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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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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3:53 | 只看该作者
18
傍晚,我接到刘月的电话,很简短,她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和我说,我永远都是
你的朋友!”我说了声谢谢,她在那头挂了电话。

我坐在桌子旁,心情沉重,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

我无力地接过电话,在电话里响起了弟弟的声音。我突然想哭,甚至想伏在弟弟的肩膀上哭
。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我的亲人就站在我的身旁啊。这些日子,弟弟的电话频繁响起,我甚至
在想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和弟弟简单的说了几句。弟弟迫不及待地又问我:“大哥,你现在还有钱吗?”我刚要说
有钱,今天白天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我眼前。我的鼻子一酸,眼圈里充满了泪水。

弟弟听我没有说话,显得进焦急,他提高声音问我:“大哥,过两天我就再给你寄些钱过去
。”

我赶紧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稍微有些反常都会直接影响弟弟的情绪。我
笑着和弟弟说:“我不缺钱,你千万不要再往回寄了,那样的话我们的钱还不都花在路费上了。
”我想让自己的口气轻松一些,但还是带有浓浓的鼻音。

弟弟不再说话,但我能听到他紧促的呼吸声。我轻声地安慰他,他突然问我道:“大哥,你
的学费没有减免下来吧?”

我没想到他会再次提到这个问题,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实话实说道:“没有。”

弟弟再次停顿了,我能感受到他深深的失望。

我赶紧又说:“名单报上去了,很快就会减免下来的。”

弟弟的语气突然变的很坚决,他对我说:“大哥,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你
不要老想着减免了。能减免一些更好,即使没有减免,咱们家也供的起你读书!”

我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用袖子堵住自己的嘴巴,努力避免弟弟听到我的抽泣声。同
样是鼓励的话语,出自弟弟之口就会让我觉得是如此刚毅。对弟弟,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有时候,觉得他就是一个孩子,有的时候,他对我就像是一座充满力量的靠山。今天,听了他
最后几句话,我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我害怕弟弟一时冲动再次离开学校。也许,
他的肩膀已经坚强到维持我们这个家庭,但是我不愿意让他这么小的孩子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来
。我止住泪水,对弟弟说:“江江,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对自己没信心,好好上学,我相信你
将来会比哥哥学习更好。”

弟弟说:“大哥,你放心,我无论干什么都会做最出色的,因为我有一个最出色的哥哥。”

我隐隐地感觉弟弟话外有音。我用一种严厉的口吻对他说:“记住,你现在什么都不能干,
你就是要学习。如果你敢离开学校,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弟弟。”

“大哥——”弟弟突然哭出声来,他的哭声来的如此突然,让我听了肝胆欲裂。我紧紧地握
着电话,发疯地问他道:“怎么了?江江,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弟弟呜咽着,说:“大哥,我现在什么也不会。我害怕考试,我害怕考试完了我
什么学校都考不上,白白的浪费家里的钱……”

我的心都要碎了。大颗的眼泪不断地滴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伏在桌子上,抱着
电话,吐字不清,边哭边对弟弟说:“你还记得我初中的时候辍学吗?我刚回到学校也是什么都
不会。慢慢的来,你要相信,咱们兄弟俩都不笨,只要坚持到底,你一定会成功的……”

弟弟也在呜呜痛哭。我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一个生性好强的人容忍不了自己在任何一方面做
的差劲。我轻声地安慰弟弟,我自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地落在桌面上。如果我能
帮一帮弟弟该多好啊,哪怕我只是在他身边,每天晚上陪他一起看书也好啊。

弟弟终于止住了悲声。他对我说:“大哥,你要多吃点好的,身体是最重要的。家里你什么
都不用惦记,有我呢,你一切尽管放心好了。有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擦着泪水,答应着,弟弟轻轻地挂断了电话。

我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极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在大学里经历着剧烈的起伏。
开始的自由轻松如过眼云烟,短暂得像梦中的昙花一现。现在属于我的依旧是艰辛的日子和茫然
的未来。我慢慢地品味弟弟的话,我逐渐明白了弟弟的心思。他为什么不断地给我打电话,是因
为他时时牵挂着我的学费。他现在想的最多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我,包括我的现在,还包
括我未来的学费。学费一天减免不下来,弟弟的心就一天放不下。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够安
下心来学习,甚至他一时激动都会跑出学校。我越想越害怕,开始坐立不安,我渐渐地恨起了学
校,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学费还是没有减免下来啊。

突然,我想到了刘月。如果我能先从她那里借来这笔钱,至少对弟弟是一个莫大的安慰啊。
我手忙脚乱地找出自己的电话卡,输入帐号和密码后一查余额,只有三角钱了。我拨通了刘月寝
室的电话,同时心中在默默地祈祷:一定是刘月,一定要是刘月啊!

还算幸运,接电话的正是刘月。她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问我道:“林海,怎么了?”

我没有和别人借钱的经验,刚要开头,自己的脸先红了。

刘月听不见我说话,催问道:“林海,你怎么不说话?”

我鼓足勇气,一咬牙说:“刘月,你能借给我点钱吗?”

刘月扑哧一声笑了,轻松地说:“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怎么借钱的口气还跟战士上前线似的
?说吧,你要多少钱?”

我试探性地问道:“可能要很多,不过你能借给我一部分也成。”

刘月干脆地说:“说吧,如果我现在的钱不够,我就和家里要,保证没问题。”

我说:“三千,行吗?”

没想到刘月一点都没犹豫,爽快地说:“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要?”

我一听刘月答应了,欣喜若狂,急切地说:“越快越好,明天吧,好吗?”

刘月说:“好。明天早上八点,你在我的楼下等我。”

挂了电话,我觉得无比轻松,晚上居然罕见地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早起,我洗
漱完毕,匆匆跑到女生楼下。没过一会儿,看到刘月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她今天穿了一条牛仔
裤,上衣是件米黄色的夹克。整个人显得健康而有朝气。

我本来想好说些感谢的话。可是一张嘴却说:“真是麻烦你了。我们去哪里提钱?”

刘月咯咯笑道:“林海,你真够没心的,大早起,你还不让我吃顿饭啊。”

我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充满歉意地说:“那你先去吃饭吧,我在这里等你。”

刘月却拉起我的胳膊向食堂跑去。我被她拽着有些不自然,她却催促我道:“快点,快点,
我们先吃饭,然后提钱,十点钟还有课呢。”我只好跟着她加快脚步。

吃过饭,我们走到学校正门。刘月在建行的提款机里提了三千块钱,大方地交到我手里。我
接过钱的一刻只觉得表达感激的词汇太有限了,甚至希望她现在有什么困难能让我帮上忙!我对
她说:“谢谢你!我一定会尽快还你。”

刘月笑道:“不用客气。这钱你什么时候还都成。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攥着钱,有了它,弟弟就可以安心地上学。不论什么条件,我想我都会答应!

刘月盯着我说:“你要做我的哥哥,你要陪我一起上自习,还要保护我!”
我隐约听出了她话外有音。我郑重地点点头,一语双关地说:“好,你是我永远的小妹妹。”

刘月瞟了我一眼,说:“看看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一本正经,没情调。”

我习惯性地挠挠头,不知说什么好。

刘月说:“走,我们去上自习吧。”

这时我才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我说:“我要先去邮局把钱寄回去。”

刘月张大了嘴巴,看着我,没有理解我在说什么。

我转头钻进北源邮局,把刚刚借来的三千元钱悉数寄回家去。从邮局出来,

我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心情一下舒展开来,抬头看看天空,都觉得比平
日蓝了不少。

刘月跟在我后面,赶不上我如飞的脚步,连连叫我等等。我回过头,对她笑笑。

刘月嗔怪道:“真是难得见到你的笑容啊。”

我愕然地问:“是吗?难道我经常哭?”

这下轮到刘月哭笑不得。她翘着嘴巴盯着我,眼睛睁的大大的,挥舞着拳头要打我。过了一
会儿,她的表情缓和下来。她很认真地对我说:“对于我,你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讷讷地说:“可能我们的生活经历完全不同吧。”

刘月落落大方地说:“所以,你很吸引我,简直带有异国风情。”

我的脸腾的红了。刘月在旁边紧着打趣道:“你还会脸红,我第一次见到男孩儿这么容易就
脸红。”

在她锐利的言辞面前,我更显得口齿不清。

她突然问我道:“林海,寒假你和我回深圳吧。我在那里给你找一份工作,保证你一个月挣
几千!”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我追问道:“是真的吗?”

刘月咯咯笑个不停,她说:“那当然,本姑娘说话一言九鼎!”她突然笑话我道:“你看看
你,一提钱,眼睛就冒绿光,真是个俗人!”说完,蹬蹬蹬地跑到前面去了。
102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4:22 | 只看该作者
19
十月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逝去。东北的天气骤然降低。我的心却一天天热了起来。每天我都有
大量的时间留在寝室,我正以前所未有的热情等待着妈妈和弟弟的电话。从长春到唐山,通过邮
政寄钱,四天的时间肯定也能到吧。

四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天中午,电话铃突然响起。我跳起来,飞快地拿起电话。果然,传来的正是妈妈那苍老
的声音。

妈妈轻声地问:“是海海吗?”

我说:“妈妈,是我。”

“海海……”妈妈念着我的名字,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我们原
本脆弱的家庭再也经受不起一点波澜了啊。我充满恐惧地问妈妈:“妈妈,怎么了,你不要着急
,慢慢说。”

“海海……”妈妈呜咽着,大口地喘着粗气,情感明显在经受着剧烈的起伏。

“妈妈,到底怎么了?”我急促地问,这样压抑的氛围再持续一会儿我都要精神崩溃。

“江江他……江江他……”妈妈机械地重复着弟弟的名字,再也说不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种种不祥的念头在瞬间涌上我的心头。我死死地握紧电话,不断地催促妈妈
:“妈妈,到底江江怎么了?”

妈妈哭泣着,我甚至能感到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要经历怎样的悲痛啊。妈妈断断续续地
说着,我认真地听着。原来,在我将钱寄回去的头一天,弟弟正面临着重大的人生选择。在弟弟
后来给我打电话之前,村子里便来人组织民工队,要去山西某地的钢铁厂。开出的条件非常诱惑
人:每月1800元,还包吃包住。

弟弟心动了。晚上,他和妈妈商量,没想到被妈妈痛骂一顿。

妈妈说:“你怎么这么没志气,现在你哥哥考上了大学,你就不能安心地学习,整天光想些
用不着的。”

弟弟躺在炕上不吭声。过了好久,他突然说:“妈,为什么大哥的学费还没减免下来啊?我
看是不是减不了了啊?”

妈妈斥责他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只管好好看你的书。”

弟弟又不吭声了。妈妈以为弟弟想通了,便不再多说,埋头睡去。弟弟却在
黑夜中睁大眼睛。经历了一年历练的弟弟早已不在是个孩子了,他心里所想的我和妈妈都很难了
解。他没有和妈妈顶嘴,但心中已经做下决定:再给哥哥打个电话,如果他的学费已经减免下来
,我就继续上学;如果减免无望,那么就让我在为这个家庭做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第二天,弟弟给我打了个电话。虽然我在电话里极力安慰他,但他打定的主意是没有谁能改
变的了的。他放下电话,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第二天妈妈去农贸市场赶集,弟弟却报名去
了山西。弟弟简单地和宋二婶交代了几句,带上自己的生活必需品,头也不回地踏上那辆满载农
民工的卡车,向着山西,那个遥远的地方驶去。

妈妈回到家里,听到宋二婶隔着墙头告诉她弟弟离开的消息后,妈妈当时就晕倒在地上。一
斤鸡蛋砸在坚硬的水泥板上,摔的粉碎。宋二婶被吓了一跳,慌忙从墙头上爬过来,将妈妈扶到
屋子里。妈妈醒来后,放声大哭。山西,山西在哪里啊,在妈妈眼中,山西就像天涯海角一样遥
远。今天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小儿子一面啊。

在弟弟离开后的日子,妈妈整天以泪洗面。她不敢告诉我,生怕我为弟弟担心。没想到有一
天,村里的大喇叭广播妈妈去取汇款单。妈妈接过汇款单后发现是我寄回来的学费,更让她想到
了弟弟,想到了她苦命的小儿子。妈妈是从村委会一路哭回家的,回到家后又一路哭回村委会。
妈妈大声地骂着我的名字,不停地数落我:“林海,你这个王八蛋,你为什么不早几天把学费寄
回来,那样江江就不会去什么山西了啊……”村里人看着几乎疯癫的妈妈,无不落下同情的眼泪


听了妈妈说完这一切,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话筒号啕大哭。命运弄人,弟弟为
什么不能再等我几天,而我,为什么不能将钱早几天汇出啊。时间像一个狡猾的魔头,在充满讥
讽地嘲弄着我们。此时的弟弟已经到了山西,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谁知道他在那里干的是
什么活,吃的是什么饭。万一他在外面生个病又有谁能给他一点照顾和关爱啊。我的心被揪了起
来,想到弟弟可能受到的一点委屈我都心痛不已。万一他在外面有个意外,我怎么对得起含辛茹
苦的妈妈,又如何对得起去世多年的爸爸啊。我悲切的哭声顺着门缝飘到楼道,周围寝室的同学
纷纷跑了过来,围在我身边,七嘴八舌地安慰着我。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包括妈妈的声音,我只
想哭,把我所有的悲痛都化做泪水,让它尽情流淌。我只想要回我的弟弟,我只想让他留在我的
身边。如果要榨干弟弟所有的心血才能供我上大学,那么这个大学不上也罢。

妈妈也在哭着,但她听到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担心起我的身体来。妈妈哽咽着安慰我,
自己却也无法止住抽泣。我眼睛干涩的睁不开了,头痛欲裂。我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我必须
在妈妈面前表现出镇静的一面。我轻轻地安慰着妈妈,说:“江江不会有什么事的,等他一给我
打电话我立刻让他回家。”妈妈无助地答应着。

挂上电话,我只觉得巨大的悲痛以更猛烈的方式冲击着我。我站起身,漫无目的地感激着周
围的同学,然后跌跌撞撞地向洗手间奔去。我在那里翻江倒海般地呕吐着,一直到把绿色的胆汁
都吐了出来。伴着胆汁,我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无力地扶住搀扶我的同学,可是心中的
悲痛还是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的大脑。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弟弟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们已
经不只是手足之情,他已经成了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弟弟在外面真的有个闪
失,那么对我和妈妈不啻是最大的打击。

同学们把我拖回宿舍。我倒在床上,昏昏沉沉。过了一会儿,我挣扎着站起身,摇晃着向楼
外走去。外面已经很黑了,十一月的长春已然吹起了初冬的冷风。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但还是没
有停住脚步,径直向操场走去。

九八年的时候,吉大南校的操场正在建设中。我走到看台上,无神地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
我想知道弟弟现在在哪里,他所在的地方今天会很冷吗?他那里有足够的被子吗?不知什么时候
,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雪。雪花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刺骨。看台外面的乡村里,灯光一个挨一个地
熄灭,已经到了深夜。我无声地坐在看台上,生活上的巨大压力紧紧地包裹着我。我不想动,不
想回寝室,也不想回家,只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游荡。我多么想活的轻松一点啊。我甚至想
,即使是那些傻子和精神病患者都要比我强,虽然他们的生活中没有多少快乐,可至少他们也没
有什么忧伤。他们度过今天,从不担心明天。可是我,饿着肚子熬过了今天,那么明天的希望又
在哪里啊?冷风阵阵,我蜷缩一团。我暗暗地发誓:明天,就是明天,我一定要找份工作。我要
养活自己,再也不让我的家人为我的生活而发愁了。在迷迷糊糊中,我倒在台阶上,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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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4:4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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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的腰部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知是谁踹了我一脚。我恼怒地抬起头,眼前一片晕
眩的亮光,只听有人在呵斥道:“你不想活了,这么晚睡在看台上?”我摇晃着站起身,艰难地
伸展着四肢,定睛环顾周围:小雪依旧在面前飞舞,偌大的操场被装扮的冰清玉洁。这种美感在
我的脑海里转瞬即失,随之而来的寒风刺激着我的每个毛孔。

眼前的校园巡警皱着眉头,手电筒对着我的眼睛照来照去。我没有理他,跑下看台,向着宿
舍楼走去。在上楼的一刹那,我回过头,看到自己留在雪地中的脚印,显得是那样的孤独。我轻
轻地推开宿舍门,蹑手蹑脚地爬到自己床上。此时正值午夜,同学们睡意正浓。我蒙上被子,打
开手电,把一叠信纸平平整整地铺开。当我想到给妈妈写信的时候,屈辱、辛酸、无奈,各种各
样的感觉疯狂地涌上心头,我的鼻子酸酸的,握在手中的笔在剧烈地抖动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不
停地滴落。心中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能形成文字落在纸上。弟弟的外出打工像一声棒喝将我彻
底击醒:我已然不是高中的我了,再也不能做寄生虫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承担起长子的责任,即
使我暂且无力让妈妈和弟弟生活的更好,也总不能再让他们为我而四处奔波啊。我抹掉脸颊上的
泪水,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坚强起来。我发挥所有的想象力,描绘着我在大学里平和而安详的
生活,我想努力使妈妈相信,弟弟不会出什么事的,他那么聪明,而且又那么勤快,无论到哪里
都会很招人喜欢的。我慢慢地写着,欺骗着妈妈,也在欺骗着我自己。当我最终把这封信写完,
将蒙在头上的被子轻轻掀开时,发现外面早已天色大亮。

我毫无睡意,用湿毛巾擦一把脸,揣上信向校门口走去。

清晨的校园活力依旧,同学们或背着书包,或拎着课本,个个来去匆匆。清洁工在路边埋头
清扫着积雪,几只小麻雀站在冰雪包裹的枝头,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一轮红日懒洋洋地悬挂在
地平线上,似乎它的光线也抵御不住东北的严寒。我把双手伸到袖子里,加快了脚步。

到了北源邮局,我买了张邮票,把信封好,投进了邮筒里。但我还不想走,小小的邮局显得
异常温暖,墙边的暖气片冒着腾腾的热气。我长久地徘徊着,直到柜台里面的工作人员投来狐疑
的眼神,我才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现在有些神经质。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校园门口,却不知道下一步
要做些什么。耀眼的阳光经过雪地反射,无比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视觉,北风卷着薄薄的雪片在我
眼前飞舞,很快我的手被冻僵了,额头疼的要命。我咬着嘴唇,失落地站在雪地里,心中阵阵难
过,我多想有一份收入,可是我该到哪里去找工作啊!

与周围过往的行人比,我身上的衣服显得过于单薄。太冷了,我吸着冷气,不停地跺着脚。
突然,有人在身后猛地拍我一下,肩膀火辣辣地疼起来。我一扭头,居然是吴宇。他裹着一件羊
皮大衣,看上去有些土气,却能让人联想到邮局里那无限的温暖。吴宇没有开口,只是瞪大眼睛
,盯着我,一脸的困惑。
我径直问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吴宇笑道:“海哥,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名人了?我是来上网的,和我的小网友约好了今天网
上见面。谁会想到大清早遇到你啊,真是晦气!晦气!”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陪着他傻笑。

吴宇说:“没什么事咱们一起去上网吧。”说完,也不等我回答,拉起我的胳膊就走。

没几步就是一家网吧。里面已经没了空着的机器,我和吴宇只能坐在一边等。我打量着这个
狭小的房间,不过二十平米,却密密麻麻地摆着三十多台电脑。键盘声此起彼伏,烟雾缭绕,空
气污浊不堪。即便如此,我还是对电脑这高科技产品无限神往。

我羡慕地问吴宇:“你会上网?”

吴宇不以为然地说:“当然了,那东西简单的很,有一两分钟就学会了。”

我困惑地看着吴宇,问:“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吗?”

吴宇说:“等一会儿我教你,不过,这东西太容易让人上瘾了,简直就像吸毒一样!”

我吓了一跳,狐疑地问:“不会那么恐怖吧。”

吴宇嘿嘿笑着,没再说话。

过了好久,终于轮到我们了。吴宇熟练地打开网页,输入网址,手忙脚乱地敲打着键盘,两
只眼睛紧盯着屏幕,不住地傻乐,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坐在他旁边,默默地看着,很快就明
白了。他们说的网络聊天原来就是彼此“打字说话”啊!我晕,不要说吴宇打字辛苦,就是我光
看屏幕都觉得累了。吴宇的神情竟然是那么专注,整个人都投入到聊天中。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站起身想到外面透透气。经过吧台的时候,发现那里聚集
着一群人,在挣抢着上机。我在其中挤出一道缝隙,往外一钻,却不小心将吧台上面一摞纸挂掉
地上,整洁的纸张散落一地,几只泥泞的大脚早已踏在上面。我急忙弯腰去拾,却意外地看到“
招聘启事”几个醒目的大字!

真是天赐良机!我觉 得异常惊喜,一时楞在那里。我很快回过神来,仔细看上面的内容:招
聘网络管理员、收银员,要求有相关工作经验。网吧老板一走过来,我就拿着一张启事,抬头盯
着老板问:“您看,我能成吗?”

我的唐突让网吧老板有些许的意外。他上下打量着我,问道:“你是学生吗?”

我点点头,急切地说:“是啊,不过我们现在时间宽松的很。”

网吧老板笑了笑,说:“你有相关经验吗?你懂电脑吗?”

我吞吞吐吐地说:“我以前上过一个电脑辅导班,懂一些基础知识,现在我还会上网聊天。
”说完,我觉得脸上阵阵发烧,因为直到今天我才刚刚看到吴宇在网上聊天。

网吧老板摸了摸下颌,看着我道:“聊天还不算真正懂电脑,看来你做网络管理员还不合格
。”

我听了,满心的失望,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了。却不想网吧老板话锋一转,又说:“不
过,如果你时间允许,可以考虑来我这里做收银员。”

我忙回答道:“如果您这里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答复您,我有时间。”

网吧老板看我急切的样子,笑了,他问我道:“小伙子家是农村的吧?”

我点点头,在我来到这个城市后,经常会觉得农村就是贫穷与落后的代名词。

网吧老板依旧微笑着,说:“农村的小孩儿都挺懂事,而且能吃苦,今天你先熟悉一下,明
天就来正式上班吧。”

我简直欣喜若狂,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工作的问题这么快就解决了。网吧老板接着说道:
“我也不亏待你,你就负责值晚班。每个月三百元,晚上在这里吃饭。”

我轻轻地说了声:“成。”我并不了解学校周围的“劳动力市场”,而且现在我也没有任何
讨价还价的资本,我甚至很感激这个老板,就像我在万般落拓的时候终于有人收留了我一样。我
认真地打量着他,他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满脸深刻的皱纹,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他也在看着我
,微笑着,显得很慈祥。他对我说:“小伙子,来熟悉一下?”我点了点头。

吧台的电脑是主机,上面装了一种管理软件,控制着房间里所有的机器。大概收银只是该软
件所有功能的一部分吧。网吧老板熟练地操作着,开始的时候看的我眼花缭乱,但很快就明白了
。网吧老板告戒道:“这个东西上手快,但一到实际操作就麻烦了,而且上下机的人比较多,千
万不要出差错,如果钱上出问题那就要算到你的头上了。”我答应着,却恨不得马上就投入到工
作中,挣上一笔钱回来。网吧老板一边教我一边忙着收钱,下机与上机的人往来不断,老板的头
上居然冒起了热气,脸上却笑容可掬。

不知什么时候,吴宇走了过来,眯缝着眼睛,显得有些疲倦,但眼角却流露出意犹未尽的神
情。他朝我笑了笑,说:“时间真快,一个小时这么快就过去了。”然后对着老板说:“结帐。
”老板抬起头,看了看吴宇,又看了看我,对我说:“小伙子,你们是一起的?”我点了点头,
说:“对,他是我最好的哥们儿。”老板很慷慨地说:“那就算了,以后你在这工作,有个别的
同学来可以免费,不过,不能大力宣传这个哦。”吴宇困惑地看着我,不知我和这老板有什么交
情。我连忙解释道:“从明天起我就要来这里上班了。”吴宇惊奇地问:“没想到,你什么时候
联系的?”我说:“就是刚才。”吴宇对老板连连道谢,但还是把四元钱递过去,老板象征性地
推辞一下,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我和吴宇同老板告辞,我瑟缩着跑出网吧。外面接近中午,太阳当空,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
耀眼的光亮。好多同学在雪地里奔跑着,打雪仗,笑容像阳光一般灿烂。

吴宇对我说:“海哥,我看那个老板人不错,挺会办事的。”

我慢吞吞地走着,说:“现在我能有份工作就不错了。”

吴宇说:“你放心,以后如果你没时间我会去那里帮你的。”

我感激地点点头,对吴宇说:“你以后来这里上网吧,在外面上网多贵啊,我看你只上了一
个小时就要四块钱啊!”

吴宇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是太贵了。不过,我平常只在学校的阅览室上,一个小时一
块钱,今天是和一个网友约好了时间,碰巧阅览室的人已经满了,队伍排了十多米,真恐怖,所
以我才来外面的网吧。”说着,他突然朝我笑道:“真是巧合,如果我不拉你来网吧,你怎么会
这么快就找到工作?”说完,哈哈大笑。拉着我朝学校跑去,大声地说道:“走吧,今天我请你
吃拉面,以示庆贺!”我答应着,随他奔跑,在洁白的雪地里留下我们凌乱的足迹。
10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5:12 | 只看该作者
21
我们吃过午饭,从B食堂出来,外面阳光明媚,清晨还清晰可见的雪层竟然慢慢融化了,像刚
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清新可人。吴宇脱下羊皮大衣,夹在腋下,我们沿着日晷广场向宿舍走去


一上二楼,正看到柴一帆在楼道里溜狗,前些天他买了一只雪白的京叭儿,取名叫“贝贝”
,整日喂它鸡肝、火腿肠。每次柴一帆喂狗,吴宇都在旁边看的馋涎欲滴,背后没少和我骂柴一
帆为富不仁。有一次,我笑着抢白他道:“你看不惯就上去和贝贝抢啊,反正你比他强壮得多。
”吴宇翻翻白眼,不再理我。不过,看得出来,吴宇对贝贝还是蛮喜欢的。你看,他一看到贝贝
便大声地招呼起来,没想到贝贝对他却没有好声色,反而毫不客气地朝他汪汪大叫起来。吴宇恼
羞成怒,对着贝贝龇牙咧嘴,贝贝吓的摇摇尾巴跑掉了。柴一帆抓起贝贝的前爪,顺势将它揽入
怀里,转身回寝室,在进门的一刹那,他突然回过头对我说:“林海,今天中午有个女孩儿给你
打电话。”我一怔,随口问道:“谁啊?”柴一帆笑笑说:“找你的,我怎么知道是谁呢?”说
完,抱着贝贝进了寝室。

吴宇转了转眼睛,不怀好意地说:“贝贝现在越来越肥了,扔到锅里涮了味道肯定不错。”
说着还吧嗒吧嗒嘴。

我看着他那嗜吃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突然又想起那个电话,自言自语地说:“会是谁呢?


吴宇接过话头说:“还用想吗?肯定是刘月!”

我没有反驳他,也许刘月的可能性最大吧。我和吴宇分开,各自回寝室。

此时,柴一帆已经躺到床上,仰面朝天,闭目养神。贝贝被他塞进它的狗窝——靠在墙角那
只硕大的纸箱子,贝贝显然没有午休的习惯,在里面四处乱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刚躺下
,缁傲逋蝗幌炱穑?乙话炎ス?巴玻??搅肆踉碌纳?簟?br>
“是林海吗?”她在那头咋咋呼呼地问。

我说:“是我。”

“昨天你怎么哭了?”刘月完全没有南方女孩儿那细腻的情感,却像东北姑娘那样喜欢直来
直去。

我的情绪刚刚平静下来,她的问话顿时使我想起了昨天妈妈打给的我伤心的电话。我不想让
太多的人了解我的内心世界,但对刘月这样的好朋友却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去拒绝。我沉默了,
不是我不想说话,而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刘月大声地催促着我。

我的心情变的异常烦躁起来,我冷冷地回答道:“没什么,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哦,”刘月又问我道:“你下午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重庆路吧。”

我缓缓地说:“我想自己休息一会儿,以后吧,好吗?”

刘月失望地说:“那好吧,下午你好好休息吧。”

我说:“好的。”我刚要挂电话,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连忙问:“刘月,今天中午你给我
打电话了吗?”

刘月很干脆地回答道:“没有啊。”接着反问道:“有谁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淡淡地说:“有,不过我不知道是谁。没什么,你也好好休息吧,再见。”说完,轻轻地
挂上电话。

我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并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比如和刘月在
一起,我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不自在。也许是我和女孩子交往太少了,即使是和冬云在一起,我
也仅仅是把她当作我最好的朋友,像哥们儿一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我突发奇想,会不会是冬
云打给我的电话呢?想着想着,我越发想听到冬云的声音。但我知道,那只是我一相情愿,冬云
现在又没有我的联系方式,她又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我的思维经过一番胡乱的跳跃,困了,侧
过身,对着墙壁睡着了。

一觉醒来,竟然已到黄昏。我睁开眼睛,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
都兴奋起来。我关上寝室门,向“红箭”网吧走去。

进了网吧,发现里面的生意依然兴隆,吧台前人头攒动。网吧老板正在埋头结帐,旁边站着
一位中年妇女,面色红润,身体略微发福,头发有些凌乱,不停地眨着眼睛,似乎同我一样,刚
刚从睡梦中醒来。

网吧老板没有看见我,我凑过去,主动地说:“老板,我从现在开始就上班吧。”

老板正忙着数钱,虽然辛苦,脸上却神采飞扬,他抬头看看我,笑着说:“小伙子,你呀,
最少要熟悉三天。这活看着简单,其实不然,要熟练起来才成呢。”

我一听,好不泄气,这么简单的工作还要让我熟悉三天,简直太小瞧我们年轻人的智商了吧
。我又一想,熟悉三天,没准是老板想白使唤我三天,这个亏我可不能吃。想到这里,我自告奋
勇地说:“今天上午我都学会了,您只管大胆地交给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差错。”

老板停止数钱,看着我哂笑。

中年妇女看了看我,问老板道:“他是谁啊?”

老板道:“是咱们公司新招来的员工,看着挺灵透的。”

中年妇女“扑哧”一声笑了,嗔怪道:“你这老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成大老板了,咱们家现
在就咱两个老怪物,哪里来的公司?”

两个人一说一笑,竟然无比默契,在这只言片语中间就能让我体会到他们曾经度过的相儒以
沫的岁月。

我急切地说:“老板,把活交给我吧。”

老板对着老板娘笑道:“你看,我多有眼光,招来的人满眼都是活,看来你今天可以休息了
。”说完,继续埋头结算。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小伙子,你来看看帐目。”

我凑了过去,对着显示器,只看上面的数字乱七八糟的,一时理不出个头绪。

老板耐心地对我说:“你看,上面总计是1037元,这是我们今天的全部收入。此外正在上机
的,还没结算的一共是123元。我呢,先从这里取走800,等你给我交帐的时候除了新增收入,还
要给我留出360元就对了。”

我听着老板说话,脑子飞速地运转,很快,他说的我都听明白了,于是对着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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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6:08 | 只看该作者
22
老板走下吧台,进里屋做饭去了。老板娘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笨手笨脚地操作,不时地对我
加以指点。

偶尔清闲一会儿,老板娘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聊天。

她问我道:“听你口音,好象不是东北人吧。”

我说:“我是河北人。”

她又问:“河北哪的?”

我说:“唐山的。”

她又问:“唐山市里的吗?”

我说:“不是,我是唐山下面的县级市——迁安的。”

看来她是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继续追问道:“是迁安城里的吗?”

我漫不经心地答道:“不是,我是农村的,我家在方庄镇太坪村。”

没想到老板娘突然兴奋地叫道:“哎呀,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娘家人啦!”说完死死地盯着我
,看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反问她道:“难道你也是太坪村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啊?”

老板娘说:“我不是太坪村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啊。我是马柳营的,离你们村子应该
很近啊。”

我真的没有想到她能说出一个让我如此熟悉的地名。我看着她,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哎,老乡见老乡啊。

老板娘真是快言快语,她几乎不等你问,把与自己相关的一切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的经历和我的父母颇有几分神似。话一说又到二十多年前了。那个时候我们国家修建铁路
,京哈线是重中之重。我们的工人在缺乏基本的工业化设备的情况下,靠肩挑,靠镐刨,架桥梁
,挖隧道,硬是把这条交通要道铺设成功。在建设过程中,测量队绝对是一支重要力量。网吧老
板当初就是一名测量工人。他随着工队转战南北,走遍了现在的京哈铁路沿线,风餐露宿。直到
他碰到眼前的老板娘,他的生活才突然闪烁起亮色。他在迁安境内呆了三个月,那是在数九寒冬
,他们整个工队的人在野地里搞测量。有一天,他口干舌燥,但水壶里的水早就冻成了冰砣子。
他和工友撞开一家老乡的门,跑到里面要水喝。他只是想喝水,却没想到一个小姑娘把水端到他
面前,他竟然一点也不想喝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小姑娘端着水,他在前面傻傻地发呆,直到
小姑娘被看的不耐烦了,把冰凉的碗塞到他手里,转身跑进了里屋。愣头愣脑的测量员端着碗贪
婪地喝起来,水冰凉刺骨,但他心里却升起腾腾热气。

在后来,傍晚,小姑娘家的门外会准时地响起清脆的笛声。那根笛子是他轻易不肯拿出手的
,擦的锃亮,和自己的游标卡尺藏在一起。现如今,无论外面狂风暴雪,还是地冻天寒,他都裹
着军大衣高声吹奏一曲。我们的测量员当初也只有二十岁冒头,正是一个有着五彩梦想并追求浪
漫的年龄。他动情地吹着笛子,就像司马相如对着卓文君弹奏那曲凤求凰。终于有一天,房间里
的小姑娘闻声出来,两个人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却已然像久别的老朋友再度相逢一样。那一天
,测量员吹了整整一个晚上,嘴巴都吹肿了,小姑娘却依然意犹未尽。当第一缕光线冒出地平线
时,小姑娘要回家了,临走还很不文雅地大声打了个喷嚏,她感冒了。但经历了这个夜晚,他们
的心已经走到了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感情真是奇怪,如果说只有经历了风雨才会真正读懂感情的价值,那么我们又怎么去理解这
些一面倾心、一见钟情呢?

我听着听着,竟然被这个浪漫的故事打动了,几次差点出错,都被老板娘及时更正。我抬头
看看老板娘,五十多岁的人了,但在鬓角眉梢依然能看到她年轻时的风采。老板娘还在滔滔不绝
地讲着。后来,她不顾家庭反对,跟着那个测量员跑到了东北。在村子里,她被描绘成一个放荡
的女人,但她心里清楚自己把握住了幸福。这么多年,她和自己的丈夫风雨飘零,吃了很多苦,
也遭了很多罪,但她没有一句怨言,因为她知道,在丈夫眼里她始终是最重要的。当她心情不好
的时候,丈夫会抽出自己的笛子,演奏一曲,悠扬的笛子声会让他们想起几十年前那个浪漫的夜
晚,眼前一切困难都不算什么,似乎曾经的那份浪漫可以当饭吃,可以当衣穿。

老板娘细语轻声地讲着,眼角竟然挂满了泪水。他们从齐齐哈尔到哈尔滨再到长春,生活总
算安定下来。只是她回家的次数少,从五年前父母过世后就再没回过唐山,因此见了我显得格外
亲切。

她对我说:“你是对面学校的吗?”

我点点头,说:“是的。”

老板娘显得很得意,对着老板喊道:“老东西,看我娘家人多厉害,在吉林大学读书呢!”

老板刚才一直在忙碌着,把菜都已做好,端了上来,对着我们眯缝着眼睛笑道:“我知道,
当初我在你们那里搞测量的时候就算出来啦,你们那里早晚要出进士,出翰林呢,嘿嘿。”

老板娘嗔怪道:“就能摆活,想当初我就是因为听了他的摆活才上了他的贼船。”

老板依旧嘿嘿笑着,拉过来两把椅子,给我们每人分了一双碗筷,催促着我们快点吃饭。老
板娘抢先给我盛了一碗米饭,连声说:“小伙子,多吃点,你叔叔做菜做的还不错呢!”

我接过碗,嘴里说着谢谢。面前摆着几个简单的器皿,一盘溜豆腐,一盘炒蒜苗,半盆炖排
骨,和一大盆白菜汤。虽然显得简单,但每样菜都做的很精致。特别是溜豆腐,青青的葱叶和白
白的豆腐混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开。
我吃东西总是很拘谨,因为我害怕我放开肚量会把网吧里的顾客吓走。我慢吞吞地吃着,盛了两
碗米饭过后,我轻轻地把筷子放下。老板娘诧异地问我道:“怎么,吃这么点就饱了?”

我点点头,其实肚子里还在呱呱叫。

老板娘摇摇头头说:“就吃这么点东西,难怪你这么瘦呢!”

老板的眼光很犀利,他盯着我说:“年轻人,再吃一碗,这刚哪到哪啊,我年轻十岁,这一
盆米饭都不够我吃的。”说着,不由分说又给我盛了一碗。老板娘借此机会往我碗里丢了一块儿
大大的排骨。我没有说话,端起碗,用力地拨着米饭,大口大口地吞吃着。那块儿排骨被我嚼在
嘴里,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老板递给我一张餐巾纸,我接过来擦着擦着,眼泪差点掉下来。我
埋头吃饭,同时也在暗暗庆幸,在离家千里之外,我找到了另外一种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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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6:48 | 只看该作者
我搬到了网吧,老板和老板娘则搬回了自己的家。

每当夜幕降临,我来到那里和他们一起吃晚饭,然后他们回家,网吧便成了我的天下。在那
时,我对上网没有一点兴趣,甚至看着那些对着电脑如醉如痴的网虫感到莫名其妙。吴宇对我说
上网就像毒品一样让人上瘾,可我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它的魅力。我的一个习惯动作就是伏在吧台
的桌子上,睁大眼睛傻傻地发呆。虽然生活在校园内,但我却觉得这种日子和我原来所期待的大
学生活是那样的遥远。我突然觉得大学是一个失落的季节,完全不像我曾经想象的那样五彩纷呈
。每个人的大学生活都是不同的,而我的注定要弥漫着灰色。我希望自己忙碌起来,最好是忙碌
地忘记一切。充实或者不充实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让我忘掉一切。我必须坚持下去,
我固执地相信只要我坚持到大学毕业,只要我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就实现了妈妈与弟弟的夙
愿,就能在最大程度上将他们从贫苦与艰辛中解救出来。我每天都这样鼓励自己,虽然有时我也
觉得这是自欺欺人,但我早已无选择。弟弟在哪里呢?妈妈又在哪里呢?我不知道,我真的希望
时间快点过去,希望我能用自己的肩膀担负起生活的重任,但同时我又怕妈妈在时光的流逝中渐
渐衰老,害怕弟弟在这种困苦的生活中消耗掉他本应如诗如歌的青春。我伏在桌子上,经常会泪
流满面而毫无知觉。

晚上经常有人通宵,最怕是那些整夜整夜打游戏的家伙。你不得不佩服他们的精力,一个晚
上,他们一分钟都不睡,键盘声响彻整个夜晚。打到高兴处,眉飞色舞,发出阵阵欢呼,打到伤
心处,咬牙切齿,将桌子拍得啪啪山响。说不清有多少次,我好不容易刚刚入睡,就会被他们吵
醒,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着画面的显示器,彻夜不眠。

每天早起,我都要把整个网吧打扫一遍,等老板来后和他交接。然后顶着寒风,踏着积雪向
教学楼飞奔。一个清晨,太冷了,天气预报说是零下二十度,真可谓是滴水成冰。我只穿了件线
衣,脚下还是入秋时的旅游鞋。我先跑到寝室,吴宇刚吃饭回来,正在隔壁收拾东西。我使劲搓
着已被冻僵的双手,从床底下拉出箱子,找出一双妈妈亲手为我做的棉鞋。那种棉鞋在市场已经
很难看到,倒是经常出现在那些描写抗日战争题材的电影中,它显得很笨拙,但穿在脚上却是那
样的温暖。我手忙脚乱地蹬上它,在地上走几步,一股暖流沿着原本失去知觉的双脚传遍我的身
体。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大年初一,妈妈领着我去拜年,穿着新棉鞋,在冰
天雪地里跑呀跑,跑一路放一路鞭炮,中午回到家时口袋里装满了瓜子和糖块儿。有时妈妈会被
冻的皱起眉头,而我穿着妈妈给我做的新棉衣、新棉鞋,就像躺在妈妈怀里一样,感受着妈妈的
体温,头发丝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正在我想的入神时,突然听到吴宇在外面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林海,快点,今天我们要迟
到了,第一节就是白眉大侠的课啊。”

我一听,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白眉大侠是我们计算机老师,也是吉林大学声名远扬的四大
名捕之首,被他捉到可死定了。我胡乱地拿起课本,招呼着吴宇向教学楼跑去。

我们前脚迈进教室,上课铃应声而起。我们跌跌撞撞地找个位置,挤了进去。

我前面是一个又高又榜的家伙,穿的西装革履,头发梳的油光锃亮。我看着他有点眼熟,正
巧他一回头,瞅见我道:“林海,我正找你呢。今天下课后先别走,咱们学生会说点事儿。”我
猛地想到他是一班班长,和我同在秘书处,是学生会里的活跃分子。我对着他点点头,他微笑着
转过去,埋头专心致志地玩弄一个精巧的手机。

外面地冻天寒,教室里却温暖如春。在这种暖洋洋的氛围中,我渐渐感到一股困意,将头低
下,不知不觉睡着了。睡着睡着,我突然发现爸爸出现在我眼前。我仔细端详着他,他也在热切
地注视着我,一切如旧,甚至他额头的每一个皱纹我都如此熟悉。我想扑到他的身上,却又觉得
步履艰难。爸爸一伸手,轻轻地把我揽入怀里,似乎我依然还是个孩子。我偎依在爸爸的怀里,
感觉是那样的安全。我抬起头,看到爸爸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我突然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我
紧紧地搂着爸爸,生怕他高大的身躯再次从我梦幻中消失。我想到了骨瘦如柴的妈妈,想到了远
在山西的弟弟,想到了稍纵即使的爸爸,想到了我们那个濒临崩溃的家。我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
了出来。我多么想永远地留在睡梦中啊。哪怕只是这虚幻的幸福,都会让我回味一生。最终,爸
爸还是消失了,似乎在他消失的瞬间我捕捉到了他对我们深深的眷恋。我趴在桌子上,用力地咬
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哭声被他人听见。过了好久,我觉得口中燥热,头顶汗如雨下。我睁开眼睛
一看,不知何时,吴宇把他厚厚的大衣盖在我头上。我将他的大衣甩下,艰难地睁开眼睛,连续
数日熬夜,我真的要顶不住了。我用力揉着眼睛,想要自己振作起来,但是困意一波随着一波,
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刚才短暂的睡眠并没有让我清醒,此时此刻反而头痛欲裂。我看了看前面
,白眉大侠正在照本宣科,枯燥的讲述提不起我一点兴趣。我想再多看几眼书,但还是抵御不住
困倦的袭击,伏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推我,我固执地趴在那里不想起来。

耳边有人叫我:“林海,林海,起来了。”这个声音显得那样陌生。

就听吴宇插嘴道:“别叫他了,让他睡一会儿吧,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那个人又说:“可是我们要开会啊。”就听他继续叫我:“林海,我们要开会了。”

我咬着牙站起身,发现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十几个人围坐在我身边。看着我一脸憔悴的样
子,吴宇解释道:“早就下课了,张伟让学生会的成员和各班班长、生活委员留下来,说是开个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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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7:27 | 只看该作者
张伟就是上课时坐我前面的大块头儿。他看我醒了,清清嗓子道:“段老师最近出差了。现
在学校组织同学们义务献血,咱们法学院律师学院共计是一百二十个名额。分摊到咱们98届一共
是30个名额,每个班3个。关于献血的社会意义,我想大家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我就不说了,反正
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们一定要协助段老师把这项工作做好。大家回去在自己班里好好动员一
下。”张伟坐在椅子上,显得很有派头,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但周围的学生干部都在漫不经心
地听着,没有人说话。张伟停顿一下,又接着说:“另外,每个献血的同学都能得到1000元的营
养补助……”他刚说到这里,同学们顿时一片沸腾,大家都觉得这份补助还是蛮高的。张伟又补
充道:“当然,主要还是靠同学们的觉悟,我们肯定不会是为了这笔钱去献血的,对吧!”大家
哄堂大笑。我睁着疲倦的眼睛,一言不发。同学们一口一个“血”字,却不知那个字早已把我的
心划的鲜血淋漓。妈妈为了供我读书,早已不止一次去“义务献血”了啊!

走出教学楼,吴宇高兴地对我说:“海哥,我们去献血吧,1000块,够我三个月的生活费啦
。”

我的心一颤,说:“估计很多人都想去,这三个名额肯定还要争一争啊。”

吴宇点点头道:“也是,如果没有那1000块钱,估计就没有人去了。”

我看他一眼道:“净说废话。”

吴宇突然说:“我知道有个人肯定不会去献。”

我问:“谁?”

吴宇说:“刘月啊,不要说1000,你就是给她10000她都不会去献的,那老
家伙晕血,而且惜命,怕死的很。”

我瞪他一眼道:“你不怕死?”

吴宇扮个鬼脸道:“嘿,我怎么当着你说她坏话啊,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我看着吴宇笑的那么暧昧,真是有口难言,真不知道我和刘月有什么特殊关系。走到外语楼
旁,吴宇突然对我说:“咱们去吃麻辣烫吧。”他是贵州人,对辣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说着说着麻辣烫,他已经显出馋涎欲滴的样子。我努力笑笑说:“走吧。”

来到学校门口,我们意外地发现在一棵松树下面围着一群人,吴宇目光敏锐,一眼看到刘月
和孙文静蹲在那里。他蹑手蹑脚跑过去,在刘月耳边大叫一声:“喂,看什么呢?”刘月和孙文
静都被吓了一跳,同时站起身,看着吴宇站在旁边一脸的诡笑。

刘月出其不意,抓住吴宇的耳朵,咯咯笑道:“竟然敢吓我,不想在吉大混了?”

吴宇弯着腰乱转,连声求饶道:“哎呦,我这不是跟您老人家打招呼吗?海哥,快来救命啊
。”

刘月转过头,看到我,松开手,吴宇龇牙咧嘴地揉着耳朵,都囔道:“小丫头手上的劲儿还
不小啊。”

刘月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整个人圆圆的像一团球,她向我挥手道:“林海,快过来,我
有好消息告诉你呢。”

我边走边问:“什么好消息?”

刘月跑过来,很神秘地说:“下个星期学人书店要在月坛广场组织书市,现在正招人承包摊
位卖书呢,到时候我帮你一起卖吧,肯定能赚钱。”

我高兴地问:“真的吗?”

刘月得意地说:“那当然,是文学院学生会组织的,我一个老乡在那里是学生会主席,我已
经让他帮我定了两个摊位了,一个给你,一个给吴宇那个老家伙。”

吴宇正在旁边听的入神,一听说已经给他留了摊位,高兴的不得了,嘿嘿地笑着说:“哈哈
,跟着海哥混就是有好处啊。”我看着神采飞扬的刘月,心中充满了感激。

蹲在地上的孙文静突然对我们喊道:“喂,你们快过来啊,看看这只金丝熊多可爱啊。”



吴宇和我对视一眼,都觉得很奇怪,我们赶紧挤了过去,朝人群里不停地张望。吴宇大声地
嚷嚷:“哪呢,哪呢,哪里有金丝熊啊?”我也没看到,只见里面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
满脸皱纹,白发斑斑,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衣,无精打采地坐在小板凳上。她身边摆了七八个铁丝
笼子,里面有各种小鸟,还有几只乌龟、波斯猫等等,就是没有看到熊,如果有,那么大的目标
很容易看到吧。

孙文静站起身,指着一只小小的笼子,说:“你们看,就在那,多可爱啊。”

我定睛一看,咳,哪里是什么熊,分明是一只小老鼠嘛。吴宇抬起头,看着孙文静,哭笑不
得,结结巴巴地问道:“就这个,一只黄毛老鼠,还金丝熊?”

孙文静看着吴宇困惑的表情,也感到很奇怪,说:“是啊,怎么了?不可爱吗?”

吴宇认真地说:“像这种老鼠,我在田野里一天能给你抓来一百个。”

这时,卖宠物的妇女开口了,她白了吴宇一眼,没好气地说:“什么老鼠啊,你看好了,这
是金丝熊,正经的荷兰种儿。”

吴宇傻傻地问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电视上说的荷兰鼠儿啊?”

那个妇女皱着眉头,回应道:“就知道什么鼠啊鼠的,说过一万遍了,这是金丝熊。”说完
,把那只小巧的笼子拉到身边,看着里面的小老鼠,像看着无价的珍宝一样。

孙文静问道:“阿姨,那只金丝熊多少钱一只啊。”

中年妇女说:“二十。”

孙文静说:“那么贵啊,能便宜点吗?”

中年妇女抬头看着孙文静,反问道:“你能给多少?”

孙文静刚要回话,刘月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道:“走了走了,买老鼠干什么,多脏啊。”
孙文静还要说些什么,早被刘月拉到一边。

吴宇提议道:“我们一起去吃麻辣烫吧。”刘月顿时响应道:“好啊,我正发愁吃什么呢!
”说完,我们向前面一家小饭馆走去。
四碗麻辣烫很快端上来,吴宇大口地吃着,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儿。刘月羡慕地说:“
看吴宇吃的多香啊,真佩服他的胃口。”吴宇抬起头,嘿嘿地笑着。我突然想到今天的开会内容
,正好孙文静在场,便说道:“今天班长和生活委员们开了个会,说义务献血的事情,我们回头
要组织一下。”

刘月登时道:“献血?林海,你可不要去,那太伤身体了。”

吴宇原本正吃的起劲儿,听到刘月的话,插嘴道:“什么义务献血啊,给钱的,1000块呢,
才献200毫升,我觉得很值当呢。”

刘月不解地看着吴宇,问道:“血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

吴宇说:“怎么不能衡量呢?如果没有钱,我看没有几个人会真正义务献血的。”

一直在默默吃饭的孙文静突然说道:“我知道一个人,他就是真正的义务献血。”

“谁?”吴宇仰头地问。

“柳东河,”孙文静说着,看了我们一眼,继续说:“前天他刚在重庆路献了400毫升,回到
学校又踢了一场足球。”

刘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呆呆地说:“他那么神啊!”

吴宇不以为然地说:“是柳东河啊,哼,他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不是说他自己还开创了
一个协会吗?”

孙文静接过来道:“是德恒学术研讨会。”

吴宇奇怪地问:“你怎么那么了解他?”

孙文静道:“我就是那个协会的。”说完,埋头继续吃饭,吴宇坐在那里,有些发愣。

我听着他们说话,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身影:高高的,壮壮的,高鼻梁,四方脸,目光深邃
,不苟言笑,经常在专业课上同老师争的面红耳赤。就是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无论在哪里都
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就是柳东河。

我们吃过饭,一路走回学校,在二舍门前分别。我对孙文静道:“我们下午和大家说一说献
血的事,有时间再联系。”孙文静说:“好的,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我点点头,刘月看了我
一眼,突然说:“林海,你应该买件羽绒服了。”我笑着对她说:“我不冷。”刘月没有再说话
,但我发现她转身的一刹那正在盯着我脚上那双老式棉鞋。刘月的目光总是那么犀利,但让我看
了又觉得是那样的难受。

回到宿舍,班里的同学正围坐一团打扑克。这么冷的天,没有课,谁也不想出去。几个人正
为“河南打法”还是“山东打法”而争论不休。吴宇走过来,大叫道:“学校组织义务献血,都
有谁报名?”

袁若海忙躲闪道:“妈呀,我从小就贫血,没我什么事儿。”

吴宇随即又宣布道:“每位献血者,奖赏1000块!”

此话一出口,几个同学同时跳起来,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盯着吴宇道:“真的假的?”

大师边数牌边嘟囔道:“这哪是义务献血,分明就是卖血嘛!”

袁若海紧着催促:“快出牌,快出牌!”

站起来的同学早没了打牌的兴趣,盯着我问道:“班长,真的给那么多钱?”

我点点头。一个同学把手中的扑克狠狠地摔倒桌子上,兴高采烈地叫道:“哈哈,真是吉人
天相,我正发愁剩下两个月的生活费呢,林海,一定算我一个啊。”说完,穿上大衣,带上手套
,向楼门口走去。我一看,原来是杜云峰。他来自长春的一个郊县,个子不高,但走起路来总是
摇摇晃晃,经常旷课,每次去他们寝室都会发现他躺在上铺喷云吐舞,烟瘾大的很。他家里似乎
也没有多少钱,但他从来不怎么看重钱。他偶尔打打篮球,每次从球场上回来便到B食堂要两个
小炒,一瓶啤酒,独自一人,对着窗户慢慢地喝着。最近他迷上了游戏,大把的银子送到了网吧
。自他知道我在网吧打工后,经常会在深夜扣开网吧大门,趁着老板不在,偷偷地玩个通宵,临
走也只是向我挥挥手,从来不提钱的事。

吴宇拦住他道:“又去打游戏吧?”杜云峰嘿嘿笑着,推开吴宇的胳膊跑开了。

我很快记下了三个同学的名字。柴一帆也从寝室走了出来,笑着对我说:“班头儿,也算我
一个。”我刚要往本子上记,吴宇突然说道:“林海,咱们还是照顾一下家庭条件困难的同学吧
。”我的笔停下来,不知吴宇专门针对柴一帆还是正好巧合。但柴一帆的脸唰地沉下来,他一字
一顿地说:“献血就说献血,不要老拿自己家穷说事儿,说多了就没意思了。”吴宇被噎的瞠目
结舌,他吞吞吐吐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说我自己,而是名额已经满了……”柴一帆乜他一
眼,转身走进寝室。

刚才还很热烈的氛围顿时凝固了。我问道:“还有谁报名?”没有谁说话,人群慢慢地散开
了。我和吴宇对视一眼,满脸苦笑,全班三个名额,现在光男生就四个了。我和吴宇进了他们寝
室,他给孙文静打了个电话。孙文静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吴宇,你告诉林海,男生如果没人
献也不要着急,女生这边就有三个了。”吴宇扭过头,对着我一脸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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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7:58 | 只看该作者
我躺在吴宇的床上,暗自发愁,现在连献血名额都成了香饽饽。突然,听见柴一帆在隔壁叫
道:“林海,电话。”我翻身爬起来,跑回寝室。接电话一听,原来是张伟。就听他唉声叹气地
说:“林海,我遇到麻烦了。”我说:“因为献血的事儿吧。”张伟奇怪问:“咦,你怎么知道
的?”我苦笑着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张伟抱怨道:“义务献血还定什么名额,谁愿意献
就去献呗!”我附和道:“就是,就是!”张伟又接着说:“这年头,谁想献血啊,给那么一点
钱,还不够买一包烟。”我也说:“是啊,是啊。”说着说着,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好像张伟
的麻烦和我恰恰相反。我急忙问他道:“你是说你们班没有人去献血吗?”张伟说:“是啊,你
们班不是吗?”嘿,我一拍大腿,叫道:“你们班的问题我给你解决了,我们班顶你们的名额。
”张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吗?”我答道:“那当然,你记得
不要把名额给别人啊。”嘱咐完,生怕他反悔,说声再见,我赶紧将电话挂断。坐在椅子上,我
长长地出了口气,也许张伟在电话那头也感到非常奇怪吧。

我对着吴宇寝室喊道:“别发愁了,名额问题解决了。”吴宇跑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我笑着说:“真是邪门,咱们班这几个名额被争的死去活来,而人家一班居然没有一个想去的。
”吴宇想了想,似乎突然得到了答案,他大声说:“一班是有名的贵族班,据说大部分同学都是
高干子弟,你忘了,上次咱们年级报特困生,一班连一个都没报。”我不再想其中的原因,问题
解决了,原因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献血那一天,先开始体检,谁也没有想到我们班竟然有两名同学体检不合格。一个是杜云峰
,他在体检前一天在网吧打了一整夜游戏,结果,谷草转胺酶偏高,不能献血。这下把他急地团
团转,他不停地央告我:“哥们,帮我和医生说说,我身体好着呢。”当我凑到大夫面前,刚一
开口,那位中年妇女便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你看,想献血的人多的是,我们当然要挑最好的
。”我看着她那一脸不屑的样子,觉得不可理喻而又无可奈何。另一个同学是郑冰冰,开学几个
月来,她的身体消瘦很多。我对她没有多少了解,但听刘月说她经常在外面做家教,往往是身兼
数职,每逢周末便穿梭在长春各个社区,不知疲倦地奔波着。据说她现在不仅能养活自己,甚至
还有部分富裕补贴家用。体检时她的血压很低,脉搏跳动过快,一量体重,竟然不到40公斤,她
可是一米六五的个头啊!当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大夫时,大夫皱着眉头对她说:“你不但
不能献血,简直还应该输血!”说完不住地摇头。郑冰冰还要再说些什么,早被自己的同学给拉
了出来。我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的姑娘,心里一阵难过,对她说道:“多注意点身体。”她点了点
头,眼泪竟然流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献血,心里怪紧张的。献血前,柴一帆拼命地喝着白糖水,而且告诉我道:“
林海,你也喝一点吧,这样能稀释血液,要把损失降低到最小啊。”说完,咕咚咕咚又喝了两大
杯。我看他那样子简直想笑。吴宇在一边挖苦他道:“就应该给你小子500块,抽你200毫升血得
有150是白糖水。”这次柴一帆倒是没有反驳,在一边嘿嘿笑了起来。

说话间轮到了我们。我和吴宇都很正常,谁也没有想到柴一帆竟然晕血!针头刚扎进他的身
体,他的脸色便由红而紫,当他看到身体里的血液一流出,居然“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把医
生吓了一跳,立刻过来许多同学将他扶起,好半天他才睁开眼睛,全身发抖,面色土灰。他挣扎
着还要继续献血,抽血的大夫吓的赶忙叫人把他搀走了。

献完血后,我一点特殊的感觉也没有,跑到出口,领了1000块钱和一包食品,掏出里面的巧
克力大吃起来。吴宇夺过我手中的食品,说道:“献了血谁还吃这东西,我今天中午要光明正大
地吃一顿排骨。”我看着他,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在B食堂要了两份排骨,两份土豆炖牛肉,摆在餐桌上,香气诱人。我和吴宇用肉汁浇着
米饭,狼吞虎咽起来。当我们打着饱嗝,走出食堂,在门口看到了一排宣传板。

我和吴宇走过去,原来是法学院律师学院社会实践基地的宣传材料。里面的重中之重是在吉
林省靖宇县设立的扶贫助学基金。杨靖宇,著名的抗日英雄,当日寇的铁蹄肆意践踏我东北大好
河山之时,杨靖宇将军组织武装,同日本帝国主义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他率领人民军在深山
丛林间南征北战,让敌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闻风而丧胆。当他英勇牺牲后,残无人道的日本
鬼子用刺刀剖开他的肠胃,发现里面只有少量的棉絮和草根。那些革命先烈以他们的血肉之躯造
就了新中国,但他们生活、斗争、牺牲的地方却依旧贫穷而落后。以杨靖宇将军的名字命名的靖
宇县至今还是国家级贫困县。那里好多革命先烈的后代还在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最
苦的是那些孩子们,连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都还非常困难。法学院律师学院学生会用了整整十二
副宣传板刊登了120名特困生的生活简介,号召同学们与他们结成对子,每个学期资助他们一百元
钱,帮助他们完成义务教育阶段的学业。

寒冬腊月,同学们来往于宿舍和教学楼都是步履匆匆,但好多人却流连在这里。我和吴宇认
真地看着宣传板上的内容,每个苦命的孩子都有一段让人心酸的故事。看着看着,我觉得自己如
今能够漫步大学校园,即使依旧一无所有,但同那些孩子相比我已然是莫大的幸福。而他们现在
还在同命运做着不懈的斗争,我想到了一年前,属于我的那段风风雨雨。

其中一个孩子的故事和我是如此的相似,甚至比我更为凄凉: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
亲开车搞运输,母亲在学校做教师。噩梦总是来的很突然,父亲在一次远程运输中,客死他乡。
父亲的死不但没有给家里带来任何补偿,反而要支付对方巨额的赔偿金。一个幸福的家庭在瞬间
彻底崩溃,妈妈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垮下了,在父亲去世半年后永远地离开了她。那一年,她只有8
岁,却经历了两次生离死别,习惯于在父母灵柩前放声大哭。在后来的日子中,她随着姥姥生活
,但在她10岁时,姥姥收割庄稼时摔了一交,倒在地上竟然再也没有醒来。她成了一个地地道道
的孤儿。此时,她的眼睛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了。后来她被一位从未见过的远房姑姑收留了。
姑姑对她很好,但姑姑家同样贫穷。这个孩子很争气,从进入学校那天起,年年在学校考第一。
一个乡村学校的学生,一个柔弱无力的女娃娃,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吉林省三好学生的优秀
称号。

她的名字叫谢婷婷。

她的故事深深打动了我,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漫天飞雪的季节,她也许会步
履蹒跚地跋涉在上学的路上,藏在口袋里的双手早被寒风吹的伤痕累累。在地冻天寒的夜晚,她
也许会凌晨就起床,用冰凉的湿毛巾擦一擦脸,然后继续自己艰辛的求学历程。她上课也许会偶
尔走神,那一定是她在幻想着自己的未来,无论多大的压力都无法将她击倒,在脆弱的外表下面
,她有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有着一颗无比坚强的心。

宣传板中间有张桌子,两个同学坐在里面负责收钱。他们没有戴手套,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我想走过去,又觉得脚步沉重,我多么想帮帮这个可怜而又可敬的孩子啊,可是我现在自己都养
活不了自己。我六神无主地站在那里,内心极度矛盾,以前上学过程所有的艰辛都涌上心头,特
别是在购物中心楼下彻夜苦读的场景历历在目。一阵冷风吹过,头顶松枝上落下一团积雪,正好
砸在我脸上,冰凉刺骨。我似乎突然清醒了,下定决心走了过去,从怀里掏出那1000元钱,小心
地在里面抽出一张,递给他们。一个同学收钱,另一个同学问我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说:
“林海。”她继续问我道:“你准备资助哪个孩子呢?”我说:“谢婷婷吧。”小姑娘充满歉意
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已经有人资助她了,你能换一个对象吗?”我想了一下说:“这一百块
钱就送给她吧,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能资助她到什么时候。”小姑娘看我一眼,没有说话,默默
地把我的名字记录下来。

我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吴宇跟上来说:“海哥,也许以后我们有更多的机会!”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吴宇说的机会是指将来我们有钱了可以帮助更多的孩子,但是如果现在
我们不去做,那么宣传板上展出的孩子就有失学的危险。我只觉得心里阵阵难过,看着那些凄凉
的故事,我总是把他们和我联系在一起,我真的不想看到他们辍学,就像我的弟弟,他的辍学对
我来说是怎样一种心痛啊。我第一次想,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钱那该多好啊,那样我就可以帮助天
下所有苦命的孩子,不要让他们再走我们经过的道路,无论如何他们都还只是个孩子,他们应该
有一个快乐而阳光的童年,那种艰辛的生活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太苦,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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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8:35 | 只看该作者
很快到了周末,因为要去月坛广场卖书,我很早便起床,同老板交接完毕走出网吧。地面上
布满了厚厚的冰层,午时融化的积雪在上面冲出一道道沟壑。通往前进广场的土路上是一排排简
易住宅,里面闪烁着昏暗的亮光,那里住的都是做买卖的小贩。棚子外面一堆堆冻坏的水果,大
清早就散发着阵阵腐烂的气味。我屏住呼吸,用手捂着耳朵,沿着光滑的路面跑会寝室。刚刚洗
漱完就接到了刘月的电话。

她说:“你起来了啊,我还怕你睡过头呢!”

我说:“今天外面特冷,你不要出去了,在寝室好好休息吧。”

刘月说:“我早起来了,正准备到你楼下呢,快点出来吧,要多穿点衣服。”

我挂上电话,正好吴宇走了进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道:“不洗脸了,挣钱要紧啊。”说完
,迷迷糊糊地跟在我后面。

我们走到楼下,刚出宿舍门,一股猛烈的寒风迎面扑来,其中夹杂的雪粒落在衣领里,遇到
温热的肌肤,迅速融化,冰冷刺骨。我和吴宇缩着脖子,向七舍的方向张望,就看刘月裹着火红
的羽绒服,顶着呼啸的北风,向我们这个方向跑来。

我们会合后,径直向月坛走去。那里已经搭好了摊位,细细的竹竿被铁丝捆在一起,笔直的
一长排。我和吴宇挨着,他是五号,我是六号。刘月看着摊位,我和吴宇进萃文楼取书。我们选
择了一些英语辅导教材和文学类作品,在光滑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把书运过去。一切准备就绪后
,已经八点多了。

这次书市的组织者学人书店在长春范围内的高校做了大量的宣传,因此许多外校的同学也都
慕名赶来。整个月坛广场热闹非凡,加上各类图书基本上都是三到五折,所以生意异常兴隆。我
们三个人护着两个摊位,绰绰有余。刘月缩成一团,把脑袋藏在羽绒服的帽子里,只露出两只又
黑又亮的眼睛,盯着往来的顾客。我和吴宇一边和人们讨价还价,一边相互传递图书,而刘月则
负责收款。半天过去,她的钱包明显鼓了起来。

那一天,同学们问的最多的书就是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那本书的定价应该是十四块多,而我们的进价是五块钱左右。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个指我们摊位
的书问:“《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多少钱?”

吴宇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说:“十五。”

瘦高个一看定价,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愤怒地说:“你当我是傻子啊?”
吴宇陪着笑脸道:“就这一本贵,要不你看看别的?”瘦高个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我迷惑地看着吴宇,问道:“兄弟,你脑袋没毛病吧?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吴宇诡秘地说:“海哥,你没学过营销学,等一会儿你就看好吧。”

问此书的人的确很多,但都被吴宇的漫天要价吓跑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娃娃脸,他也问:“《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多少钱?”

吴宇头都没抬,回答道:“十五。”

娃娃脸诚恳地询问道:“我买三本,按照定价卖给我成吗?”

吴宇故做玄虚地说:“就按我说的价格,你要再不买,书可就全卖光啦。”

娃娃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开了。铱此?谋秤埃?挚纯次庥睿?玖丝谄??br>
吴宇嘿嘿笑道:“海哥,放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乖乖地回来。”

看着吴宇那信心百倍的架势,我还真有点相信他了。果然,没一会儿,娃娃脸小跑着赶过来
,对我们说:“给我来五本。”说完,打开钱包,从里面掏出一百元钱。

我看着他接过书美滋滋地走开了,而吴宇站在旁边洋洋自得,心里说不出的困惑。吴宇则举
起一本书,使劲儿地挥舞着,同时大声宣布道:“《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十五一本,欢迎选购
,数量有限,售完为止。”说来也怪,随着他的呼声,四面八方的人群向我们涌来,将我们狭小
的摊位挤了个水泄不通,无数只攥着钱的手伸向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吴宇麻利地撕开摊位
下面的纸包,厚厚一摞带着印刷芳香的图书被他搬了上来。我们三人紧着忙活,在不到两个小时
的时间里竟然卖出了整整一百本。

我充满疑问地问吴宇:“这是什么书啊?怎么会这么火暴?简直不可思议。”吴宇解释道:
“这是当今最红火的网络小说,早上我们搬书时,我发现全部书市一共才一百五十本,我递给你
一包,自己拿了一包。当我在回去拿时,剩余的那一包已经被人拿走了。为什么我不肯便宜卖?
是因为此货可居啊!当那五十本卖光后,咱们这一百本就显得弥足珍贵了。你想想,如果是你,
你是愿意多花一块钱在这里买,还是愿意在这么冷的天去城里的书店买呢?”

吴宇说着,掩饰不住眉头的喜悦,手舞足蹈地说:“今天我们发财了,算一算,一本净赚十
块,一百本就是一千块啊。海哥,整整一千块啊!”

我看着他,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刘月站在一边快乐地数着手中的钱,无比兴奋。以刘月的
生长环境,即使是十倍于此的金钱也不会让她如此心动。只是这些钱,是我们用辛勤的汗水挣来
的,在这样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在别人都躲在寝室睡大觉的周末,我们冒着凛冽的寒风,通
过我们自己的劳动彰显了我们的价值。对于我和吴宇而言,钱便是钱本身,而对于刘月,钱最主
要是她能力的一种体现。或者,在里面有些许对我的关心吧,当我正注视着她时,她也抬起头看
我,在与我的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她脸颊腾起一片红云,头迅速垂了下去。也许,我早就应该把
刘月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在和我交往的过程中,她关切的眼神无所不在地笼罩着我。只是她的目
光过于犀利,让我看了不由自主地想回避。也许每个人都想走向前台,但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
想因为贫困而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和我吴宇一样,想过上那种最为普通的生活,我们也想有自
己的生活空间,那种过度的关心反而更会让我们不敢接近。也许,我更应该去了解刘月,毕竟她
是这个世界上一心想对我好的人。

时至中午,我们劝说刘月先去食堂吃饭。她却瞪大眼睛说:“我才不吃呢,我要等你们晚上
请我吃饭!”

吴宇一边整理书籍一边笑着说:“好啊,好啊,晚上我们请你吃火锅,这么冷的天涮上二斤
羊肉,再爽不过了。”

刘月兴奋地说:“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哦!”

午饭过后,书市里的人更多了,简直就是接踵磨肩啊。只是天空灰蒙蒙的,冷风变的逾加猛
烈了。我的手露在外面,被冻的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在触摸书本的时候已然失去了知觉。就在书
市如火如荼的之际,天空阴的更沉了。擦着地面扑来的北风席卷着积雪疯狂地向人们展开进攻。
摊位上的图书被吹的页面散开,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一阵狂风袭来,那些扎的不够牢固的摊位
轰然倒塌,上面的图书散落在雪地里。风越刮越大,摊位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来。我们的摊位也
在狂风中猛烈地摇摆,我和吴宇拼命地扶住那些支撑的竹竿。上面的书开始散落到地上,在这场
混乱的局面中一些人开始去拾地上的图书,再后来,伴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甚至有人开始同卖书
者去生抢散落在地上的书籍。我们的摊位也难逃厄运,看着一本本掉在地上的图书被人捡走,看
着那些人飞快地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我们心急如焚。可是我和吴宇却腾不出手来,因为我们知
道,万一我们的摊位倒塌,那么上面所有的图书都会散落地面,那种损失真的太可怕了。
110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59:03 | 只看该作者
刘月像个孩子似的急的团团转,最后,她弯下腰,在杂乱的人群中去拾拣失落的图书。她摘
下手套,与那些又高又壮的男生一起争抢。她被挤倒在地,衣服上粘满了积雪和泥污。她用一种
几乎哭腔的语气向人们企求着:“书是我们的,把它们给我们吧。”可是,没有人去理会她,任
凭她赤裸的双手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我焦急地对她喊道:“刘月,不要再拣了,不要再拣了。
”她爬起来,站在雪地里,无奈地看着我,眼泪流了出来,在脸颊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人群终于散尽,但脚下的积雪已经有十多公分。地
面上一片狼籍,凌乱的图书散落一地,上面印着一个个硕大的脚印。我茫然地看着周围,书刊上
掉下的纸页孤零零地在空中飞舞。一个瘦弱的女孩儿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辛苦了一天,不但
没有赚到钱,还要包赔书店大量的损失,怎么偏偏赶上这么一个倒霉的天气啊。我手上的力量一
松,书摊随之倒地。吴宇匆忙把书拣起来,同其他承包摊位的同学一起把书向萃文楼运去。

我看着刘月,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那里,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融化于她
的眼泪中。她呆呆地看着我,突然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踉跄扑过来要递给我。我急忙握住她的手
,上面冻出了一个个通红的小疙瘩。我在地上抓起新鲜的雪花,用力地在她手上搓着搓着。她温
顺地站在那里,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不曾想此时此刻我自己也已然泪流满面。我转过身,想抹掉
尚未流出的泪水,却意外地发现身边站着那个曾让我无比熟悉的身影,她不是吴宇,而是冬云!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梦幻中,而且是一个睡的沉沉的梦。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刻最不可能出现的人却
偏偏出现了,冬云站在那里,似乎已经注视我很久了。也许当她迈进吉林大学校门的那一瞬间就
被月坛混乱的场面所吸引,或者,她很早就发现了我,只是不敢确定,所以选择在旁边默默地观
望。当我与她对视时,她的眼神里顿时流露出兴奋的神采。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我自己也已然沉浸在睡梦中。冬云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睁大眼睛
,缤纷的雪片落在她的皮衣上,更显得她风姿绰约,恬静幽雅。我跑过来,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
。她始终对着我微笑,拔下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传来的是刘德华的一首经典老歌《来生缘
》,那雄浑的男低音夹杂着淡淡的忧伤,在我的耳边久久地回荡。

一首老歌也许会打开我们尘封已久的记忆,我忘记了眼前皑皑的白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青
山碧水的乡村。自习课上,冬云缠着我给她唱刘德华的新歌《来生缘》。我真的不会,但又不愿
让她失望,于是承诺道:“三天内学会唱给你听。”回到家里,我天天收听电台的点歌节目,直
到第三天晚上,在我的祈祷之下,收录机里终于传来了我期盼已久的声音。我赶紧把它录下来,
家里那最原始的单卡收录机磁头已经磨的千疮百孔,放出来的声音如同绞了带子一样。一个晚上
,我都在练习。弟弟从被窝里探出头,问我道:“大哥,那是什么歌啊,吱呀吱呀的,难听死了
。”我关上录音机,跑过来对弟弟说:“我给你唱首歌吧。”弟弟一骨碌坐起来,兴奋地鼓掌道
:“好啊,好啊。”我清了清喉咙,收敛笑容,开始演唱,特别是刻意地模仿了刘德华的颤音。
没想到弟弟竟然听的入了迷。他傻乎乎地看着我,连声说:“好听,好听,再唱一遍。”我问道
:“真的好听吗?”弟弟睁大眼睛说:“是啊,是啊,还想再听呢。”我呵呵笑着,爬上炕,把
弟弟的脑袋塞进被窝里,说道:“听什么听,快去睡觉。”弟弟还要挣扎,但被我使劲儿按住,
他反抗了一会儿,最终乖乖地睡着了。第二天下午放学,我和冬云来到了校园前面的高地。那有
一片果园,果树刚刚长成,上面挂着稀疏的果子。我和冬云坐在草地上,她眯着眼睛,把头垂在
膝盖上,像一只庸懒的小老鼠。我背对着她,轻轻地唱着那首歌……一曲完毕,没想到冬云和弟
弟一样兴奋不已,她扭过头来,对我说:“再唱一遍。”我一遍一遍地唱着,她一遍一遍地听着
,直到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我们走下高地,各自回家。

如果说这也是浪漫,那么浪漫的日子简直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同冬云在一起,总会让我觉得
轻松而温馨,那种快乐的感觉来自内心世界,不需要任何的修饰与雕琢。就像此时我站在冬云旁
边,忘记了漫天飞舞的大雪,也忘记了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我们相对无言,但都从对方的目光
里读出了那份关切的眼神。
我激动地问:“你怎么会来到长春?”

冬云说:“给你打了一千个电话,却没收到你一个回音,于是想来看看你在忙些什么。”

我愕然,原来以前那些电话真的是冬云打来的。我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冬云淡然道:“如果你想找一个人,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他。”

我无语,在冬云的口气里我感到了深深的责备。

刘月注视我们良久,吴宇收拾完书也跑了过来,满头大汗,他催我们道:“海哥,到楼里吧
,小心把两位女士冻坏了。”

我如梦方醒,招呼她们走进萃文楼。吴宇问冬云道:“你是哪个院的,好像没见过你啊。”

冬云摘下耳机说:“我不是吉大的,我是北师大的。”

吴宇又问:“东北师大吗?”

冬云微笑着说:“北京师大。”

吴宇听了,很吃惊,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注视着我,刘月也是相同的表情。

我忙解释道:“这是冬云,我最好的朋友,她在北师大读书,今天来学校看我,我原来都不
知道。”

刘月走上来和冬云打招呼,我向冬云也做着同样的介绍。外面的雪越来越大,我们被困在楼
里,肚子饿的呱呱叫。最后,吴宇实在忍不住了,他提议道:“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问:“去哪里呢?”

吴宇说:“去学校外面的皓玉火锅店吧,我都要被冻僵了。”

我看了看两位女士,想征求一下她们的意见。冬云开口说:“我们去天都吧。”

吴宇愣了一下,天都大酒店位于吉林大学正门,是当时校园旁边唯一的一家高档酒店。如果
不是冬云提出来,恐怕我和吴宇想都不敢去想。我犹豫一下,说:“是不是远了点?”

冬云说:“我就在那里住。”

刘月在一旁插嘴道:“那就去天都吧,正好把冬云送回住处。”

我们鼓足勇气,从温暖的教学楼冲进了鹅毛大雪中。北风呼啸,我们相互扶携着向天都走去
。那个时候,萃文楼后面还很荒凉,覆盖上厚厚的雪层后反而显得异常壮观。也只有在东北才有
那样奇美的景象,正如主席所书“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脚下“咯吱咯吱”作响,眼前雪花飞
舞,时不时地会落到我们嘴里。我们艰难地跋涉着,简直是在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不太遥远的
路程,我们却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进了酒店的大门,方觉得温暖如春。头顶上的雪花迅速融化,
把头发弄的湿漉漉的。我们相视而笑,大家都狼狈已极。

吴宇嚷嚷着吃火锅,我们围坐一团,转眼间就消灭了四斤羊肉。吴宇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
,而两个小姑娘却显得胃口不佳,冬云大概是不习惯火锅的口味吧,而刘月明显是忧心忡忡。我
们当时都疏忽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刘月的手刚刚在雪地里冻伤,如今在火锅旁一烘烤,伤势
迅速恶化。吃到最后,她甚至连筷子都握不住了,不知是热,还是痛,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下
来,脸色异常难看。

我紧张地问:“怎么了?”

刘月痛苦地说:“我的手好疼。”

我抓过她的手一看,原来鼓起的地方都已变的暗红,让人看了触目惊心。我忙把她从椅子上
拉起来,给她戴上手套,然后对冬云说:“你和吴宇先坐一会儿,我带刘月去医院,很快就回来
。”

冬云站起身,关切地问:“严重吗?你先送刘月去医院吧。我现在吃好了,在楼上等你们,
我的房间是1203。”说完,对着我们微微一笑,显得优雅而高傲。

吴宇紧吃两口,也站起来,对我说:“海哥,你留下陪冬云,我带刘月去医院。”

我看了看刘月,她的眼圈突然红了,一向男孩儿化的刘月今天竟然变的如此脆弱。

我嘱咐冬云好好休息,然后同吴宇、刘月重返那个冰雪世界。外面的雪已经盖过了脚背,走
没一会儿,鞋子里一片冰凉。一向繁华的前进大街如今空空荡荡的,车辆稀少。我们走到学校正
门时,刘月突然说:“吴宇,外面太冷了,你先回学校吧!”吴宇站在雪地里不知所措,他看了
看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吧。”我们就此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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