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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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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23 21:58
标题:
[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二)
前面部分见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http://www.lq52.com/bbs/viewthread.php?tid=2235&highlight=%B9%C2%B6%F9%B9%D1%C4%B8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23 22:50
57
回到久违的村子,我只觉全身充满了力气,一夜未眠,但此时却无丝毫睡意。我背着包,扛上箱子,向家走去。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放射着耀眼的光芒。乡村的土路被冻的硬邦邦,踩在上面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一口气走回家,在门口朝里望去:妈妈正在做饭,灶堂的火光将她的脸映的通红。
我站在门口,大声地叫着:“妈,我回来了。”
妈妈看到是我,兴奋地丢下烧火棍,步履蹒跚地跑出来。她一把将我拉住,上上下下看个不停。我也仔细地端详着妈妈,她穿着臃肿的棉衣,脸庞显得是那样的削瘦。妈妈拍打着我衣服上的浮尘,说:“海海好像长高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又难过地说:“不,是你变的更瘦,更单薄了!”我傻傻地站着,说不出话来,直到妈妈把包从我背上卸下,帮着我将箱子拉进屋子。
妈妈紧着让我上炕,问我想吃什么东西,我没有找见弟弟,急切地问:“江江呢?”
妈妈说:“卖蘑菇去了,他要过一会儿才回来,我正在做饭呢。”
我忙问:“咱们家真的养蘑菇了?”
妈妈说:“现在可不只咱们家,这是乡里组织的,号召大家伙儿搭大棚,养蘑菇。政府给补贴一千,自己再出一千,说是要打造千顷蘑菇养殖基地。”
我问:“咱们的大棚在哪呢?”
妈妈说:“就在后面。”
我连忙走出去看,就在后院,一个面积达一百多平米的大棚坐落在那里。
我吃惊地问妈妈道:“这是你们自己搭的?”
妈妈说:“我现在干点活就累的呼呼直喘,还没老呢就不中用了。这个大棚是江江一手搭起来的。他的活精致,还被技术员评为乡里的模范大棚呢。咱家的大棚最先出的蘑菇,而且产量也大,现在一天能摘上三四篓子蘑菇。”
背阴处还残留着淡淡的积雪,想一想妈妈和弟弟两个人把这样一座大棚搭建起来该有多么的不易啊。我问妈妈:“乡里这么推广大棚,是不是有人集中采购蘑菇?”
妈妈的眉头拧成一团,说:“原来说的好好的,乡里统一采购,但现在蘑菇都长好了也不见有人收啊。没办法,江江他们只好到农贸市场上去零卖。”
我问:“他每天都去吗?”
妈妈说:“是啊,凌晨两点多就要起来,先摘蘑菇,然后骑车去市场,再晚一点就没地方了。”
我的心一颤,问:“好卖吗?”
妈妈说:“不好卖,太多了,去年蘑菇一块五一斤,现在一块钱四五斤都卖不动。”
我顿时想到这又是某些领导搞的形象工程。他们把村民组织起来,大棚也建好了,蘑菇也长出来了,他们的政绩也捞足了,就再也不管老百姓费尽心血种的东西是否能够卖出去了。
我问妈妈道:“卖不出去该怎么办?”
妈妈说:“那还能怎么办?自己吃,吃不了送亲戚,亲戚少的就都丢了。现在好多家的大棚都没人管了,就在院子里闲置着呢。”妈妈看我皱起了眉头,忙安慰我道:“不过江江卖东西还真行,每天带两篓子,都能卖光。”
我听着妈妈的话,脑子里显现着弟弟的身影,我多么想现在就见到他啊。
妈妈在厨房做饭,我在旁边给她讲着大学里的故事,妈妈则很认真地听着。突然,北门后面响起停车的声音,随之而来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妈妈打开门,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闪了进来。他抄着袖子,吸着冷气,使劲儿地跺着脚。我抬起头,发现竟然是弟弟。
他现在个头比我都要高出一些,一头短发,两道浓眉,眉梢里还带着晶莹的冰花。他同时也看到了我,高兴地喊道:“大哥,你回来啦!”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
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弟弟,我竟然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问他道:“卖蘑菇去了?”
弟弟闪烁着大眼睛,高兴地说:“大哥,原来是你回来了,我说我今天怎么这么走运呢,刚到市场就有人估堆儿,把蘑菇全买走了,我赶紧回来,再摘一篓子,今儿上午还能卖光!”
妈妈赶过来说:“看你跟个魔怔似的,今儿不要去了,明儿再说吧。”
弟弟说:“那可不成,现在大棚里的蘑菇都长大了,过一两天就老了,那可不好卖了。”
我对妈妈说:“我们哥俩去摘点,然后一起卖。”
弟弟听到我要去,挠挠头说:“要不,今儿就不去了,明天再说吧。”说完,从口袋里掏出卖蘑菇的钱,递给妈妈,然后跑到灶堂边去烤火。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弟弟。他被我盯的不知所措,反复地搓着手,嘿嘿傻笑。
过一会儿,妈妈把饭做好,招呼我们吃饭。我们坐到桌边一看,是玉米粥。
妈妈充满歉意地对我说:“也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就吃粥吧。”
我看着妈妈,忍不住笑了,说:“看,我刚在外面呆半年您就把我当外人了?”
妈妈呵呵笑着,弟弟自告奋勇地说:“我去街上买点豆腐?”
我一把将他按住,说:“我现在最想喝的就是玉米粥。”说完,给妈妈和弟弟各盛一大碗,然后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看看他们,自己先埋头吃了起来。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说这玉米粥,我从小吃到大,还真就没吃够,特别是妈妈熬的,总是恰倒好处,喝到嘴里,香喷喷,让人吃了还想再吃。我连吃四碗,弟弟竟然吃了六碗。那个时候,我们就光喝粥,吃着咸菜,直到把自己的肚皮喂的滚圆。最后,弟弟打着饱嗝收拾碗筷,我则抢着帮妈妈刷锅。因为有亲情围绕,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我竟感觉到融融暖意。
吃过早饭,困意涌了上来,我倒在炕上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当我睁开眼睛,发现妈妈和弟弟正在地上搓玉米。他们说着悄悄话,生怕吵醒我。我坐起来,妈妈问我道:“海海,你想吃点什么?”我揉着困倦的眼睛说:“什么都行。”妈妈又问:“吃饼行吗?”我点点头。弟弟站起身,说了声:“我去换豆腐。”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中午,妈妈烙了大饼,熬了豆腐,我和弟弟一阵狼吞虎咽。吃过后,母子三人在一起搓玉米。弟弟则不停地问着我学校的事情。
他问我道:“大哥,你们学校大吗?”
我说:“大,很大。”
弟弟又问:“有多大?比咱们村子大吗?”
我说:“比咱们村子要大。”
弟弟瞪大眼睛说:“那么大啊?”
我点点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我有点难过,埋头干活,屋子里陷入沉默,只能听见我们搓玉米的声音。
我想知道弟弟在山西的情况,弟弟却故做神秘地说:“等有时间我再讲给你听。大哥,你先说说你在大学里的事情吧。”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给弟弟讲着,他却听的那样认真,在他的心中,大学还是那样的神圣。我们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地跑题了,最后竟说到院子里的大棚。
弟弟突然愤慨地说:“乡里那些干部把老百姓坑了个够戗,现在大家伙儿都把钱投进来了,蘑菇也都长大了,可是到哪去卖啊?现在蘑菇比白菜都便宜,辛苦一冬没准还要赔钱。”
他一说赔钱,我的心都跟着突突直跳。我说:“没有一个计划,大棚推广的有些盲目。”
弟弟跟着说:“种的人太多了,供过于求,价格肯定会下来,这就是价值规律啊。”
我看着弟弟,真没想到他嘴里还能说出“价值规律”。弟弟看我盯着他,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是在你的书上看到的。”说着,伸手指指旁边的柜子,上面胡乱地堆放着我原来的课本。
弟弟又说:“现在的乡干部可能出馊主意了。前一阵子咱们乡要提前奔小康,把摄影记者都找来了,说咱们邻村是养羊专业村,但村子里根本没有多少羊,村干部便组织村民每人顶着一条化肥袋在山坡上跑来跑去。摄影记者录了一通,还真上了电视,看了跟真羊一样。”
我简直觉得匪夷所思,问弟弟:“那村民没人反映吗?”
弟弟说:“谁反映那个问题啊,跟自己又没关系,大家还都抢着去冒充羊呢,每个冒充的都发了十块钱,我和妈妈还挣了二十块钱呢。”说完,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我又问他:“咱们乡现在是小康乡吗?”
弟弟说:“当然是啊,已经提前进小康了,咱们乡长还被调到市里当什么局长去了呢。”
我惊诧地问:“调到了市里?”
弟弟忙解释道:“我说的市就是县,咱们县已经是县级市了。”
我听了,摇头叹息。说着说着,到了晚上,妈妈又煮了点粥,我们喝了,钻进冰冷的被窝睡觉。从城市回到乡村,我还是有些许的不适。家里是在是太冷了,脱掉衣服,只觉得被子里像冰窖一样,我咬牙钻进去,半天也睡不着。弟弟只一会儿便鼾声大作,忙碌了一天,也只有晚上,他才有时间略微休息。
我好不容易才睡着,但很快就被弟弟起床的声音弄醒,但看的出他已倍加小心了,只是我们睡的地方离的太近。他哆哆嗦嗦地穿着衣服,外面的棉衣碰到身体也是冰凉刺骨啊。我跟着坐起身,牙齿不停地打颤。弟弟说:“大哥,你睡吧。”我挣扎着要穿衣服。这时,妈妈走进来,递给我一套厚厚的棉衣,我穿在身上,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外面一片漆黑,妈妈打着手电筒,我们借着昏暗的灯光来到大棚旁边,然后将大棚里的灯打开。弟弟揭开厚厚的草帘子,露出一个小门,他扑通一声跳了进去,我随后也跟了进来。
大棚里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外面地冻天寒,滴水成冰,里面却热气腾腾,温暖如春。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到里面没多久衣服就湿了个精透,外面是蒸汽化成的水,里面则是晤出的汗。我仔细地打量里面的布局,简单明了,有一只温度计,一只湿度计,其余的就是数十堵小矮墙,上面长满了新鲜的蘑菇。妈妈和弟弟早已轻车熟路,一堵墙一堵墙地仔细挑选。
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采摘着大片的蘑菇,然后分成片状,错落有致地放在篓子中。脚下满是泥泞,脸上却挂满汗水。我摘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大棚边上的一片蘑菇明显的与众不同,这片蘑菇表层有淡淡的斑点。
我叫过弟弟,问:“这是什么品种?”
弟弟甩掉额头的汗珠儿,仔细地看着那片蘑菇,也有点奇怪,问妈妈道:“哎,您看,这些蘑菇真是奇怪。”
妈妈也赶过来,她看了看,神色有点紧张,说:“是不是这些蘑菇被冻了?”
弟弟吓了一跳,他扒着墙边,把脸凑过去,感觉到温度明显偏低。他抬头看着我们,说:“蘑菇好象真的着凉了。”
妈妈着急地说:“赶紧把它们先摘下来吧,要不然就冻坏了。”
我们三人一齐动手,将这些蘑菇摘下来,一共是三大篓子。走出大棚,温度骤然降低,棉衣里都结了冰,贴在身上硬邦邦的。我和弟弟把篓子捆在自行车上,他又拿过来一只手电筒,将它绑在我的车子上,灯光昏暗,根本就照不了多远。
我们和妈妈告别,骑车上路。走了老远,还听妈妈在背后嘱咐道:“小心点,慢慢骑!”凌晨三四点钟,大概是一天最冷最黑的时刻吧。我骑在前面,乡村的土路坎坷不平,车子被我骑的七拧八歪,弟弟不住声地提醒我要小心。我们像盲人一样摸索着前进,走了大概两个小时,终于到了一个农贸市场,说是市场,其实就是一条街道,每月逢五是集。
太阳还没露脸,天空略微发亮,但市场上已经来了好多人。在这样一个市场上什么东西都有,大到牛马牲畜,小到瓜果菜蔬,卖衣服的,卖鞭炮的,卖耗子药的,真是一应俱全。外面的世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大山包围的小乡村里还保留着最为原始的物资交流方式。
我和弟弟找了一片宽阔的场地,用几块儿大石头圈出自己的势力范围,把篓子摆好,取出秤,做好了准备工作。但顾客们还都没上来,旁边的小贩穿着破破烂烂的大衣,上面满是泥污与油渍。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在寒风中跺着脚,冷的难受时就用冰凉的大手擦一下长满胡子茬的嘴巴。在城市中生活的太久,眼前的一切让我既熟悉又陌生。
突然,我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林海,林海。”声音很小,在闹市中极不易辨认。我扭回头,寻找着声音的发源地。只见在一辆大马车上蜷缩着一个人。他满脸皱纹,头发蓬松,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嘴里含着一支刚刚卷得的旱烟。
我并不认识他,甚至见了这样一个人都觉得有些发怵。我忙转过头,他竟然在后面连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不由地再去看他,他对着我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嘿嘿地傻笑,似乎不怀好意。我斜着眼睛瞪他,一言不发。
他幽幽地盯着我,许久之后,突然问我道:“你不认识我了?”
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你是谁啊?”
他伸出舌头,舔一下干裂的嘴唇,说:“我是贺宝来啊!”
贺宝来?我的心一惊,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啊!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名字同眼前这邋遢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贺宝来是我上两届的学生,写的一手好字,体育极佳,每次运动会上都会上演他百米飞人的精彩场面。他同我关系很好,总是把他在赛场上得来的奖品送我一半,就像个大哥哥那样关心和照顾我。我们接触时间不长,我到初二时,他已经考到镇高中去了。我茫然地注视着他,此时的他根本不像我的同龄人,从外貌看他至少要比我年长十岁。
我问他道:“贺哥,你没上学吗?”
他嘿嘿地笑着,从裤腰带上解下烟袋,熟练地裹上一支烟,点着火,大口大口地吸着,然后在烟雾缭绕中眯起眼睛对我说:“人不能和命争啊。”
我注视着他,心乱如麻。正在此时,弟弟跑过来,对我说:“大哥,人流上来了,我们要开始了。”
我只好回头,贺宝来还在瞅着我傻笑,我对他说:“有时间去找我玩吧。”
他磕着烟灰,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走到摊位前,弟弟小声问我道:“大哥,你认识他?”
我点头。
弟弟提醒我道:“这家伙有毛病,上学没上好,考了三次都没上大学。最后,他家里找遍了算命先生,都说他没有上大学的命。家里也不知花了多少钱,最后竟然找到咱们村的爬子给他破解。爬子懂个屁啊,就知道蒙钱。他在他脚底板上画了两个风火轮,一个月不让穿鞋。结果他就每天光着脚上学,成了补习班里最搞笑的人物。但就那样,他也没考上,这不,现在整天赶着马车用白面换人家粗粮。就他那傻相,谁敢和他换粮食啊!”
我不禁回头,发现他正坐在车上打着瞌睡。
弟弟突然对我说:“大哥,这个冬天过后,我还要出去打工,不能在家里呆着,你看,好好一个人都呆傻了。”
我听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看看弟弟,幸亏他身上还保留着一股难得的灵气。贺宝来曾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小伙子啊,如果他考上大学,那么他在大学生中也算是佼佼者。然而,在高考的战场上,他败下阵来。他本应很快适应新生活,开始面对现实的世界。但他总是心有不甘,十二年的学习生涯究竟带给他什么?他回归农村后并没有一技之长,同那些过早地辍学在家的同伴相比,他没有任何优势,更多的则是迂腐和木讷。真不知他怎么想到了封建迷信那一套,也许人在极度无奈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怀疑自己,转而相信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吧。
太阳缓缓升起,天色大亮,市场上开始热闹起来。
弟弟拎着秤杆,大声地招呼着顾客,熟练地同他们讨价还价,麻利地帮人装好蘑菇,一宗买卖下来,一气呵成。弟弟说话和气,给的分量也足,再加上我们的蘑菇鲜亮,没多久就卖掉了一篓子。
慢慢地,好的蘑菇已经没多少了,而那些长了斑点的蘑菇基本上没卖动。开始的时候,弟弟总是尝试着好坏搭售,但那些买菜的大妈大婶们都和老鹰似的,一个个目光敏锐,将那些带斑点的蘑菇一片不剩地挑了出来。弟弟陪着笑脸,时不时还假惺惺地帮人挑拣,但看得出他内心也很焦虑。
等个清闲的机会,我捅捅他说:“便宜一点卖算了。”
弟弟想了想,悄悄地说:“不行,蘑菇已经便宜到这个地步,再降价也不会有什么吸引力。”
我问:“那怎么办?”
弟弟小声说:“让我想一想。”
我瞧着他。没多久,他突然笑眯眯地对我说:“想到办法了。”说完,他将两种蘑菇混为一体,继续叫卖。
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走过来,看看我们的蘑菇,说:“来一块钱的。”
弟弟铲出一盘蘑菇,却并不急于去秤,而是埋头往外挑选那些带斑点的蘑菇,故意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顾客等了足足有五分钟,但发现弟弟还是没有挑选干净,不耐烦地说:“算了,给我秤了吧。”
弟弟仰头,笑着说:“那不成,这两种蘑菇可不是一个品种啊。”
顾客顺嘴问了句:“都一样的蘑菇还不是一个品种?”
弟弟捡起一块儿带斑点的蘑菇,说:“那当然,你看它们长的也不一样啊!”
顾客拿过来仔细端详,说:“就是不如别的干净,都是斑点。”
弟弟憨厚地笑道:“看来您真外行了,这个蘑菇看着不好看,但吃起来口感可好着呢。”
顾客说:“是吗?它是什么品种?”
弟弟说:“这是我们新引进的鸽子蘑,估计这个市场上就这独一份儿。”
顾客说:“鸽子蘑?没听说过,不过确实和鸽子的羽毛很像啊。”
弟弟大肆夸耀道:“是啊,炒起来不断脆快,还有肉香呢!”
两个人说着说着,不觉已经围上了好多人。大家都好奇地往里张望,想见见鸽子蘑究竟长成什么样。
弟弟趁机大声说:“据说,这种蘑菇还是从国外引进的品种呢!”
开始有人试探性地问价:“多少钱一斤?”
弟弟说:“也不贵,一块钱二斤。”
大家议论纷纷,说:“还真不贵,买点回去尝尝?”彼此怂恿,接下来则纷纷掏钱。结果那一篓子蘑菇很快就销售一空。当我们收拾完东西想回家时,居然还有人专门跑来买鸽子蘑。见我们卖光了,那人还一脸遗憾。弟弟安慰他道:“下次再来,我们专门给您留点。”那人才满意地回去。
在回家的路上,弟弟异常兴奋,他在崎岖的土路上骑的飞快,吓得我不停地让他慢下来。时至中午,阳光明媚,我们兄弟两人并行前进,无话不谈。很快我就发现弟弟已然形成了自己对人对事的独特视角,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我更加成熟。我们从村子东面骑了进去,在路口我意外地发现一栋两层小楼。外型虽然古板而单调,但在遍地平房的乡村里却显得雄伟而壮观。
我吃惊地问:“这是谁建的?”
弟弟说:“爬子在今年秋天刚刚建成的,而且还赶在年前搬了进来。”
我从车上跳下来,仔细地打量着爬子的楼房,茫然地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
弟弟站在我身边,忽闪着大眼睛说:“大哥,没准什么时候咱哥俩也就发财了。”
我对着弟弟笑了笑,他的话我只是当作一个笑话,没想到他竟然说的那样认真。突然我发现在爬子的大门口前停着一辆崭新的奥迪,乌黑油亮,气派非凡。这款车我只是在长春才见过,真是不敢相信爬子竟然能坐得起如此高档的轿车。看着,想着,我咋舌不已。我拉着弟弟往回走,却不想那辆车的车门缓缓地打开,一个小姑娘从里面探出头,大声地叫着:“林江,林江……”
弟弟蓦然回头,发现车里坐着的竟然是他想过无数次的女孩儿——王微!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23 23:02
58
王微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弟弟,她还以为他在河南呢。
她收到了弟弟的来信,虽然那封信地址不详而且在学校几经周折,但终于还是转到她手里。她躲在卧室,读完信后站在窗前眺望被白雪覆盖的河面,她似乎看到一个在逆境中不断顽强伸展,历经坎坷但始终不屈不挠的形象。她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半年里,她经常会想起弟弟,也许时间会让人忘掉一切,但弟弟这封来信让她再度回忆起那段短暂而开心的时刻。她觉得弟弟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魅力,反正他带给自己的感觉同周围那些整天只知道油腔滑调的奶油小生带给自己的感觉截然不同,在那个衣衫褴褛的农村孩子身上她体味到一种飞扬的朝气和永不言败的精神。她暗自发誓,今年回老家一定去看望林江。说来也巧,她刚放寒假就赶上爸爸要回老家,她抓住这个机会要一起回去。王福田很高兴,女儿难得和他说句话,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他对女儿说:“不过,我回去是找人谈正事,我们到了那可能马上就要回来。”
女儿瞄他一眼,冷冷地说:“你把我留在外婆家就行了。”
王福田早已习惯了女儿在自己面前冷若冰霜,只好陪着笑脸,帮她打开车门,看她坐好了,然后上车,朝着回家的方向驶去。他此行是去拜望爬子,一来是谈谈煤价,虽然自己的财富积累的越来越多,但他深知创业难守业更难,平日依旧是能节俭就节俭,二来,也是最主要的目的则是想结识田小青,以爬子现在有的实力王福田根本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他是想通过田小青认识他姑父,从而与更上层的官员拉上关系。他习惯于自己开车,即使在走路的时候也可以思考问题。王微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闭着眼睛,她根本不想多看爸爸一眼。虽然妈妈已经去世好几年,但只要想到爸爸那无耻的行为,她就对他充满仇恨,而这种对亲人的仇恨一旦燃烧起来就更炽烈。临近春节,看着别人举家团圆,那种喜庆的氛围深深地刺激着她的心弦。
汽车在爬子家门口停下来,王福田给爬子打了个电话,爬子连滚带爬地迎出来,一脸的谄笑。当王福田在建筑工地闯天下的时候他还在路边经营摩托车修理铺呢,在他眼里王福田简直就是偶像。他把王福田请进屋子,回头招呼王微,而王微见到他那样子都觉得恐怖,吓的早就闭上了眼睛。王福田说小孩子还是在车里呆着吧,我们进去说正事,然后互相谦让着走进院子。
王微在车里听着音乐,空调徐徐地吹着暖风,她眯着眼睛恹恹欲睡。身边的人都羡慕她优越的生活条件,却没人能体会她内心的孤独。在家里,在学校里,她总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自从没有了母亲的呵护,她感觉周围的世界始终是冷冰冰的,而且她自幼在农村长大,同相对繁华的城市生活总是有着说不清的隔阂。车里隔音效果不错,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车外来了两个小伙子。只是当我们转身要离开时,她刚好睁开眼睛,而且一眼便认出了弟弟的背影,于是她打开车门,大声地叫着弟弟的名字。
弟弟回头,见到她,竟然茫然不知所措。王微坐在座位上,对着弟弟咯咯发笑。
弟弟回过神,跑了过去,兴奋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王微一如往昔,满脸骄横的表情,刻薄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这是你们家的地盘啊!”
弟弟被顶的哑口无言,傻乎乎地挠着头。王微狡黠地转动着眼珠儿,再次发难道:“看你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也会说话不算数啊?”
弟弟被指责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王微说:“你说过要每周末接送我回家,坚持一年,怎么才一个月就当了逃兵?”
弟弟当即被噎住,脸憋的通红,抓耳挠腮,说不出话来。王微则瞪大眼睛盯着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最后弟弟只好说:“咱们,咱们不都成为朋友了吗?”
王微冷笑道:“不要说朋友,就是亲兄弟还明算帐呢。”
弟弟皱着眉头说:“好,是我不守信用,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微这才露出笑脸,说:“还能怎么办,你现在就骑自行车带我回家。”
弟弟张大嘴巴道:“不是吧,回城里吗?”
王微眉头一竖,正颜厉色道:“难道你还想和我讨价还价?”
此时弟弟憋了一肚子火,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古怪精灵的小姑娘都要受她气,于是赌气道:“好,你下来,你不怕冷我就敢骑车送你回家。”
王微见弟弟和她叫号,更来了劲头,她从后排座上拿过羽绒服,戴上帽子和手套,很快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跳下车,向弟弟挑衅道:“走吧。”这下轮到弟弟傻眼了,他没想到王微居然有备而来,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我一直在旁边观望,而王微就像没见到我一样。
我笑着对王微说:“你就闹吧,也不回头看看,你爸出来了。”
王微洋洋得意地笑着,说:“林老师,你当我是小孩子啊,就你那点伎俩根本骗不了我。”
我也不吱声,微微地笑着。王微有点沉不住气了,用眼角的余光向后一看,王福田果然出了楼门,在爬子等人的陪同下正朝大门走来。她从车里抽出一条坐垫,然后关上车门,匆匆跑到弟弟旁边,焦急地命令道:“走,我们现在就走。”
弟弟问:“我们去哪儿啊?”
王微灵活地坐到弟弟的车子上,踢了他一脚道:“快,去我外婆家。”
弟弟继续问:“你外婆家在哪儿啊?”
王微不耐烦地说:“先进村里,然后我告诉你怎么走。”
弟弟骑上车,竟然真的带着王微向村里驶去。此时,王福田也发现了王微,他已经出了大门,大声叫着女儿的名字。然而,王微使劲儿敲打着弟弟后背,催促他加快速度。弟弟使劲儿地蹬着,没一会儿,累的满头大汗。
王福田急匆匆地和爬子告辞,飞快地跑到汽车旁边,他见到了我,想要说话,但懊恼地叹了口气,钻进车里,向弟弟追去。我也骑上车,感觉眼前的场面是如此的滑稽。
汽车扬起一路风尘,很快追上弟弟,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王福田走下车,肥硕的身躯站在路中央就像一堵墙一样。弟弟被迫停下来,王微跳下车,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王福田不敢对女儿发火,怒气冲冲地对弟弟吼道:“林江,你小子想干什么?”
弟弟站在那儿,无言以对。王微护住弟弟道:“是我让他带我的,你和他发什么脾气?”
王福田看着自己的女儿,无奈地说:“微微,你胡闹什么啊?”
王微乜着眼睛道:“我想去外婆家。”
王福田说:“不是说好了我办完正事就带你去吗?”
王微不屑地说:“你敢登外婆家的门吗?你也不怕她老人家打断你的腿?”
王福田气的说不出话来。王微鄙夷地看了爸爸一眼,上了弟弟的自行车,轻轻地说:“林江,我们进村子。”弟弟不想动,但王微盯着他的眼光顿时锋利起来,他看了看王福田,而王福田并没有坚决反对的神情,便默默地上了车,向村里骑去。王福田在原地站立良久,再度开车追了过去。当王微怒气冲冲地跳下来时,王福田并没有和她冲撞,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将里面的钱都抽出来,递给王微道:“先把这点钱给你外婆,就说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来看她,让她老人家多注意身体。”王微见爸爸变的和颜悦色,自己的火气也没有了释放的机会,她收过钱,没有说话,上了弟弟的自行车,指点着他向外婆家骑去。
我赶了上来,王福田还站在那里发呆。他见到我,神态很快恢复正常,问我道:“林海,什么时候放假了?”
我说:“昨天刚回来。”
王福田话头一转,问我道:“你认识惠岩?”
我说:“是啊,惠岩叔叔曾给我很多很多的帮助。”
王福田笑笑说:“以前见你和他女儿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就是同学呢,后来听惠岩说他和你爸还是好朋友呢。”
我不知他为何要和我说这些,只是简单地附和着。他又对我说:“惠岩是个好官儿,真正是两袖清风。”他停顿一下,又说:“他可能就要提副市长了。”,我麻木地点着头,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冬云,此时,她也该放假回家了吧。最后,王福田对我说:“林海,好好上学,将来给我做法律顾问吧。”他说的很诚恳,虽然我知道那并不是我所想要的,但还是说:“好的。”他满意地笑了,然后上车,从车窗里向我挥挥手,驾车回城里去了。
我赶上弟弟,发现此时的王微像变了个人似的,重新开朗起来。
弟弟冒失地问道:“你是不是特恨你爸爸啊?”
王微回答道:“我不恨他,如果我还恨他就证明我还爱他,我现在对他毫无感觉。”
弟弟不解地说:“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爸爸啊。”
王微不再说话,弟弟只好乖乖地骑车。按照她的指示,我们从村东骑到村西,然后进了田野里。周围都是枯枝败叶,北风也开始呼啸起来。弟弟问道:“咱们都已经出村子啊。”
王微似乎也很疲惫,她说:“你就骑吧,我还能不知道我外婆家吗?”
我们继续前行,又走出很远,进了一片果园。果树枝头孤零零的,地面撒满落叶。在枝条掩映中我们依稀看到一间房子。那间房子几乎没有任何装修,同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给人一种古朴而天然的感觉。
王微跑到门口,使劲儿拍打着屋门,大声地叫着:“外婆,外婆——”
门“吱”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老太太。看年龄至少也有六十多了,但她精神矍铄,衣着整洁。王微扑上去,一把搂住外婆,外婆也将她紧紧抱住。两个人还没说话,眼泪竟先掉了下来。
外婆小心翼翼地擦着外孙女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我们微微越来越漂亮了。”
王微破涕而笑,撒娇地说:“外婆才是越来越漂亮了呢!”
外婆被她逗的哭笑不得,使劲而拍打着她的后背,嗔怪道:“疯丫头,就知道胡说八道。”
王微也陪着外婆呵呵地笑着。这时外婆招呼着我们进屋,我和弟弟闲坐一会儿便告辞回家。老人家热情地将我们送到果园外,连声嘱咐我们有时间来这里玩儿。我们点着头,顺原路回家。
在路上,弟弟对我说:“大哥,王微她外婆怎么住在荒郊野外啊?”
我也说不清楚,应付弟弟道:“可能是要照顾果园吧。”
弟弟愤愤地说:“王福田那老东西真是为富不仁,他那么有钱都舍不得给老太太一点?”
我说:“那你可真冤枉他了,你看他今天给王微钱时不是很大方吗?”
弟弟想想说:“也是,但他好像象和老太太关系很紧张啊。”
我沉默一会儿,决定还是把我所了解的关于王微的一些情况告诉他。在回家的路上,我慢慢地讲着,弟弟则认真地听着。等我讲完了,也到了家门口。弟弟下车,对我说:“大哥,看来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苦恼啊。我看我们现在就挺幸福。”
我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幸福原本就很简单。”
弟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在进院儿的一刹那,他突然对我说:“我觉得王微特有骨气。”
我不知道弟弟用“骨气”这个词是否恰当,但我明白他那超越语言本身的含义,于是赞同地点点头。
回到家,妈妈高兴的不得了。弟弟坐到炕上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仔细地数着,典型的小财迷架势。我和妈妈围在旁边瞅着他发笑。最后,弟弟抬起头,一脸兴奋,大声地叫嚷着:“哈哈,今天挣了八十块钱呢!”我和妈妈也陪着他笑起来,共同分享着这快乐的时光。
妈妈突然问:“江江,你也没想着买点肉回来?”
弟弟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道:“哎呀,我忘了,真是的,出发前还想着呢,后来光顾得高兴,什么都忘了。”说完,看着我,竟然满脸愧疚。
我忙说:“明天再说吧,我在学校整天吃肉,主要是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
妈妈对弟弟说:“明天一定要记得啊。”
弟弟听话地点点头。
因为回来晚了,妈妈做饭也跟着晚了。直到两点钟我们才吃上饭,弟弟一边吃一边给妈妈讲着他是怎么卖“鸽子蘑”的。他说的眉飞色舞,妈妈听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精明。正在这时,有人“咚咚”敲门。我们向外望去,透过栅栏发现敲门者竟是王微!
弟弟赶紧跑出去给她开门,然后困惑地问:“你怎么找到我们家的?”
王微瞪他一眼道:“你真笨,我头上长张嘴,不知道问啊?”
弟弟撇了撇嘴,不敢回击,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回击,这个小姑娘会有一百句等着他呢。
王微和弟弟走进屋子,见了妈妈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显得文静而知礼节,让妈妈看了都笑的合不笼嘴。她一听说眼前这个小姑娘是王福田的女儿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妈妈总是容易感恩,每个帮助过她的人她都记在心里,而王福田在她眼里更是一个大大的恩人。
我们吃过饭,妈妈在过堂里刷碗,当里屋只有我们三个人时,王微立刻“原形毕露”,她挤眉弄眼地对弟弟说:“下午你带我去哪玩啊?”
弟弟不已为然地说:“玩,玩,玩,你就知道玩。”
王微一听弟弟竟敢顶撞她,不禁勃然大怒,扬胳膊要打弟弟。弟弟赶紧服软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样吧,你下午跟我们一起搓玉米,天黑了我带你去池塘里捉鱼。”
王微一听捉鱼,顿时兴奋起来,她瞪大眼睛问:“真的吗?”
弟弟爽快地说:“那当然,我这个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王微满意地点点头,但她又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对,于是皱着眉头对弟弟说:“你骗谁啊?现在外面的河里都冻冰了,怎么捉鱼?你敢耍我?”说完,又扬起胳膊。
弟弟慌忙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要相信我啊。”
王微琢磨了琢磨,说:“根据你的一向表现,我决定信任你一次,万一不能兑现诺言小心我报复你哦!”
弟弟紧着点头,连声道:“你就放心吧。”他见她相信了,赶紧提出自己的条件:“你要帮我搓玉米啊,我们早干完活就能早出去玩。”
一听说干活,王微的眉头拧成一团,但为了出去玩,她还是接受了,一脸委屈地说:“好吧。”
我听着他们聊天,不时地想笑,两个机灵鬼碰到一起,斗智斗勇,整体上给我的感觉是弟弟韧劲儿十足,显得游刃有余。
弟弟拖进来一麻袋玉米,分成三个部分,故意给王微一堆相对比较少的,说:“看见没?这是照顾你的。干不完就向我求助,我会发扬团结友爱精神的。”
王微瞪了他一眼,说:“你真够讨厌的,谁要你照顾啊?”但说归说,她还是乖乖地坐在了较少的那堆旁边。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搓玉米。王微开始的时候挺兴奋,搓的特快,但没多久便不行了,她从未干过农活,用的都是蛮劲儿,整个右手的手心被磨的通红。妈妈刷碗回来,见王微正在干活,赶紧将她拉起来说:“你这孩子,怎么能干得了这种活呢?小心不要把手弄破了。”现在轮到弟弟对她挤眉弄眼了,王微气的不得了,还要坚持,妈妈不由分说把她按在小板凳上,说:“孩子,只要你在这呆会儿阿姨就知足了。”我也对王微说:“不要逞强了,干活要慢慢练,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万一手上打了泡,疼是小事,可小心长茧子影响美观啊。”她听了,顿时乖巧许多,坐在一边不在坚持了。
冬季的白天比较短,刚刚五点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弟弟站起身说:“走,我们去捉鱼!”
妈妈并没有阻拦我们,她知道这是我们带客人玩儿的一种方式,只是嘱咐道:“出去要小心点,不要到冰薄的地方去。”
弟弟回应道:“妈,你就放心吧,现在水浅的地方都冻到底了。”
妈妈想想也是,笑着点头。
想想捉鱼对我们来说早已轻车熟路,但对王微来说却是一件莫大的新鲜事。她跟在我们后面,兴奋的不得了。我们先去和王微外婆说了一声,告诉老人家王微可能会晚点回来。老太太非常开明,告戒我们在外面玩要注意安全。从老人家里出来,我们直奔村边的沙河。
随着这些年植被遭到破坏,沙河的水是越来越少了,甚至在雨水少的年份都有断流的记录。九八年,全国范围洪水泛滥,沙河里的水也较往年充沛。而且在夏季,上游的水库几度放水,里面大量的鱼虾被冲到河流沿途的池塘里。
我们来到一个较大的池塘上,弟弟和我用铁钎凿开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窟窿,然后弟弟把手电打开,将光线直对着水面。鱼生性喜光,而且池塘全面被冰封住它们几乎连个透气的机会都没有。此时,这部分水面直接与空气接触,而且亮光闪烁,大量的鱼都游了过来。
我们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水面,伺机捕获猎物。看着看着,一条一尺多长的草鱼浮了上来,它张着大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弟弟把手电筒递给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一把抓住鱼头,使劲儿将它甩了出来。鱼落在冰面上,翻腾着身体,但很快身体就和冰面粘在一起。我赶紧把它拾起来,丢到大盆里。水面的鱼受到惊吓后四散奔逃,但没多久便再度聚拢过来。就这样,我们守侯了两个小时,捉了两条大鱼和三四条小鱼,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当我们正准备回家时,王微突然注视着水面,任我们怎么叫她,她都一动不动。
弟弟蹑手蹑脚地走回去,然后对着我轻轻地挥手。我也走回来,低头一看,在水面上竟然浮着一只三寸长的红鲤鱼。它游动着轻盈的身体,两只大大的眼睛完全无视周围的风险。王微盯着那条鱼,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弟弟读懂了她的心思,他屏住呼吸,出手如电,我们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条鲤鱼已然在他手上跳跃了。弟弟舀了半盆水,把鱼放到里面。王微用一种感激的目光看着弟弟,弟弟说:“看,金鲤鱼,通灵性的,你可以对它许愿。”
一向不信邪的王微居然变的很虔诚,她闭上眼睛很认真地许了个愿。
弟弟讨好地说:“那我们把它放生吧。”
王微有点舍不得,她看着那条鱼,它似乎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熟悉了新的环境,悠然地吐着水泡。
弟弟只好说:“那我们就把它拿回去吧。”王微点点头,我们收拾东西回家。
回到家里,已经晚上七点钟了。妈妈正眼巴巴地等着我们,她见我们捉来这么多鱼,高兴地不得了,让我们进屋暖和,然后一个人在外面忙活起来。我们和王微聊着天,她不停地向弟弟提着要求,而弟弟总是尽量地满足她。正说着,弟弟突然窜到过堂,尖声惊叫。我过去一看,妈妈手里正拎着那条红色的鲤鱼。她听见弟弟的叫声,满脸诧异。弟弟赶紧跑过去,从妈妈手里救下那条鱼,不住声地说:“我的妈妈啊,这条鱼王微要当宠物养呢。”妈妈听的糊里糊涂,她甚至都不知道宠物是个什么东西,在她眼里这几条鱼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她只想把它们变成餐桌上的美食,然后看着儿子们将它贪婪地吞到肚子里。不过,既然儿子不让她吃,她想总是有道理的,所以只是笑笑,继续忙活饭菜。
没多久,我们吃上了鲜美的鱼汤。也许是晚上出去后又冷又饿,也许妈妈的手艺本来就很高明。总之,那顿饭我们吃的异常兴奋。王微也吃了好几块儿鱼,喝下一大碗汤。妈妈则专注地啃着鱼头,吃到高兴处,嘴里发出吱吱的响声。我看着妈妈,莫名其妙地有些难过。妈妈抬头,见我神情不对,忙解释说:“鱼头最好吃了,有营养,你看这里都是肉。”说完,还用筷子指给我看。我不住地点着头,王微傻傻地说:“我妈原来也喜欢吃鱼头。”然后盯着妈妈,再不说话。
吃过饭,天已经很晚了。我和弟弟送王微回家。走在曲折的小路上,弟弟还要捧着装鲤鱼的小瓷盆。王微显得很忧郁,也很深沉。我们匆匆地走着,突然,王微对我说:“林老师,你妈妈真好。”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刚才家里的氛围深深地触动了她。也许这样的日子对我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但对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来讲却充满了刺激。她听我们叫妈妈就如同我们听别的孩子喊爸爸一样,那种深深的刺激发自内心,它会长久地徘徊在我们脑海,带给我们不尽的伤害。我想,王微此时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我们都沉默不语,一直把她送到家。外婆一个人在房子里,孤独地等着外孙女。王微在叫门前使劲地嘱咐我们不要说她已经吃过了,她还要和外婆一起吃饭。后来她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外婆只有她一个亲人了。自从妈妈去世后,外婆和爸爸行同陌路,她无法原谅这个混蛋女婿,虽然这个女婿曾多次登门道歉,但每次都被她骂个狗血喷头。她认定就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只要想想女儿死时凄惨的表情,她永远也无法原谅那个无耻的男人。她从来没有收过王福田一分钱,她不想让他有任何得以悔改的机会,只要他活一天他的良心就会谴责他一天。她一个人守在小果园里,过着一种近乎于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有外孙女来了才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一点生气。两个儿子都不争气,自己的姐姐都死了,他们还是死气白赖地跟着王福田混,像狗一样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摇尾乞怜。她特别疼爱自己的外孙女,见到她就像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一样,同时这个小丫头性如烈火,在她身上有着一股难得的骨气。
我们把王微送进门,同外婆礼节性地打过招呼,然后告辞回家。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23 23:05
59
在路上,我说:“咱们一会儿去看看外公外婆。”
弟弟点头赞同,说:“大哥,外公现在身体不好,他在家经常念叨你呢。”
我们回去一说,妈妈也很高兴,她穿上厚衣服就要同我们一起去。我打开箱子,抽出一盒人参。妈妈问:“那是什么?”
我说:“人参。”
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你说什么?”
我重复说:“是人参。”
妈妈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一株完整的人参被固定的非常精美。她盯着我,嘴巴张的大大的,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买这么多人参干什么?要花多少钱啊?”
我忙解释道:“妈,东北的人参可没你想的那么贵,一盒才几块钱。”
妈妈不太相信,她轻轻地触摸着人参,自言自语道:“不会吧,这东西可是宝贝啊。”
我拉着妈妈出门,她边走边问:“海海,你买这么多人参干什么?”
我说:“留着卖的。”
妈妈困惑地说:“咱们这些人谁舍得买人参吃啊?”
我安慰着妈妈,努力让她相信我有能力把这些人参推销出去,但她还是一脸狐疑。
夜深人静,我们穿梭在错综复杂的胡同里,妈妈不时地提醒我们要小心。走着走着,她突然对我说:“海海,你外公最惦记的人就数你了。”
我静静地听着,妈妈继续说:“前些日子,他闹病,差点就不行了。村里的乡亲们去看他,给他买了各种点心和罐头,还有新鲜的水果。谁知你外公糊涂了,不管别人指着什么东西,他都瞪着眼睛说:这是海海给我买的,那也是海海给我买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海海给我买的。把你舅舅都快气死了。”
妈妈说着说着,竟然笑出了声,而我在我听来,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我以前那样气过外公,而现在他依然如此惦记着我。
我们来到外公家,在门口见外婆正佝偻着身子铲煤。我叫声外婆,她见是我,高兴地把煤铲丢在地上,喊着我的名字。弟弟帮她把东西收起来,我们一起进屋。外公已经躺下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脸色蜡黄。外婆轻轻地推着他,告诉他我来了。原本处在昏迷状态的外公突然清醒过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盯着我的脸,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神采,连声说:“啊,海海回来了,海海回来了。”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在瞬间涌了出来。外公眼球污浊,他似乎看不清我的表情,只是使劲儿拉着我在他身边坐下来。
我和外公聊着,他确实很兴奋,但人真的老了,说话也显得语无伦次。他对外婆说:“把面包给海海拿来。”
外婆一脸茫然,她问:“什么面包?”
外公着急地说:“就是面包,快点给拿来,快!”
外婆还是不明白,她无奈地对妈妈说:“现在你爸说话也没谱,我都不知道他在指什么。”
外公的脸憋的通红,妈妈忙劝他不要着急,慢慢说。他想了半天,终于说:“就是篮子里的面包。”
这时,外婆才恍然大悟道:“哎,他说的是苹果,哪是什么面包啊!”她说着,从柜头上的篮子里掏出几个苹果,问外公道:“是不是这个?”外公频频点头,说:“快去给海海洗几个。”
弟弟听外公管苹果叫面包,忍不住笑起来,说:“现在外公得着什么叫什么。”
我却笑不出来,我真的无法适应外公的变化,在自然规律面前人显得是那样无能为力,几年前还精神矍铄的外公竟然说老就老了。我说:“我不吃。”外公却不容分说,将最大的苹果塞给我,然后又给弟弟拿了一个。
他不停地问这问那,最后竟然问道:“海海,你现在有对象了吗?”
我脸一红,忙说:“没呢。”
外公喘着粗气道:“都上大学了,还不赶紧找?我还着急抱孙子呢。”
他话一出口,妈妈和弟弟都笑起来,外婆数落他道:“老糊涂了,想到啥就说啥。”
外公红着眼睛争辩道:“娶妻生子,人生大事,海海不急,我们还要替他急呢。”他一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忙给他敲打后背,外公却咳嗽的一阵比一阵剧烈,最后眼睛里沁满泪水。我心里非常难过,此时,我真切地体味到外公对我的关爱,他注视着我的每个眼神都充满了牵挂。现在他无论说什么我都爱听,因为我知道,无论是外公和外婆,还是弟弟和妈妈,他们每个人都是真心地为我好啊。后来我经常这样想:再也不要对亲人发火,尤其是深爱着我们的父母,也许由于年龄本身的原因,我们对很多事情都有不同的看法,甚至某些观点截然对立,但我们都不应该直接冲撞我们的亲人。即使我们不理解他们至少也应该尊重他们,在这样一个竞争日趋残酷的社会里,除了他们,还有谁是全心全意地为我们好,还有谁能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坚定地和我们站在一起呢?
最后,我们要走的时候,我把人参拿出来。外公一听是人参,也吓了一跳,把它放在灯头下,仔细地观摩,爱不释手。但他没有收,而是挣扎着要塞给我,他颤颤巍巍地说:“海海,我吃这么贵重的东西是浪费,你还是把它卖了吧。”
我忙把它推回去,说:“外公,这是留你泡酒的,也没花多少钱。”
外公执着地和我推来推去,他重复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不要说吃人参,就是吃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也没几年的活头了。”
他说到这里,眼睛里滚下几颗浑浊的泪珠儿。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我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说:“外公,你肯定能长命百岁的,外婆也一定能,我妈也一定能。咱们的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我和江江还要好好地孝敬你们呢。”外公听到这里,干枯地手指死死地抓住我的双手,不停地说着:“好,好,好!”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妈妈和外婆也都擦着眼泪,在这样一种凄凉的氛围里,我更加真切地体味到亲情的伟大。外公最终收下人参,精神再度振奋起来,他说:“海海说的对,我要好好地活下去,将来我还要见外甥媳妇,还要抱外孙子呢。”外婆破涕而笑,对妈妈说:“你爸都很长时间没这么精神了。”我拉住外公的小拇指,做出很严肃的样子说:“您说话可要算话啊,来,我们拉勾。”外公兴高采烈地和我拉着手指,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神情,开心的像个孩子。
从外公家出来,妈妈显得心情沉重。想想外公风烛残年的样子,我竟然又一次想哭。我不敢去想妈妈年老的样子,甚至看着妈妈现在斑白的头发都会感到阵阵绞痛。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担心失去妈妈,紧紧地扯着她的胳膊,再也不想松开。妈妈觉察出我的神色不对,问我道:“海海,你怎么了?”
我刚要开口,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妈妈紧张地问:“海海,你到底怎么了?”
我哽咽着说:“妈,你一定要照顾好你的身体,她不仅是你的,更是我和江江的!”泪水打湿了我的面庞,冷风吹过,痛如刀割。
妈妈笑了,她说:“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妈现在的身体好着呢,吃的好,也睡的香。”
不知为什么,妈妈现在说什么我都想哭,只要看着她那单薄而衰老的身躯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此时的妈妈显得那样矮小,她只能到我们的肩头,走在路上都显得重心不稳,再看看她那堆满皱纹的脸,我觉得有一把刀在狠狠地捅着我的心。岁月无情,它在妈妈身上留下了过于浓重的痕迹,它将我们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清晰地记在妈妈脸上。只要我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脸庞,我就会回想起我们曾经度过的那段无比艰辛的日子。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就让所有的苦难都随风而去吧。不要说再经历一次,只是稍微想想那段孤苦无助的生活都会让我觉得无比痛心。
妈妈安慰着我,我却在不停地掉着眼泪,直到最后妈妈答应我道:“海海,不哭了,妈妈以后一定注意身体。”我勉强止住悲伤,说:“你要知道,就像你不仅仅是为你自己活着一样,我和江江也不只是为我们自己而活着。妈,我们永远是一起的,我们现在都很努力,我们是在为将来的幸福生活而努力啊。”
妈妈听着,眼睛里也含满了泪水,她哽咽着回答道:“海海,你们的想法我都知道。”
那一晚,我们母子是流着眼泪走回家的。随着我和弟弟渐渐长大成人,现在的生活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近乎于流浪了。我考上大学后,我们全家都看到一种新的希望。自我入学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大学不仅仅属于我自己,我将要改变的也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命运。我的生命与生活始终是与深爱着我的妈妈和弟弟血肉相连的。我们肯定是不幸的,以前经历的种种坎坷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一种灾难,但我们又是幸运的,我们终归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在长达十几年的求学历程中,我坚持下来,并且成为我们那个群体中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那不仅是我个人的梦想,它融入了妈妈与弟弟多少心血和汗水啊。我无法让自己停下脚步,我必将继续努力,现在整个家庭的希望都落在我身上,我没有任何理由退缩,而必须担负起全部的责任,去实现妈妈和弟弟所寄予我的全部梦想。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第二天我们很早就起来,到大棚里选蘑菇。今天就显得有些少,只摘了不足两篓子。弟弟对我说:“大哥,你在家呆着吧,我自己去卖就行了。”看着弟弟那疲惫的眼神,我又怎能答应呢?我说:“咱俩一起去,就是在一块儿呆着也有个照应。”弟弟沉默一会儿,又说:“大哥,那你带上点人参吧,我们卖了蘑菇再卖点人参。”我觉得有道理,于是找个帆布书包,装了三十多盒参。弟弟又提醒我道:“大哥,你带上你的学生证,证明你是从东北来的,也证明你带来的人参是真的。”我答应着,弟弟的心总是很细,和他在一起总是他照顾我,他反倒更像个哥哥。
我们和妈妈告辞,妈妈在门口注视着我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我们走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冷风习习,后来竟然感觉到雪花飘落。今天我们去另外一个市场,每天要赶的集都不同。天边刚刚冒出亮光,我们便来到沙河子市场,这个市场规模很大,入口修的也气派非凡,里面卖衣服和卖鞋的都有专门的柜台。我们费了半天劲才在路边的角落挤出个两三平米的地方。当我们把东西放好时,已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那一天,冷的出奇,我们的蘑菇用厚厚的被子盖着,但边上的部分还是被冻坏了。天灰蒙蒙的,雪花飘零,买东西的人不多,反衬得到处都是小贩们的叫卖声。我把人参从书包里抽出来,打开盒子,放在路边。没一会儿,围拢了一大群人。有人问:“你这是草参吗?”
我说:“是真正的人参。”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叫道:“哇噻,现在连人参都有人卖了?多少钱啊?”
我看着周围这些父老乡亲们,一个个破衣烂衫,口袋里瘪瘪的,眼神里充满迷茫,我知道他们手上也没有多少钱,便说:“十块钱一盒。”
几个半大小子开始起哄,他们叫嚷道:“人参才十块钱一盒?草参也不会这么便宜啊,不是树根子做的吧。”
我和他们解释道:“东北人参本来就没你们想的那么贵。”
那些人哈哈地笑着,彼此相互怂恿,说你买一盒吧,另外那个人猛打他一拳,怒骂道:“你怎么不买啊?你当我是败家子啊。”说完,两个人扬长而去。没多久,我的摊位上又是冷冷清清。倒是弟弟的生意非常兴隆,他很快就卖了多半篓子,他回头对我说:“大哥,你别着急,一会儿我帮你卖。”我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摆放的人参,心中充满焦虑。
时间慢慢地流淌,雪越下越大,渐渐白雪覆盖了人参,只露出古香古色的木头盒子。
我觉得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终日在田地里劳作的农民是注定不会买人参吃的,我必须去县城里,到可能存在潜在顾客的地方去。想到这儿,我对弟弟说:“江江,一会儿你先回家,我到别处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卖的动。”
弟弟的鬓角眉梢落满雪花,他正紧张地招揽着客户,听说我要走,赶忙拉住我道:“大哥,你不要着急,东西要慢慢卖,别看现在不开张,没准一会儿就被人抢了呢。”
我帮弟弟拂下脸上的积雪,努力表现的很平静,说:“我不发愁,只是想出去走走。”
弟弟拉住我不松手,睁大眼睛说:“大哥,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
我把他的手拿开,语气坚决地说:“你卖完了就先回家,和妈说一声,大雪天,她肯定会惦记咱俩,你跟她说不要担心我,我可能会晚点回去。”
弟弟见我去意已决,便不再坚持,他递给我手套,嘱咐道:“大哥你要小心点。”
我也对他说:“卖完了就回去,不要冻着。”说完,收拾好东西,推车向出口走去。我已经走出了老远,回头,见弟弟还站在原地使劲儿地对着我挥手。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23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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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我出了市场,茫然不知所措,雪越下越大,原本繁华的市场渐渐萧条起来。我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沿着公路向东前行。此时,我不知自己是在逃避问题还是真的为了卖参。我一路骑着,直到中午时分才在一个镇子里停下来。马路沿线都是店铺,路上稀稀落落地来往着几个行人。我推着车,沿街推销,但从镇子西头走到东头,没有一位老板对我的参感兴趣。我已经麻木了,进每一家店铺都是出于习惯,甚至还没进去就已知道等着我结果是什么。走完了路北的店铺,我又来到路南,开始自东向西,继续推销。
眼看这条线上的店铺也快到头了,我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我硬着头皮进了一家酒店。
我刚进门,立刻迎上来几位花枝招展的女孩儿,看年龄她们不过十六七岁,满脸堆笑地问我道:“您要吃点什么?”
我红着脸说:“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卖东西的。”
姑娘们听了顿时垂头丧气,跑到旁边的桌上打扑克去了。我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该说什么。一个穿红毛衣的小女孩儿抬起头,似乎看我挺可怜,她对同伴们说:“你们玩吧,我给他倒杯水。”说完,拎着茶壶走了过来。
她给我倒了杯水,茶杯又小又破,很不干净,但我一路奔波,又冷又渴,现在能有杯热茶已然是求之不得了。我受宠若惊地向她道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又给我倒了杯水,问我道:“你是卖什么的?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做生意?”
我把水喝干净,身体暖和许多。我看了看眼前的小女孩儿,她长了一张娃娃脸,胖乎乎的,说不上漂亮,但蛮可爱的。我对她说:“我是卖人参的。”
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人参?那不是宝贝吗?能让我看看什么样子吗?”
我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神,觉得她就像我的小妹妹,于是说:“我现在就给你拿。”说完,从包里抽出一盒,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打开后仔细地观摩起来。旁边的小姑娘也都围过来,唧唧喳喳地议论不停。她抬头问我道:“这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
她把盖子合上,对我说:“我哥哥过两天回家也给我带人参了,还有灵芝呢。”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她见我困惑的样子解释道:“我哥在东北上大学呢,他说那里的人参可便宜了。”
我心头一热,忙问:“你大哥在什么学校?”
小女孩儿似乎记不清了,她眨眨眼睛,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皱着眉头说:“在哈尔滨,他们学校是东北最好的学校。”
我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哈尔滨工业大学?”
小姑娘听了,高兴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也在东北上大学啊。”
她兴奋地问道:“你也在那个学校吗?”
我摇摇头说:“我是吉林大学的。”
她追问道:“吉林大学?是你们学校好还是我哥哥学校好呢?”
吉林大学与哈尔滨工业大学是东北地区最著名的两所学校,应该是各有千秋吧。我刚要这样回答她,小姑娘却坏坏地笑道:“你不说话,那我就知道了,肯定是他们学校好,他在信里说他们学校是东北王,不但是东北最好的,而且在全国都数得着。他告诉我妈不要发愁,说他将来毕业了肯定能找到好工作,一个月就能挣好几千呢。”看得出哥哥就是她心中的偶像,更是她心中的希望,只要提到哥哥,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看着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我附和她道:“对,你哥哥的学校是最好的。”
小姑娘感激地看着我,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个中年汉子,他长的落腮胡子,满脸横肉,面色通红,一身酒气。他晃晃悠悠来到我们身边,指着小女孩儿道:“秋红,刘镇长喝多了,你上去陪他唱唱歌。”
秋红撅着嘴道:“我不去,我见他就害怕,看人的眼睛老是色眯眯的。”
中年汉子瞪大眼睛道:“小丫头片子,啥你都懂,人家堂堂一个镇长还能看上你咋的?”
秋红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的不敢说话。中年汉子紧着催促道:“快上去啊!”
秋红小声嘟囔道:“我不会唱歌,你让别人去吧。”
中年汉子一把将她抓过来,不耐烦地说:“谁让你唱了,你上去陪陪人家就行了。”
秋红还要挣扎,中年汉子翻脸道:“你是不是不想在这儿干了?不想干就他妈赶紧滚蛋。”
秋红见中年汉子真的急了,不敢再反抗,眼泪涌了出来。这时,旁边闪过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嗲声嗲气地说:“老板,人家不愿意就别强迫了,我上去看看还不成吗?”
那老板喘着粗气,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说话的小姑娘道:“你也不看看你,脸上搽的胭脂也有二斤重,你刚来我这儿几个月啊,看把你洋蹦的,你就不能再清纯点儿?”
那个女孩儿受了一通奚落,灰溜溜地退下去,看着秋红,满脸的嫉妒。
我看着秋红上楼的背影,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街头小店本来就是藏污纳垢的场所,它像个大染缸,吞噬着一个个原本无比清纯的女孩子。
我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老板也已上了半截子楼梯,他突然止住脚步问我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冷冷地说:“卖人参的。”
他没听清楚,大声问道:“卖什么的?”
我使劲儿回应道:“卖人参的。”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
谁知那老板一听说人参,竟然追了出来。他拦住我道:“给我看看人参。”
我突然意识到这家伙可能是个潜在的客户,赶紧给他掏出一盒来。他打开盒子,仔细地看着。过一会儿,他皱着眉头问:“是真的吗?怎么这么小啊?”
我说:“当然是真的,我从东北带来的,人参哪有太大的啊,这可不是萝卜白菜,是人参啊!”
老板白了我一眼,问:“多少钱一盒?”
我看他就不顺眼,于是漫天要价道:“五十块钱。”
他瞥了我一眼道:“真的人参是无价之宝,你才要五十块钱就敢说是真的?”
我不由得后悔起来,真应该狠狠地敲诈他一笔,但话已出口,只好打圆场道:“这是人工养殖的参,相对便宜一些。”
他把大鼻子往参上一凑,闻了闻,说:“还行,有点药材味,你小子可不要哄我啊。”
我忙保证道:“绝对是真的,如果有假你尽管找我。”
他径直打开我的书包,从里面挑了四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丢到我手里。
我看着他,说:“一盒五十,四盒二百。”
他瞪着大眼睛道:“扯什么蛋啊,哪有那么贵,四盒五十我看都不便宜。老子买这东西是送给刘镇长的,万一他吃出假来小心我剥了你的皮。”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显得面目狰狞。
我还要和他理论,没想到他一把将我推到门外,我差点摔倒,勉强站稳身子,身后响起那老板得意的笑声和服务员讨好的附和声。我回过头,只见姑娘们笑的是那样冷漠。
重新回到外面的冰雪世界,我倒是很兴奋,虽然那个痞子觉得占了便宜,却没想到我在长春买的更便宜。而且总算是开张了,原本压抑的情绪略微舒展开来。我在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地觉得肚子很饿。但这个镇上每一家饭馆我都进去过,现在我不想再去那里吃饭,于是骑上车继续前行。在镇子的尽头公路分为两条,一条是通往迁安的,一条是通往滦县的。我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到滦县去。
走上那条公路,周围是广阔的田野,漫天飞舞着大雪,我的周围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我奋力骑着,只要稍微松弛身体就会瑟瑟发抖。雪花落在我的头上,然后顺着发丝轻轻滑落。一辆辆汽车打着大灯,呼啸着在我身边驶过。我又饿又冷,渐渐体力不支。我喘着粗气,茫然四顾,希望能在路边找到一家小吃店。可是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天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然后将我死死地压在下面。我突然觉得很惊恐,似乎被丢在了一个渺无人迹的沙漠里,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猛扑过来的野兽掀翻在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用锋利的牙齿将我撕成碎片。想着想着,我觉得毛孔里竟然冒着丝丝冷风。就这样,我又坚持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驶进了一个村子。我睁大眼睛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吃店。
我都要被冻僵了,骑在车上摇摇欲坠,我竭尽全力爬下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小店里。里面只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见我落魄的样子很吃惊,给我拉过来一条板凳,我坐在上面,全身发抖。
她问:“大雪天你不在家呆着,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是卖人参的。”
老板娘摇摇头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看你真是挣钱不要命了。”
我一声不吭,拉着板凳坐到了火炉旁,不停地搓着手。她问道:“你要吃点什么?”
我反问:“你这里都有什么?”
老板娘说:“各种炒菜都有。”
我问:“有没有点简单的?”
她说:“有啊,面条,包子饺子,馒头花卷。”
我问:“包子多少钱?”
她说:“菜馅的五毛,肉丸的一块。”
我又问:“花卷呢?”
她说:“花卷三毛一个,馒头两毛一个。”
我思量一下,包子太贵,馒头又太干,还不如来两个花卷实惠,于是说:“来两个花卷吧。”
她提议道:“你看你都冻成啥了?还是来碗热乎乎的面条吧。”
我问:“面条多少钱一碗?”
她说:“两块。”
我缩了缩脖子,道:“还是来两个花卷吧。”
老板娘肯定觉得我特吝啬,她简直不能理解世上还有如此抠门的人。她撇着嘴给我拿来两个花卷,我看了看,这花卷还真大,米黄色的,抓在手里还有一丝热气。我二话不说,将它塞到嘴里,一口吞下一半。老板娘看着我那贪婪的吃相惊奇的说不出话来。她可能觉得我那样子太可怜,于是给我冲了一大碗汤。那种清汤很简单,就是往碗里丢几块香菜叶子,倒点酱油、味精、咸盐,再洒点香油,用开水一冲就得了。当她把汤递给我时,我真是感激的不得了。我接过碗,小心地吹着气,然后大口地喝起来。没一分钟,那碗汤就被我喝了下去,老板娘又给我冲了一碗,我一口气又喝光了。就这样,我接连喝了四大碗,把老板娘看的目瞪口呆。她哪里知道,两个花卷根本不够我吃,我拼命地喝汤就是想填满肠胃里剩余的空间啊。最后,我给老板娘六毛钱,向她告辞。她不无担心地说:“小伙子,雪下的这么大,你还是回家吧。”
此时我已是有家难回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即使我拼命往回赶天黑之前也绝对到不了家。好在吃饭时我已确定了目标,我想晚上去滦县火车站。对那我还比较熟悉,因为回家时我曾路过那里。我想车站里都是回家过节的人,也许他们会买些人参当作送人的礼物。即使卖不出去,晚上我也可以坐在候车室里,那儿虽然冷点,但总不至于露宿街头啊。
吃过饭,我身上补充了力量,一口气骑出去三十多里地。透过散落的雪花,我终于看到了滦县县城。此时,天也暗了下来。我凭着记忆一路摸索着来到车站。到那时,天已完全黑了。
我把车子推到候车室门口,背着书包想进去,但没想到被一位
警察拦了下来。他问我道:“你有票吗?”
我说:“没有。”
他铁青着脸说:“那你不能进候车室。”
我的心顿时凉了,在这个县城我举目无亲,如果不能进候车室,那么今天晚上该在哪里过夜呢?我焦急地和警察解释,但好话说尽,他却一点也不肯通融。最后,我没有办法,只好推着自行车,在车站门口停下来,把书包放在地上,将人参一盒一盒地摆在雪地里。我把学生证也拿了出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我没有勇气抬头,虽然我在卖着东西,但给我的感觉就像在沿街乞讨一样。就这样,我在大雪里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迎来一位顾客。他问我参多少钱。我回答说:“十块。”现在我已经不想赚钱了,只要有人买,不要说十块,就是五块我都准备出手了。他听到这个价格很意外,我向他解释说这参是人工养殖的,也就是这个价格。他终于相信了,就在他掏钱之际,那个警察走了过来。他对那人说:“你掏钱干什么?”
那人见身边出现个警察,吓了一跳,说:“买人参啊。”
警察说:“你也不看看那是人参吗?”
那人忙问:“怎么?你说那不是人参吗?”
警察说:“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也不动动脑子,真人参能十块钱就卖给你吗?”
那人指着我说:“这小伙子说东北的人工参都这么便宜。”
警察不屑地说:“你问他,他是卖人参的,他能告诉你实话吗?”
我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从地上拣起学生证,但不等我说话,警察道:“你少和我来这一套,弄这么一个证还不容易?你要吗?你要的话明天早上我就能给你拿来一大堆。”然后转过脸对准备买参的人说:“现在大过年的,骗子很多,你要多个心眼,不要上当啊。”那人听了,对警察千恩万谢,临走还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我气的想哭,受了半天冻总算等来一位买主,竟然被警察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那人走后,警察很严厉地对我说:“你站起来,别在这扰乱治安了。”我刚要解释,他瞪大眼睛说:“不服气是吧?再不走我拷了你,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骗子,骗老百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骗那些贪官污吏啊。”我真是有苦难言,又真怕他一时火起把我给抓起来,只好收拾好东西,推着车子在车站下面的空地里游荡。
说不出来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个冰冷的世界已经把我的大脑冻的麻木了。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给村委会打去。我告诉值班的人我是林海,请他转告妈妈我今天不回家了,他问我晚上住哪儿。我听了这话鼻子酸酸的,编个谎话道:我住同学家。他还要问我一些情况,但我看着计时器不断地跳字,真是从骨子里心疼钱啊,于是抓个机会说声再见就匆匆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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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3 23:18:29编辑过]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23 23:15
61
今天晚上我是甭想进候车室了。再说,就算让我进我都还要想想,除非让我把自行车也搬进去,否则我睡着了,车子万一被人偷走,我岂不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我暗暗给自己鼓劲儿,人家说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今天我就在外面熬上一夜,相信也不会怎么样!
我正胡思乱想,旁边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鬼鬼祟祟地看看周围,见没人,捅捅我道:“哥们,看小说吗?”
我问:“什么小说?”
他一脸猥亵的样子,嘻嘻笑道:“当然是刺激的啦,你看!”说完,从衣服里抽出一本书,光看封面就让人恶心的想吐,他做个手势道:“十块一本,保证你看了会流鼻血。”
我赶紧躲开他,他竟然追过来,小声地说:“哥们,八块,要吗?不要?五块,最低价了,来一本吧,闲着也是闲着……”
我实在不堪骚扰,威胁道:“你再追我就报警了。”他一听这话,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在雪地里不停地走动,维持着身体的温度,一直坚持到晚上十一点钟。就在我饥肠辘辘百无聊赖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我回头一看,旁边有个卖包子的老太太,她正对我招手道:“小伙子,过来。”
我看看她,六十多岁的年纪,一脸慈祥。我走过去,她问我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卖人参呢?”
我说:“是。”
她说:“你把参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以为她要买,赶紧掏出一盒。她捧在手里,端详一番,说:“这是真的。”
我委屈地说:“可是刚才那警察说是假的。”
老太太笑道:“他不懂,不过现在这骗子也确实越来越多了。”
我解释道:“我不是骗子。”
老太太说:“我知道,我说过,这些参就是真的啊。”
我觉得挺奇怪,问道:“您怎么知道参的真假呢?”
她说:“我家就是东北的,我是吉林市的人,从小就经常和参打交道,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好奇地问:“那您现在怎么在这儿呢?”
老太太笑着说:“你这个孩子,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净问傻话?我当然是结婚后过来的啊。”
我觉得刚才的问题确实很傻,便不再说话。老太太笑眯眯地对我说:“小伙子,我看你在这儿呆了好几个钟头了,不饿吗?”
她这样一问我,我肚子叫的更欢了。她指着自己的摊位道:“吃几个包子吧。”
我一听说包子,口水立刻涌了出来,我一边拼命地吞咽着,一边问:“包子怎么卖的?”
老太太慈祥地说:“一块钱四个,肉丸馅的。”她说着,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团团精巧的小肉包子,我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说:“给我来四个。”老太太熟练地给我拣出四个,我甚至还没尝出滋味便将全部的包子都吞咽下去。胃口稍微得到一点满足,更大的欲望被勾引起来,我的口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只好拼命地将它们咽下去,吃了一点比一点不吃更加难受,但我暗暗告诫自己道:“够了,够了,坚持到明天回家就可以吃到妈妈做的可口的饭菜了。”老太太对着我不停地发笑,她问:“四个就够吃了?”
我说:“够了。”
老太太说:“够什么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看你这个大个子,没二十个包子甭想喂饱你!”
我嘴硬道:“真的够了。我今天中午吃的很晚。”
老太太不再说话,她在摊位里不断地翻拣,将那些破了皮的卖不出去的包子堆成一堆,对我说:“傻小子,你再嘴硬我就把这些包子都收起来了啊。”
我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面临一堆包子的考验。我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而且说的那样满,现在让我如何把它们收回来啊。如果我有气节,那么我就应该坚持到底,如果连几个包子的考验都禁受不住,那么我将来还能受的了什么样的考验呢?我咬紧牙关,沉默不语,但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涌出来。要知道我那时又冷又饿,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老太太扑哧一声笑了,对我说:“孩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还有什么能瞒的过我的眼睛呢?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她的话说的很轻,但却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心灵。我已然顾不得什么尊严,我想,如果我真的不吃,那么可能今天我真的会冻饿而死的。好在她又给我搭了个台阶,我伸出颤抖的双手,抓过包子贪婪地吃了起来。我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滴掉,同落在我脸上的雪花融为一体,沿着我的脸颊滑落,带给我一种冰凉刺骨的感觉。我一口气把所有破皮的包子都吃了下去,老太太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似乎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她对我说:“孩子,你要饿你就吃吧,吃饱了算。”
我擦了擦嘴,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然抹掉眼角的泪水。然后说:“谢谢您,我真的吃饱了。”
老太太关切地对我说:“你今天晚上打算住哪呢?”
我小声说:“就在外面熬一个晚上吧。”
老太太使劲儿地摇头,连声说:“那可不成,到后半夜谁也受不了。你不要光顾得省钱,万一被冻坏了,那要多少钱才能治好啊。”
我不说话。她又对我说:“小伙子,这样,你去街对面的华远宾馆,就和他们说是我介绍你去的,一个晚上只要你五块钱。”
我还是不说话,老太太推我道:“孩子,快去吧,你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呆上一晚非冻死不可。”我不再坚持,谢过她后推着自行车向街对面走去。
她说的华远宾馆规模不大,装修的也很简单。我走进登记室和里面的老头一提卖包子的老太太,他马上和我说五块钱。我交了钱,也没登记身份证,他把我带到二楼,然后打开一间房门。我进屋前嘱咐他道:“你要把我自行车看好了。”他说你放心吧,然后下楼去了。屋里已经睡了一人,他听见门响,回过头看看,然后转过脸去继续睡觉。我把装人参的书包塞到床底下,将书包带死死地拴在我手腕上,倒头便睡。其实房间里也不暖和,但同外面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了。我眯了一会儿,觉得口渴,爬起来倒了杯水。对面的人翻个身,对我说:“兄弟,你是干什么的?”
我看看他,三十多岁,长的尖嘴猴腮,小眼睛骨碌碌直转。我说:“我是学生。”
他说:“学生?放假回家吗?”
我说:“我出来卖人参的。”
他坐起来,好奇地问:“人参什么样?我看看。”
我本不想给他看,但他话已出口又不好回绝,只好慢吞吞地给他找。他接过参,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对我挤眉弄眼道:“这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啊。”
他说:“多少钱一盒?”
我说:“十块。”
他怀疑道:“这么便宜?咱们都是做买卖的,你和我说实话,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我在东北上学,从那里带回来的。”
他哦了一声,把参放了回去。他眨眨眼睛问我道:“你上大学吗?”
我说:“是啊。”
他的眼睛一亮,凑到我床上来问我道:“哥们,那你懂不懂化学啊?”
我说:“当然学过化学啊。”
他嘿嘿笑着说:“那你能不能帮我配一种药?就是一粘水就能冒白烟的药!”
我觉得挺奇怪,问他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他说:“不瞒你说,我是卖耗子药的。你知道,现在干什么都不好干,我们这一行当竞争也很激烈。不过,这行是一本万利,只要找点毒药往一起搀合搀合就算配好了,根本没什么成本,你看,这么一小包就是一块钱,其实它的成本连五分钱都没有。”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黄色的小纸包,炫耀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问他道:“那你配粘水冒烟的药干什么?”
他一脸诡笑,说:“做广告啊,现在的难题是耗子药好生产但不好卖。卖东西是有技巧的,关键是怎么宣传,如果我有那种药,我就可以说我这药是借地气杀耗子,他们要是不信,那么我就给他们实验,一粘水它真冒白烟啊。你想,老百姓也不明白它是什么原理,只要冒烟他们就信了。他们信了,我的药也就好卖了。”
他说的吐沫星子乱飞,我已然听明白了,原来是个骗人的把戏。我说:“那不是欺骗吗?”
他不以为然地说:“嗨,现在这社会有钱就是大爷,能赚到钱就是本事,管他什么手段。”他看我狐疑的眼神,继续说:“你说,现在一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脑白金的广告,说什么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你说他那东西有什么好,我看未必,关键是人家舍得宣传。广告做的好,这就是本事。”
我皱着眉头说:“你别和我提脑白金好不好?我觉得它的广告简直就是垃圾,公然鼓动人们收礼,而中央电视台竟然还允许它宣传,这都什么风气啊。再说,就它那无孔不入的宣传,还有广告里那两个人一唱一和委琐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
我对面的人倒是觉得无所谓,他说:“我看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钱是被人家赚了。”
我想想也是,那人继续问我道:“你到底能不能配那种药?”
我说:“不能。”其实用化学物质配他所说的材料并非难事,但我并不想助纣为虐。
他显得很失望,说:“难道这很难吗?连大学生都不会?”
我不再说话,他继续问我道:“你在大学学什么的?”
我说:“我学法学的。”
他一听,又来了精神,靠近我道:“哥们,我问你个事儿。”
我说:“什么事儿?”
他说:“几个月前,我媳妇卖了一袋子玉米,她不知道我把家里的钱藏在了玉米里,结果,她只收了人家四十块钱,就把那袋子玉米连着我藏的八百块钱卖给了人家。”
我听到这里吓了一跳,忙问:“那怎么办?还找得着那个人吗?”
他说:“我们找到那人,他死活不给我们钱,后来我们报了警,总算把钱要回来了,我觉得他应该蹲监狱,可是警察竟然没有抓他。”
我想想说:“他不构成犯罪,应该只是民法上的不当得利,把你的钱返还给你也就算了。”
他说:“我看,他肯定找人了,要是发生在我身上,警察早就把我抓去坐大牢了。”
我说:“不会的。”
他看看我说:“你不知道,现在打官司黑着呢,没人没钱的只能受欺负。”他咬着牙说:“妈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如果我在公安局有人非找人把他抓起来不可。”
我看着他那恶狠狠的样子,说不出话来。人真是一种极端复杂的动物,比如农民,我相信他们的本性是淳朴与善良的,但当他们在现实中屡屡碰壁后思维就容易变的很极端。我眼前的这个人便有极强的报复欲望,而且对司法机关充满了偏见。人们都说司法腐败是最大的腐败,因为司法手段是人们保障自身权利的最后一道屏障。但我的司法工作经验告诉我,我们国家的司法腐败并没有许多人想的那么严重,但为什么大量的社会矛盾在司法机关得不到解决,反而更加激化了呢?最大的原因并不在于我们的法制不完善,也不在于司法队伍素质不高,更不是因为老百姓法制意识薄弱,而是在于我们整个国家没有一个法治信仰。老百姓不相信司法公正,而我们的司法工作者竟然也没有勇气宣称自己工作的公正性。一个没有法律信仰的民族要建设一个法治的国家确实要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也许,那时我并没有现在这么多想法,但眼前那位普通的老百姓对法律公正的质疑深深地刺激了我。
我只好不断地安慰他,告诉他要以合为贵,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他后来也消了气,对我说:“要是那个王八蛋和我说句软和话,我早就不和他治气了。”
我笑着说:“你把我当成他就好了。”
他对我说:“还是你们这么没进入社会的学生们简单,要是人们都像你们这样好了。”
我呵呵笑着,他问我道:“人参好卖吗?”
他一语击到我的痛处,我说:“根本卖不动。”
他同情地说:“这些东西不适合在农村消费。”既而又说:“你明天和我去中心市场卖卖看,也许能卖出一点。”
我眼睛一亮,问:“中心市场?离这儿远吗?”
他说:“不远,明天正好是大集。”
我问:“你去卖耗子药吗?”
他嘿嘿笑道:“卖耗子药,同时也卖木耳。”
我朝他床头看去,耗子药竟然和木耳放在一起,忙说:“药怎么能和吃的放在一起呢?”
他狡黠地说:“放心,放心,药不死人。”
我听他话里有话,问道:“那药的死耗子吗?”
他笑着,不说话,转而指指自己口袋,说:“这里的能药死耗子。”
我长大嘴巴说:“你们不是骗人吗?”
他却说:“把天底下的耗子都药死了我们这些卖耗子药的还怎么活啊?”
我说不出话来,他爬回自己床上,关灯,然后说:“快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我也钻进被窝,这时才觉得又饿又困,没多久便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那人便把我叫醒。我推着自行车,昏昏沉沉地跟他去市场。一夜过后,地面的积雪已经堆了两三寸厚,零星的雪花依旧漫天飞舞。他缩着脖子说:“看来今天不能有多少人啊!”
我顾不得想这些,只想到市场上去碰碰运气。经过一个小吃摊位时,他对
我说:“小兄弟,来,我请你吃顿早餐。”
我的肚子早就呱呱叫了,但还是推辞道:“算了,我们还是先去卖东西吧。”
那人一把拉住我道:“出门在外,还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要紧的?再说,咱哥们在一块儿住一晚上就是缘分。”
我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便不再推辞,和他走了过去。我们每人要了一大碗粥,两张肉饼。吃完后,他问我:“小兄弟,吃饱了没?”
我心想,连半饱都没有,再来十张饼我也能轻松地将其消灭干净。但既然我舍不得花自己的钱,又怎么好意思让别人破费呢,只好连连点头。
他站起身,说:“走。”带着我向市场走去。
偌大的市场没有多少人,我们找个地方停下来。我把人参摆在路面,他也将包里的木耳掏出来。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生意本来就不好做,我站了两个多小时,居然无人问津。他也只是勉强开张。我百无聊赖,见他的木耳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露天放着,任雪花落在上面,而另一部分则用布小心地覆盖着。
我问他:“两种木耳有什么不同。”
他见四周无人,小声对我说:“没什么不同,就是价格不一样?”
我听的非常糊涂,还想继续问。这时,过来一个买木耳的,他问道:“木耳多少钱一斤?”
他指了指露天的,说:“十块钱一斤。”又指了指盖着的,说:“十二块钱一斤。”
那人顿在地上仔细地看着,问道:“两种有什么不同?”
他做出一副憨厚状,道:“我也说不出来,进价不一样,质量也肯定不一样吧。”
那人自言自语道:“大过年的,买点木耳就买点好的吧,来,给我称半斤好的。”
他麻利地答应着,给那人称好木耳,那人交完钱,拎着东西走了。他对我扮着鬼脸道:“嘿嘿,这就是买东西人的心理,你只有了解他们才能赚到他们的钱。”
我看着他得意的样子,觉得这些小商贩们真是够狡猾的。这时,从东头走来一个又胖又壮的家伙,拿个本子挨个收钱。他对卖木耳的说:“三块。”那人乖乖地交了钱。他又对我说:“你,五块。”
我愣头愣脑地问:“什么钱?”
大汉瞪着眼睛说:“还能什么钱?税钱!你在这儿卖东西当然要交税啊。”
我一听说税,头都大了,从早起到现在我一盒参都没卖出去,再交五块钱的税,我岂不是要亏死。我厚着脸皮和他说尽好话,但他铁面无私毫不通融。最后没有办法,我只好问他道:“为什么别人三块,我却是五块呢?”
他黑着脸说:“别人卖的是蔬菜,你的是药材。”
我无言以对,只好愁眉苦脸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当我和卖木耳的小贩告别时,他也说:“兄弟,到别处去碰碰运气吧。”我麻木地点着头,推车离开这里。我已走出老远,还听见收税的在后面叫道:“别让我在市场里见到你,见你逃税我非罚死你不可。”
我垂头丧气地走出市场,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也不知现在几点了。我想我该回家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觉得恍如隔世,发生的众多事情不停地在我眼前回映。也许我真的没有经商天赋,这么长的时间我只卖出了可怜的四盒。我茫然地在路上走着,路过一家小卖部时,我见那里有公用电话。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我的脑海,我想给吴宇打个电话,我想知道我的兄弟现在怎样了。
很快电话接通了,他立刻听出了我的声音。
他急切地问我:“海哥,你回到家了?现在干什么呢?”
我听到他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们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岁月,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压抑着悲伤的情绪,对他说:“我现在挺好的,你呢?”
吴宇说:“我前两天联系到了一个家教,一会儿就准备去他们家面试呢。”
我说:“你注意保暖,要照顾好自己。”
他说:“海哥,你也是一样啊,你怎么打冷颤?在外面吗?”
我说:“我没事,你照顾好你行了,以后有时间我还会给你打电话的。”
说到这里,我挂上电话,看看计时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四十五秒。付了两块钱,我骑上车继续赶路。很快出了县城,进入一个白茫茫的世界。路上车辆稀少,大部分的时间是死一样的沉寂。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车轮子在后面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记。在空旷的田野里,冷风无情地吹打着我的面庞,从天而降的雪花落在眼睛里,让我觉得面前模糊一片。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但每次我都死死地护住身上的背包。那时,我觉得人参比我的性命更重要。最后,我又饿又冷,口干舌燥,实在是骑不动了,于是推着自行车在雪地孤独地前行。我的鞋里早就结冰了,脚趾已然失去知觉,抬腿迈脚完全是处于惯性。我口渴的难受,只好捧起地上的积雪贪婪地吞咽着。雪看起来是厚厚的一层,但进入嘴里便飞快地融化了。我只好把它团成一个个雪球,然后大口地吞吃着。冰凉的雪水流进我的身体,无比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肠胃。口渴的感觉没得到缓解,反而肚子更饿了。它拼命地叫着,整整一天我只吃了顿早饭,那才是真正的饥肠辘辘啊!我经过来时吃饭的小店时,几度想停下来买点吃的,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我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要在这里浪费金钱,快点回家吧,只要回到家里就能吃上妈妈做的可口的饭菜。然而,我抬起头,茫然四顾,却不知道家在哪里。
在雪地里挣扎了整整五个小时,我才依稀看到我们的村子。那时,天已然黑了下来。当我耗尽全部体力来到家门口时,发现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焦虑地四处观望。原来妈妈一直在这里等我,她穿着厚厚的棉衣,但还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的脸被冻的铁青,眉稍还挂着刚刚落下的雪花。我在妈妈面前停下来,她的目光正好与我对视,我发现她的眼睛里竟然含满泪水。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对着妈妈喊道:“妈,我回来了!”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23 23:23
62
妈妈听到叫声急忙回头,将我一把抓住。我感到她的手冰凉刺骨,妈妈已经在雪地里等我等了整整五个小时。她拍打着我身上的积雪,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长时间不着家呢?”我看着衣着单薄的妈妈,想着尚未卖出的人参,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妈妈解下我的背包,套在自己头上,固执地要帮我推自行车。虽然从这儿到家不过几步之遥,但妈妈还是想方设法地帮我做着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度落泪。
妈妈边走边说:“东西要慢慢地卖,不要着急,就算真的卖不了,咱们就自己吃了它,有什么好发愁的呢?”我还是低头不语,妈妈已经进了院子,她回过头笑着对我说:“还有什么比我儿子更重要的呢?”我抬头看着妈妈,她笑非常自然,而我却变的更加难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掉下来。
我知道妈妈说的都是心里话,在她心中只有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妈妈一生节俭,那种节俭的程度绝对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她独自在家,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竟然没有花过一分钱!她吃着地里收获的粮食,穿着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旧衣服,即使乡里乡亲的有什么红白喜事,她也都远远地避开。在别人眼里妈妈日渐孤僻,可谁又知道她心中那牢固的信念呢?她想通过自己的双手供儿子读完大学,她并没有一个稳定的职业,但她固执地相信就是从牙缝里省也一定能把儿子的学费给省出来。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妈妈把家里的细粮卖掉,就是粗粮也吃的异常节省。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她主要就靠那又凉又硬的红薯干充饥,她的肺本来就不好,最后竟然把胃也吃坏了。考虑到她的身体江河日下,妈妈所谓的节省无异于慢性自杀,但通过她那近乎于盲目的节省又能表达出多么厚重的母爱啊!她自己丢失一分钱都会伤心不已,而我这次搭进那么多资金,妈妈对我竟然没有丝毫的责怪。她依然对我满脸笑容,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知道,只要我平安归来,妈妈悬在嗓子眼的心就会平安落地。
妈妈轻声地安慰我,我却暗自悔恨,我早就应该知道,我们这样一个家庭根本就禁受不住我的这通折腾啊!
此时,弟弟正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王微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嘟囔道:“林江,我不想去抓鱼了,根本不好玩。”
弟弟回头说:“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不是说好了吗?我陪你堆雪人,你陪我来捉鱼!”
王微止住脚步,生气地说:“你也太小气了,就把那破帽子再给林小江戴一会儿嘛!”林小江特指他们刚才堆好的雪人。
弟弟说:“那我戴什么啊?”
王微说:“现在天根本不冷。”
弟弟说:“那天冷了呢?我早起卖蘑菇的时候戴着帽子还觉得冷呢。”
王微用一种挖苦的口气说:“就你那破帽子,四面通风,我看戴上比不戴还要招风呢。”
弟弟撇撇嘴道:“有总比没有强,这帽子跟了我好几年了,我对它有感情着呢。”
王微坏笑道:“这样吧,你先把你的帽子借给林小江戴一会儿,回头我给你买个好的。”
弟弟却说:“算了,我戴着它挺合适,跟你比不了,你老爸可是个大款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语气明显酸溜溜的。
王微气的原地不动,转眼间,弟弟的影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王微想回家,但又有点害怕,弟弟则在前面叫道:“快过来啊,那里经常闹鬼啊!”王微听了,恨的牙根疼,明知他在吓自己,但在荒郊野外她还真不敢乱跑,只好乖乖地跟过去。
在池塘里,弟弟故伎重施,没一会儿又抓了好几条鱼,用树枝将它们串起来。王微早就看腻了,站在旁边也不言语。弟弟将湿淋淋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说:“我们回去吧。”
王微皱着眉头说:“你真没情调,怎么一件事翻来覆去的也玩不够啊?”
弟弟边走边说:“这可不是玩,抓了鱼能吃的!”
王微不屑地说:“你怎么那么好吃啊,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的,真没劲!”
弟弟在前面走着,说:“不是我吃,是抓给我大哥吃的,他半年才回一次家啊!”
王微心不在焉地走着,一不小心,右脚竟然踩进了冰窟窿,她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弟弟回头,见她正在冰面上拼命挣扎,赶紧跑过去,将她拖到一边,困惑地问:“窟窿就在眼前,你怎么会看不见?你,你不是故意掉进去的吧!”
王微吓的脸色苍白,以为弟弟在奚落她,不由恼羞成怒,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大骂道:“你混蛋——”
弟弟没有料到王微竟然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他捂着脸颊,目瞪口呆。王微的右脚湿辘辘的,冰水顺着鞋缝曼延进去,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没多久,她的整条右腿都麻木了。她气的掉下眼泪,挣扎着往岸上走。弟弟知道自己闯了祸,匆忙上来扶住她,但她使劲儿地甩着弟弟的胳膊,带着哭音责骂道:“都怪你,带我来这无聊的地方,明天再也不理你了。”
弟弟急的团团转,摸遍浑身口袋,居然奇迹般的找出一根火柴。他讷讷地对王微说:“我们升一团火吧,把你的鞋先烤干。”
王微赌气道:“我要回家。”
弟弟劝她说:“如果这样回去非把脚冻坏了不可。”
冷风一吹,王微鞋上的凉水迅速结冰,脚上痛如刀割。她不再坚持回家,愤愤地说:“你先点火吧。”
弟弟答应着,拣来柴禾,在王微眼巴巴的注视下,竟然犹豫了。王微催促道:“你傻愣着干什么,快点火啊。”
弟弟愁眉苦脸地说:“我没带火柴皮。”
王微气急败坏地责骂道:“你光带火柴梗干什么?”
弟弟低头说:“掏耳朵用的。”
] 王微听了,觉得不可理喻,瞪大眼睛道:“你居然用火柴梗掏耳朵?”弟弟的脸一下红到耳根。王微转身要走,弟弟情急之下喊道:“等等!”王微回过头,弟弟迅速弯腰,将火柴梗在鞋底上使劲儿地蹭着,蹭着蹭着,火柴帽突然就着了。弟弟兴奋地将柴草点燃,手舞足蹈地叫着王微。王微气呼呼地回来,弟弟小心翼翼地填着柴草,生怕火熄灭了,在他的照顾下,火越燃越旺,王微坐在旁边觉得热浪袭人。他们终归还是孩子,没一会儿竟然玩的兴奋起来,弟弟跑出去老远拣来大块的木头,王微则兴趣盎然地照顾着火堆。后来,她见身边的柴草积成了小山,便喊着叫弟弟回来。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着火苗蹿的老高,哈哈大笑。
弟弟提醒她道:“把你的鞋脱下来烤烤吧。”
王微现在才想起这回事,她把鞋脱了,袜子已然粘在脚上,等把袜子也脱下来时才发现脚已然被水浸的泛白,在寒风的吹拂下显得很冷,她把脚伸到火堆旁小心的烘烤着,将鞋丢给弟弟,命令道:“给我烤干,要是烤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弟弟接过鞋子,漠然地答应着,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她那只小巧玲珑的脚。
王微恼怒地看着他,弟弟毫无知觉。王微大叫道:“哎——你这个色狼也太直接了吧,一点掩饰都没有,看够没有啊?”
弟弟脸腾的红了,他张大嘴巴辩解道:“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你的脚也太小了。”
王微倒来了兴趣,问道:“你的脚很大吗?”
弟弟将自己的鞋也脱掉一只,将大脚也凑到火堆旁,道:“哈,看,比你两个都大。”
王微皱着眉头,吐了一口气道:“快拿回去,快拿回去,熏死人了。”
弟弟一脸愕然道:“我的脚很丑吗?我天天都洗啊。”
王微连连摇头道:“臭,臭,逆风都能飘出八百里。”
弟弟不再说话,埋头帮她烤着鞋子。
王微陶醉于眼前的篝火,感叹道:“真浪漫啊!”
弟弟呵呵地笑着。王微说:“傻小子,笑什么呢?”
弟弟说:“没什么,我觉得你真简单,看,一堆火就把你哄高兴了。”
王微说:“那当然,我是很好哄的,所以我要是不高兴了,绝对是你的错。”
弟弟把她的鞋子翻过来,烘着另一面,说:“我真羡慕你,整天也没个愁事儿。”
王微抬头,看着满天星斗,问:“你活的很累吗?”
弟弟突然不说话了,王微回头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其实,我也挺开心的。”
王微看的出弟弟心事重重,她问道:“你想什么呢?”
弟弟埋头说:“没什么,我一直都挺快乐,不过,如果我能多挣点钱,我想我会更快乐。”
王微问:“快乐不快乐跟钱有关系吗?”
弟弟说:“当然有关系,有钱你就不用再为没钱发愁了。”
王微似乎并未理解弟弟话中的含义,转移话题道:“你想过你将来想干什么吗?”
弟弟说:“我想找个好点地方上班,多挣点钱。”
王微撇撇嘴道:“三句话不离挣钱,你真够俗的,我是说你将来想干什么。”
弟弟想了想,还是说:“我就是想找个地方上班。”
王微瞪大眼睛说:“你听明白没有,我问的是你将来啊!”
弟弟被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他琢磨一会儿说:“我想将来也许我会做生意吧,当个大老板,不过那肯定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王微说:“这还差不多,虽然算不上志向远大,但总算是个理想了,不过你最好说你想成为一个企业家,别说大老板说的那么土。”
弟弟也不和她较真,嘿嘿地笑着。王微突然很认真地说:“林江,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弟弟感激地看着她,说:“谢谢!”
王微继续说:“真的,你身上有股韧劲儿,而且你特勤奋,还能吃苦,你将来不成功简直就没天理了。”
弟弟听了,有点受宠若惊。他显然也被这场谈话勾起了兴趣,但他突然想到自己贫寒的家境,难过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
王微说:“有什么不一样?”
弟弟说:“我也说不上来。”
王微白他一眼说:“那就是都一样。”
弟弟固执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王微毫不退让地说:“一样就是一样。”
弟弟抬头,想问问她为什么老是和自己作对,结果发现王微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目光。
王微追问道:“你说,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弟弟反问道:“那你说我们有什么一样的?”
王微低头,咬着嘴唇道:“你既然逼我,那我就说,我们都是单亲家庭,我没了妈妈,你没了爸爸。”
他的回答显然出乎弟弟的意料,弟弟再不说话了。但王微催促道:“你说,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弟弟把脸憋的通红,鼓足勇气说道:“你家里有钱,我家里没钱,你是非农业户口,我是农业户口。”
王微听了,并不吃惊,这个答案也许就在她意料之中。她说:“这算得了什么呢,先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看没什么好珍惜的。再说,我家穷的时候好像你们家挺富的啊,我听外婆说你家曾经是咱们村里最有钱的呢。户口就更别提了,实话对你说,我的非农业户口是我爸花五千块钱买的,如果觉得好玩,你也可以买啊,现在好像便宜了,只要三千块钱就能买的到。”
弟弟没有说话,他当时的想法远远没有王微那么简单。也许他真的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孩,那是一种很朦胧的感觉,他以前曾幻想着通过王微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受到王福田的冷落后他近乎于恼羞成怒。但后来的时间证明他经常会想起这个女孩儿,而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竟然让他感到手足无措。当感情清除了所有的私心杂念,竟然让他更加难以释怀。但他知道自己同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即使是真心喜欢也许到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两天他一直在盘算自己同王微之间的距离,所以当王微问起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时,他才会答的如此理智。但听王微使劲儿地强调他们之间的共同点,他原本悲观不已的心重又振奋起来。
王微双手托腮,说:“我还知道我们之间的共同点。”
弟弟睁大眼睛看着她,她说:“我妈妈也曾用火柴梗给我掏耳朵,那还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趴在妈妈的腿上,她小心地给我掏着耳朵里的污垢……”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夹杂着淡淡的忧伤,悄无声息了。
弟弟也不再说话,火堆腾腾地燃烧,将两个孩子的脸映的通红。半晌之后,弟弟突然叫道:“我们之间有个最大的不同,你是女的,我是男的!”
王微看着弟弟兴奋的样子,哭笑不得,但很快她觉得弟弟话外有音,顿时脸颊绯红。她站起身,对弟弟说:“我们回去吧,好像已经很晚了。”
弟弟突然想到了我,说:“是啊,是啊,也不知我大哥回来没有,给你鞋,早就干了,快穿上吧。”
王微飞快地穿上鞋,觉得里面暖融融的,她看看弟弟,弟弟竟然还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动作。她不解地问:“你怎么还不走啊?”弟弟似乎有点赖皮,说:“我休息一下,马上就起来。”王微瞥了弟弟一眼,发现弟弟神色紧张。她突然觉得里面肯定有隐情,她伸手去拉弟弟,弟弟竟然躲躲闪闪,特别是左腿明显的有些僵硬,她顿时意识到弟弟左腿肯定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麻了,她确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好好地来折磨折磨弟弟。而机会梢纵即失,她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淑女形象,猛扑过来,使劲儿地摇晃着弟弟的左腿,弟弟似乎又麻又痒,高声尖叫,看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王微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哈哈大笑起来。弟弟也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纵身跃起,抓起鱼,飞快地向前跑去,边跑边笑道:“你上当啦,我刚才麻的是右脚,哈哈……”王微听了,又羞又恼,在后面狂追。
篝火慢慢熄灭,路边响起两个孩子无比纯真的欢笑声。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1-23 23:27
63
弟弟送王微回家,在路上说起我卖人参的事。
王微想想道:“我们要先想想人参有什么用处,然后根据它的用途再去想谁可能会买它。”
弟弟不假思索地说:“它可以泡酒,不过老百姓谁舍得用人参泡酒啊!”
王微道:“喝酒的可能舍不得买,但卖酒的就不一定了。”
弟弟迟疑地说:“你是指他们买参泡酒,然后再卖人参酒?”
王微说:“正是。”
弟弟当即兴奋起来,道:“说的有理,确实有理,回头我就和大哥说。”
他把王微送回去,一路小跑奔回家。我们看他满头大汗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当他迫不及待地把想法说出来。我觉得有道理,妈妈也点头称是。我们吃过饭,早早睡了,第二天起来直接就去赶集。
今天的集市离我家很近,骑车十分钟就到了。集市附近就是火车站,自发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煤炭交易市场。弟弟卖蘑菇,我则直奔酒市。也许是快过年了吧,那里生意兴隆,有些三十多岁的汉子打上一桶酒,仰脖先喝上两口,然后吧嗒着嘴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我挨个酒摊转悠,酒贩子们听说我是卖人参的,都来了兴趣,在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下,他们检查过我的学生证,最终确信我的参是真的,于是开始掏钱,我是八块钱一盒卖给他们的,基本上没怎么挣钱,那些小贩很是精打细算,都只是尝试着买上一点点,我转遍整个市场也只卖出去十五六盒。但我已经很知足了,照这样的速度,年前我就能把这些积货倒腾出去,压在我心头的石头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我回头去找弟弟,路过车站门口时我发现里面一阵嘈杂,原来一辆客车刚刚进站,以三轮为主体的出租车立刻蜂拥过去,要知道这个车站一天只停这么一辆客车啊。我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了看,都是扛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的旅客。在我即将扭头之际,却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随着拥挤的人流往外走动。她穿了件雪白的羽绒服,在人群中是那样的显眼。当她的目光与我对视时,她的嘴巴张的大大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是冬云!
我的心在腾腾直跳,直到冬云在路上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跑过去,拎起她手中的东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冬云也显得很兴奋,她说:“城里没有车站,我回来只能坐这趟车啊。”
我看着冬云,她脸颊绯红,目光犀利,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我。我竟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她说:“我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这次回家能碰到你,但真见了你却像做梦一样。”
我有诸多的话要同她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道:“和我回家看看吧。”
冬云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好的,我正想去见见阿姨和江江。”
我说:“我们先去找江江,他在卖蘑菇呢?”
我带着冬云找到弟弟,蘑菇已经卖的差不多了。篓子被拽到路中,弟弟正扯着嗓子吆喝呢。一见冬云,他兴奋地跳起来,大声地叫着:“冬云姐——”
冬云则惊呼道:“江江长的真快,半年不见,足足长了一头,现在比你大哥都高啊。”
弟弟嘿嘿笑着,他也顾不得卖蘑菇,和冬云说过两句话便催我道:“大哥,你带冬云姐回家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冬云说:“我们等你。”
弟弟说:“你们先回去,还是家里暖和,大哥,你什么都不用管,都有我呢。”
我点头同意,带冬云回家。那一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我骑在车上轻松而惬意,冬云坐在后面也不说话,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几公里的路程很快走完,我回到家,大声地叫着妈妈,妈妈迎出来,见到冬云自然是欣喜异常,走上去拉住她再也不肯松手!进了屋子,妈妈张罗着做饭。而当时我们家里竟然连点大米都没有,妈妈只好迈着蹒跚的步伐到邻居家去借米,贵客进门,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和我们一样吃那些粗粮啊。
冬云坐在炕头,笑着说:“火炕真暖和啊,特舒服。”
我坐她对面,就这样突然想起以前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的湿润起来,有时不需说话,只是一种外在的场景都会直接影响我们的心情。
冬云和我聊着,我开始的时候反应木讷,但慢慢就被冬云的话题所吸引。也许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话题,但只要是她关心的我同样都很感兴趣。我们聊着聊着,从上次见面一直聊到我们共同度过的童年。
突然,冬云童心大发道:“林海,还记得小时侯你带我抽陀螺吗?”
我马上说:“记得啊,就在我家前面的池塘里,每次出去你都跟在我的后面。”
冬云问道:“你现在还有陀螺吗?”
我肯定地说:“有,肯定还有,自从你转学后我就再也没玩过它。”
冬云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我搬来椅子,站在上面,在衣柜顶上仔细地翻腾。我很快找到一只盒子,那个暗红色的松木陀螺安静地躺在里面。那是我和冬云一起削的,经过无数次的测试和加工,它在冰面上旋转起来异常平稳,和同学比赛我们从未失手,那简直就是件无价之宝。我把它和它旁边的小鞭子拿下来,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冬云像个孩子似的兴奋起来,她接过陀螺,爱不释手,当即对我道:“林海,走,我们去抽陀螺。”我点头赞同。妈妈还没回来,她大概是想多给我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吧。我们带上门,直奔池塘。
池塘里云集了众多孩子,他们呼朋唤友,玩的非常高兴。同这些天真的孩子们在一起,我竟有些许的不自在。我把陀螺紧紧地缠在鞭梢上,扬手甩出去。它飞速旋转,看的我们眼花缭乱。冬云童心未泯,眼睛里流露出欢快的神情。我越抽越猛,陀螺越转越快,最后它像一团小旋风,在冰面上欢快地舞动。伴着它的旋转,我眼前似乎重现昨日的光阴,好像我们在瞬间突然变小了,重新融入到小朋友当中……我真的不希望自己长大,如果永远地滞留在童年,那该是多么的幸运啊!冬云可以永远地跟在我身后,没有人去和我争夺她,我也无需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复杂化。如果是那样,那么她叫我一声大哥又有什么不好呢?可是岁月无情,在我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我们突然就长大了,偏偏在我尚未思考感情的时候她就被别人夺走了。想着想着,我的眼前渐渐模糊,而后竟然泪如雨下。我挥舞的手停下来,但那个精巧的陀螺却持续地转个不停。我轻轻地合上眼睛,蹲在冰面。许久之后,我睁开眼,发现冬云也蹲在我面前,她早已泪流满面。我们的陀螺不知道转到了哪里,或者已经被哪个顽皮的孩子拣走了吧。
冬云问我:“你和刘月还好吗?”
我咬着嘴唇,心中是道不出的伤痛,我说:“我和她本来就没什么!”
冬云凝视我的目光一下失去了神采,她呆呆地再也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的气氛变的异常沉闷,半晌无语。最后,她凄然笑道:“刘月对你真好,我相信我读懂了她的眼神,你要好好珍惜你们之间的感情。”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已经清晰的表明了我和刘月的关系,但冬云还是要牵强地把我们联系到一起。我无意去反驳她,因为我看到她眼角又流出了新的泪水。
我问道:“你朋友对你还好吗?”
她说:“挺好的。”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但还是声音哽咽,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不再说话,我同样无法让自己变的坚强。冷风袭来,几片积雪落在我的脸上,我假借擦雪之机划落嘴角的泪水。随之而来的依旧是让人心碎的沉寂。也许有的朋友会说我脆弱,但我无法放纵自己的感情。既然冬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而且那也是她自己的抉择,我除了尊重,别无其他选择,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
过了许久,弟弟突然出现在池塘边,他叫我们道:“大哥,冬云姐,吃饭啦。”
我和冬云紧张地擦掉残余的泪花,相视一笑,灵魂深处的那份凄然,心照不宣。
回到家,妈妈已做好饭菜,她和冬云说:“孩子,阿姨家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就将就点吧。”
冬云彬彬有礼地和妈妈谦让着。我们坐下来吃饭,但那顿饭我吃的没有任何滋味。妈妈已经尽力了,她从邻居家借来崭新的方桌和椅子,餐桌上有鸡有鱼,那已经是我们待客的最高规格了。冬云吃掉一碗米饭就说饱了,但妈妈一定要再给她盛一碗,而且不停地往她碗里夹鱼夹肉,最后只要妈妈伸出筷子冬云就会胆战心惊。最后,我们吃过饭,大家在一起又聊了一会儿,冬云要出发了,她着急赶下午两点的公共汽车。
妈妈拉着她的手,说什么也舍不得松开,冬云掉下了激动的泪水。她向妈妈许诺道:“阿姨,您放心,有时间我一定会来看您的。”
妈妈连声说:“好,好,有时间你一定过来玩啊!”
临行前,我给冬云拿了两盒参,她一看方方正正的包装还以为是鞭炮呢,连连推辞,我说:“是给叔叔的,这是我从大学里买来的人参,肯定是正经东西。”
冬云说:“你看你,回家还买这种东西干什么?”
我实话实说道:“我买了很多,原打算在家里卖的。”
冬云这才意识到我是想赚钱,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关切,轻声说:“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除了骨头就剩那么一层薄薄的皮。”
我不再说话,冬云说的我心里酸溜溜的。她继续说:“我两次看到你,你两次都在做生意。”经她提醒,我再度回想起在校园卖书的场面。她问我道:“人参好卖吗?”
我沉默一下,说:“不好卖。”
冬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简单地和她说了说卖参的经过,虽然我只是轻描淡写,但讲到我经历的那些坎坷她还是会簇紧眉头。她对我说:“你等我回去给你看看,也许会有转机。”
我笑着说:“放心吧,我肯定能卖出去的。”
冬云点头,然后和妈妈告辞。妈妈和弟弟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外,然后我骑车带冬云去村边的停靠站。我们走出老远,回头见妈妈还在那里凝视着我们。狂风卷起灰尘,妈妈在灰尘中挥舞着手,显得是那样的衰老。
在路口,我和冬云又聊了一会儿,竟然感觉没什么话题,也许是两个人都心事重重吧。很快车来了,上面尚且宽松,冬云找了个位置坐下,车门一关,汽车飞驰而过。我低头回家,先是觉得情绪压抑,后来竟然觉得心如刀绞。妈妈急切地想问我些什么,但是我实在没有任何说话的兴趣,到在炕上,蒙头大睡,一直睡到天亮。妈妈大概也感觉出我低落的情绪,第二天也没再问我什么。
一个星期过后,一天中午,冬云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妈妈和弟弟都不在家,我正在埋头看书,听到她的叫门声,我都要惊呆了。我冲出去,发现她带来一辆出租车。她指着旁边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说:“这是我表弟,他叫小宝。”然后又对小宝说:“这就是林海。”
我对小宝点头示意,他看我的眼神却掩饰不住不屑的神情。对此我都能坦然接受,纵然我和冬云在一起长大,但后来我们走过的人生轨迹该有多么的不同啊!冬云勤奋而聪颖,在良好家境的支撑下注定要出色一生。而我在结束了高中生活后便不得不面对最为真实的生活,本应轻松惬意的象牙塔里的日子却充满了艰辛和无奈。我没有什么理由抱怨人生,至少我现在还有大学可上,就算我现在的生活再困难,但我终归还可以展望我毕业后可能出现的美好时光啊。同和我在一个起跑线上出发的那些儿时的伙伴相比我已经是最最幸运的了。
冬云见我失神的样子,笑着说:“想什么呢?”
我忙说:“没想什么。”
她盯着我说:“林海,你的变化太大了,还记得初中的你吗?那时你纯朴而天真,阳光而机敏。真想再和你好好打一次乒乓球啊!”
她说的很平淡,但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自然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那就是我现在显得多么衰老而沧桑啊!想想我背着一个破烂的书包在集市中穿梭,肯定是蓬头垢面,谁会相信我还是一个学生呢?分明与那些小商小贩毫无二致。
我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兴趣,而冬云也只是看着我,直到看的她自己眼圈渐渐发红。小宝打开后车厢,指着里面道:“这是我姨夫叫我给你们送来的东西,你拿进去吧。”
冬云皱着眉头叫他拿,他瞪大眼睛,显得极不情愿。我忙说:“我来吧。”我知道这是惠岩叔叔的心意,肯定是冬云回去后又大肆和他讲述了我们现在生活的困境。我不能拒绝他们的帮助,如果拒绝了反而意味着伤了他们的心,他们对我的每一份好处我都会牢牢地记在心间。
里面有一袋大米,一袋面粉,两只洗净的肉鸡,竟然还有几瓶香油,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屋里。冬云又拿出一大捆布料,对我说:“这都是上好的布料,做出来的衣服肯定很好看。”我接到手,显得很重,我的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小宝在旁边吸着烟,不停地冷笑,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施舍给我的,而我则是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终日靠人施舍度日的乞讨者。我真是觉得悲哀,他那不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扎我的心。我假装没看见,无论是感激的泪水还是屈辱的泪水我都不想让它表露出来,所有这些复杂的情感都在我的心头慢慢消化吧。
冬云瞪了小宝一眼,道:“你回车里等我吧。”
小宝却说:“姐,我们该回去了。”
我忙说:“在家吃过饭再走吧。”
小宝没有说话,但见他那趾高气扬的神态,我竟然不敢再挽留,在他眼中,我每增加一份热情都会让他感受到一份巴结的成分。冬云对我说:“林海,你把你的人参都给我拿来。”
我问:“干什么?”
冬云笑着说:“我给你联系到买主了。”
我有点不相信,直觉告诉我她说此话的动机只是想帮我,我问道:“谁?”
冬云说:“我小姨是卖保健品的,我和她一说,她觉得那东西肯定好卖。”
我固执地认为她在骗我,连连摇头道:“不,冬云,你放心,我能卖的出去。”
她笑着对我说:“你的意思是不肯卖给我小姨了?”
我赶忙说:“不是,不是,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小宝插话道:“姐,他不卖就算了,我看那东西咱也赚不了钱,还不够我妈麻烦的。”
我听了,觉得无地自容,脸一下红到耳根。冬云气愤地对他说:“你快回车里吧,你不说话我也不会把你当哑巴卖掉的。”小宝见她真的生了气,灰溜溜地钻回进汽车里。冬云语气坚决地对我说:“不要说别的了,快点把参给我吧,我回去还有急事。”
我道:“什么急事?你一定要吃过饭再走。”
冬云神情紧张道:“你不知道,我妈这个冬天一直生病呢,我要回医院照顾她,快拿来吧。”
我想问问她妈妈是什么病,但又觉得那样显得太罗嗦,在她的催促下,我回到屋里把人参拿出来,直接丢进后车厢。冬云道:“一共有多少盒?”
我说:“大概八十盒吧。”
冬云说:“我听你说过,是一百盒,一盒十块钱,这是一千块钱,你拿好了。”
我忙推辞道:“我已经卖了一部分,这里也就八十盒,一盒五块钱的成本价,你能帮我卖出去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我们你来我往地推辞着,冬云说:“你就收下吧。要不是你这里有,我小姨就是想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啊。再说你也应该尊重你的劳动,你吃了那么多苦,赚这点钱一点都不过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我能掌握住自己的原则,就是不是我的钱我绝对不能收。冬云拗不过我,只好同我折中道:“你就收五百吧,再推辞就显得虚伪了。”我没办法,只好把钱收起来。
冬云打开车门上车,我知道不能挽留她,只好准备同她告别。没想到她从车窗里探头出来道:“林海,你转过身,闭上眼睛。”
我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但她说话我向来都是听的,于是转身,闭眼。冬云从里面走出来,我能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后,我想她肯定是要和我开个善意的玩笑,于是安静地等着她下一步的举动。她突然将什么东西披在了我的后背,然后对我喊道:“睁开眼睛吧。”我睁开眼睛,发现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挂在了我的身上。这是一个多么寻常的场景啊,但当时我竟然觉得是那样的震撼人心!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暖融融的。透过海水一样的深蓝,我感到冬云的情感是那样的深邃。一种强烈的感情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在瞬间捕捉到了内心深处对冬云深深的眷恋。我不敢再往深处想一点点,冬云马上就要离开我,在此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再度相见。也许只有在我已然失去这段感情的时候我才发现它的弥足珍贵,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冬云终归要离我而去。我闭上眼睛,两滴冰凉的泪珠划落我的脸庞,掉在深蓝色的羽绒服上,在瞬间滚落地面。冬云深出温暖的手指,轻轻地为我擦拭着泪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地去体验她的肌肤,指间无比温柔,我相信里面也充满了深深的眷恋。我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晶莹剔透。
冬云钻进汽车里,眼神依旧在同我交流。小宝脚踩油门,载着冬云,绝尘而去。
作者:
admin
时间:
2005-1-25 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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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日子逐渐轻松起来,蘑菇产量越来越低,到春节前一星期基本上就卖光了。
弟弟有点遗憾,说:“哎,要是过年时还有蘑菇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妈妈说:“卖光了也好,你们哥俩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吃过晚饭,妈妈从柜厨底下找出那一个破旧的钱袋儿,将我们卖蘑菇的钱都倒出来,纸钞和硬币混在一起,堆了一大摊子。我们趴在炕上认真地数着,妈妈昏花的眼睛闪烁着亮色,弟弟的脸上更是荡漾着兴奋的神情。他们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从搭大棚到养蘑菇,再到卖蘑菇,费了多少心血,流了多少汗水啊。在蘑菇全面降价的条件下,我们没有退缩,而是只要看见一线希望都坚持到底,到如今总算是把蘑菇都卖了出去。我们数完钱,一共是一千六百三十九块零七毛。扣掉成本,我们净赚五百块钱。
接下来,我和弟弟去赶集,置办年货。我们买了十几斤肉,也买了点大米和白面。在我再三坚持之下,弟弟同我来到卖衣服的柜台。我给他挑了件灰色的棉衣,他穿在身上非常得体。事先他不停地推辞,但穿到身上就再也舍不得脱下来。我们给妈妈买了件外套,又买了几双袜子,大过年的总不能一脱鞋就露脚趾头吧。农村的东西非常便宜,全部下来竟然只有四十六块钱。在市场门口,我们见到一辆卖旧衣服的大卡车,一问价格,觉得上面的东西真是便宜。我和弟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跳到里面可劲儿地翻腾着,我们买了三件毛衣,两条裤子,那些衣服都很小,我和弟弟又比较高,竟然再也挑不出合适的。那些衣服只要我们十九元。简直就和白捡的一样。不过现在想想当时我们买的很可能就是国外垃圾,掀起一件衣服,扬起一团灰尘,呛得我们不停地咳嗽。回到家里,妈妈洗了两三遍才洗干净,但熨烫平整后穿在身上竟然也非常精神。我叠好衣服,弟弟掏钱。谁知他的钱包竟然不见了,他的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翻遍每个口袋,还是没有。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脸颊流下来,我当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安慰他,弟弟气的蹲在地上掉眼泪,同时使劲儿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我把他拖起来,他夹着哭音骂自己废物。我劝他道:“别哭,一哭就脓包了。”那次,我们丢了三十块钱,回到家里也没敢和妈妈说。
临近过年的日子,我们相对轻松许多。王微根本不想回家,在她的命令下,王福田派人把她的电脑送过来,她白天没事就拉着弟弟在村里疯跑,原来她在村子西头还有大量儿时的伙伴呢。十六七岁,大概是人生最轻松最美好的时光吧。他们经常去池塘滑冰,凿开窟窿去捉鱼。但当时学校的风气在爬子等人的影响下完全坏了。而且农村孩子考上大学的概率本来就很低,现在高等教育又大幅收费,农村的孩子们在求学的道路上感到前程越来越迷茫。
也许上学是他们改变自身命运的唯一机会。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考上了大学也不一定能上得起,就算上得起也不一定能找到份好工作时,他们对上学便完全丧失了兴趣。在一个地痞流氓横行的环境中,孩子们很正常就有了各种奇怪的想法。他们刻意去模仿那些痞子的言行,抽烟、喝酒、蓄长发、打架斗殴,学校的教育在大的社会环境面前显得既单薄又无力。寒假之前,大量的孩子都辍学了。他们开始满村游荡,有的打算去扫煤,有的计划去城里打零工。赚钱成了他们的唯一的目的,他们的想法很现实,每个人都幻想着最终成为大老板。弟弟辍学最早,个子最大,而且他社会经验丰富,在不知不觉中竟成了那群孩子的小头目。
妈妈开始有了新的操心事,弟弟不卖蘑菇后整日不着家。开始我们还以为他和王微在一起玩,后来才发现他终日同那些辍学在家的孩子们混在一起。他们经常去爬子家打台球,看着那些输红眼睛的赌徒通宵赌钱,回来和我们讲起那些事他竟然觉得津津有味。妈妈的心事越来越重,她多次告戒弟弟要离那些人远点,说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弟弟总是嘿嘿傻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悟性很高,玩什么都是最好的。他以前没接触过台球,但打了没多久便成了村子里的佼佼者。孩子们争强好胜,打球时也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动不动就要赌东西。弟弟曾在一个下午赢了十盒点心,最后只要他手握球杆就再也没人打了。
黄昏,他拎着胜利品回家,把妈妈搞的一头雾水,当他解释完毕,妈妈气的整个人靠在墙上说不出话来。弟弟正讲的眉飞色舞,发现妈妈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妈妈气的直哆嗦,半天才说:“你整天就在外面和他们鬼混吧。”
弟弟不解地问:“我怎么和他们鬼混了?”
妈妈劈手夺过点心,使劲儿摔在地上,骂道:“你就不能跟好人学点好,整天玩那些用不着的能长什么出息?”
弟弟见妈妈把点心摔了,心疼的不得了,顿下身去拾,妈妈抬脚把东西踢出去老远。弟弟气的脸色发白,他冲妈妈喊道:“你这是干什么啊?”
妈妈不再理他,转身进屋。我正在里面看书,听到他们的争吵声赶紧出来,见弟弟眼睛里挂满泪水。我问明经过,倒以为事情没有妈妈想的那么严重。我安慰着弟弟,他反而觉得更加委屈了。事后,我和妈妈说起此事,妈妈说:“我也心疼东西,但咱们要是收起来,没准他下次还去赌,一个小孩子沾上赌这毛病就完了。”
我点点头,觉得妈妈说的确实有理。
在春节前三天,我们最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那天黄昏,在我家门口停下一辆车。我以为是冬云,赶紧迎了出去,却发现车里走出一位妙龄女子,而我与她从未谋面。我问她是不是找错人了,她竟然开口问我道:“你是不是林海?”
我被她问的不知所措。那时,从里面走出一位丰姿绰约的中年妇女,她直视着我,眼神中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我刚要问她是谁,却突然认出她就是与我共同生活过的阿姨。时间如流水般逝去,但她的脸上竟然奇迹般地保留着十年前的风采。
她对我微微笑着,笑的有些勉强。
我突然想哭。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从来没有想起过她,而今天她却出人意料地现身在我眼前。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但绝对不是仇恨。时光在无形中冲刷着我们的情感,有多么大的仇恨能在人的心中存留十年呢?
我讷讷地叫着阿姨,请她进屋。她见我僵硬的表情,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弟弟隔着窗户认出了阿姨,妈妈问他是谁,他显得神色慌乱。
阿姨进屋,问我妈妈呢。妈妈迎上来,两个人四目相视,目瞪口呆。妈妈没有想到阿姨事隔多年竟会找上门来,而阿姨则是没有想到妈妈已变的如此衰老。妈妈失声痛哭,没人说得出她当时那复杂的情感,阿姨猛地搂住妈妈,也掉下了辛酸的眼泪。我站在旁边,感觉她们不是昔日的情敌,竟然像是共同经历过风雨的姐妹。
阿姨自责地说:“我来晚了,但我真没想到你们会生活的如此清苦。”
妈妈说不出话,她们终归没有过什么接触,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本能的尴尬。阿姨坐了一会儿,起身和妈妈告辞,妈妈慌忙挽留她吃饭。但阿姨知道继续呆下去只能会更尴尬。出门前,她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到妈妈手里。妈妈手忙脚乱地推脱着,阿姨在开口之前眼圈儿先红了。她说:“大姐,这是林海他爸去世后单位给的抚恤金,应该是你和林海的,你就把它收起来吧。”
妈妈一听就哭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应该是你的,我们不能要。”
阿姨死死地抓住妈妈的手,不容质疑地说:“大姐,从法律角度讲这钱也应该是你们的,只是,只是我以前,我以前真的不知道你们生活的这么苦。”
妈妈还要推辞,但见阿姨那斩钉截铁的表情,知道再推辞也没有用,她把钱搂在怀里,放声大哭。阿姨轻轻地安慰妈妈,妈妈终于止住悲声。阿姨开始往外走,我们亦步亦趋地跟出去。在大门处,她回头说:“里面八千块钱是本金,其余的都是利息。”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然后从车窗里探出头,目光凝重,似乎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轻声说:“对不起!”在回头的一刹那,她的眼角落下两滴泪水。
很快,轿车驶出了我们的视野。
回到屋里,妈妈身心俱疲,我们默默无语地坐着,直到弟弟说起在河南的经历。妈妈听后,目光呆滞地说:“她也是个可怜人。”
晚上,我们打开纸包,里面有两叠崭新的百元大钞,竟然有整整两万块钱。我们从未见过这么多现金,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妈妈看着看着,再度失声痛哭,这些都是爸爸的卖命钱啊!
最后,我们不得不商量这笔钱该怎么用。妈妈说:“我们先把欠村里人那一万两千块钱还上。已经借了人家整整两年了,既然有钱就要先把债还上。”
我们点头称是。我们从心里感激那些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无私帮助过我们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普通的人,他们都不富有,借给我们的都是从牙缝里省下的钱。他们知道我们生活困窘,在两年的时间里从未和我们提过钱的事。现在想想,那些质朴的村民多么值得我们去尊重啊。
妈妈接着又说:“剩下那八千块钱先供海海读书。”
弟弟连连点头,我坚定地说:“妈,我不会再从家里拿一分钱。”
妈妈愕然地看着我,我眼睛发潮,继续说:“妈,我能养活我自己。”
妈妈说:“那我就留着给江江盖房子。”
谁也没有想到弟弟在这时突然哭出声。他那么大的个子突然倒在妈妈怀里,哭喊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糟蹋身体。”妈妈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们母子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挨个人家还钱。他们每个人都出乎意料,特别是来到宋二叔家,他们不停地和我说:“钱不急,你们先用着吧。”我对他们说现在我们真的有点钱了。宋二叔有点不太相信,他收下钱,真诚地对我说:“林海,你们如果需要钱就再到我这儿来拿。”我谢过他们,告辞回家。在路上,我几次咬自己的手指,才确信这些事都是真的。
那段日子,好事不断。过年前一天,一辆满载蔬菜的货车傻乎乎地在我们那个小站停了几分钟,结果扫煤的人蜂拥而上,偷了好多新鲜蔬菜。林福增给我家送来一麻袋,里面有青椒、菜花、蒜薹等等,还给我带来了五挂鞭。弟弟高兴地围着他团团转,一口一个福增哥叫个不停。
第二天就是春节了,白天我在家里看电视,弟弟和王微在外面疯逛。晚上,爬子请全村人看电影,他的目的当然是显富,但客观上确实做了一件好事。天刚黑,露天电影就开始放映。那是一部不知名的武打片。场子里人头攒动,各种小吃的叫卖声不断。最引人瞩目的当然还是田小青和林福增等人,他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搂又抱,看的一群半大小子不停地流口水。王微有点感冒,看到中途,我们把她送回家,然后飞快地赶回来看下半部分。
电影散场后,人流像潮水一样撤下去。无论大人或是孩子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他们跑回家,翻出鞭炮,在院子里集中燃放起来。在极短的时间里,村里每个角落都闪烁着五彩纷呈的火焰。弟弟兴奋地把挂鞭悬挂起来,点燃后,我们躲在一边,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不过二百头的鞭炮太短,没两分钟就放完了。弟弟注视着鞭头残余的火光,眼睛里流露着意尤未尽的神情。妈妈在鞭炮响起时将事先包好的饺子丢进锅,厨房里冒出热腾腾的蒸汽。弟弟爬到房顶,大声地叫着我。我也跟上去,北风呼啸,却丝毫未减我们观赏烟花的兴趣。村民们似乎在相互攀比着,你放一支,我放一支,火花同星光混在一起,把夜空装饰的异常美丽。
就在我们看的失神之际,突然从爬子家传来一阵刺耳的鞭炮声,我们扭过头,只见一支支巨大的礼花冲天而起,在瞬间抹掉全村所有的光芒。
(第二部分到此结束)
to:所有的朋友们!
谢谢大家长期以来对我的支持,这篇文章到此终于又告一阶段!
其实,写第二部分思路经历了很多变化,特别是在开始阶段我一直在准备司法考试,所以内容上很难让我感到满意,我打算集中一段时间把第二部分好好修改修改,无论是内容上还是结构上都要做较大的调整。大家关心的第三部分很快就会登场,最近一两天吧,第三部分也就是最后的部分了,我打算一气呵成,希望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关于文中的疑问,我觉得有两点需要给大家解释,第一:林海在第一部中动刀子绝对不是因为冬云,我觉得我说的挺清楚,是因为孙学军言语中极度冒犯了妈妈,所以林海才会一时冲动;第二:关于冬云情感的变化,我想我是了解冬云的,正如一位朋友所说,既然冬云已经接受了一个男孩子,那么林海再度向她表白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说:一步错,步步错!我理解大家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意,但生活有时就是很残酷。也许大家最想让他们到一起的没到一起,最没想到会走到一起的反而偏偏就走到了一起。这就是生活,生活本身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林海声明一点:对于这本书,我从来没有想过赚论坛里朋友的钱,大家不要说我假,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有的人劝我早点写完,早点出书,但我觉得好文章是熬出来的,也是改出来的,这只是我的初稿,就算全部写完了我也会认真地再修改几遍。我想写出一部大家看了还想再看的文章,而不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制造垃圾文化的机器!因此,大家的建议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林海确实非常应该感谢论坛里的每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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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3-2 01:46
1、
大年初一,我骑车到镇上给吴宇打电话。从早晨直到中午才有人接听,而且他的声音充满疲惫。他告诉我,昨天晚上学校请他们吃了年夜饭,而且每人都收到一百块钱过节费。他们喝了好多酒,在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里,这群以特困生为主体的留校者在校园餐厅里纵情高歌。他们唱了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寝室。
听着吴宇的诉说,我觉得非常难过,同他们相比我算是幸运的,毕竟在这个传统节日里我和我的亲人在一起。我机械地和他说着祝福的话,然后嘱咐他好好休息,挂上电话后,我顶着凛冽的寒风回家。
这个春节过的轻松而惬意,而这种快乐的时光总是易于流逝。
过完正月十五,我踏上返校的列车。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回到长春,吴宇早就站在月台前眼巴巴地等我了。我们见面后,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好兄弟就是好兄弟,在他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那无比真挚的友谊。我们坐222来到前进广场,然后又坐电动三轮车来到宿舍楼下。新的学期就这样开始了。
我每天继续在网吧打工,而吴宇则做起了生意。他在寒假做家教赚了几百块钱,弥补完人参的亏损后略有剩余。在生活的逼迫下,人总是能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吴宇就利用手头那点资金,不断地从黑水路批发市场进来各种东西,小到圆珠笔,大到劣质随身听。每天下课后,他便穿梭在学校的各个宿舍楼,四处推销他的小商品。再后来,各种电话卡、手机充值卡他都卖,印有他宿舍电话的宣传弹贴的满校园都是。还别说,虽然辛苦点,但我们都已经自给自足了。
直到考试成绩下来,我和吴宇一看成绩单都傻了眼。我只有宪法考了95分,其余成绩没有上80的,简直是一塌糊涂。吴宇就更别提了,他英语刚好60,据说凡是及格分都是老师给撩上去的,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在班里,我排名17,而吴宇则到30名以外了。
从那时起,我便不想在网吧干了。那个工作太消耗人的时间,每天放学后就要过去,一直忙到深夜,碰上玩通宵的,听着他们大喊大叫,一夜都睡不好。我白天总是浑浑噩噩的,经常会在课堂上睡着。我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如果长期如此,我的大学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如何我都还是个学生,我总要在学习上有所收获啊。但我又不敢贸然辞职,没有这点收入,我又该如何生存呢?家里的钱是说什么都不能动的,只要有点积蓄,妈妈就不会太紧张,她一生操劳,我现在总该让她在精神上略微轻松轻松了。
转机出现在一个深夜。
吴宇正在寝室数钱,他那点钱今天进,明天出,总是充分流动着。楼道里大师等人正在打牌,律师学院和历史系在打比赛。他们从晚上九点一直打到凌晨,两队势均力敌,未分胜负。虽然队员们都精神百倍,肚子却不争气,都已饥肠辘辘了。他们都回寝室找吃的,大师翻箱倒柜,连块儿方便面都没找着,最后转到吴宇寝室,不住地唉声叹气。
吴宇问他:“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大师说:“和历史系打升级呢,小崽子们还不服气。”
吴宇说:“灭掉他们的嚣张气焰,扬我律师学院院威。”
大师说:“是啊,非把他们收拾老实了不可,不过我太饿了,方便面都吃没了。”
吴宇说:“我有啊,我前两天刚买的一箱,不过是华龙108,分量大,但不太好吃。”
大师一听说有吃的,眼睛都冒绿光,连声催促道:“快拿来,活命要紧。”
吴宇将面递给大师,大师美滋滋地端到楼道里吃。其他人也都没找到吃的,见大师吃独食,纷纷上来挣抢。大师吓的慌忙用袖子把饭盆拢住,挤眉弄眼地说:“吴宇那里有一箱子呢,去他那里买。”
那群饿狼听了,像潮水一样涌进吴宇寝室,十几个脑袋晃荡着对吴宇叫道:“我们要买面。”吴宇看着他们贪婪的样子,笑了,给他们每人一包面。大家纷纷掏钱,吴宇开始还想推辞,但见数量这么大,自己还真担不起这笔损失,便收下了大家递过的零钱。
同学们闹哄哄地跑回楼道,继续打牌去了。
吴宇则习惯性地数起了钱,不数不要紧,一数他的眼睛一亮。他想:方便面成箱买来很便宜,一包只有七毛钱,转手卖了一块,刚才卖掉十二包,赚了三块六,相当于平日自己一天的收入啊。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好事,钱不是来的太容易了?他又想,我们二舍住着上千学生,晚上经常见人饿的抓耳挠腮,为白天忘买方便面而后悔不已,如果在楼里开个小卖部岂不是生意兴隆?他想到这里,顿时兴奋起来,趴在床上,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他急匆匆找到我。我一听,觉得此事绝对可行,投资不大,而且保证不赔,万一卖不出去,我们就把东西消灭在肚子里,总之不会浪费,只是没有卖东西的地方。吴宇说:“在宿舍就可以了。”我想也是,便对他说:“我支持你。”
说干就干,当天下午没课,我们跑到桂林路食品批发市场,买了几箱方便面,又要了十几个面包。回到寝室,吴宇写了几份宣传单,贴在每个宿舍楼的入口处,我们创办的第一个店铺就算正式开张了。
我只是投资,并不参与经营。我每天依旧去网吧,吴宇一个人守在宿舍。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一个细小的想法竟然给我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第二天,小卖部里静悄悄,来买东西的都是邻近宿舍的同学,弄的吴宇收钱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第二天宿舍里就出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再到后来,每到晚上,吴宇宿舍简直就是门庭若市。当时吉大南校区的规划远没有现在这么完善。一到晚上,要买点吃的东西最近也要到萃文楼。东北的冬天,寒气逼人,谁愿意为点吃的而到外面去受冻啊。我们的小卖部无意间迎合了同学们的需要,而且当时只有我们这一家小店,全二舍的零食基本上都是我们供应的。连我们自己都没去想这个营生能赚多少钱,我们的钱都丢在一个抽屉里,到了月底,我们一数,竟然净赚了五百多。当时我和吴宇欣喜若狂,拉上大师、袁若海跑到外面猛吃一顿。谁知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第二个月我们结算时赚了一千多。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上这就是真的。在吴宇的建议下,我辞掉了网吧的工作,专职经营这个小店铺。
我们卖的东西日渐丰富起来,由方便面、面包扩展到火腿肠、袋装熟食、各种调料,甚至香烟和啤酒。吴宇的柜子显得太小了,他把他的东西都丢到我的柜子里,晚上睡觉时把被子摊开,第二天醒来再把被子卷好,收起来,然后床铺上也摆满食品。曾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吴宇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学生身份,终日就琢磨着到哪里进些便宜货。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一边上学还能一边赚钱,这简直就是我们以前的梦想啊。我们每个月都能分到几百块钱,只要我们自己节省点,不但解决了自己的生计问题,甚至还能小有节余。虽然日子依旧拮据,但我们两个已经无比满足了。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大学里的微风有多么柔和,阳光有多么明媚了。
天气变的越来越暖和,冰雪慢慢融化,小草也发出了绿芽。我们脱下了厚重的衣服,漫步校园,感觉春天就在我们身边。我们每天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开始跑步,跑上四五圈,直到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然后坐在看台上,喝着水,用湿毛巾擦着脸,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都不用说话,仅仅通过眼神我们都能感觉到彼此对目前生活的满足。
我们热切地盼望着这种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那样的话我们就能一帆风顺地读完大学了。然而,在第四个月头上,我们的小店就撑不下去了。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
首先,来自吴宇寝室同学的反对。这种反对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早到晚,宿舍里来人不断,总是吵吵闹闹的,特别是中午连个午休的机会都没有。到后来,不要说午休,连晚上正常的睡眠都不能保证。我们已经在门上写明:晚上十二点后不再营业。但总有人在一两点钟来敲门。你不理他,他会一直敲下去。不要说吴宇同宿舍的人,就是我们寝室都听的一清二楚。袁若海一醒就很难再入睡,所以我们经常见他早上一起床就两眼通红。虽然他和大师都没说什么,但我们知道,在这样下去早晚会突破他们忍耐的极限的。
其次就是来自同行的竞争。我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但我们吃出螃蟹的美味后,跟进的就大有人在了。特别是吴宇,嘴也没个把门的,四处宣扬这是个暴利行当。到后来,几乎每个宿舍都有我们的效仿者。而在二舍,这种跳蚤市场的发祥地,竟然每个楼层都有个小店铺。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吴宇经常说:“如果这也能申请到专利就好了。”我无奈地说:“申请专利也没用,国人模仿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再次,也是决定性的。这种宿舍店铺在管理者的眼里严重扰乱了宿舍秩序,必须坚决取缔。我们宿舍是始作俑者,在整治活动中自然首当其冲。宿舍管理员冲进我们寝室后二话不说,把所有的食品都搬走了。我们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好话说尽,但她们就是铁石心肠,毫不通融。我们没办法,只好去找段老师。段老师先是把我们批评一通,说:“毕竟你们还在上学,要以学习为重。”我们连连点头。段老师见我们可怜的样子,还是有些许的同情。在我们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带我们去找宿舍管理员。我们一进传达室,见那几个管理员正鼓着腮帮子大嚼从我们手中没收的东西,见到我们一脸尴尬。经过段老师一番交涉,她们总算允许我们把东西拿回去。但临走前,他们还凶巴巴地对我们吼道:“赶紧把东西处理掉,再让我见到你们在宿舍里卖东西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们不敢顶嘴,拎着东西灰溜溜地跑回宿舍,直到进了屋门还觉得额头冒着丝丝凉风。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3-3 16:52
2、
东西处理后,我和吴宇又不知该干些什么了。
此时,已到五月中旬,学校的杏花开了又落了。我每天晚上都去上自习,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多学点东西,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知识也许就是他最大的财富吧。
一个黄昏,我自习归来,吴宇正在寝室门口等我。他见到我后不由分说将我拉到六楼的楼梯口,兴奋地对我说:“海哥,现在有一个极好的赚钱机会。”
我问:“什么机会?”
他说:“现在大四学生很快就要离校了,萃文楼有一批小店铺要转手,其中二楼的红叶书屋是我老乡的,他答应转给我了。”
我眼睛一亮,问:“多少钱?”
他说:“连屋带书一共六千。”
我一听就泄了气,说:“六千?就是把你我都卖了也凑不够这个数啊。”
他说:“事在人为,现在我有五百,你有多少钱?”
我想想说:“我也就这个数。”
他说:“那我们就各自再借两千五,一个月内一定要凑够,机不可失啊!”
我看看他说:“你说的轻松,我们到哪去借那两千多块钱啊?”
吴宇却说:“找朋友,找老乡,找一切认识的人去借,再说,我们有担保,等我们减免的学费下来就马上还给他们啊!”
我心想我的学费还是找刘月借的呢,但看着吴宇野心勃勃的样子不忍打击他,只好点点头。
那时,吉大南区的教学楼就是萃文楼,该楼每层都有几间七八平米的小房子。估计最初是设计成仓库的吧,后来这些小房子都被学校租给了学生。估计是没有签订租期,学生一茬茬毕业,小店铺也在学生间自由流转。每天在萃文楼上课自习的同学数以万计,无论是租书或是卖零食都会带来丰厚的利润。据说有的店主毕业后都不去找工作,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小店中,由此可知其中的利润了。
但我们根本没那么多钱,而且我也借不来多少钱。最初那几天,我心急火燎,吴宇安慰我道:“不要着急,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有机会了。”
现在我们没有了营生,每天都只是花钱,我们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尽量节省。每天我们都在一起吃饭,就像开学初那样,顿顿都是萝卜白菜。但我们并不觉得清苦,因为我们都经历过身无分文的尴尬,无法忘记那段连馒头都啃不起的时光,顿顿都只能喝免费粥啊!在我和吴宇的骨子里都有一种冒险的冲动,戴了将近一年的特困生帽子,我们那敏感的心理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我们都有强烈的愿望,想改变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我们固执地相信我们有能力养活自己,有能力供自己读书。这样的例子在国外并不鲜见,我们不能再依赖我们那贫困的家庭,我们的母亲早已被繁重的生活压的直不起腰了啊。我和吴宇互相鼓励着,积攒着每一分钱,虽然对于五千块的大数目来说,我们在吃饭上节省下的钱只是杯水车薪,但那毕竟代表了我们一种乐观的心态,而且也证明我们曾努力过。
机会终于被我们盼来了。
一天晚上,吴宇兴冲冲地跑到教学楼,把我从自习室里揪出来,他面露喜色地说:“苍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的事终于有着落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他问:“学费减免下来了?”
他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这件事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快。以前,我天天盼,日日等,却一直都没消息,现在我对此事已不怎么关注了,它反而就减了下来。
吴宇说:“我今天下午去学办把咱们班的钱都给领回来了。别人的钱都发到了他们手里,你的钱我就不给你了,咱俩的钱凑到一块儿,正好够六千了。”
他并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完全像是在宣读自己的单方面决定。在近一年的相处中,我们同甘共苦,是一对儿不折不扣的难兄难弟。他把我的事当成了他自己的事,当我高兴的时候,他会和我分享,当我难过的时候,他会和我分担。这样的好兄弟,一生能有几个呢?正所谓:朋友遍天下,知己有几人?他处理起我的钱就像处理他自己的钱一样随意,但这种反客为主的行为不但一点也不让我觉得反感,相反我的心里暖融融的。能有个与你不分彼此的好朋友该是多么的幸运啊!
但我左思右想却忍不住说:“我想把这钱先还给刘月。”
吴宇瞪大眼睛说:“不是吧,我们现在可是急用啊。”
我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吴宇很不理解道:“她又不缺这点钱。”
我说:“不是她缺不缺钱的问题,而是我不想让这笔钱成为我的负担。”
吴宇看看我,有点糊涂,又有点明白,他说:“要不然你先还给她,然后我再去找她借?”
我皱着眉头说:“不要再和她借了。”
吴宇急的直挠头,但最终道:“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说完,转身离开。
我回到教室,再也看不下书,原想放放的心事重新浮现眼前。新学期伊始,我们班里搞了一次聚会,大家去蹦迪。没有好的舞曲,刘月专门跑到重庆路买回几张CD,同学们都在舞池疯狂时她却一直守在播放厅,心甘情愿为大家服务。像这样的女孩儿是最受欢迎的。首先,她很活跃,无论跟谁都极易相处。其次,她没什么功利心,她说过对政治不感兴趣,连当个学生干部都觉得沾染了官气,给大家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尤为难得的是她热中于集体活动,而且特愿意为大家做后勤服务。你说,这样一个女孩子的人缘能不好吗?
但我偏偏在和她相处的时候出现了障碍。也许我本来就不善于和女孩子交往。以前,我同任何女孩儿相处都把她们当作普通同学,她们也以同样的目光来看待我。开始认识刘月时也是如此。但刘月和我在一起一直忘不了培养我的绅士风度,时时提醒我她作为一位女士所应享有的独特权利。她喜欢和我一起上自习,但早上总要我到她楼下等她。大清早,同学们陆续出来,班里的女生见了我都笑着打趣道:“班长,又在等刘月呢?”再正常不过的谈话,但在我听来就有些别扭,给我的感觉总像是我和刘月的关系非比寻常。
如果仅仅是等她,我也就习惯了,可怕的是还要经常面对她的考验。她下楼从来都不准时。我们说好七点半见,她总要四十才出来。开始的时候,出来时还气喘吁吁,和我解释说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到后来则是闲庭信步了。虽然说男生等女生天经地义,但我的感觉总是怪怪的。有一天,我们说好了下午两点见面,我一点五十就到了。结果一直等到三点钟她也没下来。我心急火燎,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转身回宿舍。却不想就在那时,突然楼上有人叫我道:“林海。”我抬头,刘月笑呵呵地趴在窗台上喊我道:“你等我,我马上就下去。”我总算放心了。结果又等半个小时,她才慢吞吞地走出来。
我问她道:“出了什么事?”
她一甩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没事,就是想考验考验你的耐性。”
我差点没晕倒,看着她说:“就为了考验我,你浪费了多少时间啊?”
刘月没想到我是这个态度,有点愕然,但很快又说:“今天我本来就没想去上自习,我们去文化广场喂鸽子吧,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啊?”
我赌气道:“不去,我要去自习了,你要去广场就自己去吧。”
刘月睁大眼睛说:“你生气了?”
我不吱声,她说:“你怎么能这么没风度呢?”
我不再理她,径直朝教学楼走去。她呆了两分钟,快步跟上来。
吉大的学风很好,自习室里鸦雀无声。而我坐在椅子上,心事忡忡。我觉得我和刘月走的太近了,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这么近。我们现在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上自习,不要说别人,就是我自己都要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女生那边已经在传说我和刘月是男女朋友关系了。记得上次蹦迪归来,刘月寝室一女生在路上小声对我说:“头儿,晚上请刘月吃饭吧,你看你当班长把她给忙的,应该好好感谢人家才对啊。”当时我都说不出话来,真想解释一下集体是大家的,刘月是给大家服务,和我当不当班长没有直接关系吧。但转念又一想,自己的这话本来就是自欺欺人,如果换了别人当班长,刘月肯定没有这么大的积极性。我没敢请她吃饭,我倒不是心疼钱,而是不想和她关系变的复杂化。我绝对不讨厌刘月,人家身上根本就没有让你觉得讨厌的地方。甚至于我有点喜欢她,她那不拘小节而又热情奔放的性格任谁看了都会喜欢。但这种喜欢是很大众的,绝不是特定的。在感情上,我总是缺乏主见,但这次我一定要有个清楚的把握。
很多男生羡慕我,觉得我言辞不多,但颇有手腕,靠上大树好乘凉,追上刘月后便前程无忧了。而我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想法,我觉得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它是来自人们内心最深处的声音。而且这种感情只会针对某个人,而与对方的地位、家庭和出身毫无关系。爱情,爱的是什么?爱的肯定就是那个人!如果综合考虑到一个人的背景、地位、金钱,那么爱本身就已经不再纯洁。爱情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简单的事情,稍微复杂化一点就已不再是爱情本身了。也许我生性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对爱情直接感受来源于文学作品的描述,总之,当时把爱情看的很神圣,直觉清晰地告诉我,我对刘月只有友情,甚至只是兄长对妹妹的亲情。我必须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我不能再给刘月制造任何误会的机会,这样对她对我都是负责的。
放晚自习后,我送她回寝室。在路上,她饶有兴趣地和我说着话,我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她。到她楼下,在分手之际,我突然说:“刘月,我明天不和你一起上自习了。”
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她张大嘴巴,说:“你,你还在生气啊?”
我低头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
刘月直盯着我的眼睛说:“林海,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刚才我做的有些过火,但那只是个玩笑啊。好了,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
我说:“真的不是因为这事儿。我没那么小心眼儿。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这样在一起上自习不合适。”
刘月问我道:“你是说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我觉得她的话意有所指,但还是点点头。她突然抬头,愤愤地说:“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不要后悔。”说完,蹬蹬蹬地朝楼上跑去。
我有点失落,在门口站一会儿,回到自己寝室。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自己上自习。直到一天早上,我起床后,洗漱完毕,下楼,竟然在楼道口见到了刘月。我忙同她打招呼,她见我主动叫她,显得很高兴,跑过来对我说:“你总算把气消了,没想到你蔫主意还挺大。”
我说:“我压根就没生气啊。”
她笑眯眯地问我道:“那我们还一起上自习吗?”
我沉默了,想想说:“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上自习,但你还是我的好朋友。”
说完,我匆匆离开,刘月站在楼门口,看着我的背影发呆。
吴宇把减免的学费给我后,我给刘月打电话。当我把钱给她时,她的脸显得异常阴郁。
我说:“谢谢你。”
她冷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两清了?”
我沉默不语,她显得盛气凌人。我们僵持一会儿,她转身上楼。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寝室。在拐角处,忍不住抬头向她宿舍看去,意外地发现她趴在窗口,正失神地注视着我必经的方向。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3-3 17:16
3、
吴宇整天在外面奔走,他真是急了,老乡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但他又能找谁去借钱呢?再有一个月就要放假了,同学们也都到了最拮据的时刻。他找了很多老乡,总共也没借到一千块钱。他把每个债主的名字都记在本子上,有的借一百,有的借五十,密密麻麻的一长串名字。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没有最终下定决心。最主要的是我无法评估风险:六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万一投下去赔了怎么办?如果照目前的情况,赚是肯定的。但谁知道学校会不会把它收回去呢?另外我专门跑到萃文楼四周转了转,在它后面已经圈出了大片的土地,传言说要建一栋主教学楼,而且都做好了施工的准备。万一主楼建好了,萃文楼是不是就空了?到了那时,我真是欲哭无泪啊。
晚上,我找到吴宇,说出了我的担心。他想了想,咬牙道:“海哥,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主教学楼盖好了,搬进去也需要一段时间,而我们只半年就能把成本收回来,以后就是净赚的钱了。”
我又说:“在学校,我们肯定要以学为主,如果包下那间书屋,白天要不断人地守着,我们哪还有时间看书啊?”
吴宇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就肯定会有的。”
他说的我特难过,我知道他已下定决心,便说:“那好,从明天起我就去借钱。”
但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在学校认识的人本来就少,再说,因为我想的事多,见了有限的几个朋友也不好开口。经历了几次事件后,我真是担心赔钱。我自己倒无所谓,可是想想妈妈和弟弟在家里过的那种清贫的生活,我就会不由不觉得心痛,自己的行为也要倍加小心。
第二天上午,上课归来,我正在宿舍发呆。电话突然响了。我一听声音,是段老师,他问:“林海在吗?”我说:“我就是。”他说:“火速来学办。”说完就挂了电话,我的心突突直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往行政楼跑。到学办门外,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我敲门进去,却发现段老师正满面春风地看着我。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我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段老师说:“你先坐。”
我在旁边坐下,老师对我们这些班长总是更客气一些。
段老师说:“林海,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件事。咱们东城区检察院要在咱们院资助两名贫困生,要求品学兼优。我琢磨一下,算你一个,另外一个名额就给一班的许丽了。一会许丽就过来,然后你们和检察院的领导座谈座谈,人家带了记者,可能要录像。主要是你说,许丽比较内向。帮检察院把这个节目做好。人家资助了咱们,当然要宣传,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连连点头,却觉得头有点空。想一想呆会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述自己的出身有多么凄惨,自己先就觉得脸红。可我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我不想做寄生虫,但我现在却不得不接受这些资助,我终究要把大学读完啊。
段老师发觉我脸色有点不自然,忙说:“林海,这也算院里交给你的一个任务,做好它也算给我帮了个忙。”
我忙说:“老师,这种事您能想到我我就非常感动了。”
说话间,许丽也来了,她个头不高,人也显得单薄。重庆的,一脸秀气,小巧玲珑。段老师又简单和她交代几句,然后带我们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我们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许丽身上。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给我们一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衣服展览的感觉。许丽满脸通红,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段老师简单地和他们介绍了我们在学校的表现,说我是学生干部,工作开展的好,很有能力,也很有威信;许丽学习好,上学期在她们班上排名第一等等。看得出对方对我们两人的情况颇为满意。一位四十多的妇女满脸慈祥地对我们说不要紧张。她周围的人赶过来介绍说:“这是我们林检。”看他们眼色就知道她是正检察长。她简单问了问我们家里的情况,我们回答的也很简单,但他们听了还都是摇头叹息,感慨道:“看人家这孩子多争气,咱们那些孩子倒是衣食无忧,可就是不知道努力学习。”
聊了一会儿,步入主题。林检客气地要求我们配合一下她们的宣传。她话音未落,周围的记者纷纷行动起来。她们扛起了摄像机。我顿时变得紧张。林检递给我们一人一个大信封。我伸出颤抖的双手把它接过来。在这个瞬间,记者敏锐地按下快门。灯光不断地闪烁,恍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人家检察长显然是见过大气势的,越是隆重的场合就越有感觉。她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从具体的资助行为到国家的教育发展战略,滔滔不绝,而且每句话说的都恰倒好处。她讲完,向记者点头示意。记者把镜头对准我。我很难适应这么大的场面,虽然不断地告戒自己不要紧张,但还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摄影记者忍不住暗自窃笑。我一咬牙,胡乱地讲起来,语无伦次,但中心还算明确,不断地说着对检察院感恩戴德的话,大概也就说了五六分钟,但对我来说却恍如隔世!摄影师终于停了下来,我总算可以长长地出口气了。林检走过来,递给我一张湿巾纸,我有点不知所措,半晌才明白过来。我早已大汗淋漓,整个上衣都湿透了。我手忙脚乱地擦着。林检说:“林海表现不错,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到大学还这么优秀真是够不容易的。好好努力吧,你将来会更出色的。”我机械地说着感激的话,林检是在夸我,但在我听来却有些难过。在她眼里,农村与城市的孩子在资质上本来就是有差距的。最后,她们完成了任务,带着大队的记者离开了。
我们回到学办,许丽先告辞回宿舍。段老师又和我多说了几句。
他说:“林海,你要长个心眼,将来和东城检察院多接触接触,也许毕业就留那儿了,咱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凡事都要靠自己。”
我点点头,对段老师说:“谢谢您。”老师对我真心关心,而我说的谢谢也同样是心里话。
聊了一会儿,我告辞离开。走到楼下,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信封抽出来,打开后,掏出厚厚一叠人民币。当时我接过来时就觉得信封不轻,但现在看到这么厚一叠钱还是让我吃惊不已。我当时以为他们最多给我们五六百块钱,没想到他们出手竟然如此大方。这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至少也有一千块吧。我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感觉自己就像做了贼一样。我认真地数了数,竟然是整整两千块。我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一股股暖风迎面吹来,我抬头,眼前阳光明媚,而我的心情并不轻松。我把钱又数了一遍,就是两千,没有任何问题。吉林大学是吉林省的最高学府,而法学院又是吉林大学最有影响的院系之一。法学院本身有着各种奖助学金,而且来自社会各界捐助的机会也很多。我想,段老师之所以把这个机会给我,肯定是考虑到我是班长,辅导老师对我们这些学生干部总是给予更多的关照。同样是特困生,他们的经历与机会也各有不同。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我在想该如何去用这笔钱,是寄回家,还是和吴宇去做生意?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贪财,到手里的每一分钱都舍不得放弃,我真是穷怕了。而且想想妈妈和弟弟,我确实不想再拿这笔钱去冒险了。我刚决定把钱寄回家,但又觉得没有办法向吴宇交代,偷偷寄回去,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有这笔钱?不,那绝对不是我的处事风格。而且我再想一想上学期那段穷困潦倒的日子,那种改变自己生活的想法又再一次在我脑子中翻腾。我又决定把钱投进去。那是一个机会,而且那个机会稍纵即失啊!就这样,我思前想后,不停地改变着主意,在行政楼下焦虑地转圈儿。
一笔外财竟然如此让我如此难以抉择。
我大概徘徊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下定决心和再和吴宇冒一次险。我把钱揣起来,小跑着回寝室,当时心情极度复杂,但绝不是得意忘形。我进了楼,正看见吴宇往下走,我一把拉住他,说:“走,回宿舍。”他糊里糊涂地跟回来,正好他们寝室没人,我进去后,转身把门关上。
他看着我,不解地问:“怎么了?你搞的这么神秘?”
我说:“现在我有两千块钱了。”
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兴奋的神采,居然问我道:“你不是偷来的吧?”
我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他说:“那你紧张什么啊?我刚才一见你就觉得不对劲儿。看你贼头贼脑的,把我吓了一跳。”我想也是,这钱来的光明正大,我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我一五一十地把钱的来路说了,吴宇顿时兴高采烈,他眉飞色舞地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飞来横财?”
我说:“别那么说,都是人家检察干警给我们捐的,人家也都是工薪阶层。”
吴宇却说:“他们也是为了搞面子工程。你想他们又是照相又是摄影的,花在记者身上的钱是给你这点钱的十几倍。再说,现在公检法都黑透了,他们的钱也不是好来路。”
我有点不爱听,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怎么知道人家黑了?再说他们要是黑透了,有钱干吗不去给当官的送礼啊?这钱人家能捐出来,就说明人家正经不错。尤其人家把钱捐给咱们了,咱就应该感激人家,不要吃着人家还骂着人家,那样做人不地道。”
吴宇见我生气了,忙解释道:“海哥,我不是那意思。”
我继续说:“再说,就算当官的腐败了,那些当兵的也没有腐败的机会啊。”
吴宇呵呵地笑着,我看他眼神似乎在说:“看,两千块钱就把你给收买了。”
我把钱交给吴宇,吴宇当天就去联系他老乡,他老乡也赶着收拾东西,说过两天就把店铺交给我们。
在等待的那几天,我同吴宇都很轻松。也许接过小店,我们每个月真就能有一笔稳定的收入了。一天晚上,我们正在食堂吃饭。吴宇抬头,突然大声对我说:“海哥,快看,你上电视了。”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3-22 19:13
4、
吴宇的嗓门很大,而且夹杂着浓重的贵州口音。周围吃饭的人呼啦一下全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脸上。他们看看我,再看看电视,盯的我羞愧难堪。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还很吵的环境突然静下来。我再也吃不下东西,心想这下自己可在学校出名了。
吴宇发觉了我的尴尬,他对周围的人叫道:“看什么看?有啥好看的?”
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哄堂大笑,尖锐的笑声像刀子一样在扎我的心。
我拉着吴宇走出教室。在路上,我无奈地瞧见许多熟人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瞅着我。我知道他们不一定看过电视,但给我的感觉还是怪怪的。虽然我是那样的渴望有个展示自己才华的平台,但任谁也不想成为这个节目里的明星啊。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两千块钱的出场费拿的有多么的不容易。
吴宇吭哧半天,想安慰我,道:“检察院真不是个东西,给两千块钱咱就成他们的道具了?”
我连连摆手道:“你别胡说了,好多人想拿这钱还拿不上呢。”
吴宇说:“海哥,你别太往心里去,过两天大家就把这事儿而给忘了。”
我点点头,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在食堂的那一幕对我触动太大了。
吴宇还想继续劝我,我面露苦笑道:“没什么,我只想清净清净。”
我们坐在小花园的石椅上,椅子冰凉,而我的心依旧突突地跳个不停。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知道我一会儿还要回归集体。就算大家都知道我上了电视又怎么样呢?我家里穷本来就是周围人尽皆知的事,即使上了电视对我又有什么影响呢?什么事情我都能想开,但惟独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泪水。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委屈,更不是怨恨,那是一种在内心压抑许久另人窒息的郁闷情绪。我让吴宇先回寝室。他还要同我理论,但见我痛苦的表情便不再说话,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我在小花园里坐了整整四个小时,在一个无人打搅的环境中独自思考更容易钻牛角尖。人与人生活是多么的不同啊:有的人在大学里终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有的人却食不果脯、衣不蔽体。我无意去探讨社会公平的终极含义,我更愿意在现实的层面去剖析它。我们身处的这个环境真的很公正吗?我并不这样认为。起点公平是最大的公平,而出身的不平等则是最大的不平等。一个孩子呱呱坠地,他生在城市与生在农村截然不同,生在平民家庭与生在豪门大户更是有着天壤之别。一群农村出生的孩子,他们要走出养育他们的土地有多么的不易!当他们经过百里挑一的淘汰率来到大学,高兴之余又要面临巨额学费的困扰。我们高等教育收费制度的理由真的如政策决策者宣扬的那么充分吗?一个举家年收入不过千百元的农户和一个坐拥千百万资产的富翁供一个孩子读书每年要交纳相同的费用,这些都公平吗?同样的学费,对有钱人来说不过是黄昏的一餐酒席,但它却足以让一个靠天吃饭的┗?撇?。?br>
再说,在一个以竞争为表现形式的选拔性考试中,每个孩子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都是凭借勤奋努力而争取来的。他考上了,就有权利把大学念下来。我们的教育决策者必须想明白一个问题:上学交费绝不像他们宣扬的那么天经地义。教育最大的功效在于为社会选拔和培养人才。而每个经过选拔性考试进入大学的孩子都是全社会的人才,这种人才不仅是他个人的,更是我们整个国家的。他们终将成为我们全社会的共同财富。“上学交费天经地义”这个口号最大的错误就在于它把学生上学完全当作了学生个人的事。在这种理论的支配下,我们的孩子们将有充分的理由屏弃掉应有的社会责任感,他会觉得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来的,和自己所在的社会毫无关系。如果一个国家的教育最终只培养出一群极端自私的家伙,那不得不说这种教育本身就是极端失败的。
决策者若如此,毁掉的将是一代又一代人才。
夜渐渐深了,我周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漆黑一片。我看看表,夜光照明晶莹剔透。我轻轻抚摸着手表,感觉弟弟就在我身旁。同妈妈他们相比,我现在就已在天堂里了,而且我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要度过四年大学生活,属于我的必然是一个更为广阔的天空。我没有什么理由悲观,更没有理由难过。想想我的亲人,就算面对再大的困难,我也会振奋起来。走好我自己的每一步就是对妈妈和弟弟最好回报啊!而且我又想,上电视又怎么了?也许通过这次报道会有更多的热心人来关心特困生,那岂不很好吗?我站起身,舒展一下四肢,抬头,天空是零零散散的星星,而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我迈开步子,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向宿舍走去。
我们接过红叶书屋后,生活算是正式稳定下来。
吴宇最初野心勃勃,想在书柜的间隙摆上零食,他恨不得把每位光临我们书店的顾客口袋里的钱都赚个精光。
我对他说:“我们就光经营书吧,租书和卖书的利润已经不小了。”
吴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嘿嘿傻笑,说:“海哥,你还真怕钱多扎手啊。”
我也笑了,说:“钱赚多少是多啊,我觉得我们现在挺好,衣食无忧,爽啊。”
吴宇附和道:“确实轻松,也是,不想那么多了,只是希望我们的生活不要有太大的变动了。”
我们两个扫视着这间属于自己的书屋,相视而笑。
吴宇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人,三分钟热度后再也不想在书屋里呆着了。他在红箭网吧办了张会员卡,别人一百块钱五十个小时,老板娘见他是我的朋友一时冲动竟给了他七十五个小时。吴宇高兴的不得了,顾不得上网,在吧台前陪老板娘聊起了天。
说着说着,老板娘问起了我,她说:“林海现在干什么呢?”
吴宇说:“跟着我混呢,我们很快就要发财啦。”
老板娘被吴宇逗乐了,她笑着问:“那你在那里高就呢?”
吴宇嘿嘿笑着,讲起了我们的故事,他那张大嘴,说起话来毫无遮拦,从我们开小卖部一直说到现在经营书屋,居然还把东城区检察院资助我两千块钱的事也抖落出来。说完之后,他忽闪着大眼睛问:“阿姨,你说林海运气好不好,平白无辜天上掉钱了,两千块啊!”
谁知老板娘一点也不觉得惊奇,笑眯眯地看着吴宇。吴宇有些不知所措,老板娘细言慢语地说:“这事儿我早就知道。”吴宇不解地看着她,老板娘倒有点卖关子,在吴宇再三催促下才继续说:“那个林检跟我们家对门,那人挺清廉,也很正派,逢年过节蹬她家门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能把礼品留在她家。她老头子更厉害,是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听说马上就要调到哪个厅去做厅长了。我们十几年的邻居,她平常清闲的时候就会来我家串门。现在人情越来越冷淡,邻居间串串门都很难得啊,更何况人家还是那么大的干部。”她顿了一下,又说:“这不,前些日子她们搬家了,搬走前一天她还专门找我聊天了呢。聊着聊着,她问我现在忙不忙,我无意间就说到了林海。我说那个孩子真不容易,家里虽然穷,可是人家争气啊,学习好,还考上了吉林大学呢。”
吴宇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肯定有故事。
老板娘话题一转,说:“没想到林检对我说她们检察院正打算资助两名家庭困难的大学生,原来准备和东北师范大学联系,毕竟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我一听马上和她建议道:去吉林大学吧,吉林大学多好啊,去法学院吧,你们检察院不也从事法律专业吗?林检当时就笑了,她对我说:你就差直接说让我们去资助林海了。我说我正是这么想的,林海真是个好孩子。”
听到这里,吴宇恍然大悟,他站起身,感激地对老板娘说:“原来是您推荐的啊,您可真帮了我们的大忙啊。”
老板娘安详地笑着,不再说话,半晌之后,她突然说:“林检资助完林海之后特意去我家了呢。我问她林海不错吧,你猜她怎么说?”
吴宇挠挠头,说:“不知道。”
老板娘皱着眉头道:“她说林海太干巴了,脸颊瘪瘪的,明显的营养不良。你是林海的好朋友,要告诉他多多注意身体啊。”
吴宇连声答应,虽然老板娘关心的是我,但吴宇还是被她的热心打动了。这时,网吧出现了空位,吴宇跑过去上机,却听老板娘在后面说:“对了,林检有个哥哥也在唐山,林检是随她父亲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逃荒来的东北。”
老板娘声音不大,吴宇却大吃一惊,他迈出的腿差点悬空。他努力让自己站稳,回头问道:“他哥哥还在世吗?”
老板娘瞪他一眼,不假思索地说:“废话,林检刚四十岁出头,她哥能有多大?当然在世,你这孩子问的都是什么话啊!”
吴宇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道:“我这个人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一忘乎所以就胡说八道。”说完钻到空机前,专心致志地上起网来。
两个小时后,吴宇睁着干涩的眼睛回到红叶书屋,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金庸的小说《射雕英雄传》。他使劲儿趴在我身上,差点把我压的背过气。我用力把他甩到一边,他斜靠在椅子上眯起了眼睛。
我没时间搭理他,他休息一会儿,开始和我没话找话。我不耐烦地说:“你那吴氏广播电台能不能暂停一会儿播音啊。”
吴宇感到很无趣,不再说话,但没一盏茶的工夫,他的嘴巴又要张开。我赶紧伸手示意道:“闭嘴。”
没想到他竟然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而且和我说起了网吧里的阿姨。我已经好久没去过红箭网吧了,想想那里的叔叔阿姨一直都很关照我啊。我耐心地听吴宇讲完全部经过,更是对他们充满了感激。也许林检到我们学院是点名要资助业模?墒嵌卫鲜θ炊晕宜凳撬?≈械奈遥?税。?苁乔骼?芎Γ?还?庖彩侨酥?G椋??叶卫鲜υ谏?钌弦踩肥狄恢倍己苷展宋摇?br>
我对吴宇说:“过两天我一定去网吧看看叔叔和阿姨。”
他连连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
我正琢磨这件事,吴宇突然又说:“对了,林检有个哥哥当兵后也留在了唐山……”
他话未说完,我的心头却猛的一颤,我不自觉地想到了爸爸。但吴宇随即又说:“不过,她的哥哥现在还健在,我当时真想莫不成她就是你的姑姑?哎,可惜,不是,真可惜,据说林检的老头子是高干呢,不要说她老头子,就是林检也很厉害啊……”
我狂跳的心总算平稳下来,如果林检和我有什么特殊关系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再说,林检见我的眼神本来就没什么特殊之处,而且,我清楚地记得她的面容,五官各处和我记忆中的爸爸相差甚远。哎,我自己瞎紧张什么啊,不过,无论我是否承认,在我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渴望能有朝一日在这片黑土地上见到爸爸的家人。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但总想看看他们长的什么样子,他们居然如此狠心,在爸爸去世后这么多年竟然和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吴宇不知我心里在想什么,还在旁边充满遗憾地感慨:“如果你有这么一门显赫的亲戚,海哥你就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连兄弟都跟着你沾光,真是可惜啊……”
我瞪了他一眼,他顽皮地对我挤眉弄眼。我这个兄弟哪里都好,就是依赖心理太强,而且做人做的有些俗气。但我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我竟然意外地接到了林检的电话。她先是关切地问了问我的情况,然后突然问我道:“林海,你爸是不是叫林子轩?”我毫无准备,握着电话的手颤抖一下,呆在了那里。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3-22 19:14
5、
虽然我也想过林检就是姑姑,但当她亲口说出爸爸的名字,我还是感到心乱如麻。在我印象中,她目光敏锐、言辞犀利,干练而有爱心。总之,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甚至很钦佩她的能力,但绝对没有那种亲人的感觉。
我迟疑一会儿,林检也没出声,最后我简单吐出一个字:“是。”
她似乎很高兴,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是你,天下的事真是太巧了。”
我没说话,轻轻地咬着嘴唇,握着电话的手偶尔会轻微地颤抖。林检显然没有料到我的情感会如此起伏,她很随意地说:“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我脱口而出道:“我不去。”
她很意外,问我道:“怎么?你们有课吗?”
我说:“没有。”
她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说:“没有。”
她笑着说:“那为什么不来呢?来吧,不要想太多,而且你来了肯定会有惊喜的。”
我还想继续推辞,但嗓子像堵了东西一样发不出声音。林检再三嘱咐我明天一定要等她,然后说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师笑着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交了桃花运了?”
我一阵苦笑。我不明白林检为什么不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就是我姑姑呢?难道直到现在她也不想认我这个侄子吗?既然不想认,又何必给我打这个电话呢?我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我怎么也揣摩不到她的心思。黑夜中,我睁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我和她会有血缘关系。现在我才明白,人真的是一种情感动物。纵然我明知我和她流着相同的血液,却无法把她视为我的亲人。我和妈妈、弟弟之间的那种亲情是任何感情都无法比拟的,这种亲情在我们心中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在过去将近十年的日子里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在妈妈的荫蔽下,我和弟弟慢慢地成长着。妈妈累弯了脊背,累出了如雪白发和满脸的皱纹。弟弟也为我过早地离开校园,用他稚嫩的肩膀支撑着我们那濒临崩溃的家。母爱如山,手足之情也同样厚重如山啊!而林检,仅仅因为我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我就能把她当作我的亲人吗?绝对不能!我想她在我面前是有优越感的,就像现在,她都已说出了爸爸的名字,却还不肯告诉我她就是我姑姑。她请我去她家又有什么意义呢?是让我看看她家有多么的富丽堂皇吗?是让我明白我们自己的家有多么的狭小和寒酸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明天,我一定会和她去的,我想去看看她的家,最好还有她的家人,包括我爸爸的爸爸和我爸爸的继母。我只想看看他们的样子,我只想知道长什么样外表的人会有那么一颗冷酷的心。
我不会叫她一声姑姑,永远都不会叫的。但我也不会在她面前失礼,我会把爸爸生前的风度都表现出来。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他们看,我一点都不比他们差。
终于,我睡着了,直到天亮。我刚从床上爬起来,柴一帆便对我说:“你昨晚上梦到吃什么好东西了?”
我很惊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柴一帆看我一脸无辜的样子,解释说:“整整一晚上,你一直都在磨牙啊。”
我愣了,问道:“不会吧?”
柴一帆说:“怎么不会,你磨牙磨的咯吱吱山响,我以为你要吃人呢。”
我扭头向大师求助,大师却毫不迟疑地说:“老柴说的没错,我觉得你应是属耗子的。”
我摇了摇头,拎着脸盆晃晃荡荡去水房。说实话,我心里真不是滋味,难道我恨他们真的恨到了磨牙的程度?
下午有两节民法课,等我上课归来,发现在宿舍门口停着一辆银色宝来。我正直眉瞪眼地往楼上走,却不想车门打开,林检在里面向我招手道:“林海。”我回头认出了她,赶紧跑过去。
林检满脸笑容,说:“来,上车。”我钻进去,她驱车向市里开去。
路上,她打量打量我,说:“当年你爸也和你一样,又瘦又高。”
我瞥她一眼,一语双关地问:“您认识我爸爸?”
林检倒是显得很自然,她说:“当然认识,我们还一起长大的呢。”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我,似乎希望我能对她亲近些。而我却觉得她相当做作,我想对她说: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现在何必还要卖关子?这人真是虚伪的可怕,在这么小的问题上又有什么必要兜圈子呢?我不想揭穿她,倒想知道她自己如何去说破。
林检现在穿的是便装,熟练地掌控着方向盘,整个人显得充满活力。我突然发现她挺显年轻的,根本不像四十多岁的人。进了市区,车辆拥挤起来,她不再理我,开始专注地开车,半个小时后,在一栋崭新的公寓前面停了下来。
我们坐电梯直到九楼。她打开门,我换上拖鞋,随她走进屋子。那套房子真的很大,复式结构,装修的古香古色,木质地板,客厅里还铺着地毯。我正在茫然四顾,突然听林检对着里面喊道:“大姐,我把林海接回来了。”
我非常奇怪,听妈妈说爸爸只有一个妹妹,这里又怎么出来了一位大姐呢?
伴着林检的叫声,从厨房里跑出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她围着围裙,额头沁满汗水。她站在客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嘴里喃喃地说:“像,真像,和我大哥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我的心一颤,她说什么?我和她大哥一模一样,难道她竟然是我的姑姑?
林检换过衣服,走了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依旧笑眯眯的。她对我说:“林海,你猜猜她是谁?”
我睁大眼睛,却觉得眼前一片迷茫,这两位女人到底和我是什么关系?我都已经完全糊涂了。
中年妇女使劲儿在围裙上擦着手,注视我的目光充满关切的神情。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她就是我的姑姑。只是妈妈对我说爸爸老家的人生活得很好,而看眼前的这位女人分明就是林检家的保姆。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难道她们的家庭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我傻傻地看着她,她在林检面前显得略微拘谨。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同情感。她的脸上写满沧桑,额头也布满深深的皱纹。她似乎想和我说话,终归是没有勇气,她想对我笑笑,但勉强挤出的笑容很快就在嘴角消失了。她很胖,但胖的并不健康,反而显得臃肿。只要看看她的外表就知道她的生活并不轻松。
我轻轻地咬着嘴唇,不知不觉中竟叫了她一声:“姑姑。”
她听我叫她,顿时变的很激动,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她一把将我拉到身边,仔细地打量着我,连声说:“跟你爸爸长的真像,真像……”
我不知说什么好。其实,我和爸爸一点都不像,也许是姑姑想念爸爸想的不知该如何表达了吧。
林检悄悄系上围裙,蹑手蹑脚地向厨房走去。但姑姑的眼睛机灵,她慌忙烂住林检,说:“不用你,你上了一天班,快好好休息吧。”
林检和她推辞着,说:“我都说过了,今天我做饭,你和林海好好聊会儿天。”姑姑死活也不同意,她强硬地把林检按到沙发上,然后撩起额头几缕湿漉漉的头发,对我挤出一丝笑容,重新钻进厨房。
看到这个场景,我特别难过,以前对姑姑所有的怨恨都云消雾散了。眼前这个女人真够不容易的,终日为人洗衣做饭,还要时刻看人脸色行事。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又怎么会从事这项工作呢?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姑姑啊。我跟进厨房,却被她一把推了出来。她一直把我拉到林检身边,笑着说:“和你阿姨好好聊聊,你们肯定有共同话题。”我还要挣扎,但她死活也不肯松口,喋喋不休地说:“不行,不行,你们大学生怎么能干这种活?”
我只好坐下来,简直不忍心再看她一眼。她的年龄比林检要大,但在林检面前始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林检打开电视,里面演着一部并不出名的电视剧。林检一边看一边和我聊天。在和她的聊天中我才知道原来她们家和爸爸一家曾共住一个院落,她和爸爸还有姑姑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爸爸的个子很高,从小就是林检和姑姑的保护神,带她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直到后来爸爸参军去了河北。
林检递给我一只苹果,说:“我从小一直叫你爸大哥,你应该叫我姑姑才对。”
我接过水果,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林检笑笑说:“你和你爸的性格挺像的,他也很腼腆,见了小丫头说话就脸红。”
我竟然很配合的红了脸,林检笑出了声。她显得很随和,完全没有检察长的架子。
林检又说:“昨天晚上我们在家看电视,就是咱们拍的那个节目。我对你姑姑说:看人家林海多争气。就这么一句话,你姑姑立刻就想到了你,看来她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啊!”
我还是很沉默,姑姑会一直都想着我吗?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她和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呢?
过一会儿,姑姑把饭菜做好了。我帮她把桌子摆好,姑姑看着我的脸充满笑容,不停地对林检夸我道:“看我们林海,多懂事,真不愧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啊,素质就是不一样。”
林检也笑着说:“是啊,是啊。”
我听了,心里觉得暖融融的,有个亲人的感觉真好。
姑姑做了一大桌子菜,只有我们三个人吃。林检问我喝不喝酒,我摇摇头。姑姑不停地给我夹菜,但我依然吃的很拘谨。林检对我说:“在这儿就跟在家里一样,咱们两家本来就不分彼此。”
我感激地看着她,而心里还是充满了困惑。
吃过饭,姑姑飞快地把碗刷干净。林检上楼,客厅里就剩下我们两人。当我和姑姑直接相处时,我们竟然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姑姑红着脸问我:“林海,你是不是挺恨我们的?”
我木然地摇着头,说:“不。”我说的是心里话。以前我对他们毫无感情,既无爱也无恨。但在见到她之前,我曾恨过她,可是看到她现在的生活状态,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苦衷,所以那种暂时的恨也很快就消失了。
姑姑低着头说:“你们恨我们也很正常,这么多年是我们对不起你们……”
我不想再提及那段伤心的往事,但一抬头,却发现姑姑的眼圈都红了。我轻声问:“我爷爷和奶奶都还好吗?”
姑姑竟然掉下了眼泪,她哽咽着说:“她们在几年前就相继去世了。”我愕然地抬起头,听着姑姑给我讲述她们的过去。
原来这些年姑姑过的也很不容易。爷爷原本是汽车制造厂的主要领导,但他对自己的子女一向要求苛刻,而且最终也没有利用手中的职权给姑姑谋取什么好处。姑姑没有上学的天分,高中毕业后进了一家工厂。姑姑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她上学时就懂得学的好不如嫁的好。参加工作后,很快和他们厂长的儿子谈起了恋爱,但遭到了爷爷的强烈反对,爷爷一口咬定那小子不务正业,但姑姑死活非要嫁他不可。后来在奶奶的坚持下,爷爷才妥协,同意了这门婚事。但事实证明爷爷的眼光是正确的,我这姑父在他老爸当权之时一直做司机,但大事不出,小事不断,三天两头惹麻烦,好在大家都看在他老爸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但后来他老爷子退休了,他也就跟着倒霉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出过一次事故,当即就被工厂给开除了。他丢了工作,开始自己在外面做买卖,他哪有那个脑瓜啊,没几年就把家里那点钱都给赔了进去。最后为了还债,竟然瞒着姑姑把姑姑的工龄给买断了。姑姑第二天去上班才知道自己已经失业了。爷爷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最后同这位姑爷完全断绝了关系。他越老越古怪,一儿一女,他哪个都不想理。奶奶抑郁生疾,在三年前去世,她去世后的第二天,爷爷竟然也与世长辞。
姑姑说到爷爷奶奶时哭出了声,虽然我对二位老人没什么感情,但也觉得鼻子酸酸的。
姑姑一边流眼泪一边说:“你姑父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到现在他整天游手好闲,就靠我在林检家当保姆一个月挣五百块钱。我们家你表弟今年也上高中了,将来要是考上大学可怎么是好啊。”
此时,我觉得这个女人是如此值得同情,我几乎都要陪着她掉眼泪了。我慢慢地安慰着她,她抬头,睁大泪眼说:“林海,你要好好上学,将来一定要有出息啊。”我使劲儿地点着头。
天渐渐晚了。林检的爱人也回来,他个子很高,显得很魁梧,说话的声音也洪亮,总之给人的感觉很有派头。他和我礼节性地打过招呼,便回到自己的屋子。我觉得自己也该告辞了,便对姑姑说:“您也要注意身体,等有时间我再来看您。”姑姑站起身,连声说好,语气里夹着讨好的成分。
我站起身,姑姑伸手在衣服里翻腾,半天终于掏出一百块钱,也不说话,只是把钱向我手中塞去。我赶紧把钱给推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两个人竟然在客厅里僵持起来。姑姑的脸急的通红,她吭吭哧哧地对我说:“姑姑没多少钱,你不要嫌少。”我使劲儿抓住她的手,说:“姑姑,我现在不用钱,等我用钱了再向你要。”姑姑不情愿地把钱收回去,眼睛里挂着无奈的泪水。
林检把我送回学校。在路上,她对我说:“你不要和我外道,咱们两家是几代人的交情了。现在我妈身体不好,自己活动不了。我想你姑姑原来就和我妈很熟悉,也了解老人家的性情,就请她帮我照顾照顾我妈。等我看有合适的单位,我再给她找份工作。”
我不停地说着谢谢,一会儿车子就开到了我们宿舍门前。我下车,向林检告辞。等她车开走了,我才往楼上走去。我经过传达室时,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里面坐着一位大姐,正是当初清理我们小卖部中的一员。当初属她最凶,但此时,她却对我笑容可掬。
我不敢惹她,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她笑着说:“没什么,那是你亲戚?”
我刚要说不是,但看她那眼神里充满了羡慕,便使坏道:“是啊,怎么了?”
她问道:“是你什么亲戚,她是干什么的?”
我看她那一脸谄媚的样子,简直觉得恶心,随口道:“是我姑姑,干什么的可不能对你说。”
她不再问了,不停地对我点着头,似乎有个显赫的亲戚我的身份也就与众不同了。
我转身上楼,不想把轻蔑的目光带在脸上。自那日起,这位宿舍管理员一直对我高看一眼,直到大学毕业。
第二天上午,我们没课,我起床比较晚。正在水房洗漱,突然听大师叫我:“林海,电话。”
我赶紧跑回寝室,一听,竟然是姑姑的声音。她关切地问我昨天睡的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姑姑又问了问我其他情况,我心里觉得暖洋洋的。聊了会儿,我突然想起姑姑肯定是在用林检家的电话,忙说:“姑姑,我给你打过去吧。”姑姑却说:“不用,我用他们家的电话也不花钱,他们家一个月的电话费也没个数。”我不好说什么,心里怪怪的。姑姑接下来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林海,你要想办法多和这家人接触啊。他们家的势力可大了。现在林检的老公马上就要做厅长了。你和他们搞好关系,将来毕业了什么都不用发愁了。”
我听着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但姑姑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说:“你在大学里谈朋友了吗?”
我说:“没有。”
姑姑嘱咐我道:“要找的话一定要找个有钱的,就算丑点也无所谓,你要找个穷光蛋就会跟着他遭一辈子罪,你看看姑姑就都知道了……”
我越听越不耐烦,忍不住打断她道:“姑姑,我要上课去了,等回来我们再说好吗?”
姑姑只好停了下来,但使劲儿强调着:“姑姑今天和你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啊,也就是姑姑,别人是不会对你说这些的。”
我无奈地答应着,最后挂断了电话。哎,我的姑姑已经俗到了骨子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竟然真的和林检一家人熟悉起来。林检周末的时候经常开车来学校接我。后来我才明白,林检有个女儿已经上初中了,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她是想请我给她孩子辅导辅导。开始,林检一定要按小时给我付钱,被我婉言谢绝了。她的女儿是挺聪明的一个孩子,而且很漂亮,也很随和,就是贪玩,而且刚上初中,物理还没真正入门。我每个周末都去她家,开始是林检接我,后来就是我自己坐公交车去了。要知道,我在初中时物理曾获过国家大奖,辅导一个初二的孩子简直是小菜一碟。而那个女孩子还和我很投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是吉林大学的学生,在她眼里多少还有点神圣。几个星期下来,竟然把她的兴趣培养出来。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放暑假了。
一天,林检和我商量道:“林海,你看你能不能晚回家一阵,再辅导辅导小红?”小红是林检的女儿,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我爽快地答应道:“行。”
林检看着我感激地笑了。
我又在学校呆了两个星期,每天都去辅导小红。她竟然也沉得住气,一鼓作气学了下来,到最后,做一般的测试题竟然很难找到不会的了。那个女孩子真正在学习中找到了乐趣,平日遇到难题连饭都不吃也要把它做出来。她妈妈看在眼里,笑的都合不上嘴。
最后,我要回家了,林检一家人对我都有点舍不得。我对他们说:“暑假过后我还回来呢。”这时,他们才决定放我走。
临出门,林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非给我不可。我使劲儿地推辞着。林检却说着和姑姑一样的话:“林海,你不要就是嫌钱少了。”
我笑着说:“我收下这钱是不是还要再给你们家付饭费?”
林检听了哭笑不得。小红反倒来了劲儿,从她妈妈手中接过钱,拼命地向我口袋塞去。
我还要推脱,却看到一旁的姑姑使劲儿地对我使眼色,意思是不要我收。我的逆反心理一下起来了,我想再这样推脱下去是不是有巴结林检的嫌疑?于是顺手把钱接了过来,林检总算出了口气,小红则高兴地跳了起来。只有姑姑一脸困惑。
我回到寝室,收拾东西。突然接到姑姑的电话,她那里很吵,我问她在哪儿,她说她在街上,正准备去市场买菜。她回答完我的问题,迫不及待地对我说:“林海,我看小红挺喜欢你的,你将来要是能追到她,那可就……”
我听到这话,脑门在瞬间积满了热血。我实在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使劲儿把电话挂上,拎东西向学校外走去。在路上,我突然意识到姑姑在和我聊天的过程中从来就没有提及过妈妈和弟弟。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3-22 19:26
6、
春节过后,我们的村子重归平静。
暂时摆脱了生活的重压,妈妈和弟弟的心情变得格外明朗。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似乎在一夜之间,漫山遍野的小草都绿了,池塘沿岸的柳枝也都抽出了嫩芽。一场小雨过后,地面湿漉漉的,掠过枝头的微风也变的暖融融。春天,在不经意间就来到了我们身边。
学校开学那段时间,弟弟有些发呆。他经常在黄昏坐到院门口,看着放学归来的孩子有些神智恍惚。他也许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但当时确实是倍感失落。王微已经回到了县城,回去那天,她专门从我家经过,很开朗地和弟弟告别,弟弟只是傻乎乎地向她挥手,直到载着她的汽车消失在村子土路的尽头。春风夹着北方特有的沙尘扫过弟弟的眼睛,他使劲儿地揉着,但揉着揉着,只觉得咽喉哽咽,眼前一片模糊,他摊开手指,上面沾满泪水。弟弟不是没有梦想,但他知道,以前所有的梦想都随着自己的辍学而变得遥不可及了。
弟弟还要去扫煤,但妈妈死活也不肯同意。以前是生活所迫,现在妈妈手中有了几千块钱,她再也舍不得让弟弟去冒一点风险了。妈妈想不出让弟弟干点什么,弟弟对自己的将来也充满困惑。他不想一辈子窝在小村子,用他的话说就是在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窝也把人给窝傻了。虽然他再没有机会上学,但他心头总是闪烁着五彩斑斓的梦想。他经常自己鼓励自己,绞尽脑汁找来各种期刊杂志,要知道在农村能找到一两本《读者》或是《青年文摘》有多么的艰难。弟弟把它们小心地收集在一起,每天入睡前都要读上几遍,里面一些故事他简直都能倒背如流。寂静的夜晚,他关上灯,周围一片漆黑,他忽闪着大眼睛,回味着杂志里一个个成功人士的奋斗史,他的心头重燃起希望。在黑暗中他握紧双拳,手指节咯吱咯吱直响,他暗自鼓励自己:不要轻易放弃,一定要想办法走出这个狭小的圈子,无论将来是否能够成功,只有拼搏过了才能真正做到无怨无悔。
弟弟年龄虽小,但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以前他的心中总是牵挂着妈妈和哥哥,只有我们的生活大幅改善后,他才会想一想他自己的未来吧。
一天,我们村子来了个挺神秘的人。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西服,皮鞋上粘满灰尘。他花了五块钱用村子里的广播做了个广告。他说他代表北京某厨师培训学校来招生,每个学生学费一千五,学期六个月,毕业后学校负责在北京推荐工作。意思大体如此,但他在广播里慷慨陈辞,说的眉飞色舞,颇具鼓动性。弟弟也跑到大队去看热闹。那人自称是杨老师,见谁都发一张名片。弟弟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杨宏彬,北京某厨师培训学校招生办华北地区总代理,办公电话,家庭电话,手机号码一应俱全。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他还从一只破旧的皮包里抽出一份印着大红公章的授权书。
这位杨老师在我们周围村子掀起一阵学厨师的狂潮。
农村的孩子一离开学校就要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到地里去劳动,而现在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娇生惯养,有几个人能很快就适应这种生活呢?我们的父母辛苦一生,总是想方设法去改善我们的生活。村子里个别有本事的人通过找关系送礼给自己的子女在外面找了点儿事干,几个小有积蓄的人则花钱给的孩子买了非农业户口,县里也都安排了工作。但大部分孩子都闲在家里,有那不懂事的天天和父母吵架,话里话外无不是责怪自己的父母没能耐。现在杨老师代表北京的厨师培训班来招生,而且毕业了能在北京推荐工作,孩子们的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他们回到家里就和父母要钱,父母原本放心不下,但禁不住孩子一轮又一轮地闹腾,最后渐渐都屈服了。再说他们也都在想,自己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整天在石头缝里刨食吃,终归没个大本事,现在社会变了,总不能再把孩子给耽误了。孩子考大学考不上,但学门技术总还是应该的,小地方的学校咱不放心,首都的培训班总不能骗人吧。咱也不奢望能留在首都,如果学门手艺回来,在自家附近能找份工作也好啊。一千五的学费,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只要孩子在外面不出意外,不留遗憾,这钱花了也就花了。
几位家长碰碰头,主意基本上就定了下来。他们带着孩子找到杨老师,很严肃地把他盘问一番,这种检查是很必要的,事关自己孩子的安全啊。杨老师显得很有耐心,对每个问题都详细地做了解答,最后他说:“各位叔叔婶子,你们就放心吧,我跑不了,我家就是邻村杨庄的,你们的孩子交给我,我一定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样关心他们。”几位家长一调查,杨老师说的果然是实话,这样一来,家长们更是一百个放心了。他们给孩子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好学费,最后像招待贵宾一样把杨老师请到家里,请他吃顿好饭,然后千叮咛万嘱咐,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啊。
杨老师口才很好,几杯酒下肚说起话来更是天花乱坠,把家长们的心都重新说回了肚子里。
那几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准备着,要出远门了,他们高兴着呢,想想要到首都去,更是兴奋地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恨不得立刻就出发呢。
弟弟也同样睡不着觉,他也想去北京,他不敢奢望去上厨师培训班,他只想在北京找份临时的工作。他最担心的是妈妈,他舍不得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但又压制不住心头时时涌起的想法。十七八岁的年龄,正是充满着五彩斑斓的梦想的时刻啊。他最近看了几本《知音》,上面经常有描写打工仔生活的文章,虽然他们的生活充满艰辛,但他们毕竟是在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啊。而且里面有很多人通过自己勤奋的努力已经取得了成功,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机会,那自己也一定会好好珍惜。弟弟开始去想,如果给自己几年时间,没准自己会比他们做的更好,如果自己在外面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接走。他开始整夜睡不着觉,不断地在大脑中勾画自己美好的未来,越到以后他越相信自己会成功,他已经觉得自己再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了。
一天午后,他鼓足勇气,在路上拦住杨老师。杨老师刚喝过酒,脸色通红,当他听完弟弟的请求后竟然很爽快地说:“那你就收拾行李和我一起走吧。”弟弟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竟有些不知所措。杨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北京,当时和你一样。也许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但你可以先和我住一起。工作慢慢找,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北京也不是天堂。”弟弟点点头,飞快地跑回家。
他回到家里,内心又挣扎许久,然后小声对妈妈说:“妈,我也想去北京。”
妈妈并没感到意外,这两天弟弟的反常行为她都看在眼里,还有谁能比妈妈更了解自己的孩子呢?妈妈是不会阻挠弟弟的,小儿子的辍学是她心头永远的伤痛。当那种极度困难的日子成为过去,妈妈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给小儿子一些补偿。当杨老师来村子里招学生,弟弟尚未动心,妈妈就早已考虑上这件事了,只是杨老师不知根不知底,妈妈有些不放心。如今听说那孩子就是邻村的,而且家里人性也好,妈妈自己正想提醒弟弟呢。她一辈子呆在农村,终日辛勤地耕作,可也没见什么收获,她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孩子留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只要有一线希望,妈妈都想把他们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
妈妈问弟弟道:“你问了吗?要多少钱?”
弟弟抬头,讷讷地说:“妈,我不要钱。”即使不要钱,他都觉得自己的出走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妈妈不解地问:“上学怎么会不要钱呢?”
到这时弟弟才明白妈妈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忙解释道:“我不去上学,我要去北京打工。”
妈妈以为弟弟怕花钱,紧着说家里现在有钱,弟弟却目光坚定地说:“妈,就算我真的要学一门手艺,我也要自己先把学费赚出来。”
妈妈心疼地看着小儿子,这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异常懂事,只有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为支撑这个家而倾注了全部心血,他何曾考虑过一点点自己呢?妈妈想着想着,眼圈发红。弟弟突然说道:“妈,咱家存着的那点钱是你的养老钱,我和大哥谁都不会去动。”他的声音不大,妈妈听了却如一把刀子在捅她的心。她赶紧把头扭到一边,眼泪毫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余下的四五天,妈妈在家里帮弟弟收拾行李。她把弟弟的被子拆洗的干干净净,将柜头里的新棉花全部都填在里面。虽然弟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但出门在外总要衣冠整洁。妈妈把他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洗了一便,晾的满院子都是。弟弟看了啧啧称奇,笑着说:“妈,你看你晾的,像八国联军的旗子!”妈妈陪着他呵呵直笑,但当弟弟转身离开时,妈妈的心头涌起浓浓的枯涩。看看别人的孩子,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他们身上的衣服反差有多么的强烈啊。
弟弟也没闲着,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然后扛着镐头去地里刨茬子。两亩多地的茬子头儿几天就被他刨完了。由于干得太猛,他的手上打满血泡,但他回到家总是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想让妈妈有哪怕一点担心。离家前一天,他从宋二叔家里借来了小驴车,去南山上砍松枝。妈妈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但他甩开妈妈的手就跑掉了。他在山上干了一整天,拉回家四五车。妈妈连声说够了,但弟弟抹掉额头的汗水,笑着说:“柴禾不嫌多,至少我要再拉回两车。”然后赶着小车,迎着落日余辉向南山赶去。
也许我们说着容易,但到山坡砍柴哪有那么简单啊。经过一天的劳动,弟弟身上粘满了松脂,汗水同泥土混在一起,他那张脸被涂抹的漆黑。天渐渐暗下来,他终于又砍了满满一车。那时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他坐在松树下,汗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的衬衣早就湿透了,轻轻一捏就能挤出水。山风苍劲有力,弟弟感到丝丝寒意。他挣扎着爬起来,借着天边最后一线光亮,将松枝捆到车上,大声吆喝着小毛驴向山下走去。
那一晚,妈妈做好了饭,等了许久也不见弟弟回来。妈妈开始紧张起来。时间越久,她越着急,忍不住隔着墙头招呼起了宋二叔。宋二叔见这么晚了弟弟也没来还牲口,早就坐不住了,听妈妈一叫,他披上外套就往外走,边走边叫着他的两个儿子。宋二婶也要跟着,宋二叔训她道:“好好地看家,啥事都有你。”宋二婶被说的愣头愣脑,转而安慰妈妈,妈妈终归放心不下,跟着宋二叔他们往山上赶去。
好在通往南山的路只有一条,他们急匆匆地走着,妈妈越想越害怕,到后来腿都软了。他们一直走到山脚下,见到前面一团黑影。宋二叔大声叫道:“林江。”就见黑影一闪,弟弟站起身,似乎很意外,问道:“你们怎么跟来了?”妈妈见他安然无恙,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她责问弟弟道:“你这孩子,天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山上干啥呢?”弟弟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等妈妈他们跟上去,看到眼前的景象都禁不住哑然失笑。原来那头毛驴子竟然罢工了,它整个身子趴在路上,两只耳朵耷拉着,嘴巴紧贴着草皮。任凭弟弟怎么拽它它都不肯起来,弟弟已经忙活了两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但那头毛驴依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宋二叔哭笑不得。他照毛驴肚子上就是两脚,但毛驴摇了摇身子,头都没抬。宋二叔还要打它,妈妈赶紧把他拉住,数落弟弟道:“你看看,装了这么多柴禾,也不怕把驴累着?”宋二叔抢过话头说:“没事,没事,这头驴猾着呢,就知道偷懒。”说完,叫过他两个儿子,再加上弟弟,四个人一起用力,总算把车扶了起来。毛驴抖抖身上的土,似乎也休息够了,啃了两口地边的青草,开始继续走路。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宋二婶正在门口踮着脚焦急地张望。
妈妈让宋二叔他们进屋休息,他们却先把车上的松枝卸下来,宋二叔一边卸一边说:“林江这孩子心就是细,这一要出门把他妈要烧的柴禾都预备好了。”说着说着,扭过头,责骂儿子道:“再瞅瞅你们两个王八蛋,整天就知道吃饱了不饿,眼睛里一点活都没有。”两个孩子干活干的正欢,听了他爸的话只是嘿嘿一笑。他爸看着两个儿子生龙活虎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而且笑的是那么的满足。
干完活,妈妈给毛驴端来一瓢玉米。这下它可高兴了,眼珠子瞪的提溜圆,嘴里嚼得咯嘣嘣直响,而且大眼睛左顾右盼,生怕别的驴来抢它的粮食。很快一瓢玉米被它吃个精光,接着它又喝了一大桶水,立刻变得神采飞扬,两只耳朵也竖起来,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然后摇头摆尾地跟着宋二叔回家了。
妈妈和弟弟洗手吃饭,吃完饭已经十一点了。妈妈催弟弟睡觉,但弟弟坚持着要去看看外公外婆。妈妈也要去,但被弟弟强行留在了家里。
弟弟来到外婆门外,两位老人早就睡着了。他满腹心事地敲开门,坐了半个小时。外婆听说弟弟要出去打工,很有顾虑,她知道,这个孩子一出远门,家里所有的农活就全部堆在了女儿身上。她看着日渐衰老的闺女,心里是说不出的心疼啊。外公一边咳嗽一边说:“出去见见世面好,不能在这个穷山沟里窝一辈子啊。”说完,挣扎着卷起一支烟,弟弟帮他点着火。外公深深地吸上一口,眼前烟雾缭绕。弟弟又劝外公外婆要注意身体,说了一堆嘱咐的话然后告辞回家。从那破旧的房子里走出来,想想外公那颤颤巍巍的身体,弟弟心头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黑暗中转过两个胡同,竟然发现舅舅家的灯还亮着。他犹豫再三,还是敲门走了进去。他想请舅舅在他出门在外的时候照顾照顾妈妈,虽然他知道次举意义不大,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照顾不好又怎么有精力去照顾姐姐呢?也难怪,毕竟舅舅是个读书人,地里那点农活他自己都忙活不过来呢。舅舅热情地接待了他,现在他们都把弟弟当成大人了。当弟弟把想法一说,舅舅先是沉思半晌,说:“说心里话,我不想让你出去,你和你大哥都不在家,你妈那日子可怎么过啊。”他这几句话正说到弟弟的痛处,弟弟沉默不语。舅舅话头一转,很快又说:“但你既然决定要出去闯,就不要有顾虑,家里有我呢,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你妈的。”弟弟听了觉得心里暖融融的,虽然他明知舅舅尽最大努力也没多大效果,但只要有他一句话,弟弟就非常满足了。弟弟不停地向舅舅表示感谢,如此一来,舅舅越发的慷慨了。最后弟弟告辞回家,舅舅直把他送到大门外。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3-22 19:36
7、
第二天早上五点妈妈就起床了,她给弟弟做了顿饺子,那是农村人出远门家里必备的食品。弟弟一直在旁边给妈妈打下手,也不知道是没有睡好,还是他心事太重,弟弟的眼睛通红,行动也显得有些迟缓。当妈妈把煮好的饺子端到炕上,外面的公鸡已经第二次打鸣了。
弟弟怎么也吃不下东西,快要离开妈妈了,他觉得嗓子眼老是那么堵的慌。妈妈张罗着给他捣蒜泥,催着他再多吃几个。弟弟使劲儿的吞咽,平日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此时却味同嚼蜡。最后,他放下筷子,恋恋不舍地和妈妈说着话,想想一会儿就要和妈妈分别,此时的时间是多么的宝贵啊。
其实,他们之间又能说点什么呢?妈妈机械地嘱咐着弟弟,连嘱咐的话语都显得那样单调。弟弟一边安慰妈妈,一边叮咛她要爱惜身体。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没有什么华丽的词句,只有血脉相连的母子才能听懂对方的声音。他们都很压制自己的情绪,虽然只是暂时的分别,但对于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而言却有一种额外的含义。我从上初三时就在外面读书,不知不觉当中已经适应了外面漂泊的生活。而弟弟,他一直跟在妈妈身边,妈妈看着他长大,而他也亲眼目睹了妈妈所经历的所有苦难。无论我是否愿意承认,弟弟对妈妈的关切与依恋都是我远远不能相比的。
公鸡再一次打鸣,天边闪现出朦胧的光线。
妈妈张罗着给弟弟换衣服,弟弟却从炕上跳下来。他跑到院子里,拎着笤帚把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妈妈没有阻拦他,而是站在屋门口,看着弟弟像小旋风一样忙碌的身影,她悄悄地抹着眼泪。这个懂事的孩子,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妈妈有种想哭的冲动。
弟弟扫完院子,又拎着几十条破尼龙袋子爬到柴堆上,小心翼翼地把松枝盖好,用砖头将它们压得稳稳当当。他是担心他不在家的时候哪一天下雨淋湿了柴草,妈妈没有烧的做饭啊!
在妈妈再三催促下,弟弟回到屋子洗脸,换衣服,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春节过后弟弟已经十七岁了,按照农村虚岁的年龄,他都已经十八了。妈妈不再把他当成孩子,而他自己早就把自己当成大人了。妈妈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看都像眼花一样。弟弟天生一副大骨架,而且经过将近两年的劳动锻炼,他的身体急剧发育起来。你看,他宽宽的肩膀,粗大的手臂,厚重的眉毛,而嘴唇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生出了淡淡的胡须。妈妈怜爱地捏着他的耳朵,心疼地说:“就看我儿子这大耳垂,也是个有福的命相啊。”弟弟呵呵地笑着,任凭妈妈轻轻地抚摸着他。就算他长的再高,飞的再远,当他站在妈妈面前他依然只是个孩子。妈妈那种发自本能的爱抚将他带回了童年,就像他偎依在妈妈怀里的感觉一样。他甚至想闭上眼睛,但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对他而言是多么的短暂啊。
终于,弟弟还是要出发了。妈妈一直把他送到车站,别的孩子都为这次出远门而欢呼雀跃,只有弟弟一人显得心事重重。很快,那辆由秦皇岛开往北京南站的短途列车缓缓进站,扬老师带着孩子们登上火车。弟弟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好,将头探了出去。妈妈走过来,大声地嘱咐着他在外面要注意的事情。妈妈一刻不停地说着,说着说着,眼圈发红。弟弟一声不响,他一面认真地听着,一面在拼命地咬着嘴唇。他觉得咽喉哽咽,再也不敢张嘴,他生怕自己还未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先滚落下来。他不住地对妈妈点头,在点头的间隙却把眼中的泪水生生地吞咽下去。
经过短暂地停留,火车启动了。它的速度由慢及快,车轮子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妈妈的声音完全湮没其中。渐渐地,妈妈她们的影子也消失在孩子们的视野中。弟弟的头依然探在窗外,他张大嘴巴,吸着呼啸的凉风,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和妈妈说呢。火车快速驶过我们村子,将弟弟熟悉的一切都甩在身后。他闭上眼睛,一串泪珠自脸庞划落。没多久,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刷的一干二净。
弟弟刚走不久便下了两场小雨,村里人立刻忙活起来。是啊,新的一年到现在才算正式开始了。春种秋收,他们刚刚开始进行第一步。
同去年一样,妈妈和宋二叔一家搭伙种庄稼。那头小毛驴在这场春耕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它不到一个星期就耕了二十多亩地,天天累得满身汗水。虽然不是自己家牲口,但妈妈还是心疼得不得了,她每天晚上给它送去一瓢玉米,到后来这头毛驴见了妈妈就兴奋地甩尾巴。谁说牲畜没有感情,你对它好一点它可真是记在心里呢。
那段日子,妈妈早起晚睡,累得昏天黑地。好在妈妈现在心态好了许多,她就算是自己不做饭也会到外婆家去吃点东西。人只要精神好,就是身体累些也能挺的住,而且外婆心疼闺女,总是想法做些妈妈喜欢吃的东西。妈妈对我们奉献着无私的母爱,而外婆对妈妈也是如此啊。人啊,真的就如我说,无论你年龄多大,地位多高,在妈妈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妈妈再不想去扫煤了,晚上就算睡不着她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如果不困她就使劲儿地想两个儿子,想完这个想那个,想想自己把两个幼小的孩子拉扯成人,妈妈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时候是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了不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段日子妈妈经常会在梦中见到我们。有时,她觉得梦就如同真的一样,她会惊奇地看到我已学有所成,弟弟在外面也混的有头有脸。只有极少几次,她梦到我和弟弟活的很落魄,妈妈从梦中惊醒,会吓出一身冷汗,第二天她会早早地跑到村委会给我打个电话,知道我安然无恙,她才渐渐放心。哎,我们这些孩子啊,无论离父母多远,都应该每天都想想他们,也只有他们,才会时刻把我们放在心头啊!
春耕过后,妈妈略微清闲一点。碰巧这时,宋二叔家的猪生了十二只小猪崽儿。那天晚上,妈妈和宋二婶一直忙到深夜。因为生的小猪太多了,宋二婶有点手忙脚乱。而大猪又是第一次生产,根本不懂得照顾它的孩子。结果,它翻身时将一只瘦弱的小猪压在身下。刚刚出世的小猪像新生的婴儿一样娇嫩,它发出“嗷”的一声惨叫便翻了白眼。当妈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大猪搬开,将小猪救出来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宋二婶想把它扔掉,妈妈有些舍不得,但是那个小东西是那么小,谁也不能保证救得活它啊。二婶看看妈妈,妈妈也看看她,二婶开口道:“要不然就把它送给你吧。”妈妈哭笑不得,但又不能不要,只要她说不要,宋二婶肯定就把它扔了,好歹它也是只生命啊。
自此之后,妈妈的生活里便多了一件事。她把那头小猪领回家,放在炕头上。说来真是奇迹,那头孤儿猪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当时,舅舅家养了一只奶羊,正在哺乳期。妈妈每天去舅舅家挤羊奶,然后用注射器喂小猪吃。开始的时候,它吃了就吐,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照顾它。过了些日子,它睁开了眼睛,它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妈妈啊。它每天在炕上吃在炕上拉,妈妈像照顾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它。也许,那段日子妈妈非常非常的孤独吧,到后来,她竟然对这只小猪产生了深深的感情。终于,小猪能站起来了,但总是站不稳当,原来它的一只后腿在那次挤压中骨折了,落下了终身残疾。
小猪在妈妈的悉心照顾下,终于能下地了,它的牙齿渐渐变的牢固,慢慢也开始吃粮食了。为了照顾它,妈妈花费了不小的心思。她每天傍晚都去地里剜野菜,然后伴着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走回家。小猪也是通人性的,它见到妈妈出现在门口,总会一瘸一拐地迎出去。然后对着妈妈不停地点头。妈妈把新鲜的野菜丢在地上,小猪一边看着妈妈一边贪婪地吃起来。那时,妈妈的心头会涌起说不出的情感。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养猪了,但绝不仅仅是为了卖钱,她已经和这小东西产生了感情,两个孩子都不在家的时候,是这头小猪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丝亮色。她甚至希望它永远也长不大,想想它长大了将被人们拉进屠宰场,妈妈就会觉得阵阵心痛。
有时,妈妈会在黄昏到村子中央的碾盘那碾米。碾盘早已荒废多年,现在人们早就用上了机器。但妈妈对那地方竟然有说不出的留恋。她每次都带少量玉米,把玉米撒到上面,轻轻地推动转杆。活也许不算太累,但时间久了,妈妈的额头还是会出汗。她闭上眼睛,机械地推着,她会想起我们小的时候,她带着我和弟弟来碾米的场景。那时,转盘周围可热闹着呢,人们都把笤帚排成一排,然后各自回家,按照笤帚的位置排序。轮到我们时,妈妈在后面使劲儿地推,我和弟弟则在前面拼命地拉。其实两个屁大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劲儿呢?但妈妈总是乐此不疲地带着我们。只要我们稍微松点儿劲儿,妈妈就会假装推不动,当我们再一用力,妈妈又会把碾盘推的飞快。我和弟弟咋咋呼呼叫着,我们一直以为碾盘的转动都是我们的功劳呢。对于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而言,当时心里有多么大的成就感啊。
妈妈推着推着,偶尔擦一下额头的汗水。夕阳下沉,妈妈会失神地注视西方。北京就在那个方向,也不知道小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一天,弟弟他们经过三个半小时的奔波在北京南站下了火车。
孩子们跟着杨老师在北京城里穿梭,首都独有的大气带给他们最为强烈的震撼。弟弟眼花缭乱,手足无措,每换上一辆车,他都弯腰失神地注视着窗外。盘旋起伏的立交桥和路旁林立的高层建筑让他感到目不暇接。杨老师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他领着孩子们坐公交,上地铁,最后登上一辆开往郊县的大巴,一直把那些孩子们送到一所职业技术培训学校。杨老师还算热心,他把孩子们都安顿好了才离开。而且他给他们留了个手机号码,告诉他们有麻烦随时找他。孩子们对他有些恋恋不舍,初到一个地方总会有陌生的感觉,当主心骨真的要离开时,他们才觉得身在异乡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杨老师带着弟弟回到城里,在路上,他对弟弟说:“我们那正好有一张床,你先凑合着住几天,抓紧时间找工作,现在饭店里招服务生的地方很多,就是钱少点,不过你还是先稳定下来。”
弟弟点头,他现在对这位杨老师真是既感激又崇拜。看看他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但言谈举指却显得非常成熟。你看人家,现在连手机都有了,肯定是混的不错,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混到这样子他就非常非常的满足了。
弟弟没想到杨老师突然对他说:“和我在一起住的人很杂,你不要和他们多说话。”
弟弟有点愕然,看看杨老师,他却一脸庄重。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3-22 19:46
8、
等他们来到住处,已到晚上了。杨老师住的是楼房,弟弟轻快地爬着楼梯,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他长这么大还没住过楼房呢。
他们爬到顶楼,杨老师打开门。里面烟雾缭绕,一群小伙子正围成一团打麻将。厨房里传来一阵焦糊的味道,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馊气。杨老师大声叫道:“喂,今儿我带来一个兄弟,要在咱们这儿住几天。”他话音刚落,麻将桌旁一个光头小伙儿甩脸道:“杨哥,你说晚了,我一个老乡已经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说着,对着弟弟他们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杨老师皱皱眉头,没说什么,原来他们这儿只有一张空床,但现在床位已经有主了。他只好对着弟弟笑笑,说:“没关系,你晚上就和我挤一挤吧。”
弟弟就这样在北京安顿下来。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附近一家三星级酒店做服务生。似乎大部分来北京寻梦的年青人都有一个这样的开始吧。
弟弟生性随和,到哪里都容易和同伴打成一片。在酒店打工的都是年青的小姑娘、小伙子,他们年龄相当,也有着共同的思想,既能说到一块去,也能玩到一块去。弟弟开始有些拘束,而后来则成了最活跃的人。他们的快乐很简单,有时捡到客人几支好烟他们便躲在宿舍里好好地享受一番。
人总是要受环境的影响,弟弟就是那时学会的吸烟,学会的喝酒。当初就是好奇吧,他曾开玩笑地告诉我,他开始喝酒时每次喝的都是好酒,除了茅台就是五粮液,最差的也是剑南春。经常有人在他们那里宴请宾客,往往会一掷千金,手笔之大,另人乍舌。对那些达官贵人而言,喝酒仅仅是酒桌上迫不得已的应酬。而弟弟他们呢?对他们剩下的点滴好酒都视若珍宝。他们瞒着领班把酒带回宿舍,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倒上一杯。他们是真正用心去尝的,到后来弟弟只要闻一闻就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是哪一种酒。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活得非常卑微。天天面临客人的颐指气使,稍微出错就会被领班骂得狗血喷头。但即使是最底层的人们也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也有他们对生活的向往啊。尽管每天被人呼来唤去,但并不影响这群孩子晚上躺在床上畅谈自己的梦想。身在北京,弟弟甚至觉得所有的梦想都触手可及,他相信只要勤奋,总会在偌大的京城闯出自己的天地。
弟弟的想法确实幼稚,但我们又怎能嘲笑他的天真?即使他一无所有,至少还保留着年青人的朝气与活力。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考验后,他依然能乐观面对的生活,这本身就非常非常的难得啊。只要心中有梦,我们就会有成功的希望。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里,弟弟的生活中还是闪现出一丝浪漫的气息。
一个晚上,他抽空去了趟洗手间。他工作了整整十个小时,擦桌子擦的他腰酸腿疼,现在他体会着难得的轻松,却在不经意间见到一位客人。那人原本在三楼用餐,一个人要了个包间。他口气很大,往椅子上一坐,将锃亮的皮包摔在桌子上,连菜谱都不看,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还要了瓶五粮液,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弟弟在他包间外走过两次,见他喝得满面通红。那人没有留意弟弟,在洗手间洗了个手,转身向一楼走去。弟弟以为他吃完了,赶紧上三楼去收拾桌子。
他一进包间,却发现服务员还小心翼翼地侍侯在里面,那人的皮包摆放在原处。
弟弟一惊,服务员也很意外,她说:“客人还没吃完,你跑进来干什么?”
弟弟顿时感到一种不详的预告,他一个箭步窜到窗台前,往下看去,那人正不紧不慢地走向大门。弟弟紧张地问服务员:“客人买单了吗?”
服务员结结巴巴地说:“还没,没呢。他说他要去洗手间,让我帮他,帮他看着包。”
弟弟什么都明白了。他火速转身,快步向楼下跑去。周围同事纷纷对他侧目。他已然顾不得这些,他唯一想的就是要在那人出院门之前拦住他,如果他出了酒店就不好说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子,那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弟弟大声叫着保安,那人回头,察觉到弟弟在追他,他一改刚才稳重的样子,撒腿就要跑,但此时保安已经明白过来,他伸出手,一把将那人死死地抓住。
弟弟抹着额头的汗水,说:“先生,您是不是忘了买单了?”那人听了,脸色苍白。
他被保安拉回酒店,顿时人垂头丧气,他说他生意失败赔了钱,现在身无分文。但没有谁相信他,也没有谁同情他。双方僵持一个小时,酒店将他扭送到派出所。
酒店负责人打开他留在三楼的皮包,里面用废旧的报纸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那个人,竟然在三年后又回了一次酒店。他开了辆奥迪,同样是一个人,要了一桌子菜,点了五粮液,还是在原来那个包间,靠着窗户自斟自饮。但物是人非,抓他的小伙子和曾侍侯他的服务员都已不见了,甚至连这家酒店都已转手他人。只有他自己记得他曾在这里骗过一顿饭,为此还蹲了十五天的拘留。他说的是实话,他是一个商人,只不过当初是个赔钱的商人,而如今则是个赚钱的商人。
北京,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挑战,每天都有人在剧烈地变换着身份。
但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他当初的行为可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如果他真的跑了,那么他给酒店造成的所有损失都将由那位柔弱的女服务员承担。弟弟抓他并不是坑他,而是担心他把那位服务员坑了啊。
因此,那件风波过后,那位服务员对弟弟充满感激。她比弟弟来的还要晚,江西人,长的很文静,跟谁都不爱说话。但那天晚上,下班后,她红着脸拦住了弟弟,夹杂着家乡的口音说:“谢谢你,要不然我这个月工资就被扣没了。”
弟弟正和小伙伴们聊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没往这方面动心思,随口说:“应该的,应该的。”然后大家一起朝宿舍走去。走着走着,似乎一种感觉在提醒他回头,他转身,发现那位小姑娘还在后面执着地注视着他。
弟弟对她友善地笑了笑,她脱口而出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弟弟大方地挥挥手道:“不用了,大家赚点钱都不容易。”然后继续往回走。有人小声地说:“那人叫啥啊?”有人答道:“不知道,从来没听她说过话。”人群沉默了,突然有人补充道:“不过,那小丫头蛮漂亮的,是所有服务员中最耐看的。”他话音刚落,这群男孩子同时把头扭过去。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但那个小姑娘依旧站在大厅门口。她穿着统一的制服,同其他的服务员并无两样。但弟弟仔细地想了想,她的眉目渐渐清晰起来,那人没有说谎,她确实非常漂亮。
弟弟没想到,第二天那女孩儿再次找到他,还要请他吃饭。弟弟还想拒绝,但他透过那女孩儿坚定的眼神读懂了她的心思,她是并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
弟弟说:“我不想去吃饭,要不然你带我在城里转转吧。”
女孩儿似乎有些为难,她来北京的时间更短啊,但她还是说:“那好吧,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天安门看升旗。”
弟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好的建议,高兴地拍起了巴掌。他笑着问她道:“你叫什么?”
女孩儿有些羞涩,小声说:“我叫何琳。”弟弟大方地说:“我叫林江。”
何琳虽然文静,但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她当即把日子定在明天,然后找老乡借自行车去了。
第二天早上三点弟弟就起床了。外面夜色正深,漆黑一片。他穿上厚厚的衣服,吸着冷气跑出去。何琳早在外面等他了,她穿了件米黄色的棉衣,下身是浅蓝色的牛仔裤。她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脸上,是一种淡淡的愁容。好在弟弟心情好,要知道去趟天安门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啊。
弟弟跑过去,何琳递给他一辆自行车,两人没有说话,相视点点头便上了车。酒店离长安街的延伸线很近,上了延伸线径直西行。一个时后,他们到了天安门广场。那里已经集合了几十人。雄壮的升旗仪式伴随着清晨第一缕光线而开始了。无论是气势恢弘的国歌,还是迎风飞扬的五星红旗都带给弟弟说不尽的遐想。
升旗过后,何琳要回酒店,弟弟却意犹未尽,他央求道:“我们再玩一会儿吧。”正好他们都是下午的班,何琳想了想,点头同意。
天刚蒙蒙亮,他们无处可去,就在偌大的广场上散步。
弟弟话并不多,但同何琳在一起却不得不绞尽脑汁找话题。而何琳似乎对一切话题都不感兴趣,她习惯于低头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渐渐地,弟弟有些泄气,到最后两个人基本上行同陌路,各自看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天亮了,他们在路边买了点零食。广场上人流逐渐稠密,弟弟穿过马路,向天安门走去。何琳跟在身后,一声不吭,而弟弟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弟弟走近天安门,变得异常兴奋。他抚摸着厚重的城门,似乎在门洞里寻找到了历史的痕迹。从小读书就念“我爱北京,我爱天安门”,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地站在天安门前。他说不出自己太多的感想,但这里的一切对他充满吸引。他随着人流向里面走去,直到入口处才发现再往里走就要收门票了。
他慌忙止步,何琳平静地问弟弟:“我们进去看看吗?”
弟弟连连摇头道:“不了,太贵了。”
何琳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就当我请你吃饭了。”说着就要去买票。
弟弟忙把她拦住,听她时时把吃饭挂在嘴边,弟弟越发觉得这人没劲,于是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何琳没有说话,转身往回走去。弟弟开始跟在她后面。当出了天安门,何琳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说:“要不然我们去广场上放风筝吧。”
弟弟抬头,这时才发现在广场的上空飞舞着各种各样的风筝,它们正迎着春风纵情飘荡。地面上的人们兴高采烈,大部分都是孩子,他们扯着手中的线,仰望着高空,不时地发出畅快的欢笑声。弟弟顿时来了兴趣,扭头说:“好,我们去看看。”
两个孩子跑到广场中央,花五块钱买了个最便宜的风筝,开始放了起来。
可惜的是他们都不会,两个人只好模仿周围的人。弟弟跑的飞快,风筝有气无力地飞舞着,只要弟弟稍微停一停,风筝便会一头扎下来。弟弟急得直挠头。这期间,过来两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看样子都是大学生。他们对何琳很热情,主动地要教她。也不知是他们过于紧张,还是这个风筝本来就不容易飞,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风筝还是没飞起来。他们甩着额头的汗水,红着脸说:“你的风筝有问题,放我们的吧。”说着,熟练地将他们手中的“老鹰”送上高空,边跑边对何琳招手。而何琳只是对他们微微一笑,拉着弟弟的衣襟向人少的地方跑去。
都快中午了,弟弟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把风筝放飞到天空。那只风筝是最为简单的一种风筝,单单从它的外形根本看不出它是什么动物。但当它一旦飞起来,它轻盈的身体便占尽了优势,它迎着柔和的春风逐渐攀升,最后弟弟手中的绳线已经明显不够用了。他们再去买线,但很快手中的线又一次放到了尽头。风筝在高空舞动,成了一个细微的小黑点儿,就像夜空中一颗远离地球的小星星。
何琳的情绪高涨起来,她开始和弟弟说话。她们从工作说到了各自童年的趣事,弟弟讲他去池塘里摸鱼,何琳则说到她去松林里采蘑菇。说着说着,她们开心地笑出声来。弟弟看着何琳,她的笑容很真诚,也很灿烂,而且她笑起来更显得楚楚动人。弟弟真的希望她能永远笑下去,他在想:毕竟我们都还小,心中又怎能容下太多的心事?年轻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只要我们乐观向上,只要我们珍惜时间,只要我们勤奋努力,那么我们就一定会实现我们心中的理想。
想着想着,弟弟对着她笑了,何琳正好在瞅他,她也跟着笑了。
弟弟兴奋地奔跑着,却不想手中的线同旁边孩子的线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那个孩子的风筝因为受到阻力迅速降落,而弟弟他们的风筝则执着地向上飞舞。正在弟弟焦虑之际,何琳从口袋里掏出剪刀,轻轻地将弟弟手中的线绳剪断。弟弟有些惊讶,何琳却笑着对他指指高空。弟弟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了他们风筝的尾巴。那只风筝获得了自由,在瞬间就扎入到首都的云端里。
作者:
baihei
时间:
2005-3-22 19:52
9、
在弟弟眼里,何琳就是一个迷。她总是那么忧郁,以致周围的人都猜测她是不是得了忧郁症。
她很漂亮,那张脸简直集合了东方女子所有的优点。
她很文静,说话也是细语莺声,甚至走路的姿势都颇具古典美女的神韵,整个人就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漂亮的女孩儿无论在哪儿都会受人欢迎,在酒店想对她大献殷勤的服务生就足以装备一个加强排。但她却有着同她身份不相匹配的清高,即使她穿着最为破烂的衣服,她的目光也能对那些嘻嘻哈哈的小伙子产生莫大的威慑。她的脸上总是飘忽着阴郁的神情,对异性更是冷若冰霜。
弟弟是唯一能接近她的男孩儿,但她在弟弟面前也总是躲躲闪闪。
有段日子,弟弟莫名其妙地感冒了,每天流着眼泪上班。当时谁都没有在意,弟弟自己也从未把伤风感冒当回事。但到了晚上,下班前,何琳却拦住了他,她什么都没说,塞给他一盒药就跑了。弟弟当时愣在大堂,把药盒紧紧握在手里,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
工作清闲了,他们会偶尔聊聊天。弟弟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而她对自己的情况却总是闪烁其辞、守口如瓶。她只是告诉弟弟,她十八岁了,要弟弟叫她姐姐。但弟弟怎么看她都还像个孩子,他觉得她是他的妹妹才对啊。
平日,她刻意与弟弟保持距离,弟弟也不想和她走的太近,他还生怕别人有什么误会呢。
但突然有一天,何琳主动找到他,脸上露着难得的笑容,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弟弟正在抹桌子,听了她的话非常意外,有点手足无措。
何琳笑着对他说:“看你那傻样,晚上我请你吃饭。”
弟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还是有些发呆,他在想他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到相互过生日的程度吧。
那天晚上,何琳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馆,弟弟则给她买了一只不大不小的蛋糕。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欢快的生日晚宴。只是到后来,何琳喝了一点酒,脸色红润,话也较往日多了起来。
她对弟弟说:“林江,我知道你妈妈特别不容易,可你知道我妈妈的故事吗?”
弟弟木然地摇摇头,他知道何琳有话要说。
何琳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饮而尽。她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红着眼睛说:“我妈从小就不会说话,而我爸爸则是又聋又哑。”
弟弟的心猛地一颤。但何琳却显得异常平静,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又倒了杯酒,依旧一饮而尽。她轻轻地舔舐着嘴唇,似乎在回味啤酒的味道。她轻声说:“我从小就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长大,而且我是我们姐弟三人中唯一完全健康的。”
弟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她不停地喝着酒,弟弟甚至找不出理由去阻止她。喝着喝着,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再喝着喝着,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弟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孩子总是沉默寡言,在那样一个环境下,她又怎么可能会特别开朗呢?弟弟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一句话来安慰她,他说:“你不要老想过去的生活了,同你的弟弟妹妹相比,你还是很幸运的。”
何琳听了,哑然失笑,而且笑的是那么苦涩。她不断地摇头,而后把服务员叫来买单,付款完毕,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走去。弟弟赶紧跟上去扶住她,她走了没多久,开始趴在路边的树上疯狂地呕吐。弟弟轻轻地给她垂着后背,她使劲儿扭过头,对着弟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而后合上眼睛,身子软了下去。弟弟赶紧托住她,但她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弟弟别无选择,只好将她背了起来。
弟弟向回走去,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儿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何琳柔软的身子瘫软在他的后背上,透过浓浓的酒气,弟弟甚至能闻到她那少女独有的芳香。也许是累的吧,弟弟的呼吸竟然渐渐急促起来。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门外,他们住的都是清一色的平房。弟弟刚要把她放下,却冷不防耳朵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手一松,何琳从他身上掉了下来,他慌忙去扶她,却发现她摇晃着站在他面前。何琳梳理了一下头发,对弟弟说:“你回去吧,我没事。”弟弟没有动,何琳在他注视下缓缓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弟弟觉得耳朵还是火烧火燎的疼,他伸手摸了摸,竟然潮呼呼的。他以为是何琳咬他留下的口水,等对着路灯一看才发现竟是殷殷的血迹。他愣在外面,午夜的冷风吹来,夹着丝丝寒意,而他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第二天,弟弟很早就起来,在集体吃饭时,他意外地看到何琳。她完全恢复了正常,因为是中午班,她穿着休闲装,显得清纯而漂亮。她平静地和弟弟打着招呼,似乎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吃饭时,他们各吃各的。只是何琳在吃完之后,在弟弟对面坐了下来,对他说:“今天我们出去吧。”
弟弟抬头问:“去哪儿?”
何琳很神秘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说完,迈着轻快的脚步去刷盆了。
那天上午,他们去了郊外,骑上自行车一路疯狂地前行。他们到了广袤的农田里。冬日的冰雪早已融化,麦苗正在轻快地抽着嫩芽。弟弟看着辛勤劳作的农民觉得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他回头看看何琳,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遮阳帽,鼻梁上架起了一副太阳镜。弟弟甚至觉得认不出她了,他早就知道她漂亮,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会打扮的如此洋气。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绝对不是一个在酒店打工的服务员,而是一个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大学生。
弟弟目瞪口呆,何琳对他笑笑说:“看什么看?是不是认不出我了?”
弟弟傻傻地点点头,自己内心的想法也跟着脱口而出,他说:“我觉得你像是大学生。”
何琳的脸上荡漾着天真的笑容,她说:“我本来就是大学生。”
弟弟困惑地挠挠头,道:“真的吗?”
何琳不再回答,她的眼睛狡黠地眨着,让弟弟也猜不出来她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弟弟根本不会怀疑她,在他心中,只有大学生才会这样超凡脱俗。
何琳要弟弟坐在草地上,新鲜的小草刚刚探头,地面占主体的还是去年枯黄的败草。弟弟有些不情愿,他担心把衣服弄脏。但何琳却一把将他按下去。弟弟不知她要做什么,她从后背上摘下一块儿画板,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弟弟开始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但当他明白何琳是要给他画像时,他顿时变的兴高采烈。他不停地动着,何琳只好不断地训斥他,要他保持固定的姿势。弟弟老想看看她画的效果,但看到的只是黑黑的轮廓。他有些失望,但又不忍心扫何琳的兴,最后像完成任务似的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终于,何琳画完了,她的脸上满是成功者的快乐。她笑着对弟弟说:“来,看看吧。”
弟弟撇着嘴,嘟囔着:“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啊……”然后把头伸过去。
谁知他一看到成品,竟然呆在那里。他发现何琳手中的画像画的真是太逼真、太传神了。他睁大眼睛注视着那副作品,觉得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
何琳说:“拿回去看吧,送给你的。”
弟弟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卷成一卷,藏到怀里,真是视若珍宝啊。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弟弟的心情就像天空一样晴朗。他们准备回单位,却不知不觉中感到有些口渴。弟弟带着何琳沿着灌溉麦田的水渠走到一眼机井旁边,那里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奔腾着清澈的井水。弟弟用手捧着,大口大口地喝着,地下水特有的甘甜让他喝的如醉如痴。何琳也喝着,喝的也很豪爽,完全不是平日那淑女的形象。她喝着喝着,突然把手中的水扬到弟弟身上。弟弟见有人攻击他,毫不示弱,大捧大捧的水泼向何琳,何琳边回击边发出尖声惊叫。突然,弟弟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抽身撤退。何琳掬着一捧水在后面紧追不舍。弟弟倒不是怜香惜玉,他是怕水淋湿了他怀里的画像啊。
那半天,两个人笑口不断,玩得是说不出的尽兴。
下午和晚上,弟弟连续上了十个小时的班,精疲力竭。他回到宿舍,倒在床上,忍不住把画像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这时,就听旁边两个同事在小声地议论何琳。
一个人说:“哎,你说何琳那么漂亮,她怎么不去当演员呢?”
另一个人却说:“漂亮有什么用,我看她并不是个好东西。”
前一个人很猥亵地笑了笑,后面的人刚要继续说话,却不想弟弟突然插嘴道:“你们少说点何琳坏话行不?”
他们有点意外,其中一个问弟弟道:“我们说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弟弟理直气壮地回应道:“谁说她坏话也不行,她是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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