎然而止,我小声地叫道:“妈妈。”妈妈沉默了有一分钟,努力用一种平和的声音回答道:“海海,你怎么还不睡觉啊?”妈妈在极力掩饰,但声音里还带有浓重的鼻音。我又敲了敲门,说:“妈,我和您说会儿话吧。”妈妈没有做声,半晌无语,最后还是迟疑地把房门打开。
我走进屋子,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妈妈那张苍老的面孔。妈妈的脸上还残存着泪花,眼睛红通通的,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很明显经历过感情的大起大落。我心疼地问妈妈:“您怎么了?”妈妈坐在炕上,双手托腮,两眼无神地盯着墙壁,说:“没什么,刚才我做噩梦了。”我凝视着妈妈,我知道她在说谎,走过了那么多艰苦的岁月,还有什么噩梦能吓倒妈妈呢?妈妈一扭头,正好迎上我的目光,她慌忙又说:“也不是噩梦,而是你快要走了,想想要半年或者一年才能见到你,妈妈心里难过。”妈妈说着,眼圈又红了。我相信妈妈说的是心里话,数月的分别对我们这个脆弱的家庭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啊。但一种直觉告诉我,妈妈今晚落泪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我再度看着妈妈,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妈妈被我看的很不自然,下意识地拽着被角。我走过去,乘妈妈不备将被子掀开,随着被子被扬起,里面掩盖着的照片散落空中。妈妈慌忙起身去拣,我顺手拾起一张一看,原来是妈妈和爸爸在遵化清东陵的合影。好像尘封在记忆中多年的伤痛再度将我击中,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烈的颤抖,爸爸那英俊的笑容在我的眼前循环播放,多少难忘的往事,多少快乐的时光,合着我们一家四口团圆的日子再度浮现在我的面前。我捏着照片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眼泪不断地涌出来,就像快要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当我考上大学,在我们的生活燃起新的希望时这种许多年前丧失亲人的痛苦比以往更加强烈地折磨着我们。妈妈想安慰我,但嘴张开后就再也合不拢,她心中压抑多年的情感在瞬间爆发出来,她一把将我搂住,放声大哭。在这样一个破晓清晨,一位老人的哭声划过高空,如果父亲真的在天有灵,他一定会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妈妈的伤痛吧。妈妈捂着嘴巴,害怕惊扰四邻,但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势如破竹一泻千里。妈妈呜咽着念着爸爸的名字,我恍惚中听到妈妈在说:“林子轩,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即将去生你养你的地方读书了。”妈妈的哭声让我痛入骨髓,我和妈妈抱在一起,让心中抑郁的情感和对爸爸无限的思念伴着滚滚的眼泪尽情地流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弟弟站在了我们身边,他的脸上早已挂满泪水。妈妈叫一声“江江”,我们母子三人再次抱头痛哭。
真正的伤痛会长久地留在心底,只有把它完全排放出来心情才会得到彻底的舒缓。天色大亮,妈妈松开紧抱着我们的双手,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恢复了素日的平静。妈妈对我说:“海海,明天你就要开学了,到了长春你可以去找你的家人。”我听的不禁愣住了,我的家人?自从爸爸去世后,我们的世界就只有我们母子三人,到长春又找什么家人呢?我迷惑不解地看着妈妈。妈妈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照片整理好,放到她枕边的小红木匣子里。妈妈轻声说:“你们是有家人的,你爸爸原来就是长春人,他是后来生活在咱们这里的。你在长春有爷爷奶奶,还有一位姑姑,这些我都是听你爸爸说的,而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一面。”这些话在我很小的时候隐隐也听爸爸说过。以前每个春节爸爸都要面向东北祭祖,很虔诚地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爸爸是共产党员,是不信鬼神的。有一次,我好奇地问爸爸:“你在说什么呢?”爸爸将我抱起来,亲着我的脸颊说:“爸爸在祈求神仙保佑你的爷爷奶奶长命百岁啊。”我继续追问:“爷爷奶奶,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呢?”爸爸拍打着我的身体,轻声地说:“将来你们就会见到的,他们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又问:“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哪里呢?”爸爸便把我抱进里屋,对着墙上的中国地图说:“看,爷爷奶奶他们就生活在这里。”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切便都过去了。
我从来没有把那个遥远地方的所谓爷爷奶奶当作亲人,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更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过任何温暖。但有些问题我觉得很困惑,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和我们没有任何往来,毕竟爸爸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了妈妈,妈妈沉重地和我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吧。当时你爸爸回长春后很快就被安置了工作,如果他不是来这里找我,他会生活的很开心,很幸福。当时,他听说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整个人茶饭不思,失魂落魄。这都是你爸爸告诉我的原话。最后,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来找我,但遭到了家里的坚决反对。最后,你爸爸收拾好东西,一甩头就走了。你爷爷在背后气的浑身发抖,大声地吼着再也不认你爸爸这个儿子了。”我皱着眉头说:“木已成舟,爸爸都和您结婚了,家里再怎么反对也应该认可吧,好歹爸爸是爷爷的亲生儿子啊。”妈妈叹了口气说:“你爸爸是你爷爷的亲骨肉,但并不是你现在奶奶的亲儿子啊。说来你爸爸也是一个苦孩子,他两岁的时候亲妈就生病去世了。他的外婆怕外孙遭罪,就自作主张把小女儿,也就是你爸爸的小姨许配给了你爷爷,想自己的亲姨总会对外甥好一些吧。谁想到,你爸爸的小姨,也就是他的后妈嫁给你爷爷后满腹的怒火都发在你爸爸的身上,因为她固执地认为如果没有你爸爸她就不会嫁到你们林家,也就不会失去自己一生的幸福。所以,她对你爸爸一直不好。你爸爸从小就很窝囊,穿的破破烂烂,光长了个傻大个,经常被人欺负。而且在家里也没地位,总要哄你姑姑,也就是你后来的奶奶生的孩子。你爷爷家境不错,但你后奶奶什么都舍不得给你爸爸吃。最后,你爸爸去当兵的时候竟然高兴地和邻居们说:‘我以后就能吃上白面馒头了,再也不用吃窝头了。’一时成为了笑柄。当你爸爸因为我和你爷爷关系闹僵后,你爷爷更是什么都听你后奶奶的。你爸爸和我结婚后两次回家都被你爷爷奶奶挡到门外,你爸爸的心都要碎了。最后,他也死了这条心,几年都没有回家。再后来就出了事故,听说你爷爷赶了过来,掉了很多眼泪,把你爸爸的骨灰带回了长春。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你爸和我离婚之后,详细的情况我就不了解了。”妈妈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锁的皱纹舒展开来,面部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1
82
我和弟弟都沉默了,听了这么多曲折的故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妈妈打开她的小红匣子,从里面找出一张破旧的小纸条,交给我道:“海海,这是你爸爸留下的你爷爷的地址。我一直小心地保存着它,落叶归根,他们再恨我,你们也是林家的骨血啊。”我接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爸爸那遒劲有力的笔迹,我小心地把它贴在胸口,就像爸爸又回到我的身边一样。我拼命地眨着眼睛,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妈妈难过地说:“海海,到了长春你就去找找他们,你爸爸和我说他们的时候比较少,但在言语间我知道你爷爷当时还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就是对自己的子女刻薄些。”我把纸条放回小匣子,对妈妈说:“没有那个必要了,妈,如果看不起你的人我还有什么必要和他交往呢?不要说是我所谓的爷爷,就是爸爸在世给你气受也不成。”妈妈还要说话,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拿过小匣子,咔嚓一声把锁按上。
妈妈下炕,给我们熬了点粥,我们吃过,倒在炕上继续入睡。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妈妈和弟弟正在帮我整理东西,弟弟买的皮箱此时派上了用场。别看它个头不大,但装的东西可真不少。妈妈想的周全,针头线脑全都塞到里面。最后,皮箱装满了,又加上一个硕大的旅行包。当弟弟拿起王微送给他的衣服时,手略微有些迟疑,我刚要说话,他毅然把衣服塞了进去。这就是我的弟弟,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把我放在第一位,即使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也会毫不迟疑地让给我。我咬着嘴唇,鼻子感觉酸酸的。妈妈出去做饭,弟弟走了过来。他看着我,狡黠地笑了笑,说:“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说完,张开握紧的拳头,在手心中有一块闪亮的手表。我接过来一看,是上海宝石花的,带在手腕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就如同比照着做的一样。我问弟弟:“这又是你买的?多贵啊!”弟弟嘿嘿地说:“大哥,这是王微送你的,你给她做那么长时间的老师,她总要有所表示啊。你走的时候她就想给你,不过他爸在场,不太方便,就托我给你送来了。”说到王微,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个古怪精灵的小女孩,我们可以接近她,却很难了解她。她就像起伏不定的海面,平静时就如同一面镜子,汹涌起来则会翻江倒海。她对我来说是个迷,但我凭直觉断定她肯定是一个善良的人。我盯着弟弟问:“你和王微现在怎么样了?”弟弟挠着头,有点不自在,说:“没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呗。”我很严肃地对他说:“你如果和人家交往就要真诚,绝对不能做对不起姑娘家的事情。”弟弟也很认真地回答我说:“大哥你放心,只要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绝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我们母子三人坐在一起聊天,聊到高兴处也会神采飞扬,即使只有三人也营造出热烈的氛围。晚饭后,我们话题不断,就在炕上又聊到深夜。这个时候,时间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的宝贵啊,天明之后,我就要踏上求学的行程,再想和妈妈、弟弟如此近距离的聊天就要半年之后了。直到最后妈妈打着呵欠催我们去睡觉。她说:“明天要早走,晚上要休息好,早起我还要给你们做饭呢。”我和弟弟走回东屋,趴在炕上又聊了很久,再后来,眼皮都睁不开了,在聊天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那一夜,我睡的很轻,想到明天就要开始人生第一次远行,有些兴奋,更多的则是对家、对妈妈和弟弟的眷恋。
在半睡半醒中,我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转个身,过堂的灯亮了,几缕光线透过门缝射进我们的房间。我爬起来,摸索着旁边的衣服。妈妈站在门口,叫着我的名字:“海海,现在还早着呢,你多睡一会儿吧。”我木然地坐着,眼睛酸痛,四肢极度疲劳,听了妈妈的话更为自己睡懒觉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倒头酣然入梦。再度醒来时天已大亮,我叫醒弟弟,匆忙穿好衣服,走到外面洗脸。
妈妈坐在灶旁的小板凳上,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拿着烧火棍,她两眼眯缝着,似乎睡意正浓。我不忍心打扰她,蹑手蹑脚地倒水。妈妈敏锐地感觉到我的存在,她扭过头,对着我微微一笑,说:“昨天睡的好吗?”我一边洗脸一边说:“好,身体特舒服。您昨天起那么早干什么?”妈妈咬着牙,吃力地站起身,伸了伸胳膊,说:“我早上捏了点饺子。”说话间,锅里的水正好开了。妈妈把捏好的饺子倒了进去,坐下后继续烧火。灶堂里的火光映在妈妈脸上,将她的每个皱纹都显现的如此清晰。妈妈很早就起来,自己和面、剁馅、包饺子……外面漆黑一团,妈妈在屋子里独自紧张地忙碌着。严重的睡眠不足和内心情感的巨大起伏使妈妈行动迟缓,且走不上几步便满脸通红,呼呼直喘。
饺子在沸水中翻腾一会儿便熟了,妈妈把它们捞出来叫我们吃饭。临别的眷恋已然悄悄涌上我的大脑,我细细地品着饺子,却尝不出它的个中滋味,咀嚼很久还是觉得是那样的难以下咽。妈妈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慈祥地问我道:“怎么,饺子不好吃吗?”我抬起头,看着妈妈关切的眼神,她的头发上还带有柴禾的碎叶。我想好好和妈妈说句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哽咽着说:“不是,饺子挺好吃的。”妈妈的眼圈也红了,她伸出粗糙的手想帮我擦拭脸上的泪水,我像个小孩子似的把脸凑过去。妈妈的手满是老茧,上面分布着数不尽的伤痕,蹭在我的脸上有着丝丝疼痛。我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福。最后,妈妈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催促道:“海海,快点吃饭。”我睁开眼睛,妈妈正对着我笑,但脸颊还挂着泪水。
那顿饭我吃的很慢,最后亲戚朋友们已经开始敲打我们家门。我只好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把碗里的饺子消灭干净,跑到里屋换上妈妈刚刚给我找出的衣服。我再度出来时,过堂里都挤满了人,我迎接不暇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我在人群中找着妈妈,妈妈也在大声地嘱咐着我,我知道,现在的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却很难再有和妈妈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经过短暂的休整,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我们浩浩荡荡地向村口走去。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弟弟拎着箱子就在我身边,但我却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那一天,真的是一帆风顺,我们刚走到公路旁边,一辆驶向唐山的公交车便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售票员看我们这么多人,非常高兴,大声地招呼着我们。我的大脑已经麻木了,在大家的帮助下机械地蹬上车,找个座位坐好。弟弟里外忙活,最后告诉我箱子放在了后车厢里。我漫无目的地点着头,直到弟弟猛地抓住我的手,他用力地咬着嘴唇,眼圈发红。我对他说:“江江,你要好好地照顾好妈妈。”弟弟点了点头,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整个车厢都在沉默着。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表达能力如此的欠缺,我内心的情感波涛汹涌,想和妈妈与弟弟说的话何止万千啊。但我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语言的组织与思维的跳跃出现了间隔,整个人显得木讷而呆板。当售票员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坐车时,热情大减,她开始催促我们,弟弟松开我的手,极不情愿地走下车。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妈妈就站在车窗旁,她一直在凝视着我,眼睛里早就流出了泪水。我把玻璃打开,刚要和妈妈说一句分别的话,汽车却突然晃动一下,然后飞快地向前冲去。我大声地对妈妈喊道:“您要照顾好自己。”妈妈不说话,只是拼命地摆着手,随着我坐的车越行越远,妈妈突然蹲在地上……灰尘混在风中,从车窗外吹进,我的眼睛感到阵阵酸疼。我把头伏在前面座位的椅背上,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感觉,我所有的亲人都不在我的身边,孤单一人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在一个崭新的环境里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还没有驶出我们的乡镇,我已然发觉自己是如此地想念妈妈,想念弟弟,想念我们那个风雨飘零却无限温馨的家……
两个小时后,我到了唐山,然后换公交车,最后抵达唐山火车站。我第一次出远门,什么都不懂,找售票口都找了半个小时。那里排了很长的队伍,人们都拎着大包小包,远行的经验丰富。时至中午,我买到了到长春的火车票,是站票。中午,我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坐在候车室一心一意地等车。时间过的很慢,在饱受煎熬后,天终于暗了下来。随着拥挤的人流,我们缓慢地移动着脚步,感觉像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踏上了北行的列车。
我找了一个角落,把箱子放好。车停的时间很短,很快就开始启动了。
我向车窗外张望着,外面灯火阑珊,小商贩们正叫卖的起劲,说话还带着浓重的唐山口音。
随着火车加速,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黝黑的天空和无限广阔的原野。车厢有节奏地晃动着,离我的家乡越来越远。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背井离乡,无依无靠的感觉严密地笼罩着我。但我在告戒自己,我不能哭。
我不哭,因为在妈妈和弟弟的支撑下,我走过了人生最为艰难的岁月,在黎明的曙光面前我应该有足够的坚强面对生活的各种挑战。我不哭,空间的距离会阻止我和我的亲人见面,但千山万水都隔不断我对妈妈与弟弟不尽的思念。我不哭,如今我开始了自己的远行,虽然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但我终归会在更广阔的空间里实现自己童年的希翼与梦想。我的嘴里默默地念着“我不哭”,但我在抬头的瞬间还是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深夜,我铺好报纸,坐下来,伏在箱子上,火车走走停停。在半梦半醒中,我不时地听人议论着沿途的地名,一会儿山海关,一会儿秦皇岛,过了沈阳后,他们说哪里我都没有任何的地理概念,在浑浑噩噩中慢慢地睡着了。
最后,火车嘎然而止,车厢里人群躁动,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外面天已大亮。小商贩在车窗下面走来走去,让我觉得好象又回到了唐山站,但他们一开口,却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似乎这里的大街小巷走动的都是大大小小的赵本山。我顿时精神起来,收拾好东西,走下火车,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经过一夜的奔波,我来到了这座森林中的城市——北国长春。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2
伴随着拥挤的人流,钻过一段长长的隧道,终于走出地面重见天日。我站在出站口,揉着惺
忪的睡眼。突然,一道刺耳的鸣笛声将我惊醒,我一抬头,被眼前繁华的景象惊呆了:偌大的广
场上堆满了出租车,进进出出,川流不息。长春号称中国的汽车城,守着第一汽车制造厂,率先
在全国将出租车统一换代成捷达,整齐划一,气派非凡。九月的春城秋高气爽,一轮朝阳冉冉升
起,金色的阳光均匀地洒在对面林立的高楼身上,在它们后面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虽然还是清
晨,但这里已经异常热闹。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不断,就连走在路边的人们也都显得衣着鲜亮、神
采飞扬。我傻傻地注视着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单是楼体上的巨幅广告都让我的眼睛应接不暇。
家乡那巍峨的山峰,涓涓的流水似乎在瞬间消失了,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时光隧道,从
石器时代径直进入了后工业化社会。正在我走神的时候,凑上来好几个小青年,他们染着头发,
叼着烟卷,操着地道的东北话问我:“哥们儿,打车吗?”我赶紧摇头,拖着箱子朝对面的马路
走去。
路面上人流涌动,我小心地移动着脚步。尽管这里显得嘈杂而喧嚣,但同我生活了二十的乡
村相比,这里无疑具有更大的吸引力。走过这条宽阔的马路,我来到公共汽车站。各种样式的公
交车你来我往,喇叭声此起彼伏,车体散发着刺鼻的汽油味。我看了看,有152路、306路、221路
、222路……车很多,却不知是否有到吉林大学的。我走到一个饮料摊前,向正在打瞌睡的老大爷
问道:“您知道去吉林大学怎么走吗?”老大爷一晃脑袋,醒了,问我道:“你去哪儿?”我重
复道:“吉林大学。”老大爷很兴奋,说:“知道知道,名牌大学啊,你坐222路就直接到了。”
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看来吉大在长春的知名度还很高啊。我谢过老大爷,来到了222站口。
没想到小小的站牌前至少拥挤着上百人。而且每个人都像梁山好汉,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
男同志双手叉腰,女同志也毫不示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家伙儿早就做好了争抢上车的准备
。时间慢慢地流淌,阳光照射着大地。但此时每个人脸上都非常严肃,毫无笑容,就像正在跑场
上聚精会神地等着发号枪声的百米运动员。在众人的期待中,车来了,摇摇晃晃着驶进车站,还
没等它停稳,等候许久的人群就开始蜂拥而去。下车的人大声地叫喊着:“慢着点,先下后上。
”但根本没人理会,前面的往上冲,后面的用力向前挤,上车的与下车的堆积在一起,乱成了一
锅粥。售票员麻木地坐着,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早就习以为常。我眼神一闪,正好看到更为壮观的
一幕:一个小伙子跳起来,扳住窗户,想径直钻进去。大概是角度没有掌握好,肚子卡在车窗上
,四肢乱摇,进退两难,脸憋的通红,眼睛直往外翻翻。不过情况紧急,大家都忙着抢座,谁会
顾及到他呢!很快,座位被占光了,最后里面的人挤成一团,整个车厢就像密封的沙丁鱼罐头一
样。 那个小伙子痛苦难言,里面正对着他坐着的另一个小青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不
卡死你啊?”小伙子瞪大眼睛,用手抓住了座椅,小青年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推,小伙子一点反抗
没有,扑通一声掉在地上,他立刻爬起来,双手被磕出了伤口,冒着殷殷血迹。他想找小青年算
帐,小青年早已经把窗户关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小伙子破口大骂,拎砖头要砸玻璃,被旁边
人拦住了。在乱哄哄中,公交车掉头,哼哼唧唧地开走了。
我简直被眼前的景象吓的目瞪口呆,这就是长春留给我的极其复杂的第一印象。当然,后来
我逐渐明白,不仅是长春,我国好多大城市交通之拥挤都让我们难以想象。在北京,一些公交线
路上抢座的状况比长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当时就在想,原来大城市中的人也不都像电视上演的
那么温文尔雅啊!正在我琢磨之际,又一辆公交车驶来,拥挤如旧。我没有上车,卖饮料的大爷
善意地提醒我:“小伙子,快往上冲啊,不挤你可坐不上车。”我向大爷微笑着摇摇头,顺着车
来的方向走去。
也许大爷很奇怪,我本来就没有坐车的意思,刚才那拥挤的场面更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我在想:只要沿着222的站牌撸?恢弊呦氯ゾ湍茏叩轿颐堑难?!L焐?显纾?业窖?S置挥惺裁
词拢?诼飞匣箍梢钥纯捶缇埃?煜ひ幌鲁ご旱幕肪场5比唬?钪饕?氖俏铱梢允∠履且辉?灯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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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锹杪韬偷艿艿难?骨?N抑皇嵌嘧咭欢温罚?蛐砘嵊行┑睦屠郏??庵稚硖迳系睦屠刍崛梦倚
睦锟砦亢芏啵??崛梦揖醯梦以诤驮陡羟Ю锏那兹斯捕饶压亍?br>
后来我才知道,我犯了一个多么低级的错误:城市中的公交车为了方便乘客,经过的地点都
是繁华的路段,而且走的都是曲线!我一个人,拉着箱子,背着重重的旅行袋,弯着腰在长春最
热闹的路面上转着圈,原本很不远的距离被我人为地拉开了!东西很重,开始的时候我还能维持
正常的步伐,到后来走一段就要休息一会儿。汗水打湿了我的衣服,顺着我的脊背不停地往下淌
。最后,我站在树阴下,大口地喘着气。一辆222在我身边飞驰而过。我用渴望的眼神注视着那辆
车,在不经意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探出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那就是我在车站见到的小伙
子。我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面的钱已经被汗水浸的湿漉漉的。我想抽出一元钱,坐一次公车,
但转念一想,那样的话这半天罪岂不是白受了?于是咬咬牙,拎起东西继续前行。
不知又走了多久,我觉得所有的气力都用光了。额头上淌下的汗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站在
路边看着延绵不尽的路面,近乎于绝望。迎着炽热的阳光,我无奈地四处观望。突然,我发现就
在自己身边挺立着一道大门,上面写着两排醒目的大字:“吉林大学”和“吉林大学研究生院”
。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擦了擦眼睛,仔细地看了又看,没错儿,就是这里,我终于走到了
自己的学校!想到这里,我的身体中顿时爆发出一股神奇的力量,拉起箱子飞快地走进大门。
学校里面彩旗飞扬,热闹非凡。路面布满了接待站,上面写着“化学学院”、“物理学院”
、“数学学院”,我在人群中穿梭,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德恒律师学院”。刚才的兴奋劲儿渐
渐地消失了,我不禁暗暗抱怨自己的运气。我在树阴下漫无目的地走着,想找个人问问律师学院
的位置在哪儿。正好前面路边站着一个人,脚下堆着两个大包,似乎也很疲惫。他将头靠在站牌
上,一动不动。我用手轻轻碰了碰他,问道:“喂,你好,请问你知道去德恒律师学院的路怎么
走吗?”这个人似乎很不耐烦,头在胳膊上蹭了蹭,嘴里嘟囔着什么。我没听清于是再次碰了碰
他,又问:“知道去律师学院怎么走吗?”他还是没抬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直接往前走,
一直走,不停地走……”我不想再打扰他,拖着东西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我已经走出去了十几
步,突然听到这个人在背后叫我:“喂,哥们,你去哪儿啊?”我扭头一看:啊,他就是我今天
不止一次看到的那个小伙子。我重复道:“去律师学院啊。”他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对我说:“别
再走了,就在这儿等着。”我困惑地看着他,也不知哪句话是真的。他瞥了我一眼,说:“愿意
走就走,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我只好乖乖地走了回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3 23:37:53编辑过]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3
他依旧趴在站牌上,头发乱蓬蓬的,刚才看我的眼神显得异常疲惫。我站在他旁边,不想打
扰他。我相信他说的话,在这里等就等吧。一天之内连续见几次面,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缘分啊。
慢慢地,这个站牌下聚集了一些人。他们似乎都是老师,戴着眼镜,夹着讲义,文绉绉的,
一副文化人的模样。没多久,一辆班车驶了过来,老师们都互相谦让着。正在熟睡中的小伙子突
然醒了,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拉起包裹就往上冲,差点把一位年迈的老师撞倒。引的周围的人
像看怪兽一样盯着他。他却满不在乎,自我感觉良好,在车上坐好后,打开玻璃窗,向我招手道
:“快上来啊。”我不解地问:“去哪啊?”他瞪大眼睛说:“废话,去律师学院啊。”我真不
明白去律师学院为什么还要坐车,但情况紧急,已然来不及多问,只好拖着箱子也走了上来。
2、
我刚上车,一个胖胖的司机就走了过来,满脸严肃地对我说:“知道不?这是教职工专用班
车,学生不能坐。”听着他那浓厚的东北口音,我的脸腾一下红了,似乎正在揩公家油却被人当
场抓获。想下车又觉得不甘心,无奈中向那个小伙子看了看。小伙子站起身,对司机喊道:“我
们是新生。”司机毫不通情,口气很坚决地说:“新生也不成,快点下去。”小伙子眼皮也不抬
,趴在椅子上睡着了。我也不吭声,找个位子坐好。司机瞅着我们两个,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在我旁边坐着的一个小青年站起身说:“师傅,今天人也不多,您就别太叫真了。”司机
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青年,眨眨眼睛说:“你不是新生吧?”小青年讨好地朝他吓了笑,没有言语
。司机也不再坚持,看着我们,嘟囔道:“今天便宜你们几个小子了。”说完,摇头晃脑地向驾
驶座走去。
车缓慢地启动了。此时,校园里面挤满了人,班车艰难地行驶着。窗外的清风透过玻璃缝钻
了进来,温柔地吹拂着我们的头发,我的整个身体觉得无比的轻松。我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风
景。
小青年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我道:“小伙子,家是哪儿的?”
我说:“河北的。”接着问他道:“你呢?”
他呵呵笑了,说:“看来我们还是半个老乡呢,我是河南的。”
说话间,班车开出了校园,在宽阔的公路上疾驰起来。
我不解地问小青年道:“怎么离开学校了呢?”
小青年看着窗外,耐心地给我解释道:“咱们学校有两个校区,这个是老校区,也称北区,
咱们要去的是南校区。”我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我们学校这么大啊。
正在后面睡觉的小伙子听了,抬头说:“真是倒霉,我坐222路车,到北区就下了,在里面转
悠半天,一问,原来德恒律师学院在南区,把我气的差点吐血。”
小青年扭过头,笑着对那小伙子说:“你是德恒律师学院的?”
小伙子说:“是啊,莫不成你也是吗?”
小青年微笑着点点头,得意地说:“正是如此。”
我惊奇地回道:“还有我呢,我们竟然都是一个院的?”
小伙子说:“不会这么巧吧,像是在做梦一样。”说完,咬了咬自己的手指。没想到一下用
力过猛,咬疼了,于是飞快地把手指从嘴巴里拔出来,冲着地面使劲地甩着,嘴里一边吸气一边
说:“疼,真疼,看来没做梦,是真的,不过,太巧了……”
小青年又问他道:“你家是哪里的?”
小伙子说:“我家是贵州的。”
一提贵州,小青年更来了兴趣,他问:“贵州,我今年夏天还去过那里的黄果山瀑布呢,太
美了。”
小伙子嘿嘿笑道:“那是,呵呵,我们那里离黄果山瀑布近的很啊。”
小青年羡慕地说:“那你们不是可以经常去玩了?”
小伙子原本明亮的眼神突然暗淡起来,他幽幽地说:“我还没去过呢,那地方要花钱的啊。
”
小青年看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似乎已经睡着了,突然听到有人问话,猛地答道:“我叫吴宇。”嗓门超级大,引得
车里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吴宇毫无察觉,看着自己成了焦点还有些不适应,困惑地问我们道
:“这是怎么了,都看着我干什么?”小青年看着他憨憨的样子禁不住笑了。
吴宇皱着眉头说:“傻乐什么啊,你问了我,那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小青年止住笑声道:“我叫段宏瑞。”
吴宇小声念叨几遍,说:“记住了。”转过脸问我道:“我们都说了,你叫什么啊?”
我说:“我叫林海。”
“林海?”他似乎又在琢磨什么,说:“那你家肯定是长春的。”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
他说:“我小时候读《林海雪原》,故事就发生在这边吧。”
我笑着说:“不是,我刚才都说了是河北的了。”
吴宇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说:“哎,是啊,我真是白痴。”继而看到我身边的包裹,又
连续拍打自己的脑袋道:“真是的,我简直是个睁眼大瞎,你拿了那么多东西也不是本地人啊。
真是笨死了,笨死了……”我和段宏瑞都不言语,看着他一个人在后面的座位上激情表演,似乎
他的脑袋不是长在自己身上,拍的啪啪响居然没有一点疼痛。看的出来,这是一个很朴实的人,
更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最适合做朋友。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3
班车的速度很快,半个小时后,我们在一片柏油路面的广场上停下来。段宏瑞站起身,问我
道:“有多少东西?我帮你拿一部分。”我推辞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成。”吴宇却毫不
客气地说:“我东西多,你帮我拎个包吧。”段宏瑞回头看看他,笑了,二话不说,拎起一个大
包就走下车。
我的双脚再次踏上路面,竟然感觉有些发软。我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个新环境:我们的正对面
是一道颇为雄壮的大门,上面写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吉林大学”。这里已经是郊区,小广场上
堆满了315班车,那是我们进城的首选交通工具。在通往学校的甬路上人流不断,同北区一样,到
处是迎接新生的标语。不过这里显然比北区浪漫多了,连标语都显得别出新意,充斥着浓厚的人
文气息。
正在我四处环顾的时候,突然后面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扭头一看,一个胖乎乎的小
姑娘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在胡乱地说着什么。我没有留意,跟着段宏瑞向
学校门口走去。没想到后面“砰”地发出一声巨响,我回过头,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小青年将自行
车用力靠在树上,骂骂咧咧地追了过来。看样子他是个卖零食的,自行车后面托着一个大大的竹
篮子,上面用布盖的严严实实。那个小姑娘看到后面有人在赶她,越发着急了,脸憋的通红,豆
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紧着迈步,但双腿竟然不停自己使唤了。很快,小青年追了上来
,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小姑娘被吓的哇哇大叫起来。
周围的人都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盯着这里。
我放下东西,飞步赶了上去,对着那小青年说:“你放开她,有什么话好说,不要动手。”
小青年恶狠狠地对我说:“滚,少管闲事。”说完,抓着小女孩头发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小青年拖着小姑娘向自行车的方向走去。小姑娘闭上眼睛哭出
声来。
段宏瑞也跟了上来,他对小青年说:“你干什么啊,把我们同学放开。”
小青年甩甩额头的长发,不耐烦地骂道:“你找死啊,滚一边去。”
段宏瑞脸涨的通红,似乎没有经历过这种架势,最后憋出一句:“我是老师!”
这句话差点没把小青年气的背过气,他撇着嘴说:“老师了不起啊,再说,就你那德行还是
老师?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认为我智障啊?”
段宏瑞呆呆地站在那,就像傻了一样,小青年手中的小姑娘哭的更欢了。哎,真是百无一用
是书生啊。
小青年斜着眼睛盯着我们。我突然觉得这家伙就是个犯罪分子,想一想自己今后四年就要和
法律打交道,岂能容犯罪分子在自己面前行凶作恶。我顿时觉得血往上涌,四肢在瞬间就绷紧了
,我猛地扑了上去,伸手死死地板住那个小青年的脖子。我旁边的吴宇也不甘落后,他也冲了上
来,我们两个很快就将他控制住了。小姑娘终于逃了出去,高跟鞋早就掉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
拾起来,哭着跑到学校里面。
小青年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气急败坏,他嘴里源源不断地吐着各种脏字。我和吴宇像猫戏老鼠
一样将他推到自行车边,松开手。小青年还要往上扑,但看看我们两个雄赳赳的样子,退缩了。
他用手使劲蹭了一下鼻子,咬牙切齿地说:“算你们两个有种,咱们秋后算帐。”说完,推着自
行车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和吴宇相视一笑,像在一起做了一件特了不起的事情。
突然,吴宇问我道:“林海,段宏瑞呢?”
我环顾左右,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哎,这种人一到事头上就溜之大吉了。
吴宇撇撇嘴说:“这种不够意思的人我见的多了!”
我看着他有点困惑。吴宇则滔滔不绝地讲道:“我上高中的时候,同寝室有一个家伙,身高
一米八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平日里口气大的很,动不动就说:有事我罩着你!后来我才知道
,听他说话如同放屁。不要说大事了,就说小事吧。有一天,我忘了带钱,对他说:请我吃顿饭
吧。看把他为难的,最后拉着我到学校门口买煎饼吃。你吃过煎饼吗?”吴宇舔舔干燥的嘴唇,
似乎现在还能回想到煎饼的美味。
我点点头,一说到煎饼,我突然想起弟弟来。
吴宇继续说:“我们到了煎饼摊,他很大方地说:‘来两个煎饼!’师傅摊好饼,刚要放鸡
蛋,他像中风似的喊叫:‘不要鸡蛋,我不喜欢吃鸡蛋。’结果,请我吃个煎饼,只花他一块钱
。我以为他真的不喜欢吃鸡蛋呢,谁知,到我请他吃煎饼的时候,他每次加两个鸡蛋还嫌少呢!
”
吴宇确实有讲故事的天赋,摇头晃脑,眉飞色舞,我听完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一边笑一边说
:“那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吴宇垂头丧气地说:“最不该的是,我还一直信任他。直到有一天,我和他在食堂吃饭,在
不经意间和高三复课班的同学发生了冲突。他比兔子跑的都快,最后把我留在食堂被人暴打一顿
。看,我的指骨都被打断了,到现在还留有病根呢。”他把手伸过来,果然,在大拇指根部的骨
头向外突突着,有明显的受伤痕迹。看来,这也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
我说:“不要轻易和人打架,谁把谁打了都不好。”
吴宇点了点头,不过又说:“可是,很多时候拳头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武器。”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3
说话间,我们走到刚才放行李的地方。此时,紧张的肌肉已然松弛下来,我们拖着箱子刚要
进学校,谁知从后面冲上来七八个小青年,跑在最前面的就是刚才被我们制服的家伙。他们如凶
神恶煞般向我们扑来。这种情况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我们两人放下箱子,但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们扭做一团。重重的拳头如雨点一样砸到我们头上,屁股上不知被人踢了多
少脚。我们也在拼命地挣扎。突然,吴宇被人踹倒在地,他几乎丧失了任何抵抗能力,被人在地
上踢地翻来覆去。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衣服中拔出一把匕首,疯狂地舞
动起来。周围的人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我和孙学军的一幕。我知道
,人在冲动的时候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小伙子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是血,他瞪大愤怒的眼睛充
满敌意地注视着周围的人群。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瞧准机会一把搂住他的腰,轻声地对他说:
“吴宇,不要冲动。”他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旁边的小青年见他安静下来,蠢蠢欲动,竟然还
想冲上来。吴宇突然摇晃着身体,大叫着要冲上去,手里的匕首胡乱地比划着。他的力量是那样
的大,我简直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了。我皱着眉头,轻声地安抚他,周围的小青年见他真的不要
命了,再不敢过来,互相看了看,把叼在嘴里的烟头甩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此时,吴宇
挣扎的更厉害了。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地对我吼道:“放开我。”我搂着他的胳膊更紧了。
这时,段宏瑞带着学校的保安赶了过来。整个事情也就三五分钟,但对我来说恍如隔世。自
己冲动的时候可以忘记整个世界,但亲眼看到别人冲动才会让自己觉得触目惊心啊。在我快撑不
下去的时候,段宏瑞赶到我身边。刚才还很温和的他此时一脸严肃。他紧锁双眉,用低沉而有力
的声音对小伙子说:“你想干什么?”说来也怪,也许是段宏瑞的声音天然就有一种震慑力吧,
吴宇居然明显平静下来。但他很快用不屑地眼光对着段宏瑞说:“关键时候当逃兵,你有什么资
格和我说话?”段宏瑞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把刀给我放下,跟我去学办。”小伙子迷茫地看
着眼前这个小青年。段老师阴沉着脸说:“我是你们的辅导老师。”
小伙子手里的刀“咣”的一声落在地上,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任何力量,瘫倒在
我的身上。
段老师在前面走,我和吴宇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我们的脸上粘满污垢,泥土同鲜血混在一起
。周围的同学都好奇的注视着我们,真没想到进入大学的第一天竟是这样度过的。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6
3、
走着走着,吴宇突然停住脚步,小声地对我说:“林海,你回去吧,反正没你什么事。”
我看了看吴宇,苦笑着说:“是朋友就要同甘共苦。”吴宇感激地盯着我,两个人的手紧紧
地握在了一起。正当我们为哥们情谊无限感慨的时候却听前面段老师冷冷地说:“还不快点,今
天你们两个人谁都跑不了。”我们相视一笑,做个鬼脸,跟着段老师向行政楼走去。
那个时候,我们的学生工作办公室在十二楼。我第一次坐电梯,失重的感觉特别明显。我还
没有新鲜够呢就已经到了顶楼。段老师把我们带到一间小办公室。他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一
屁股坐到又厚又软的转椅上。我和吴宇大气也不敢出,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谁知刚一进门就听
段老师说道:“进办公室不知道敲门啊,出去重进。”我们只好灰溜溜地走出去,把门带上。吴
宇皱着眉头说:“城里人怎么这么多烂规矩啊。”我没有吱声,轻轻地敲了敲门。段老师在里面
说:“进来吧。”我和吴宇这才低着头走了进去。
段老师半晌没说话,我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无所谓,随着时间的流淌心里竟然开始通通地敲起
鼓来。段老师终于说话了。他问吴宇道:“你拿刀干什么?”
吴宇小声说:“自卫。”
段老师黑着脸说:“胡说,你知道吗?你拿的这种刀都能杀人了,是凶器。”
吴宇翻着眼睛说:“我又没拿它杀人,算什么凶器啊。”
段老师生气地说:“看来你还不服气,这种管制刀具在公共场所拿着都是违法的,严重的还
能构成犯罪呢。”
他对我们两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孩子讲法律简直是对牛弹琴。吴宇扭着头问:“哪本法律规
定拿刀犯法啦?”
没想到段老师竟然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然后很认真地对吴宇说:“你看看,这本
法条上规定的一清二楚。”
吴宇根本不去看,也不再反驳什么,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段老师真的生气了,他把书推到一边,说:“朽木不可雕,连一点做学问的热情都没有。”
我在旁边听了都想笑,看来这个老师真的是经验不足,连怎么批评学生都不知道。说着说着学生
,自己竟然扯到做学问上去了,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吉林大学法学人的可爱之处吧。
气氛突然沉闷起来。过了许久,段老师换了一种缓和的口气说:“吴宇,你是少数民族吗?
”
吴宇抬起头,似乎感受到了老师的善意,他回答道:“我是土家族的。”
段老师又问:“你们有配刀的习惯吗?”
吴宇顿时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但还是如实说:“没有。”
段老师困惑了,他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拿刀呢?”
吴宇真诚地说:“老师,我真的是自卫。我从贵州来的,这次上学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我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又孤身一人,身上带着学费,我怕遇到坏人啊。”
段老师脸上流露出理解的神情,他说:“那也不应该拿这么大的刀啊,如果在火车上被列车
员发现了没准儿就有麻烦了。再说,你怎么能那么冲动呢?像刚才,如果你把人家砍了还怎么上
大学啊。”
吴宇涨红了脸辩解道:“难道只许他们打我,我就不能还手吗?”
段老师说:“你可以报警啊。”
吴宇愤愤地说:“等警察来早就晚了。”
段老师不说话了,眼前这个孩子脾气的确是倔。过了一会儿,段老师又问:“如果在中途有
人抢你的钱你会怎么欤俊?br>
吴宇仰起头,毫不迟疑地说:“和他们拼命。”
段老师皱着眉头说:“你身上有多少钱?”
吴宇说:“三千五。”
段老师追问道:“三千五就值得你和别人拼命吗?”
吴宇沉默了,他在思索,嘴角抽搐。终于,他鼓足勇气回应道:“值,因为我们家一年也攒
不到五百块钱,那是我们将近十年的收入啊。”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们城里人永远体会不到
我们农村人的难处的。”说完,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段老师也沉默了,良久不语。最后他说:“你错了,我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我的父母也是
地道的农民。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
听到这里,吴宇的眼睛一亮。他问我道:“林海,你家里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
我说:“农村的。”
吴宇急切地问我道:“那你为了你身上的钱会和别人拼命吗?”
我摇摇头,坚决地说:“不会。”
这个答案显然超乎了他的意料,吴宇困惑地盯着我,问:“你家很有钱吗?”
我淡淡地说:“不是,也许我比你更穷,但我不会和别人拼命,因为我是我妈妈的命根子。
”
吴宇没有完全读懂我的意思。一想到妈妈,我突然觉得异常酸楚,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我是我妈妈的命根子。”
段老师一直没有说话,但听的很认真。他看着我们两人,眼神里充满了鼓励。他说:“你们
都是好样的,只有在付出了比城里孩子更多的奋斗你们才会来到重点大学。在这里继续努力吧,
走出学校后属于你们的是更广阔的世界。”
我和吴宇看着段老师,充满了感激。
段老师终于又对我们露出了微笑,他挥挥手说:“去外面的洗手间洗洗脸。”
我和吴宇知道没事了,顿时心花怒放,但在老师面前还是要保持严肃。等我们走到楼道里,
相互击掌,跑到洗手间洗脸去也。
吴宇的额头上被踢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他小心地把水撩到上面,轻轻地擦拭着。
他愤愤地骂道:“那群王八蛋别让我再遇见他们……”
我没有吱声,默默地洗着,香皂的泡沫渗到伤口里是钻心的疼痛。
吴宇又说:“段老师真是个好人。”我对着镜子一边甩着脸上的水珠一边赞同地点头。
回到办公室后,我发现里面多了几个人,他们胸口上都挂着小牌子,我眯缝着眼睛一看,上
面写着一排小字“法学院律师学院学生会”。啊,不会是段老师找来收拾我们的学生干部吧。
段老师满脸善意地说:“你们回去吧,这些都是咱们学生会的成员,请他们帮你们把东西拎
回去。”老师刚说完,学生会的干部们便争先恐后地走过来,扛起箱子和旅行袋便走。嘿嘿,我
想,真是人民的好公仆啊。我和吴宇拔腿刚要走,却听段老师在后面叫我们道:“明天早上你们
两个来办公室一趟。”我委屈地扭过头,讷讷地对老师说:“您还要处分我们啊。”没想到段老
师微微一笑,说:“处分什么啊,明天你们来,我看能不能给你们办理减免学费的手续。”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7
4、
走出行政楼,外面的热浪迎面扑来,我忙不迭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站在门口,我漫不经心
地向外面望去,眼神却在瞬间凝滞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前面一棵松树下面居然徘徊着那个让我
终生难忘的身影。我呆呆地看着她,就像沉浸在睡梦里,又想被淹没在尘封已久的记忆中。想跑
上前,却迈不动脚步,想和她打招呼,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吴宇拍了拍我的肩膀,揶揄道:“哥们,没见过女孩儿啊?”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但随即又觉得心在突突直跳。
吴宇站在台阶上,大大咧咧地喊了声:“喂——”
下面的小女孩儿听见叫声,一回头,看到我们,飞快地跑了上来。在前面的正是被我们“解
救”的小姑娘:胖胖的,圆圆的脸,短头发,眉清目秀,看着我们的眼睛一转一转的,很讨人喜
欢。她来到我们身边,关切地问:“你们没事吧,听说你们被老师带走了,我就赶紧跑过来看你
们……”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我们,心疼地说:“看,你们都受伤了……”我却没有心思听她说
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后面默不作声的小姑娘。
真像,天下居然还有如此蹊跷的事情!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刚才站在松树下面的场景
,顿时使我回忆起初中那个校园。每天黄昏,在晚霞地映衬下,总有一个小女孩儿安详地站在假
山旁、松树下,手捧语文课本,发出琅琅的读书声。心如芷水,那就是董艳丽。
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同我记忆中的董艳丽是如此的神似。她一举手、一投足,都会让我的大
脑中涌现不尽的遐想。我傻傻地盯着她,吴宇在旁边轻轻地捅我,我却固执地不想从回忆中走回
来。这个小女孩同样的文静,她一直在看着自己的脚尖,在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后,她突然抬起
头,正好看到我注视她的眼神。她慌忙地躲闪着,很快又把头垂了下去。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们之间的像只是一种整体的感觉,具体到脸庞相差甚远。董艳丽那
张脸是上天精雕细刻的产物,不要说瑕疵,甚至连个细小的皱纹都没有。眼前这个小女孩眼睛细
细的,鼻子有点矮,小巧的嘴巴却略微地向前突,每个器官都有着天然的缺陷,但组合到一起居
然也同样让人看了赏心悦目。两个人都可以说漂亮,但漂亮的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我缓过神儿,向她们微微一笑。低头的小女孩还是没有勇气和我的目光对视。胖胖的小姑娘
吞吞吐吐地说:“难道,难道你们认识吗?”
我连忙摇头。吴宇在抢过话头说:“我们哥们是有名的花痴哦。”
我偷偷地把手伸到后面,想使劲地拧这小子一把,他却机灵地闪开了。他眉飞色舞地盯着我
,嘴巴一张一合,通过他的口型我辨认出他在说:“白痴,在女孩儿面前丢死人了。”
这时,旁边的学生会干部开始催促了:“快走吧,都把我们累死了。”他们一直扛着重重的
包裹站在我们身边,单薄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我充满歉意地点点头,吴宇在旁边钦佩地说:
“你们这些干部真是人民的好公仆啊!”小干部们对着他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吴宇自觉无趣
,跟在后面,向着我们的宿舍楼走去。
吴宇是个话匣子,胖胖的小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灯,两个人虽然初次见面,竟然也在路上聊的
火热。
吴宇努力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看不出来,你居然
有那么的魅力!”
胖胖的小姑娘糊涂了,不解地问:“我魅力大?从何说起?”然后盯着吴宇,眼睛里闪烁着
渴望的神情,很显然,在期待着吴宇讲述自己的魅力。
吴宇脸上显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他用一种超级夸张的口气问:“自己的魅力自己还不知道
?”
小姑娘摇摇头,眼神更加急切了。
吴宇说:“我们刚到大学就看到有人追你,而且还追你追的那么嚣张……”说到这里,吴宇
突然改变口音,用贵州的方言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地说:“你是我的灯塔,你在天上飞,我在地上
追……”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姑娘这时才知道吴宇指的是校门口那个卖东西的小青年。她“呸”地一声表示抗议,随即
解释道:“东北人太凶了,我刚才在校门口路过,就听见那个坏东西叫卖,说‘年糕,一毛钱一
两。’我觉得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年糕呢,就跑过去看看。谁知那个坏东西就缠上我了,非要我买
,最后我只好答应买二两。结果那个坏东西一称就一斤。我琢磨,一毛钱一两,一斤也就一块钱
,不和他废话了。没想到结帐的时候,他竟然说一块钱一两。这不是宰人吗?我不买,他不干,
我跑,他居然还追了上来!”
吴宇听了,很气愤,骂道:“这群王八蛋,下次见他们一次打他们一次!”
胖胖的小女孩看着吴宇豪情万丈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崇拜。
我在旁边插嘴说:“不过,那个卖东西的小青年不是东北人。”
胖胖的小女孩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来上学前同学都提醒我说东北黑社会可多了。”
我笑着说:“听口音啊,整天看赵本山的小品,还能分不出谁是东北人?”
大家都笑了,点点头,以示认可。
从行政楼到文苑二舍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我们却走了很久。宽阔的路面被迎新的队伍占去
了大部分空间,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我们走在中间,步履缓慢。九月的天气,原本清凉,但在
如潮的人群的烘托下,亦显得喧嚣而燥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弱的学生会干部,但他扛了我
最大的箱子。此时,已是满头汗水,但还在咬牙坚持着。路上时不时有人叫他“能哥”,我听了
很奇怪,难道这家伙就是我们院的“大老”,很有能力还是很有背景?
经过一番穿梭,最后在一排长桌面前停了下来。
简单的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上面堆积着各种材料,像流水线一样,每来一个同学,所有的
工作人员都要紧张起来,但这种紧张是短暂的,只要一两分钟的时间,所有的事项都会处理完毕
。我惊讶于这些同学的工作效率,但一抬头,更惊讶于这些工作人员的美丽。
这绝对是一道奇特的风景。她们坐在桌子后面,不苟言笑,或清瘦,或丰腴,在微微的秋风
中,她们显得是那样的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后来我经常和吴宇说起这个场景,在长春的街头,
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是再寻常不过的,但要把如此众多的女孩儿集合到一起真是难上加难。我
顾虑于自己的失态,匆忙把目光转到一边。却听见吴宇在我耳边激动地说:“哥们,我想尽一切
办法也要进学生会!”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7
5、
“能哥”一到,迎新的现场都为之一震。所有正在忙碌的小姑娘都放下手中的活,目不转睛
地看着他。“能哥”简单地和她们交代几句,她们立刻把我们两人的手续办好,将各种文件整理
完毕,送到我们的手上。“能哥”坐在椅子上,喝着矿泉水,额头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汗。他瞥了
我们一眼,喘着粗气说:“你们两人的东西真够多的,偏偏瑞哥把我拉去当壮丁。我给你们找两
个人,送你们上楼,我要好好休息一会儿了。”说完,站起身,似乎很随意地挥挥手,立刻从旁
边闪出两个小伙子。一个胖胖的,戴个大框眼镜,一个瘦瘦的,理着小平头。两个人拎起我们的
东西,大步如飞地向文苑二舍走去。
走到二舍门口,胖胖的小姑娘止步了。她看着吴宇说:“你们收拾好东西就下楼吧,我请你
们吃饭。”
吴宇说:“你和我们一起上楼吧。”
小姑娘眨眨眼睛,就要跟上去,她后面的小女孩儿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襟。
小姑娘只好怏怏地说:“你们去吧,我们在楼下等,记得快点哦!”
大框眼镜拎着我的旅行袋,似乎没什么感觉,对着小姑娘说:“我这么辛苦,记得也要请我
啊。”
小姑娘嘿嘿笑道:“没问题,无怪乎就是粥里多放两勺水,你来吧。”
大框眼镜也嘿嘿地笑了。
走到二楼,小平头看看刚才领取的卡片,上面写着我在223室,吴宇在221室,我们是隔壁。
楼道里比较乱,迎新的同学、新生、家长走来走去,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我们走到223门口,停了下来。小平头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我们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布置的很漂亮,楼下挺拔的柳树枝条正好落在窗前。屋子里显得清新凉爽,床都已经铺
好了,洁白的床单,淡蓝色的被罩,米黄色的枕巾,让人看了就有一种家的温馨。
里面床上正躺着一个同学。他听到门被打开,腾地从床上跳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一米七五的个头,身材很匀称,肤色较黑。头发修的短短的,愈发衬托出他
的大脸盘。眉毛很粗,眼睛不大。他客套地同我们寒暄着,嗓音有些沙哑,说出来的每一句普通
话的尾音都千篇一律地向上扬,听起来有些滑稽。他始终微笑着,不大的眼睛掩藏在浓眉里,奇
怪的是,那笑容中好象缺失了某些元素,只能让人感觉到生疏。
我开始整理东西,那同学见我们都忙着,重新躺回到床上。
我拿出毛巾,正在擦脸。听见吴宇问:“这水能喝吗?”
我把毛巾从脸上拿开,看见他指着桌子上的一个纸杯。床上的小伙子好像已经睡着了,没有
人答话,宿舍里顿时静了下来。
吴宇提高了声音又问:“喂,睡着了吗?这水可以喝吗?”
小伙子好象猛地醒了,坐起身,笑着说:“你在问我啊!你喝吧,这是我刚打的雪碧,你没
喝过吗?”
吴宇也不回答,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他端着杯子,看着杯底水,意犹未尽,吧嗒
着嘴说:“好喝,真不错,哈哈,给你留点吧。”
小伙子皱了皱眉头,鼻子都翘起来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屑。他说:“你都喝了吧。”
吴宇满脸的天真,听了他的话还很高兴,把杯子一举,将仅存的饮料喝个干干净净。
走到221,吴宇把自己的东西统统塞进柜子,然后回过头,对我说:“走,我们去吃饭吧,楼
下还有两个人在等着我们呢。”
小平头和大框眼镜巴不得我们早点收拾完,高兴地跟着我们下楼了。
胖胖的小女孩和文静的小姑娘正在楼下,背对着我们,蹲在地上,对着过往的行人指指点点
。
吴宇大声地招呼她们,两个小女孩儿站起身,飞快地跑了过来。
吴宇坏坏地对她们说:“在偷偷看帅哥呢吧?”
文静的小姑娘脸腾一下红了。胖胖的小女孩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吴宇得意地说:“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胖胖的小姑娘“呸”了一声,嘀咕道:“没想到你这么坏啊。”
小平头和大框眼镜和我们说声再见,转身离开。
胖胖的小女孩忙问道:“喂,大眼镜,你不说和我们一起吃饭去吗?”
大框眼镜回过头,笑着说:“我吃过午饭了,再吃就更肥了,有时间请你们吃饭哦。”说完
,向着人群深处走去,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胖胖的小女孩儿问我们道:“两位恩公,你们说去哪里吃,去吃什么?”
我说:“去吃食堂吧。”
吴宇附和道:“好,现在我都快要饿扁了。”
我们走过日晷广场,直接奔向B食堂。吴宇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胖胖的小女孩儿说:“我叫刘月,你呢?”
吴宇说:“我叫吴宇,他叫林海,你呢?”他问的是那个文静的小姑娘。
文静的小姑娘抬起头,说:“我叫孙文静。”
吴宇抚掌笑道:“名如其人,名如其人啊!”孙文静的脸又红了。
九八年的吉大南区还异常的简陋,整个校园也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儿天空。B食堂是全天候食堂
,也是唯一提供小炒的食堂。在非饭口时间,这里总是人满为患。特别是新开学,家长都带着孩
子们来这里吃饭。
我们走到小炒窗口,刘月很大方地说:“想吃什么你们点吧。”
吴宇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柜台里原料,结合着菜谱点道:“要一个蚕蛹,一个虾仁,一
条红烧鲤鱼……”他一边点着一边咽着唾液,看样子饿的确实厉害。转眼间点了六个菜,竟然还
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慌忙打住他道:“兄弟,够了,够了……”吴宇看着我说:“够了吗?”
我连声说:“够了,够了,再要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刘月和孙文静各要了二两米饭,我要了四两米饭,吴宇不解地看着我,问:“哥们儿,你吃
饭也装淑女啊,四两饭都不够我塞牙缝的,你够吃吗?”
我看看,四两饭确实只有那么一小块儿,不过想到那么多菜,便点点头,说:“够了。”
吴宇晃了晃脑袋,大声对卖饭的师傅说:“来两个四两,盛一个碗里。”
师傅鼻子差点没气歪了,阴阳怪气地说:“看不起我们卖饭的是不是?就你们大学生聪明啊
,以为我们不知道两个四两是八两对不对?”
吴宇被噎的一点脾气没有,把头扭向一边,正好看到有人买了纸杯饮料,连忙转换话题说:
“我也要喝雪碧。”刘月像个小丫鬟似的乖乖地跑去打饮料。
很快,菜好了,这么多菜我们往楼上运都费了很大力气。
最后,坐在餐桌前,大小杯盘堆的满满当当。两个女孩儿还没有提起筷子,吴宇的眼睛已冒
出了绿光。我也饿了,前胸贴到后背,肚子连呱呱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吴宇把手一扬,一筷子将
鲤鱼戳翻,还没等我看清楚,半面鲤鱼已经被他吞噬干净,居然连根鱼刺都没让我们看见。他偶
尔会抬头,客气地说:“快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趁热,趁热……”往往是话没说完,嘴巴就
被筷子送上的肉堵住。我愣了半天,突然醒悟过来,再不动手也就只有鱼刺可吃了。于是抡开胳
膊,大口地吞咽起来。两个小女孩看的目瞪口呆,等我们几乎把所有的菜都消灭殆尽时,小女孩
碗里米饭还几乎没有动过。吴宇心满意足地咽了口唾液,拿起纸杯,细细地品着饮料。
刘月瞪大眼睛,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我们,半晌才说话:“真男人也!”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8
6
吴宇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
吴宇问:“刘月,你家是哪里的?”
刘月说:“深圳的,你呢?”
吴宇说:“贵州的。”
刘月说:“我去漓江玩的时候路过贵州。”
吴宇问:“感觉如何?”
刘月说:“很落后,沿途看到的公路几乎都是单行道。高山林立,很多农民都在山上的石缝
里种粮食,真是靠天吃饭啊,没去过的人简直无法想象还有那么落后的地方。”
吴宇不说话了。
我忙说:“深圳是特区,有几个地方能和深圳比呢?”
吴宇突然出声道:“其实,我家就在山上住。我的父母就是靠天吃饭啊!”
我说:“我也是,我家的那个小村子也是四面环山……”
刘月说:“好啊,那有时间去你们那里玩。”
我说:“玩是个好地方,对你们来说肯定会有许多新意,但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确实很清苦。
”
刘月说:“在深圳呆久了,到哪里都觉得有点落后。”似乎是在安慰我们,语气里带着掩饰
不住的优越感。
我说:“长春还不错,在来学校的路上看到那么多高楼大厦。”
刘月不以为然地说:“哪有啊,稀稀疏疏的那么几栋,而且设计上毫无新意。”
我也有点失落了,在我眼中现代化程度如此之高的长春在刘月眼里和城市的郊区地位差不多
。
我问孙文静道:“你是哪里的呢?”
孙文静道:“我是云南的。”
我又问道:“你觉得长春好吗?”
孙文静想了想,说:“昆明是真正的春城,长春号称北方的春城,你说哪个好呢?”
我自然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但又不甘心,固执地追问道:“我没去过昆明,你说呢?”
孙文静微微一笑,说:“长春的高楼大厦和昆明也没办法比,毕竟世博会给昆明创造了一个
跨越式发展的机会。”
我就像泻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顿在椅子上,这种落差无比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心灵。在我的眼
里,长春就是国际化大都市的代名词,然而在她们眼里,长春只是一个被时代潮流越落越远的老
城。
后来,我们各自回寝。走到楼下,我对刘月说:“谢谢你请我们吃饭。”
刘月咯咯地笑道:“这样说的话,我也要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我们都笑了。
刘月突然又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们也是律师学院的哦,而且,我们都是2班的。”
吴宇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孙文静也在旁边笑个不停。
吴宇又说:“你们今天没吃饱吧,都没吃几根菜,太淑女啦。”
刘月听了,愤愤地说:“还说呢,我现在正减肥,你看你点的菜,都是肉,连个菜叶子都找
不到,叫我怎么吃啊?”
吴宇舔舔嘴唇,说:“减肥干什么啊,再说,菜叶子有什么味道?还是吃肉,其乐无穷啊。
”
刘月说:“算你狠,我算认识你了,一个大饭桶!”
吴宇也不说话,站在一边嘿嘿傻笑。
她们住文苑七舍,我们在食堂门口分开了。
我和吴宇在路过日晷广场的时候,突然发现树阴下多了一个卖衣服的小摊。
几个瘦高个站在那里四处张望着叫卖。在临时搭起的衣服架子上挂着各种各样的体恤。吴宇
很好奇,拉着我走了过去。我们翻翻看看,原来就是普通的白色体恤上染了几个字,都是学院名
。有“文学院、外语学院、经管学院、法学院”。吴宇不厌其烦地找着,最后还真找出来几件印
有“德恒律师学院”的衣服。
旁边一个戴墨镜的小青年凑上来,问道:“哥们,是律师学院的?”
吴宇点点头。
小青年把大拇指一翘,赞叹道:“了不得啊,德恒律师学院,全国第一所律师学院,牛!”
吴宇看看他,眼神里充满了自豪和向往,很受用地跟着点点头。
小青年继续道:“买件衣服吧,穿在身上,走在校园里多荣耀啊,律师学院一年才招几十人
啊。”
吴宇问道:“看样子你很了解律师学院啊,你也是律师学院的吗?”
小青年摇摇头说:“我啊,嗨,你看我像律师学院的吗?如果我是,我整天穿着这衣服在学
校溜达。”
吴宇显然被说动了心,问道:“衣服多少钱一件?”
小青年说:“十五块钱,看在你是律师学院的面子上,十块钱拿走。”
吴宇瞥瞥嘴说:“这么简单的衣服你也卖十块,太黑了吧,五块钱我要了。”
小青年干脆地说:“算你识货,没有字五块钱,你看我辛辛苦苦把这字印上的劳动量上,八
块拿走,不讲价。”
吴宇看看我,我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吴宇掏出钱包,买了一件。
回到楼里,我打开寝室,那同学正在睡觉。我蹑手蹑脚地爬到上铺,刚要躺
一会儿,就听见“啪啪”的敲门声。伴随着敲门声的是吴宇的大嗓门。我赶紧跳下床,把门
打开。吴宇摇晃着就走了进来,炫耀地对我说:“怎么样,好看吗?”
我一看,他已经把新买的衣服套在了身上,还真不错,蛮得体。于是对着他点点头。吴宇得
意地笑了起来。他没个老实气,在屋子里乱转,突然发现桌子上有一个剔须刀,伸手拿过来,放
到自己嘴巴上,“嗡嗡”地刮起胡子。躺着的同学早被吵醒了,把头转过来,看到吴宇正在用他
的剔须刀,顿时满脸怒气,但终归没有吱声,重又把头转过去,做熟睡状。
吴宇折腾够了,似乎也困了,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说:“我去睡觉了。”转身离开。
我关上门,再次爬到床上。
下铺的哥们突然说话了。他问我道:“林海,刚才那个同学和你很熟吗?”
我坐起来,回答道:“还成,我们在来学校后认识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
他也坐起身,说:“他那个大嗓门,不停地提你的名字,我还能不知道?”
我说:“哦,这样啊,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柴一帆,苏州的,你是哪儿的?”
我说:“我是河北的。”
他又问:“大嗓门是哪儿的?”
我说:“贵州的。”
他摇了摇头,说:“蛮夷之地,尚未开化,难怪,难怪!”
我没有吱声。
他又说:“那个人太没礼貌,老是乱动别人东西。你们刚进来的时候他就把
我新打的饮料喝了。你说你喝就喝吧,还美其名曰给我留点底儿,我可没有和别人共用一个
杯子的习惯。最可气的是,剔须刀哪有用别人的啊。”他说着说着,自己生气了。站起身,从桌
子上拿起剔须刀,打开窗户,用力甩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落在了草坪里。
他气呼呼地躺在床上,不再说话。也许是我困了,也许是感觉和他脾气并不是很投机,我也
没说话,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睡梦中,我好像再次回到了唐山,回到了迁安,回到了我生活和成长的那个小乡村。见到
了妈妈,见到了弟弟,见到了我所有的亲人和邻居。我和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我把嘴巴张的大
大的,但还是不能把我的思念表达出万分之一。
突然,我听到“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的脑神经猛地绷紧了,柴一帆跳起来,将门打
开。就见吴宇怒吼着从外面冲了进来,将柴一帆撞了个趔趄。
我忙问:“怎么了?”
吴宇皱着眉头,瞪大眼睛,扭动着身子,他将后背转了过来。这时我才发现他没穿上衣,健
壮的后背显露在我面前。我仔细一看,他的后背上模模糊糊有几个字,仔细辨认一番,原来是“
德恒律师学院”。我不解地问:“你怎么想到纹身了?”吴宇龇牙咧嘴地说:“你不要拿我开涮
了。我这里哪是纹身,都是买的衣服惹的祸,它褪色。最绝的是,衣服上的颜色容易掉,但粘到
我身上后就再也掉不下来了。我已经连着洗了几个凉水澡了,还是没洗干净。”说着说着,他仰
起头,打了个喷嚏。
我真是哭笑不得,说:“谁让你贪小便宜,吃大亏了吧?”
吴宇恼怒地说:“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走,和我去找他们去。”说完,拉住我的胳膊就
往床下拽。我忙用另一只手拉住护栏,连声说:“不要拉,不要拉,我自己下。”
等我下了床,匆忙穿上鞋子,在他连推带搡下,走出宿舍,向日晷广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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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到了门口,外面早就暗了下来。路灯亮了,行人不断,虽然是在学校里,给人的感觉却如同
走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我们来到日晷广场,当初卖衣服的人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了。夜凉如水
,紧紧偎依的情侣迈着轻快的脚步在我们身边闪过,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温馨而浪漫。路边的草坪
发出淡淡的芳香,三舍楼上不知哪个寝室在放着英文歌曲《回家》。
我对吴宇说:“明天再来找他们吧。”
吴宇无奈地说:“他们都戴着墨镜,即使他们现在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们都认不出来。”说着
说着,他不自觉地扭动着肩膀,似乎背上的颜料已经渗入到他的肌肤中。“算了。”他顿了顿,
提议说:“既然出来了,咱们在学校里逛逛吧。”我爽快地答应道:“好”。毕竟上大学曾是我
们这些农村孩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们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吴宇一直侃侃而谈。他很真诚,也很简单,很容易就对我开
诚布公,恨不得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倒给我听。当说到家里情况时,他的语速明显慢了下来,缓缓
地说:“我们家一共有兄弟姐妹七个人。你别奇怪,因为我们是少数民族,我是老四。我们那有
句话:大的喜欢老的娇,生在当中不搭腰,搭腰就是受宠的意思。”
说到这,吴宇无奈地笑了几声。我惊诧于表面如此豪爽开朗的吴宇竟然能发出这么苦涩的笑
声。我看了他一眼,他眼神空洞,茫然地盯着夜空。就听他说:“大哥二哥都没上好学,早娶媳
妇了;三姐去年也嫁了人。我妈大我爸三岁。以前爸爸在家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整天游手好闲
不务正业,就靠妈妈一个人忙里忙外地操劳。更可气的是这些年他还沾染了赌博的恶习。他手气
臭,逢赌必输,回家就耍酒疯。到后来,不但把家败光了,脑子也因为喝酒而彻底喝坏了。”
我静静地听着。吴宇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体会过父亲的关爱,他只
会打妈妈,有时候也打我们,就连最小的弟弟妹妹都不放过。”他停下来,凄凉地问我道:“林
海,你爸爸也是这样吗?”
我的心一颤,随即回答道:“不,我爸爸从来没打过我。”
吴宇羡慕地盯着我,说:“你真幸福,有个好爸爸。”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用力咬着嘴唇,拼命地眨着眼睛,缓缓地说:“我应该羡
慕你才是啊。虽然你爸爸脾气不好,可是你每天还能见到他。我呢,即使想被爸爸打一顿都不可
能了……”
吴宇困惑地看着我。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慢慢地,用平静的口气说:“我爸爸早就去世了
。”
吴宇盯着我的眼神一下充满了愧疚,一时之间我们都不再说话。突然,他指着前面叫道:“
林海,你看,卖电话卡的。”说完,拉着我飞快地跑过去。
我们各买了一张五十元的201电话卡。想到马上就可以给家里打电话,我们也没了四处逛逛的
心情,兴冲冲地回到寝室。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钟了。我拿过电话,按照卡上的提示输入帐号和密码,最后接通了
村委会的电话。当听筒里传来我熟悉的乡音时,我握着电话的手在不自觉地“突突”颤抖。我对
着话筒说道:“我是林海,帮我叫一下我妈妈和弟弟,我要和他们说话。”开始的时候,电话那
头儿的声音有些茫然,听了我的解释,一下热情起来。他亲近地问我:“什么时候到的?坐火车
顺利吗?在学校好不好?”我一一回答。最后,他告诉我马上就用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一下,让我
半个小时后再打过去。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子上,眼前一片茫然。我机械地看着手表,多么希望时间能快点流淌,
让我早一点听到妈妈的声音!秒针在有节奏地跳动,发出滴答的声响。在焦急地等待中,我似乎
又看到了妈妈那慈祥的面庞,好像她就坐在我面前,充满温情地注视着我。时间从来没有像现在
这样慢过,每一秒钟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煎熬。过了二十分钟,我终于忍不住拿起电话。很快电
话又通了,我的每根神经都紧张起来。让我欣喜无比的是传来的正是妈妈那沧桑而厚重的声音。
妈妈在电话那头“喂喂”地喊个不停。我紧紧地握着电话,喉结在猛烈地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妈妈说的每个字都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冲击着我的耳膜。过了一会儿,妈妈充满遗憾地说:“好
像是电话坏了吧,林海在那头没有说话。”旁边有个人提议道:“先把电话挂了,林海肯定会再
打过来。”直到这时,我才轻轻地叫了声:“妈妈。”话才出口,泪如泉涌。妈妈立刻停顿了,
几分钟后,再传来妈妈的话语已夹带着丝丝哭音。妈妈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回荡,可是我觉得她
离我是那样遥远,遥远得即使是疾驰的火车都要跑上整整一夜!在妈妈身边的时候我都从来没有
让她省过心,而如今,远隔千山万水,我要如何才能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关爱呢?
我和妈妈慢慢地说着话,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模糊了我的视线,眼前却无比清晰地浮现
出妈妈瘦小的身形。我想象妈妈正抚摸着我的头发,在耳边和我说着悄悄话。我仿佛又回到了几
年前妈妈送我上高中的那一天,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妈妈的依恋。只有离开妈妈的时
候我才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妈妈对我有多么的重要。妈妈是具体的,每当我遇到摆不拖的困难时,
都是妈妈用她的心血和自尊去化解;妈妈是抽象的,即使我远在天涯海角,只要能听到妈妈的声
音,我都会变的信心百倍,充满豪情!在妈妈的庇护下,我们曾走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以后,
我们还将互相扶助着,走向辉煌的明天!我只是渴望妈妈能有个健康的身体,使我有足够的时间
去孝顺她老人家!妈妈在短暂的脆弱之后重又变得坚强起来。她一字一顿地叮嘱我道:“海海,
你不要老是想家。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懂得照顾好自己,好好念书,一定要学有所成。”我哽
咽着说:“妈妈,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妈妈很快接过我的话,语气坚
定地说:“我相信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妈妈从来没有给我设置任何障碍,纵然在我们最为
清贫的时刻,妈妈也始终尊重我的选择,放心大胆地让我在外面的天空里展翅高飞。妈妈低微的
文化显然无法在学业上对我进一步指导,但她却懂得如何让自己的孩子学会生存,如何教会自己
的孩子在竞争日趋激烈的社会中站稳脚跟。
我听到电话那头有些躁动,话筒里响起一阵杂音,随后传来弟弟的声音:“大哥……”我把
话筒紧紧地贴在耳边,似乎又像以前那样将弟弟拉到了怀里。我呼唤着弟弟的名字“江江”。弟
弟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着,让我不得不把他当成一个大人。
弟弟说:“大哥,今天我看天气预报了,说长春明天有雨,你小心点啊。”
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弟弟总是心细如丝,他的每一句话总会在不经意间触动我最为脆弱的心
弦。
我强忍着伤痛说:“江江,你要照顾好妈妈。”
弟弟大声说:“大哥,你放心吧,家里有我呢。”
听着弟弟的声音,我似乎看到他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是啊,有弟弟在我还能有什么不
放心呢!
我对弟弟说:“江江,我们老师答应给我减免学费了,你要回到学校去。”
弟弟听了显然很兴奋,他语气急促地问:“大哥,真的吗?你们学校那么好啊!”
弟弟的情绪感染了我,我忙说:“是啊,老师已经答应我了,明天我就去办理手续。你先回
到学校去,安心地等我把钱给你汇过去!”
弟弟在和旁边的妈妈说着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个好消息让他们
兴高采烈起来。
过了一会儿,弟弟对我说:“大哥,我和妈妈等你的消息。电话费太贵了,不要再说了,家
里不用你惦记,好好地照顾好你自己!”
我大声地嘱咐着弟弟,弟弟连连答应着。最后,他挂断了电话,话筒里传来无情的嘟嘟声。
我瘫在椅子上,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我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吴宇寝室。他正在里面打电话,
说着家乡话,语速很快,且手舞足蹈。我轻轻退出来,吴宇一扭头,我发现一贯大大咧咧的他此
时竟然也是泪流满面。
8
我刚回到寝室,吴宇马上跟了过来,眼圈儿还红红的。
我忙说:“你接着打吧,我没什么事。”
吴宇挠着头说:“电话卡打光了。”
我笑了,眼圈里还滚动着泪水,说:“你要节省点,一张卡要五十呢。”
吴宇讷讷地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没钱了,我还没说完呢。”
我突然意识到他这么快跑过来是想和我借电话卡,我一说让他省着点他反而不好意思了。于
是赶紧说:“你先用我的吧。”
吴宇连连推却。我将卡塞到他手中,诚恳地说:“先去用吧,电话突然断了家里会不放心的
。”
吴宇这才接过来,噔噔跑回寝室。过了两三分钟,再次跑回来,二话不说,拉着我的胳膊向
他的宿舍走去。
一进他的宿舍,扑鼻而来的是诱人的肉香。我抬头一看,在吴宇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旅行袋
,敞着口,香味儿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我跑过去,发现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腊肉。
吴宇将里面的腊肉全部掏出来,将好的拣出三份,放在其他三位没来的同学桌上,然后把剩
余的肉堆在一起,对我说:“吃吧,吃吧,这是我们贵州的特产,我妈妈亲手做的。”我拈了一
块儿,放在嘴铮?滔痰模?阆愕模?兜篮眉?恕N庥羁醋盼页裕?涣车穆?恪K?衷诼眯写?镆
徽舐颐??尤幻?隼醇钙抗拮捌【啤?br>
他坐在我旁边,说:“今天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我看着眼前这位哥们儿,觉得他真是个性情中人,透明得可爱。
我们坐在窗边,看着繁星点缀的天空,慢慢地品着酒。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喜欢过酒,略
带苦涩的液体沿着我的喉咙流进我的肠胃,浓浓的乡愁融在里面,在我的身体里散发开去,刺激
着我的每根神经末梢。酒酣耳热之际,吴宇源源不断地向我讲述着他过去的生活:层峦叠嶂的高
山,清澈见底的流水,朴实憨厚的乡亲……他在讲他的过去,在我听来却如同自己的往事!当谈
到自己的妈妈,那位整天在群山中爬来爬去的老年妇女,这个豪爽的汉子落下了辛酸的眼泪。他
凝视着我说:“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北京天安门看看毛主席的画像,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可
我什么时候才能帮她实现啊!”我也掉下了眼泪,他在西南,我在华北,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
我心里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吴宇的酒量不大,两瓶啤酒下肚,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他伏在桌子
上,喋喋不休地说:“林海,你够意思,是个好哥们儿。我最喜欢和豪爽人打交道,以后有什么
事你只管开口,只要兄弟我能做到的,没——没问题。”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打起了
细微的鼾声。
屋子里显得非常凌乱。我简单地收拾一下,把他搬到床上,然后锁上门,回到自己寝室。
第二天早上,我洗漱完毕,在寝室里等吴宇。日上三竿的时候,吴宇迷迷糊糊地撞到我们寝
室,带着一身的酒气。他看我已经收拾好了正在等他,才放心地走开了。等他洗过脸,我们一起
去行政楼找段老师。
再次见到段老师,已然没有了初见时的随便。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严肃地询问起我们
的家庭情况。我和吴宇各自介绍一番,段老师认真地做了记录,对我们没说清楚的地方又仔细地
询问。最后,他对我说:“林海,你回去查一下你们班同学报道的情况。这两天帮我做点学生工
作。”我点点头。段老师对我们挥挥手道:“你们回去吧。”
出了行政楼,我们心情舒畅,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草坪里的甬路往回走。吴宇走在前面
,脚步轻快。突然,他猛地伏下身,拾起一样东西。他转过头,对着我兴奋地叫道:“林海,你
看,剃须刀!”
我紧走几步赶上来,他手里果然握着一把精美的剃须刀。吴宇仔细地端详着,自言自语道:
“奇怪,好橡在哪儿见过。”突然,他眉飞色舞地说:“想起来了!和你同寝室那人用的一样。
他的剃须刀我用过,贴在脸上非常舒服,棒极啦!”
我顿时醒悟过来:是柴一帆的!上次吴宇用过他的剃须刀后,他一生气,甩手将它丢出窗外
。我抬头判断一下位置,果然就在我们的宿舍楼下。毫无疑问,那应该就是这一只。我想告诉吴
宇,又担心会伤害他的自尊。
吴宇并不知情,他将剔须刀握得紧紧地,爱不释手。他一边端详着一边说:“还是菲力普的
呢,名牌!”说完把它贴到下颌,闭上眼睛,推了一下开关,想好好地享受一番。剃须刀竟然没
什么反应。吴宇睁开眼睛,又推了一下,剔须刀还是纹丝不动。
我赶紧在旁边说:“估计是坏的,不要了,我们走吧。”
吴宇却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笑着对我说:“也许是没电了。就算是坏了我也能修好,
咱哥们儿精通此道。”说完,又跑到前面,四处寻觅,似乎在找着新的惊喜。
回到寝室,我忙着统计已经报到的同学。段老师交代的任务可不能马虎,事关我的学费减免
,直接影响弟弟的复学“大业”啊!我们班一共十七个男生,被分在了五个寝室。我们宿舍又新
来了一位,广西的。个头不高,颧骨突出,厚厚的嘴唇,肤色黝黑,说话瓮声瓮气。他把自己的
东西收拾好以后就躺在床上生闷气。
我笑着问他道:“怎么了,刚开学就不开心啊。”
他转过头,气呼呼地对我说:“我今天运气不错,一进校门就碰上两个美女。最让人激动地
是她们一直在用眼神扫描我,而且还不断地窃窃私语,明显是对我青睐有加嘛。我想男生应该大
方主动的哦,于是加快脚步赶上她们。没想到她们居然在说‘喂,你看咱们旁边那傻小子,长的
像头河马。’我晕,天底下有我这么帅气的河马吗?”
“哈哈……”柴一帆在旁边忍俊不噤,笑出声来。
广西人把头埋到被子里,呼呼地喘着粗气。这就是我们寝室最可爱的人——袁若海。
正在这时,吴宇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握着刚拣来的剃须刀。他摇晃着走到我面前,炫耀地推
上开关,剃须刀嗡嗡地转动起来。吴宇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哥们儿厉害吧,三下五除二就搞
定啦。”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柴一帆,有些不自在,劝吴宇道:“不错,快收起来吧。”
吴宇却偏偏跑到柴一帆面前,说道:“老柴,给我看看你的剃须刀,我这个和你的很像啊,
没准还是双胞胎呢。”
柴一帆刚刚笑过,嘴尚未合拢,一见吴宇走了过来,两道浓眉立刻横了起来。问道:“怎么
,你也买了一把?”
吴宇实话实说道:“不是,我刚才在楼下拣的,确实和你的一样,快把你的拿出来看看。”
柴一帆一听吴宇说是在楼下拣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他将头扭到一边说:“我的东西收起来
了,以后再看吧。”
吴宇碰了一鼻子灰,有点不知所措。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手一甩,出去了。
柴一帆坐在床上,一声不响。袁若海察觉到宿舍气氛的变化,他翻过身,睁大眼睛问我:“
怎么了?”我苦笑一下,淡淡地说:“没什么。”宿舍一时肃静下来。
很多时候,一件非常细琐的事情都可能给我们带来莫大的影响。吴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
拣来的剃须刀竟然是柴一帆丢掉的,他还一直奇怪于柴一帆的不友好。在无数个不经意的清晨,
吴宇醒来后对着镜子刮胡子,惬意地欣赏着自己修理好的剃须刀发出嗡嗡的声响,却从未留意在
楼道经过的柴一帆投来的愤愤的目光。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48
9
吴宇是一个个性鲜明的家伙,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众人注意的目光。在班里经过几次短
暂的聚会之后,他居然深受女生青睐,姐姐妹妹的认了一堆。在他的引见下,我和女生们也逐渐
熟悉起来。
几天以后,我们班的同学来全了。我们宿舍的最后一位同学来自海南,个子高高的,长得很
清秀,说起话来像是拂过沙滩的海风一样漫无边际。他不苟言笑,最绝的是在他把别人逗得哈哈
大笑的同时,自己仍然板着脸,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他有个独特的爱好:一个人躲在寝室听佛
乐。据他说自己上辈子是个虔诚的佛家弟子,但后来的事实证明酒色财气他样样俱全。当吴宇揶
揄他的时候,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上辈子做了一辈子和尚,今生今世还不把以前失去的乐趣全
部弥补回来?吴宇听了差点晕倒。在他“原形毕露”之前,他总是不失时机地对我们进行思维渗
透。有一天,我正缝衣服,突然针掉在地上,怎么也找不到。我正焦急地寻觅着,他笑呵呵地打
开佛乐,我竟然一下将针找到了。自此,他和他的佛乐威名远扬,冲出了213寝室,走向整个吉大
校园,他自己也获得了“大师”这个荣誉称号,真名反倒被大家忽视了。
进入大学,第一次集体活动就是军训。在这种半军事化管理中,来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的
生存能力得到了不同的体现。有些娇弱的女孩儿在太阳底下踢几个来回正步便汗如雨下,有的人
站军姿的时间一久就会晕倒。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卧倒瞄准:手里托着重重的步枪,趴在布满荆棘
的荒地里,透过细小的准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的目标。只瞄了一会儿,我就觉得腰酸腿痛,
看看旁边的柴一帆也是一脸狰狞的表情。谁会想到在这个时候会响起轻微的鼾声,而且由小及大
,慢慢地吸引了全连队人的眼球。那就是吴宇,他紧紧地握着枪托,双眼微合,保持着标准的军
姿,却睡意尤酣。在大家一片窃笑中,连队指导员赶了过来,照着他的屁股猛踢两脚。吴宇在睡
梦中被人踹醒,睁大眼睛,一脸的无辜与不解。指导员又爱又恨地说:“妈的,虽然让人着气,
但还真是块当兵的料儿,能吃能睡的。”
似乎命中注定,军训期间是吴宇在大学里最为风光的阶段。二十天短暂的军训结束之后,我
们十个班的同学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拔河比赛。辅导员和连队指导员悉数到场,同学们更是凭
着一股儿刚入学的激情投入到比赛中来。
我们班颇具实力,男女比例协调,虽然高高胖胖的不多,但团队配合得很好。在预赛中过关
斩将,竟然在不经意间就闯进了决赛。
决赛是三局两胜制,对手是五班。刚一上场,五班便在气势上占了先机。你看他们,男孩儿
都五大三粗,女孩儿也都很结实,一个个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组织大家占好位,看着不俗的对手,心里有点发虚。
负责组织拉拉队的袁若海抽空跑过来,小声对我说:“林海,不要紧张,咱们最差也是个亚
军。”
我朝他点点头。没想到吴宇在旁边说:“呸,两军阵前勇者胜,你竟然扰乱人心,是不是敌
人派来的奸细?”
袁若海不好意思地笑着,跑到后面“鼓励”女生去了。
吴宇自言自语道:“袁若海,袁若海,简直就是个袁世凯……”
周围同学哄声一片。自此,袁若海的雅称“袁世凯”被叫遍德恒律师学院。
比赛真正开始以后,我们才发现对手并没我们想象的那样坚不可摧。第一局刚开始,我们就
利用他们组织无序的弱点先下一城。围观的拉拉队员的热情一下被调动起来,刹那间呐喊声如雷
。第二局,虽然我们事先彼此鼓励,大家纷纷表示要一鼓作气彻底拿下对手,却无奈还是被对方
板回一局。
短暂的调整以后,决胜局开始了。双方的拉拉队都不遗余力,场内呐喊助威声震天。其他班
的同学也都闻风而来,将小小的场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在那种近乎狂热的氛围里,每个参赛
选手都会倾尽全力,何况我们是在为班级的荣誉而战!我站在最前面,与对方的排头兵四目相视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似乎想在气势上压倒我。我毫不示弱,死死地锁住他的目光。又粗又长
的拔河绳在我们的拉拽下变得笔直,在场地中间僵持着,只是偶尔会有轻微的游动。那是一场无
比艰苦的比赛,到后来我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我下意识地死死地攥着绳子,却不能使对手
移动一厘一毫。比赛出人意料地陷入了僵持阶段,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场内
静了下来。大家都不再说话,拉拉队也在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绳子中间的红标,好像只剩下选手们
急促的呼吸声。对面选手的脸涨得像熟透了的红苹果。我想他们应该也已经精疲力竭了吧,这种
时候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有时流到眼睛里,涩涩的。我索性闭
上眼睛,默默地祈祷上天再赐予我一点力量吧!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万籁无声之际,吴宇突然发出
一声狂吼“啊——”,他就像立足于山顶的一头雄师,颈毛竖起,二目圆睁,对着空旷的山谷发
泄着自己胸中的怒气。我觉得绷在紧紧的绳子上的力突然一松。吴宇这一嗓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对方选手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我们队伍中寻找着声音的发源地。我们很快反应过来,趁着他
们松弛的瞬间,拼尽全力将绳子一拉,当他们感觉到身体被拽得失去平衡时,再想挣扎已经是大
势已去,刚才还如铁桶一样牢不可破的对手在瞬间全面崩溃了。
我们把绳子甩在地上,击掌相庆。大家的手掌毫无例外地被绳子勒出了条条印记,但都无所
谓地欢笑着。拉拉队里的女生们显得尤其兴奋,她们簇拥着吴宇叽叽喳喳,把他当成了班级英雄
。
刘月跑过来对我说:“林海,今天我们去外面聚餐吧,以示庆贺!”
我高兴地说:“好!”
刘月转过脸,对着大家说:“咱们去开个庆功会,大家说好不好?”
在群情激昂的时候提到吃饭是最容易得到大家的响应的了。同学们相互簇拥着向校门外走去
。看着旁边垂头丧气的五班同学,我们更多了一分胜者的豪气。段老师从旁边跟过来,提醒我道
:“林海,告诉你们班同学不要喝太多酒。”
我答应着,似乎此时的我已经成了德恒二班的代表。柴一帆跑到我们前面,笑嘻嘻地对段老
师说:“老师,您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段老师摇摇头头,说声谢谢,走开了。
那是我到大学后第一次和同学们聚餐,至今记忆犹新的是班里男生在餐桌上的战斗力。我们
三十六人,坐了两桌。每道菜刚刚端上来没等放好就被一扫而光。端菜的服务生见怪不怪地笑着
。只听门外报菜声响起“铁板鱿鱼来啦——”我正和刘月说着话,只一分钟,再抬头时:铁板尚
在,鱿鱼已然不见踪迹。呜呼,看看桌旁的同学,个个吸溜着热气,吧嗒着嘴,似乎还在回味着
鱿鱼的美味。我由衷地赞叹道:“佩服佩服!”同学们哈哈大笑。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50
10
有菜无酒不成席。吴宇大手一挥,要了三箱啤酒,五瓶白酒。
服务员把酒上来后,吴宇一声令下:“全打开吧!”就见服务员手脚麻利,在最短的时间内
把所有的酒瓶盖都掀开了。
吴宇先给我倒了一杯白酒,说:“你先提一杯,咱们班同学喝个团圆酒。”
我接过酒杯,有点犹豫,觉得自己提这杯酒名不正言不顺。
吴宇对着全体同学说:“林海,这是我老大,他先提一杯,大家都把酒端起来吧。”说完,
飞快地跑到一边去给其他同学倒酒。
我听了很感动:吴宇身上的痞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这并不是我所欣赏的,但很明显他想在
班里树立我的威信。我举起酒杯,说着对班级和新朋友们祝福的话,大家在欢呼声中一饮而尽。
接下来,大家纷纷离开自己的座位,同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同学打招呼,相互做自我介绍。在这
个场合,酒成了最好的交际纽带,它溶解了起初的陌生和距离,似乎只要彼此碰上一杯酒,立刻
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氛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间或有人端着酒杯走来,我只好搜肠刮肚
地想着祝酒词,到后来索性二话不说一饮而尽。我无意中向窗外望去,外面已经是灯火阑珊。不
知什么时候,刘月坐在了我身边。
她傻傻地盯着我,问我道:“林海,你知道你喝了多少酒吗?”
我摇了摇头,大脑有些麻木。
刘月夸张地瞪大眼睛说:“已经喝了一瓶白酒和三瓶啤酒了!”
我下意识地看看脚下,已然一片狼籍。我拎起一个空酒瓶,上面写着:百年公主。我真的已
经喝掉了一瓶,味道还算不错。
我对着刘月笑了笑。她关切地说:“别喝了,酒对人的身体伤害可大了。”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再次笑了笑,重又埋下头去。
刘月突然提议道:“林海,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吧。”
我的头有点晕,但能感觉到她兴致盎然,便附和说:“好啊。”
刘月很快叫了一桌子人。大家围坐一团,玩起了“诚实和勇敢”的游戏。游戏很简单,一个
人在旁边敲盘子,游戏中的人互相传筷子,当敲盘声突然停下时,筷子落在谁手中谁就要回答大
家的问题。问题总是千奇百怪的,往往会直接触及答题人的隐私。如果选择诚实就要如实回答;
否则就要选择勇敢,满足大家提出的刁钻古怪的要求。
游戏开始进行起来时,大家都很有分寸,问的问题也很表面化。后来,问题逐渐尖锐起来,
让人很难从容应对。
吴宇正洋洋得意,筷子一下落到他的手中。正好该柴一帆提问。看着他绞尽脑汁想问题的样
子,吴宇心已经慌了,不等柴一帆开口,自己先迫不及待地喊道:“我选择勇敢,选择勇敢。”
柴一帆喜形于色,一副正中下怀的表情,坏笑着对吴宇说:“你去向那个服务员求爱吧。”我们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在吧台里面安静地坐着一位小姑娘,好象正在算帐。吴宇面露难色,柴一帆
笑着问道:“你不是选择勇敢吗?”吴宇一咬牙,拔下花瓶里的一束塑料花,小跑到那个小姑娘
面前,单膝跪下,仰起脸,无比真诚地说道:“姑娘,当我走进你们酒店的一瞬间,就被你的美
貌深深地吸引了,答应我,嫁给我吧!”小姑娘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
好。吴宇站起身,把花塞到小姑娘手里,飞快地跑了回来。同学们早被吴宇滑稽的表演逗得前仰
后合,笑成一团。
游戏在继续。一会儿,筷子落在了刘月手中,这次轮到袁若海提问,刘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
诚实。袁若海问道:“如果让你在林海和吴宇中间选择一个人做男朋友,你会选择谁?”这个问
题听起来平淡无奇,实际上却苛刻无比。刘月想了想,笑着说:“那要看他们谁有钱?”袁若海
问我们道:“你们两个谁有钱,机会难得哦?”我和吴宇相视而笑,吴宇开口道:“我们两个都
是穷光蛋,无此艳福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们一提到钱,我敏感的自尊在瞬间悬空。我看着周围的同学,一个
个喝得红光满面,这种无聊的游戏竟然带给他们无穷的乐趣。他们就在我的眼前晃动,给我的感
觉却是来自不同的世界。从我迈入大学的一刹那,我就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妈妈、弟弟、外
公、外婆、宋二叔、宋二婶……等等我熟悉的人物都在我眼前消失了。我时时想起他们,虽然在
现实中遥不可及,但还是能真切地体会到他们身上特有的气息。在长春——一个东北城市的郊区
,在城市的边缘,在吉大校园里,我被一种异样的生活氛围包围着。我只觉得阵阵困惑:难道现
在这种推杯换盏、灯红酒绿的生活就是我一直以来所要追求的吗?它值得妈妈耗尽毕生精力,弟
弟不惜放弃学业来扶持我吗?不!不是的!当我从农村走出来,身上汇集了无数羡慕的眼光,可
谁又知道,在面临这种新的生活时我有多么的不适应。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即使再艰
难,我都必须融入到这个新的队伍中去……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51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敲盘声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发现筷子已然在我手中。目睹了吴宇
当众出丑,我乖乖地选择了诚实。正好该刘月提问。
她问:“你最早暗恋的女孩儿是谁?”
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被问得张口结舌,但很快如实回答说:“我没有暗恋过谁。”
她说:“不可能,实话实说,态度一定要老实。”
我点点头,说:“就是实话实说,真的没有。”
她皱皱眉头,继续提问:“那你初恋的对象是谁?”
我觉得脸有些发烧,周围的同学都在盯着我。几个男孩儿嘴里还叼着烟,烟雾缭绕,有一刻
我感觉好象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在面对着校园里的小痞子。看来,大学就是大学,它离外面的社
会只有一步之遥了。
刘月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啊?”
知道无法回避开,我反而能坦然地面对了,回答她说:“我没有谈过恋爱。”
刘月不肯善罢甘休,又问道:“那说一说你喜欢过的女孩子的名字。”
我挠挠头道:“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有过一些很普通也很真诚的朋友。”
刘月无奈地最后发问:“那说说你现在最想见谁吧,要是女性哦。”
我喃喃道:“我现在最想见的,还是女性,似乎没有……”突然,我大声宣布道:“我现在
最想见的是我妈妈!”话一出口,我好像真的又看到了妈妈那饱经沧桑的面庞。
在我略有伤感的时候,刘月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不屑的神情。她冷冷地对我说:“亏你还说
选诚实,一句真话都没有!”
刘月尖刻的指责引暴了我心中压抑许久的烦躁情绪。我愤怒地抬起头,直视着她,毫不客气
地回击道:“你想知道的问题太多了,你忘记了你只能提一个问题。”刘月没想到我会突然翻脸
,顿时变的目瞪口呆。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沉闷起来,同学们开始慢慢地散去。
我木然地坐在椅子上,想不通为什么她要怀疑我的回答。同学们酒足饭饱,桌子上杯盘狼藉
。在最初的狼吞虎咽过后,再上来的菜基本上都没怎么动过。大块儿的排骨被丢在桌面上,七倒
八歪的酒瓶子里缓缓地向外流淌着酒水。我想哭,我突然想到在长春也一定会有穷人,也许就在
我们温暖的包间外面就有一位衣衫蓝缕的母亲,她正在捡着破烂儿,捡着菜叶,捡着她认为有价
值的一切……如果她看到我们如此奢华、如此浪费,一定会心痛不已。如果我们允许,她一定会
把所有的食物包走,带回家留给她深爱的儿子吃。我伸出五指,用力地掐着自己的额头,感觉此
时的周围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刘月坐在我旁边,嘴巴鼓鼓的,独自生气。
过了一会儿,我想缓和一下氛围,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我没有说谎,希望你相信我!”
她不语,把头扭到一边。
我心里起急,咬牙说:“如果我说的有一句假话,让我出门被车撞死!”
刘月慌忙转过头,嗔怪我道:“大家就是在做游戏,谁稀罕你发毒誓啊?”
我难过地说:“我只是希望你相信我!”
她沉默了一下,仰起脸,真诚地说:“我相信,我发现你以前经历的是一种非常简单的生活
。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吗?”
我想了想说:“可以啊,你想知道什么呢?”
刘月说:“说说你的过去,那肯定是一种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以前二十年的生活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要想用几句话来概括又谈何容
易呢?想想以前,就不能不提我的妈妈和弟弟。我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慢慢地品着,啤酒入口时
涩涩的感觉如同我过去涩涩的生活。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对着一个并不很熟悉的小姑娘讲起了自
己辛酸的往事……
似乎我的口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同妈妈和弟弟一起度过的那段风雨飘零的岁月在我
道来是那样的流畅。我尽量避免夹杂太多的个人情感,试着像讲故事那样回忆过去,但讲到好多
情节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痛不已。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常态,但还没讲完就发现刘月已经伏案抽泣。
我轻轻碰了碰她,她抬起头,眼睛里沁满了泪水。她轻轻地对我说:“林海,有时间把你的
故事慢慢讲给我听,好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每一个为我的过去落泪的人都让我感激不已。
天已经很晚了。同学们疯狂过后都有了些许的疲倦。我扭过头,看见吴宇一个人抄着筷子在
桌旁吃的正欢。他的食欲总是好得出奇,无论吃下多少东西,也总能很快被他的肠胃消灭得干干
净净。
我叫他道:“吴宇,咱们回去吧。”
吴宇抬头看看我,做个鬼脸,连声答应着:“好的,好的。”手却没闲着,抓紧时间又夹了
两块拔丝红薯塞进嘴里,大口地嚼着。
刘月悄悄地把帐结了,我们三十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在街道上。迎着晚风,借着酒劲儿
,男女同学一起放声高歌。那歌声跌宕起伏,在寂静的夜空里久久地回荡着。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51
11
过了两三天,院里统一组织班委选举。每个班都来了一位学生会的干部负责监票。来我们班
的竟然就是开学第一天帮我们搬过东西的“能哥”。他今天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举手投足间颇
有领导派头。那时,我们刚刚开始大学生活,对每一个高年级的学长都心怀敬畏。在“能哥”的
主持下,班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庄重。
选票发到手以后,大家都埋头认真地写下自己心目中的班委名单。很快,选票又被收集到一
起,接下来是公开唱票。“能哥”站在前面,放眼四顾,大概觉得与我和吴宇有过交往,于是叫
我们俩到前面帮他记票。
我和吴宇面对着黑板,一边一个,听着“大师”在旁边唱票。
“林海,吴宇,刘月,孙文静……”我和吴宇相视而笑。
大师不紧不慢地念着。吴宇不时地朝我挤眉弄眼,我的心跳却不断加速,开始时的欣喜逐渐
被一种焦虑所代替:大师念过的每一张选票上都写有我的名字,天啊,要知道,刚才我自己也投
了自己一票啊。
越到最后我越紧张。我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大师手里的选票:最后一张了!大师似乎累了,
面无表情,机械地念着名字:“吴宇,孙文静,张东……”念完,将它丢在桌子上。
我心中一阵窃喜,哈哈,终于有一张票上没有我的名字。
突然,大师又将那张选票拾了起来,仔细地看了看,继续念道:“不对,还有林海!”然后
看着我,充满歉意,解释道:“不好意思,刚才把你的名字念丢了。”
我简直晕死。统计选票结果出来,我“荣登”榜首,得了36票,满票。看到这个结果,班里
几乎一片沸腾。吴宇得了33票,他兴奋地跑到我身边,说:“哥们儿,厉害,这是众望所归啊。
”刘月也很高兴,她站起来说:“林海,说说你的想法吧。”
站在讲台上,我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很多,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迎着台下一双双充满信赖的眼
睛,我发自肺腑地说:“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大家都看到了,在这次选举中我自己投了自己一
票。那是因为我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而且,我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和热情做好班干部!”同
学们安静地听着,等我说完,掌声如雷。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能哥”在旁边看着我,满面微笑,眼神里闪烁着赏识的目光。好多天后我才知道,“能哥
”就是我们院新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在他的大力推荐下,我被段老师任命为德恒二班班长,并在
学生会纳新中顺利地进入了学生会最重要的部门——秘书处。吴宇当选了生活委员。孙文静,一
个丝毫不张扬的小女孩儿出人意料地被选为团支书。她的选票本来是没有刘月多的,但刘月公然
宣称:对政治不感兴趣,最终“弃官”而去。
班委成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协助段老师做好减免学费工作。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却因
为班委内部特困生很多而显得困难重重。
我是班长,特困生,吴宇是生活委员,也是特困生。在减免学费之前,先是同学们自己申报
减免申请。我们36个人的小集体竟然有20个人写了申请,而减免学费的名额只有8个人,而且8个
人中只能有1人被全免,2个免80%,余下的5个只能免50%。几乎每个农村来的孩子都是贫困的,在
这种情况下,减免学费的名额显得异常紧张起来。
就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我们,原本刚刚熟悉起来的同学彼此间竟萌生了戒心。金钱的
魔力开始显现出来,但我们不能责怪任何一个同学,对每一个特困生来讲,这笔钱都是救命钱啊
。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着哪个同学的家庭更困难一些。好多同学为了得到减免不得不努力地表现
出自己清贫的一面。在这个关键时期,申请了减免的同学有谁在食堂吃上一次肉菜都会引发不小
的争议。
我也在时时地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给同学们造成铺张浪费的印象,在食堂里尽量吃素菜,
而且要拣最便宜的吃,白菜萝卜,萝卜白菜,偶尔打一次酸菜炖粉条就算是改善生活。我也在善
意地提醒着吴宇,原本大大咧咧的他也变的谨慎起来。
难忘的是一个黄昏,我们几个同学在D食堂吃饭。袁若海打了一份土豆炖牛肉,大师要了一份
红烧排骨,我和吴宇依旧是两份熬白菜。两份肉菜放在餐桌中央,袁若海和大师热情地招呼我们
吃肉。我没有动筷子,笑着说:“我不太喜欢吃肉。”吴宇尝了两块儿,赞不绝口,但也没多吃
。我们深知:如果吃惯了大鱼大肉,再回过头来吃萝卜白菜将是一种更大的痛苦。袁若海与大师
大口地吃着,肉香随着他们筷子的起伏而四处飘扬。我偷眼看吴宇,他的喉结鼓动,估计在吞咽
着口水。终于,他实在忍不住了,抬起头,四处观望。突然,他看到调料桌上的辣椒盒。他跑过
去,如获至宝。他将半盒辣椒全部倒入自己的菜碗里,用筷子使劲儿地翻腾着。白菜被辣椒染的
通红,显得那样耀眼。我们都不解地看着他,吴宇嘿嘿笑了笑,混着米饭,大口地吞咽起来。辣
椒猛烈地刺激着他舌尖的味蕾,他皱着眉头,但还是表现出一副畅快淋漓的样子,吃的满头大汗
。大师吃惊地说:“你们西南人真能吃辣的。”吴宇放下筷子,擦着额头的汗珠儿,一脸憨厚地
说:“这样才有味道。”我埋头吃饭,却觉得无比心酸。
一天中午,我和吴宇从篮球场打球回来,口渴得要命。正好经过D食堂门口成片的饮料摊,吴
宇揩一把脸上的汗水,眨着眼睛跟我商量说:“林海,咱们买杯雪碧吧。”吴宇自从喝过第一杯
之后就对雪碧的味道情有独衷。
我摇摇头说:“别买了。再说那东西越喝越渴。”
吴宇却固执地停住了脚步,他看着我,近乎恳求地说:“海哥,买吧,就买这一次,好吗?
我真的太渴了。”
对着吴宇,我突然觉得特别难过。此时此刻的他简单得像个孩子:他只想在口渴难耐的时候
喝上一杯别人如果愿意随时都能喝到的饮料,却因为贫穷,不得不让旁人的目光驾驭自己的感受
。因为贫穷,我们没了自我,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饮食起居给别人作谈资;克制、克制、再克制
,把生理的欲望减少到最低限!为了得到减免,我们正在向世人展示贫穷。而且这种不能归责于
我们的贫穷还要得到他人的认可!
我一咬牙,掏出钱,要了两杯雪碧。吴宇赶紧上来,对服务员说:“拿我的。”一边把自己
的钱塞过去。
我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饮料,喝了一口,冰凉爽口,舒服极了。我大口大口地很快喝完了,随
手把纸杯丢进垃圾箱。看看身边的吴宇,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我说:“快喝了,咱们好回
去。”吴宇却说:“我还省着喝呢,好喝!”
说话间,柴一帆正好从旁边走过,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吴宇脸上的表情一下凝固了。他慌忙
把水喝光,手足无措地将纸杯丢在地上。柴一帆看了吴宇怪异的表情,有点不自在,打个哈哈,
走开了。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52
12
我奇怪地问吴宇:“怎么了?”
吴宇黯然地说:“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柴一帆对我怀有偏见!”
也许,吴宇的感觉是正确的。柴一帆和我们接触不多,他更喜欢和女生们交往。每天下午下
课后,他都会在日晷广场和一群女生打排球,在女生中人缘不错。不知不觉中,他成了我们班男
生和女生的之间的传话筒。女生中的悄悄话,男生寝室卧谈会的内容,都会在第一时间得以传播
。慢慢地,吴宇的个人生活情况也逐渐为女生们所熟知。在柴一帆的口中],吴宇就是粗俗与无知
的代名词,是一个花钱大手大脚却喜欢到处喊穷的家伙。
在这个时候,同学们对我们的评价是至关重要的,众口一词的指责会让一个人陷入空前的孤
立。渐渐地,吴宇在别人的眼光里感受到了这种危险,当他知道这一切都与柴一帆有关时,愤怒
无比。有时候,他很温顺,你和他讲道硭?寄芴??ァ5?惺焙蛩?址浅9讨矗??淖宰鹦暮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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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学办要求各班把减免学费同学的名单报上去。根据以往的经验,实在确定不了的
班只能投票决定特困生名单。我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申请人名字,决定开班会。
那是一个奇怪的班会,更像是一个新时代的诉苦会。每个申请减免学费的同学都要走向前台
,对着三十多双眼睛讲述自己家庭是多么的贫穷。我知道这很残忍,毕竟贫穷不是一件值得炫耀
的事情。
在这个场合,我作为班长必须作表率。没有谁会愿意将自己的隐私在众人面前暴光,可是除
了这个方法我们别无选择。我第一个走到前面,只感觉脚步无比沉重,站在讲台前我甚至没有勇
气去面对日益熟悉的同学。但我知道,我必须说,因为我需要这笔减免,弟弟正在家里眼巴巴地
等着我给他寄回这笔钱。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来自河北唐山的一个小山村。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妈妈带
着我和弟弟生活。妈妈身体不好,可为了供我读书,坚持在街头擦皮鞋;弟弟也辍了学,靠拉板
车挣钱。我希望能获得减免,因为那样我可怜的弟弟就能重新回学校了……”说完,我给同学们
深深地鞠了躬,飞快地跑到下面。我不想在上面多停留一秒钟,不想像乞丐一样靠自己充满伤痛
的过去换取观众的同情。
第二个上台的是一个山西的女孩儿,叫郑冰冰。她站在前面,显得很紧张,说话的声音非常
小:“我家是山西的,父母都是农民,靠种田为生。我和哥哥都上大学,家里实在负担不起,希
望能减免一点学费……” 她一直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多半边脸。简短的介绍完毕,她的头垂得更
低了,匆匆地走下讲台。
下面的同学一个个走马灯似的走上去,每个人都有请求减免的理由。他们大部分来自农村,
有的父母卧病在床,有的地方遭受了自然灾害。通过他们的讲述,你会在更广阔的视野里看到了
农民生活的艰辛。近二十年的改革开放使我们的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栋栋高楼拔地而
起,先进的文化与思潮涌进国门,东部沿海城市的人们在同步体验着全球最前卫的生活方式。但
在许多的农村,人们只是通过电视节目才了解到外面的变化。那精彩纷呈的世界只能出现在他们
的梦幻里。属于他们的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己孩子考上大学也不知是福是祸:在孩子
读大学的这几年,他们注定要咬着咸菜根度日。
最后,吴宇走上讲台,他第一次没有笑呵呵的,而是一脸的严肃。他本来就不流利的普通话
似乎更讲不好了,吞吞吐吐地说:“我叫吴宇,我来自贵州。我家也是农村的,我们兄弟姐妹七
人。”刚说到这里,就听下面有人窃窃发笑道:“真厉害,生这么多。”吴宇的脸腾一下红了,
赶紧解释道:“我是少数民族,国家政策允许多生的。”下面还是笑声不止。吴宇更紧张了,他
着急介绍自己家庭情况,说道:“我爸爸喜欢赌钱,还爱喝酒,最后把脑袋喝坏了……”说到这
里,台下哄堂大笑起来。有人边笑边议论道:“小日子不错啊,有钱喝酒,没钱交学费。”吴宇
站在前台,脸憋的通红,似乎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羞辱。我走过去,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
没想到吴宇突然抬起头,刚要开头,眼泪扑扑地先掉了下来。他伸过胳膊,用袖子用力地将眼泪
抹掉,说:“你们可以笑话我,但我还是要申请减免学费,因为我每少交一分钱,我的妈妈就少
遭一分罪……”说完,泪水再次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此刻台下鸦雀无声,大家都意识到刚才的讥笑声深深地伤害了自己的同学。
吴宇不再说话,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迈着缓慢的步伐走了下去。
我的心里很难过,却还不得不走到前面去发言。也许是气氛显得太压抑,大部分的同学都垂
着脑袋。我说:“可能我对吴宇了解的更多一些。在开学的时候,他是带着刀子来的学校,就是
为了保护自己身上的几千块钱。也许在有的同学眼里几千块钱只是一个月的零花钱,但对吴宇来
说简直比生命还宝贵。我希望大家投吴宇一票,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他真的需要减免。”
接下来,是同学们投票的时间。我接过自己的票,填上“吴宇”等几个同学的名字,犹豫再
三,最终还是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想也许别的同学会认为我自私,可是这笔钱对于我和我的家
人来说都太重要了。
选票集合起来,唱票,记票。很快结果出来了,我排在第一,郑冰冰排在第二,吴宇排在第
三。无论是排在前面的还是排在后面的,大家的表情都很抑郁,包括没有参加减免申请的同学也
深受感染。大家默默地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无声地走出教室。
最后走的都是刚才发过言的同学。每个人都在全班同学的众目睽睽之下讲述了自己最不希望
为人知的隐痛。我站起身,似乎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所有的同学说:“贫穷不是我们的错,过
去,我们通过比别人加倍的努力,已经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今天,我们更不应该灰心丧气
,要有更大的勇气去面对未来。即使是再大的困难也不能将我们压跨,因为我们不仅属于自己,
更属于深爱着我们的家人……”
同学们终究还是走光了,我相信我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心里。
接下来是近乎漫长的等待。一个星期后,减免结果张榜公布。我和吴宇均榜上有名。我是全
额减免,他和山西女孩儿都是减免80%。我们都已经在开学之初将学费交了,现在急切地等着减免
的份额早日退下来。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52
13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减免的事情却没有一点动静。
一天中午,宿舍电话响起,我顺手接起来。让我惊喜万分的是听筒里传来的正是弟弟的声音
。
“大哥——”弟弟高兴地叫着我,通过我“喂”的一声他便准确地认出了我的声音。
“江江——”我也叫着弟弟的名字,往下却说不出话来。一听到弟弟的声音,我立刻想到了
学费,我多么希望现在就把学费拿到手,然后在第一时间给弟弟寄过去啊。
“大哥,你们那里现在冷吗?”弟弟关切地问着我。
“不冷。”我问弟弟道,“你回到学校了吗?”
“回了,我在学校呆了一个星期了。”弟弟轻声地说着,声音里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兴奋。
“你要好好学习,把丢下的功课都补回来。” 在我听来这话更象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减免学
费的事一直遥遥无期,象磐石一样压在我的心头:学费不寄回去,我根本无法坦然面对家人。我
不知道能对弟弟说什么,他们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现在我总算有一个机会可以弥补一下,也只是
让他们燃起了希望,然后却是漫长的等待。
“大哥,老师们总是以你的标准要求我,可是,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了……”弟弟说着说
着,声音越来越小,听得出他很难过。
“江江,你不要着急,你都已经一年多不上学了,追也要有个过程啊。我相信你,相信你会
比我做的更好……”我非常着急,我怕弟弟等不及,怕他真的从学校彻底离开,赶紧安慰他说,
“你还记得吗?当初我考上一中的时候,你还说,你也要考一中,将来还要上名牌大学呢……”
弟弟在电话那头沉默着。我努力地想象着弟弟上学时简单憨厚的样子,整天像影子一样在我
身边晃来晃去。
“大哥,你的学费减免下来了吗?”弟弟小声地问我。
“还没有,不过马上就下来了。”我安慰着弟弟,又问道,“你们要多少学费呢?”
弟弟连忙说:“大哥,我这里不用钱,老师说了,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给他就成。”
我追问弟弟道:“江江,你们要多少钱,告诉我。”
弟弟回避不开,只好不情愿地对我说:“一个学期一百。”又紧着解释道:“大哥,我真的
不要钱,你那里钱够花吗?”
我说:“够,我这里够花,你告诉妈妈千万不要惦记我,一会儿我就去邮局把钱给你寄过去
,你要好好念书,一定要要好好念书……”
弟弟焦急地辩解道:“大哥,我真的不是和你要钱,真的不是……”
听着弟弟急促的声音,我似乎看到他涨红的脸庞。我多想把他拉过来,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
里啊。想着想着,我变的异常难过,泪水无声地漫上眼睛。我轻轻地对弟弟说:“江江,我要挂
电话了。好好地照顾妈妈……”
弟弟紧着答应,我狠下心将电话挂断。
弟弟确实已经返回了学校,校园生活正是他在一年漫长的辍学过程中所强烈渴望的。但当他
真正回到学校时,才发现虽然只是离开一年,他已经很难再融入到原来的班集体中去了。同学们
对他的重新加入表示欢迎,但这种热情是短暂的。随后,大家都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初三,
本来就是最为关键的一年啊。
在课堂上,弟弟明显跟不上进度。老师对他很重视,一方面是他原来基础不错,另一方面就是我
考上了大学,为学校争得了荣誉。老师们对弟弟都寄以厚望,希望他能像一匹黑马似的崛起,开
创新的辉煌。每次被老师提问,弟弟都很紧张,经常什么问题都答不上来。他是勤奋的,每天放
学回家,躲在小屋子里埋头苦学,但一年的功课又怎么会在短暂的时间里弥补回来啊!
慢慢的,老师逐渐失去了信心,开始建议弟弟休一年学,跟着下届同学重新学习。弟弟固执
地不肯,而且老师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就是在这种最无助的情况下他给我打了个电话。
弟弟最想问我的是学费减免问题,因为当时高等教育收费制度刚刚实行,在农村开始大范围的风
传“读书无用论”。很多人都认为上大学要交钱,而且毕业了也不一定会有工作,那么上学有什
么用呢?有上大学的几万块钱在农村干点什么不好啊!如果说家里花了这么多钱供孩子读书,最
终孩子却连个工作都没有,那么整个家庭就彻底崩溃了!
高等教育收费在农村产生的冲击是巨大的。政策的不透明与制度的不完善,使社会中赤贫的
百姓根本意识不到大学里还有学费减免制度。我们当初的学费只有2800元,在我读大三的时候,
新生的学费已经飙升至4500元。对一家仅仅靠种地为生的农户,这笔钱无异于天文数字。不要说
很大一部分老少边穷地区的家庭支撑不起这笔费用,就是勉强掏的出来的也是全家以念书的孩子
为核心。孩子在外面省吃俭用,家长在家里节衣缩食,原本应该举家欢庆的事情却像一座大山似
的压在全家人的心头!
弥漫在乡村的各种论调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弟弟和妈妈的想法。
妈妈经常会陷入焦虑中,她不仅担心我在大学里会因为贫穷而低人一等,更担心我大学毕业
后因为没有工作而流浪街头。妈妈没有了额外的收入来源,每天都专注于村头的那二亩责任田。
每天妈妈很早就起来,走出很远,在大山脚下,看准一块儿略微平整的土地便开始开垦梯田。她
会一直干到中午,在空旷的田野里汗如雨下。渴了,就喝一口田间地头的流水,实在累的不成,
就坐在草地上短暂地休息一会儿。其实,妈妈也知道,自己费尽心血开垦的荒地又会给自己带来
什么财富呢?一阵狂风,一场暴雨就能打碎她所有的希望。她只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想让自己
确信自己还在为儿子做着什么……
凉爽的秋风扫过山谷,无数的野花随之摇摆。妈妈也会感到些许孤独吧,在这个时候,人也
许会觉得自己都不如身边的一株小草。即使是一株小草也能享受到阳光的照耀和晨露的滋润啊。
可是妈妈呢,似乎是命中注定要承担起种种生活的不幸。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把孩子送到了大学
,原以为可以略微地松上一口气,可是现在谁知道大学毕业后孩子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出路呢?
妈妈习惯于把所有的焦虑都留给自己慢慢消化,但又怎么能瞒得过弟弟敏锐的眼睛?晚上,
妈妈会展转反侧,偶尔发出的一两声唏嘘声都会让假装入睡的弟弟心如刀绞。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52
14
弟弟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弥补一年来落下的课程,但在短暂的期限内仍然没有明显的起色。
在给我打过电话后不到一个星期,他接到了我从长春寄来的汇款单。当村里的广播大声地叫着弟
弟的名字,要他去领汇款单的时候,弟弟兴奋不已。他正在家里复习功课,顿时把所有的书本推
到一边,手舞足蹈地对妈妈说:“妈,大哥的学费减免下来了。看来我们真的不用为哥哥的学费
发愁啦!”妈妈放下手中的活,惊喜地说:“真的下来啦?你大哥他们学校真好!”弟弟穿上鞋
,一溜烟地跑向村委会。
然而,弟弟一拿到汇款单,立刻垂头丧气起来,原来汇款单上只有六百元钱。
弟弟慢吞吞地回到家。妈妈看到弟弟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钱不是寄回来了吗?
”
弟弟小声地说:“不是减免的学费,只是大哥自己寄回来的六百块钱。”
妈妈也很失望,不过安慰弟弟道:“那也不错,妈不用钱,这些钱供你上初中差不多啦!”
弟弟难过地说:“都怪我给大哥打过一个电话。我是怕他在学校钱不够用,结果他反倒把钱
给我寄回来了。学费还没有减免下来,他在学校怎么生活啊!”
妈妈沉默着,埋头烧水做饭。
弟弟坐在门槛上,郁郁地说:“如果大哥能得到减免,那他明年的学费也就不用发愁了;可
到现在一直减免不下来,唉——”说罢发出一声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深重叹息。
弟弟的话正说到妈妈的痛处,妈妈激灵打个冷战,菜刀差点伤到她的手。弟弟不再说话,坐
到灶台边,一声不吭地帮妈妈烧火。
当我把身上仅存的六百元钱寄出去之后,只感到全身无比轻松,虽然我现在已经是赤贫了。
我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只剩下三十几块钱。我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再艰
苦的日子也不会让我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弟弟为我付出的太多了,不仅仅是金钱,更重要的是他
宝贵的青春。如果他真的因为我辍学,那么我必将后悔终生。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什么都
愿意去做,只要能有口饭吃,我就能顽强地读完大学,而且我也相信自己终究会成就一番事业。
我寄钱后的第一个中午,吴宇像往常一样来叫我吃饭。我看了看他,推辞道:“你先去吧,
我不去了。”
“为什么?”吴宇不解地看着我,说:“你吃饭一贯很守时啊!”
我低着头,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今天我不想吃,你先去吧。”
吴宇怏怏地走了,临出门又回头问我道:“要不要我帮你带点饭回来。”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等他们都走了,我拿起英语书,走到楼下,到B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向体育馆旁边的小树林走
去。我是在无意间发现的那块风水宝地。走过茂密的树林,里面有一条幽静的小路,小路两旁都
是齐头高的庄稼。在这里,我能感受到农村的气息,甚至能体会到家乡的氛围。我在一块大石头
上坐下来,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看书。这样的生活我早就习以为常,当我把最后一块馒头吞咽下
去,嗓子里干的要命,肠胃里也膨胀的难受。我把书举过头顶,大段大段地读着上面的文章。原
本幽静的田地里响起我琅琅的读书声,我不想让周围人看到我可怜的样子,但又生怕自己被这个
世界遗忘。我念着念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它慢慢地流淌到我嘴巴里,苦苦的……我
最终站起身,掸掉身上的尘土,因为下午还有课。
我们德恒律师学院的学生在模拟法庭上课。三个班的同学在一起,大家很快熟悉起来。下午
是李洁老师讲的刑法,听起来生动有趣,遗憾的是很快就下课了。
吴宇悄无声息地跑过来,神秘地对我说:“林海,走,我们去上网。”
我听了很糊涂,问:“上什么网?”
吴宇嘿嘿笑道:“老土了吧,上计算机网啊,internet!”他说着,扬眉吐气的,特别是贵
州味儿的英语让人不由得想笑。
我问:“到哪去上?”
吴宇说:“计算机房,好玩着呢。我昨天刚和刘月和孙文静学的。”
我有点心动了,说:“我以前玩过计算机,但是上网是什么玩意还真没听说过。”
吴宇美滋滋地说:“学校里的便宜,才一块钱一小时,外面网吧散上要四块钱一小时呢!”
我一听还要花钱,连忙摆手说:“那我不去了,你去吧。”
吴宇感到很意外,睁大眼睛看着我说:“不是吧,这可不是我所认识的林海!”
我不想和他过多的解释,只是说:“我真的不想去了,你们去吧,好好玩,开心点。”说完
,拎起书包向门外走去。在经过门口的时候,我发现刘月和孙文静正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
着我。我冲她们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晚上,我正在寝室看书,吴宇突然走了进来。他坐在袁若海的床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这个‘窃国大盗’还没回来?”
我抬头看看他,说:“人家上自习去了,谁像你整天也没个正事,就知道逗小姑娘。”
吴宇咯咯笑道:“算了吧,海哥,你是不是对孙文静有点意思啊?”
我有点糊涂了,困惑地问道:“你在说什么?传小道消息也得有点根据吧?”
吴宇凑近我道:“咱哥们儿眼里可不揉沙子,你见孙文静的第一个眼神都不对劲儿。”
经吴宇一提醒,我突然想起来,在见孙文静的背影时,我感到她和董艳丽颇有几分神似。这
小子目光真够敏锐,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居然还记忆犹新。我无谓地解释道:“我可没什
么别的想法,不会是你小子做贼心虚吧?”
吴宇居然没有辩解,继续在那嘿嘿傻乐。我感到不对劲儿,追问道:“把你的花花肠子跟咱
哥们儿道道。”
吴宇狡黠地问我道:“海哥,咱们可是哥们儿,说心里话,你真没别的想法?”
我果断地说:“没有。”
吴宇听我口气坚决,顿时放下心来。他使劲儿向我点点头。
我恍然大悟地说:“难怪你这些日子整天和孙文静在一起,原来如此,呵呵,刘月在给你们
当灯泡啊。”
吴宇笑着说:“得了吧,刘月正指望我给她当灯泡呢。”
我不解地看着他。吴宇恨恨地说:“你在感情上就是个笨蛋,你就没发现刘月看你的眼神有
点不正常?”
我疑惑地摇摇头,简直觉得他在信口雌黄。吴宇继续说:“今天我们上网回来,刘月还紧着
和我夸你呢。她对你评价高极了,居然认为你是一块尚未开凿的美玉。我当时听了差点没吐掉,
最恶心的是人家小姑娘还说的一本正经。”说到这里,吴宇看着我的脸,夸张地说:“就你那张
老脸,真不知道和美玉有什么联系。幸亏她说的是没经过开凿的。”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被吴宇一顿挖苦,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刘月对我的夸奖发自真心,而吴宇对我的挖苦
绝对是善意的玩笑。
吴宇又对我说:“林海,你真的交了桃花运了。刘月老爹是深圳某机关的领导,大权在握…
…”
我皱皱眉头,对他说:“你看重的就是这些?”
吴宇感到自己失言,马上说:“不是,不是。你看我这张嘴,一高兴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
我看看吴宇,对一个心直口快的家伙,我们又怎么能去责怪他什么呢?他看我笑了,立刻又
忘乎所以,漫无边际地聊起来。
我的日子一天天紧张起来。三十多块钱像落入池塘的一粒石子儿,只是荡起一个细小的涟漪
便不见踪迹。我去了几次重庆路,那是长春最为繁华的地段。与来自各个高校的同学一起,手里
举个牌子,上面写着“家教”二字,在那里一站就是一天。纵然我累的腰酸腿痛,可终归是一无
所获。当我再次来到B食堂时,已经身无分文。
整个食堂弥漫着诱人的饭香,我就像个孤魂一样在那里游荡。一对儿情侣挽着手走进来,相
互商量着吃什么午饭。他们在柜台口不厌其烦地评价着各种菜的口味,转了一圈还是决定到外面
的餐馆去吃。我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咽下涌起的口水,那些以前觉得难以下咽的馒头在我眼
中都成了美味佳肴。我的肚子在不争气地叫着……我简直想张开血盆大嘴,把餐厅里所有的东西
都吞下去,甚至连那些铁制的炊具都消化干净。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18 23:53
15
突然,我听到背后有一个小女孩儿在叫:“我打饭,你先去盛两碗粥。”
她的声音不大,但对我来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我听了欣喜若狂,止住脚步,飞快地向回
跑来。对啊,在食堂有免费粥,为什么我连这么重要的问题都没想到呢?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跑到提供免费粥的保温容器旁。那里围了一群人,每个人都端着一个小碗,盛走一份稀稀的粥
。我焦急地等待着,嘴里甚至没出息地流出口水。我在托盘里放了四只碗,轮到我时,用勺子在
粥里面用力的挖掘,把最下面的米粒全部舀上来,将四只小碗装的满满的。白色的大米同褐色的
绿豆混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平日里平淡无齐的绿豆粥此时在我眼里真是色香味俱全,真
是胜过山珍海味啊。
我跑到楼上,找了个角落,放下勺子,直接端起碗,大口的吞吃起来。一碗,两碗……似乎
在一分钟里,我将四碗粥吞吃干净。我还是饿,但我逐渐恢复了平日的神态。我慢慢走下楼,又
盛了两碗粥。走回楼上,我终于也可以用勺子,像个文明人似的慢慢品尝。透过玻璃窗,我看到
的是一个灰蒙蒙的世界。我吃着吃着,勺子像有千钧之重,我的手滞留在空中。我赶紧离开座位
,向着出口跑去,站在楼梯口,迎着扑来的午风,我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我慢吞吞地向模拟法庭走去,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我只想好好的活着,只想像一个正常的人
那样体面的活着。我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再大的不幸我都在学着慢慢地承受。可是今天,我真
的觉得自己很脆弱。我多么希望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希望每个人都能平等的享受太阳洒下的
光亮。即使不平等,在别人能吃得上大鱼大肉的时候,能让我吃得起馒头,哪怕是窝头我都心甘
情愿啊。可是如今,我连个窝头都啃不起。看着周围的同学衣着鲜亮,神采飞扬,我真的想知道
这四年大学生活我该如何度过啊!
习惯要慢慢培养,而习惯一旦形成,它的惯性就是巨大的。我一直没有联系到工作,每天都
按部就班地在学校里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我每天都要去食堂喝免费粥,渐渐的,食堂里送粥的
师傅都和我混的脸熟。最初的所谓自尊随着时间被消磨的一干二净,到点去食堂喝粥逐渐成了我
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天,我刚把粥端到餐桌上,却发现有几个熟悉的影子围坐在我身旁。我一看:吴宇、刘月
、孙文静、袁若海……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久违的敏感重上心头。我的脸腾的红了,我都以为
自己已经忘记了脸红的感觉。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好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自然些。我问他们:“怎么了?今天开班
委扩大会议啊。”
吴宇红着眼睛对我说:“班头儿,你整天就光喝粥啊?”
我看着他说:“谁说我整天喝粥?这不污蔑吗?再说,喝粥有什么不好,清淡,消暑。”
孙文静心疼地说:“现在都快冬天了,你还消暑呢!”
我心里很难过,但我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于是嘴硬道:“我平常吃什么
你们都不知道,呵呵,别在这儿瞎关心我了,还是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吧。”
孙文静盯着我,说:“林海,我们已经注意你好几天了。你现在每天都来食堂喝免费粥。这
样下去,你的身体肯定吃不消的。”
我无语,低着头不说话,心里一阵阵的难过。
吴宇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叠钱,塞给我道:“海哥,这是三百块钱,先从咱们班费里拿的
。你先用着,回头我们几个班委商量好了,要把你的情况在班里和大家说一说,组织大家给你捐
款。你放心,只要咱们班同学在,就绝对不会让我们的班头儿……”
吴宇说的很真诚,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不想被人怜悯,更不想在
别人同情的目光下生存。我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裸裸地讲述了自己的不幸,我内心最不想为人
所知的事情也早就公布于众了。我像一个透明人似的活着,没有一点隐私,完全暴露在大庭广众
之下,每时每刻都要留意着别人的眼光。原本轻松的大学已然变的无比沉重,甚至每个清晨刚一
睁开眼睛我就会感受到莫大的压力。我多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让我独自承担所有的不幸
,让我一个人消化所有尚未流出的泪水。给我一个小小的空间,在我感到屈辱的时候可以在里面
放声大哭。但哭过之后,我会以更加坚强的态度去面对生活。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每天都可以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沐浴着柔和的阳光。在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后,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做
我想做的事情。可是现在连这个小小的愿望我都实现不了。
我用力地推着吴宇递过的钱,说:“我不要,同学们的心意我领了。”
吴宇却固执地推搡着。不知为什么,我的火气突然爆发了。我用力甩掉吴宇的胳膊,他手中
的钱洒落一地。他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我歇斯底里地指责他道:“你为什么要跟踪我?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都不要跟着我。
我不需要你们的捐款,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情。我不需要,我真的不需要……”
周围的同学都惊恐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吴宇满脸的委屈,但什么都没说,俯
下身子,把地上的钱拾了起来。我坐在椅子上,脸涨的通红,四肢在突突直跳。
刘月赶紧打着圆场,她把吴宇等人推开。吴宇不想走,刘月在小声地和他说:“你们走吧,
放心,这里有我呢。”吴宇等人极不情愿地离开了。
我把头埋在胳膊里,一声不吭。我能感觉到刘月就坐在我对面,她也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我抬起头,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袖。
刘月平静地说:“林海,你知道吗?你这样做让我们觉得很心疼。”
我冷冷地说:“这个世界太大了,我们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成了,对别人的事还是少关心的为
好。”
刘月碰了钉子,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站起身,饭也没吃,转身离开。就听刘月在后面大声地命令我:“林海,你给我站住。”
我停了下来。刘月快步赶上来,她站在我面前,霸道地说:“林海,你要向我道歉,你太不
懂得尊重别人了。我们关心你有错吗?你凭什么冲我们吼?”说着,眼泪涌了出来。
我意识到自己粗鲁的行为伤害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我换了一种缓和的口气说:“对不起,我
刚才太急噪了。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说着,向出口走去。
刘月在后面大声地叫道:“林海,你太固执了。”我没有回头,继续向前,大步如飞。屈辱
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生生地被我吞咽下去。我默默地发誓:再也不哭,再也不让别人看到
我脆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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