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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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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0:47:18 | 只看该作者
吴宇慢慢地听了进去,他不住地点着头。突然,他问我道:“海哥,你是怎么改掉你的脾气
的?”

我被他问的愕然了,似乎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我改了吗?也许没有,否则我就
不会对吴宇大打出手;也许确实是改了,纵然没有改彻底,但同以前相比已然是截然不同了。想
到这里,我竟然为自己高兴起来。我想了想,对吴宇说:“也许是我体会过这种冲动带给我刻骨
铭心的痛吧,或者说环境也很重要,如果还是让我生活在原来的圈子中,恐怕我一辈子也改不了
,但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和新的人物接触,我感觉就像获得了新生。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一切
都可以从头再来。在这样的条件下,也许会相对容易地改掉我们的坏毛病。”

吴宇嘿嘿笑着,说:“你啊,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放心,我也会改掉我的坏毛病的
。”

我看着他也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吴宇又忧郁地对我说:“海哥,你说我们的人参该怎么办啊?”

我沉默了,最后,我咬着牙说:“是男人就要勇敢地面对一切困难。照目前的形势看,这次
我们是赔定了,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正视现实。”

吴宇痛苦地垂下头,良久之后,他抬头看着我,道:“说的对,是男人就要敢于正视现实。
就算这次失败了,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重新开始。”他顿了一下,语气坚定地说:“不过,人
参是我摔碎的,我绝不会让你承担任何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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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同时将吴宇从雪地里拉起来,说:“那是我们共同的风险,本来就是要两个人承
担。走,我们上自习去。”

吴宇拍拍身上的泥污,问我道:“你今天不去网吧了?”

我说:“到昨天正好两个月,我和老板说好了,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准备考试,先不去了。”

走在路上,吴宇对我说:“如果我们得奖学金就好了,一等奖学金两千,几乎是我们一年的
学费啊。”

我的心一颤,吴宇继续说:“而且那还名利双收呢。”

我对他说:“别做梦了,这半年我们过的糊里糊涂,别补考就不错了。”

自习室里静谧而温馨,临近考试,大家都在紧张地复习。我和吴宇坐在窗边,埋头背着笔记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记得自己还是个学生,才找到了高中那种久违的氛围。我看的很认真,
直到传达室的老大爷拎着钥匙,摇摇晃晃地要锁楼门,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里。刚回到宿舍
,就见袁若海风风火火地跑?矗?辜钡匚饰庥睿骸澳闩苣娜チ耍拷裉焐?芑岱⒊灯绷耍?欢嗌儆
凶?模?憧烊タ纯窗 !?br>
吴宇没反应过来,问:“我去看有什么用?”

袁若海说:“怎么没用?你是生委,早去就能抢到有座的票。你看你拖拖拉拉的,对班里工
作太不负责了,可有点失职啊。”

吴宇这才明白过来,他把书往桌子上一丢,问:“去哪里问?”

袁若海说:“五舍308室。”

吴宇听了,急匆匆地跑出去。

我回到寝室,看见柴一帆正在吃方便面,他看到我一脸的不自然。我冲他笑笑,也不知道说
什么好。于是把自己的床铺好好收拾收拾,毕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在这儿住了。

我刚打扫干净,吴宇兴高采烈地跑回来,他进入我们寝室,横着向我冲来,举着一个档案袋
炫耀道:“哈哈,别看我去晚了,但运气还不错,咱们班有座的还真不少。”说完,一屁股坐在
床上,将袋子里的车票通通倒在床上。同学们闻讯赶来,各自认领着自己的车票,这项工作轻松
而简单。我拿到自己的票,是考试后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真是幸运,我有座,经过推算,还临窗
呢。然而,分到T60时,难题显现了。我们班一共订了八张T60,两个北京的同学乘此车直接回家
,其余六个同学都是要到北京去转车。问题是只有五张有座,另外三张是站票。大家都看着吴宇
,吴宇则盯着我。我想了想说:“三个女生都给坐票,剩下的坐票给离家最远的。”同学们听我
说的合理,纷纷点头附和。我看了看要坐此车同学的行程,最远的分别是吴宇和袁若海。我把车
票交给他们,袁若海还推辞一番,而吴宇竟然没有丝毫的客气,直接把票接过去。我不由自主地
瞄他一眼,这似乎不是我平常所认识的吴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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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0:49:15 | 只看该作者
分票完毕,吴宇说:“明天下午考试,我们上午要去扫雪。”

他刚说完,同学们一片哗然,纷纷抱怨道:“考试这么紧张,还要去扫雪,真烦。”

吴宇说:“每个人都要去,这是我们的义务。”

同学们嘴里嘟囔着,回到各自寝室。吴宇看看我,我马上又给女生打个电话,要孙文静组织
女生明天早起,八点准时在楼下集合去前进广场扫雪。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后挨个寝室敲门,直到八点钟男生才集合完毕。也难怪大家不想起来,
窗户上结了厚厚的冰花,预示着外面是一个地冻天寒的世界。我带着同学们去学校仓库里领工具
。刚刚走出宿舍楼,脑门便被冻的生疼,我们跺着脚,吐着白雾,走出五百多米,来到仓库,扛
上铁锹、扫帚大家都被冻的面无表情。几分钟后,女生赶来,我们浩浩荡荡地向前进大街走去。

到了扫雪现场,我们被那狼籍的场面惊呆了。连续数日的大雪堆积在路面,一辆辆汽车飞驰
而过,积雪被轧成坚硬的冰层。走在上面无比光滑,一锹下去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大家面面相
觑,最终把无奈的目光投向了我。一阵寒风袭来,冰冷刺骨,我吐掉进入口中的冰渣,说:“大
家还愣着干什么?快干啊,早干完早回去。”

我话音刚落,同学们纷纷扬起工具,投入到紧张的劳动中去。开始的时候,大家干的热火朝
天,耳边此起彼伏的工具声不断。但这种热情没持续多久便在这冰雪覆盖的环境里慢慢降温。有
的人开始磨洋工,有一锹没一锹地铲着,十几分钟都没挪地方。而我和吴宇都已汗流浃背,吴宇
将羊皮大衣甩在地上,弯着腰,像小旋风一样扫过雪面,没一会儿便清理出一大片。相反柴一帆
抱着柄铁锹,难得动一动,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我早已习惯了眼前的一切,无论什么时候
,人与人都是不同的。我拎起吴宇的大衣,向柴一帆走去,想让他穿上,抵御一下风寒。他见我
走来,满脸尴尬,忙不迭地铲着雪。我在他后面把大衣给他披上,在他回头的一刹那,我突然发
现他的耳朵明显异常。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我叫他别动,瞪大眼睛仔细观察,我真的希望此时看到的一切都
不是真的。只见他的耳廓外围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我甚至能感觉到白色部分正在疯狂地扩散。

我碰了碰他的耳朵,胆战心惊地问:“有感觉吗?”

柴一帆茫然地问我:“你在碰我吗?”

我使劲儿捏了一下,焦急地问:“现在有感觉吗?”

柴一帆木然地摇摇头,我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心想完了,他的耳朵肯定被冻坏了。以前听人
说过有些人在哈尔滨把鼻子冻掉了竟然毫无知觉,但那是当笑话听的。而现在,这活生生的惨剧
很有可能发生在我同学身上。我的心都凉了,铁锹在我手中脱落,“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柴一帆困惑地问我道:“班长,怎么了?”

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想用新鲜的雪花帮他搓搓,但生怕只要轻轻一碰他的耳
朵就会掉下来,那会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场景啊。最后,我一咬牙,拉起柴一帆飞快地往宿舍跑去
。一路上,我气喘吁吁,他不停地挣扎,急切地问我怎么了,我说回去再说。等到了宿舍,他也
满头大汗。进了楼,我止住脚步,坐在楼梯上喘着粗气。柴一帆被我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恍惚间猜到与他的耳朵有关,伸手去摸。我慌忙站起来,将他的手击落,他不解地盯着我,我
拉着他向寝室走去。刚打开门,柴一帆便受不了了,冰冻的耳朵开始融化,耳廓的外围渐渐肿胀
起来,鲜红如血,让人看了触目惊心。豆大的汗珠儿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最后,他开始嗷嗷乱
叫,在寝室中央疼地乱蹦。这种状态持续了半个小时,扫雪的同学纷纷归来,见到他龇牙咧嘴的
样子都很奇怪。当我把事情的经过对他们一说,每个人都很后怕,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的耳朵。
我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下次再去扫雪,一定要记得戴耳包!”柴一帆眼睛里噙着泪水,可怜
巴巴地对我说:“班长,下次我们雇人去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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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0:54:0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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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我知道他说要雇的人就是徘徊在门口的下岗工人。

一九九八年,国企改革进入攻坚阶段。为了提高效率,加速企业的现代化进程,各种改革措
施层出不穷,其中之一便是精简人员,大量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奉献着的老工人开始下岗了。特别
是在东北,这个老工业基地下岗现象尤其严重。我们永远都不应忘记那一批人,他们自己承担着
我们整个国家改革带来的阵痛。似乎在一夜之间,他们失去了工作,除了极少数人通过自谋职业
获得成功外,大部分人很长时间都无法适应新的生活。他们四处打零工,想方设法赚钱以养家糊
口。

在那个大雪不断的冬天,我们宿舍传达室旁边经常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们。他们衣服陈旧,
但都很整洁,自带工具,见到有扫雪的班级便凑上去说:“同学,用不用我为你们扫雪?你们全
班的活,我干完只收你们一百元。”毫无疑问,他们开出的价格极具吸引力,一个班就算只有三
十人,那么每人只要出三块多钱也就足够了。三块钱对这些大学生算的了什么呢?也就是少上一
个小时网,少吃一根冰棍的问题。慢慢地,很多班级都开始雇人扫雪。我们班也有人提出这个建
议,但被我断然拒绝。人家四五十岁的人都能干的活为什么我们这些年青人不能干?人家一个人
都能干的活为什么我们一个班都不能干?最绝的借口就是“刺激消费、拉动内需”,认为我们雇
那些下岗工人也是在帮助他们,让他们有钱可赚。提此建议者理直气壮,但我都一笑置之,只是
对他们说:“我们能干的活就不要老是想着花钱,看看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下岗工人,我们
也要想一想父母的钱挣的有多么的不容易。”

也许我的话有点假大空,但在班里却并未遇到什么阻力。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大的权威,而
是同学们对此建议本来就褒贬不一。家境殷实的同学觉得这钱花的值,而家境困难的同学则认为
既然自己能做,凭什么还要从本来就干瘪的钱包里再度掏钱?即使是平日里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也
会为此而争论不休,但又有谁会看到那些下岗职工的艰辛呢?你只要看看他们有多么节俭就会知
道他们平日有多么清贫。让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瘦瘦的,黑黑的,每天都坐在我
们宿舍楼前等着找活干。她生性乐观,总是笑呵呵的,饿了就啃几口带来的馒头,渴了就跑到水
房喝上一大口带着漂白粉味道的凉水。她带来一个塑料瓶,但里面的水在零下三十几度的低温下
早就冻成了冰坨子。

我无论如何和也不能去雇她,我无法想她那样单薄的女人冒着凛冽的寒风孤独地清扫着积雪
,同是赤贫阶层,总是有些共同的心声。

我看了看柴一帆,却感觉到所有的同学都在盯着我,透过他们的眼神,我捕捉到这样一条信
息,那就是:班长,我们是想在冰雪中锻炼自己,但是我们更不想冻掉自己的耳朵!

我正在犹豫不决,大师走过来,什么都没说,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塞进我手里。接下来,
大家纷纷掏钱,我知道多数人的意见是不能违背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我回到寝室,突然想起一直没看到吴宇,这小子扫完雪后能跑到哪里呢?
我正琢磨呢,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们寝室门一开,吴宇匆匆跑进来,拉把椅子坐在我
前面。我问他:“干什么去了?”

他掸着身上的冰渣,说:“呵呵,我刚才去火车站把票卖了?”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把火车票卖了?你不回家了?”

吴宇笑着说:“是啊是啊,一百多的车票被我卖了二百,现在春运这么紧张,T60真是一票难
求啊,何况我的票还有座,哈哈。”他说完,一脸炫耀的表情。

此时,躺在床上的柴一帆说话了,自从吴宇公然和他叫板后,两人基本行同陌路,柴一帆冷
冷地说:“生委,别忘了咱们班好几个同学也是T60,但是都没座,你却把有座的票给卖了,怎么
说都有点过分吧。”说完,扭头对墙,一言不发。

吴宇听了,呆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柴一帆说的不无道理。

这些日子,吴宇真的是不走运,做什么都不顺利。他送孙文静小老鼠是他形象的转折点,后
来他的种种言行都慢慢地传入女生的耳中。他公开叫骂柴一帆让所有的同学都认为他暴躁而粗俗
,这次他作为生委把有座的车票卖掉而致其他无座的同学于不顾更让他声名狼藉。生活真是如此
,一件极其细小的事都可能败坏一个人。渐渐的,吴宇成了我们班里最孤独的人,好多女生在校
园里碰上他都会视而不见,擦肩而过都不会同他打个招呼。开始的时候,吴宇茫然不知所措,他
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同学为什么变的如此冷酷。当时我也不明白,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吴宇是好朋
友,关于他的非议是从来不肯对我讲的。但很快吴宇便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开始独来独往,甚
至连我也不爱理睬。

好多时候都是一种误会,同学之间又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呢?到底是不是柴一帆告的密?是
,一点疑问都没有,但问题是柴一帆和那位买参的同学是老乡,彼此又非常熟悉,既然他知道人
参被摔的内幕,那么告诉自己的老乡又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再说吴宇,他卖车票也是有原因的
。当我们承认倒卖人参失败后,我们面临的结果就是血本无归。我和吴宇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赔了
进去,可是现在我们除了两箱子人参外一无所有,简直让人欲哭无泪。事实清晰地告诉我们,这
些参拿回家也许更不好卖,吴宇便暗下主意这个春节不回家了,除了省下路费,还可以利用寒假
找份家教,慢慢地赚些钱。他的想法远远比我复杂,他一直都在为摔碎那箱人参懊悔不已,他固
执地认为所有的损失都是他造成的,而且倒卖人参的主意也是他出的,全部损失都应由他一人承
担,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我回家时把我的五百块钱还上。

也许,同学们在知道吴宇面临的困境后会原谅他,至少不会像现在那样冷落他,但吴宇什么
都没说,他只是在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我们身上的负累已然太多,如果一样一样都要同他人解释
,那要解释到什么时候才会解释的清楚啊!无论是朋友的同情与关心,都是身外之物,我们要想
顽强地生存下去,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吴宇后来告诉我,在倍感孤独的时刻,他总是用但丁的这句话勉励自己:走自己的路,让别
人去说吧!

几许心酸,几许无奈。误会在慢慢地扩大,吴宇渐渐地被排斥在这个集体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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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0:57:1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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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考试结束,我们迎来大学第一个寒假。

想想回家后见到亲人的场景,同学们早已归心似箭,在学校的每一分钟都如坐针毡。白天,
大家忙着收拾行李,晚上走掉一批,剩下的都是第二天的火车。刘月是坐飞机走的,她没在学校
订票,直接买了两张长春到深诘幕?薄?br>她打电话要我下楼。我刚到门口,就见她裹着红色的
羽绒服从日晷广场跑来。同开学之初相比,刘月清瘦了许多,眼睛显得很大,增添了几许灵气。
她将一张机票塞到我手里,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角挂着微笑。

我有点不知所措,她说:“和我回深圳吧,我把工作都给你联系好了。”

我忙推辞道:“不,我要回家。”

刘月不解地问:“那份工作不累,工资却是你在网吧的好几倍。”

我感激地对刘月说:“可是我要回家,我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


刘月怅然地注视着我,见我坚定的表情,不再坚持,问我道:“回家有钱吗?”

我的脸腾的红了,她那毫不掩饰的关心总会让我有些许的尴尬。我低着头说:“有。”

现在我只想早点回家,只想早点见到妈妈和弟弟。前不久弟弟给我写来一封信,告诉我他已
从山西回来,正在家里和妈妈一起建大棚养蘑菇。他语调轻松地向我描绘着现在的生活,但经历
了种种坎坷的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会像他说的那样一帆风顺。我只想早点见到他,也只有见到
他我才会知道他真实的生活状态。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一直在寝室发呆。有些同学叫我出去看通宵电影,但被我婉言拒绝。
那天深夜,大雪纷飞,我盖着被子,注视着路灯下壮观的雪景,通宵未眠。第二天,吴宇一大早
跑来敲门。

他对我说:“昨晚下大雪了,今天要不要扫雪?”

我说:“扫。”

他对我说:“那我去找人了。”说完,转身便跑。

我感到有些难过,曾与我共同患难的兄弟此时却连和我说句话的兴趣都没有了。他跑出很远
,却突然回头对我说:“海哥,你在宿舍等我,我可能回来晚点儿,但一定要等我啊。”听到他
叫我海哥,我倍感亲切,不由自主地跟出宿舍,对他说:“好的,早点回来。”吴宇点点头,跑
下楼梯。

我回到寝室,困意涌上大脑,一觉睡到中午。

醒来后,我发现那几个看通宵电影的人都已回来,躺在床上睡的正香。我刚坐起身,就听到
有人敲门。打开宿舍门一看,竟然是段老师。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门口,对我说:“林海
,组织你们班没回家的同学去扫雪。一定要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否则不能回家。”我答应着,
他说完,急匆匆地向其他寝室走去。

我有点心虚,不知吴宇找的人干活怎样,都已经中午了,还没有一点消息。我想还是要去现
场看看,于是穿上衣服,向前进大街走去。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零星的飘着雪花,北风苍劲有力而又无孔不入,它顺着我的衣领钻进
去,每个毛孔都感受着刺骨的严寒。

经过一番跋涉,我来到前进大街,远远望去,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弯着腰在那里清扫着积雪。
他只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在这样一个白皑皑的世界里红的那样耀眼。我向他走去,他却没有一
点知觉,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上的工具。然而,就在我逐步接近他时,我突然发现在路边丢着一
件我无比熟悉的羊皮大衣,我顿时呆在路边,扫雪人偏巧一回头,他竟然就是吴宇!

他也刚好看到我,凝滞的目光一下子鲜活起来。他丢下工具,向我跑来,头发里满是冰屑,
他问我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那一幕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脑海,即使现在想起依然无比清晰。那
是怎样震撼人心的场景啊:宽阔的马路上空空荡荡,吴宇一个人,扬着铁锹,轮着扫帚,从清晨
干到中午。冷风无情,撕割着吴宇的面庞,他的脸被冻的铁青。在其他同学准备回家过年之际,
吴宇却在雪地里苦苦地挣扎。狂风卷过地面,薄雪随风飘舞,将吴宇笼罩其中,形成一副无限凄
美的画面。无须说东北的冬天有多么寒冷,有的人扫一会雪耳朵就会被冻坏,有的人站在外面一
分钟都会感到窒息。但是吴宇已经在这种低温下持续劳动了四个小时,只有丢弃在地上的大衣与
他相伴。有多少人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又有多少人在看过通宵电影之后正躺在床上做着美梦?
而吴宇在紧张的考试之后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已然将自己的车票卖掉,要在异地他乡度过自己进
入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而且在滴水成冰的街头扫雪,以便让自己顽强的生存下去。同是一个班
级的同学,我们的生活方式和生存能力有多大的差异啊!

我问他道:“最近三场雪都是你一个人扫的?”

吴宇嘿嘿笑道:“是啊,我觉得这钱赚的蛮容易的,也就半天,一百块钱啊!”

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特别难过,这才是真正的血汗钱啊,他居然还认为来的非常容易。

我抓住他的肩膀,不容质疑地说:“和我一起回家吧!”

吴宇的脸被寒风吹变了形,他木然地摇着头,态度无比坚定,但在他稍纵即失的眼神中我分
明看到一丝回家的渴望。他对我说:“谢谢你,海哥,不过这个寒假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北风袭来,我不禁瑟瑟发抖,吴宇从繁重的劳动中突然停下后,也被冻的缩成一团。我知道
我无法改变吴宇的决定,只好在地上拾起工具,轮胳膊干了起来。

我在前面铲,吴宇在后面扫,他扫的是那样仔细,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半个小时后,终于打
扫完毕。吴宇拾起地上的大衣,我们一起向学校走去。

吃过午饭,已经一点多了。吴宇过来送我,我对他说:“你帮我背包,我扛着人参。”

吴宇却说:“你不要往回拿参了,我会想办法把它处理掉算。”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
块钱,递给我道:“海哥,这是你买参的钱,相信我,我会把损失降到最低的。”

我把他的手推开,说:“我知道你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回家的路费,还有扫雪的钱,对吗?
你把它收起来,这些都是你的血汗钱。既然我们一起倒卖人参,无论是赚的还是赔的,都是我们
两个人的。”

吴宇还要坚持,我皱着眉头说:“你再不收起来只能说你把我林海看的太扁了。”

吴宇只好收起钱,站在我面前。我对他说:“这么冷的天,你不要老是往外面跑了,等我回
来再慢慢想办法,没准什么时候我们就摸彩票中奖了呢。”

吴宇苦笑着,我们拿好东西,走出宿舍,坐222直奔车站。到车站后,发现里面接踵磨肩,春
运时期人流如潮。我和吴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到站牌前。没多久,入口打开,人群像溃堤
的洪水一样涌了进来,我和吴宇紧张的四处躲闪,生怕脆快的人参再次摔坏。历尽周折,我终于
登上从长春发往石家庄的列车——514。找到座位后,我立刻瘫软在上面。吴宇帮我把箱子放好,
然后在人群的夹缝中挤出火车。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吴宇在站台上注视着我,直到火车启动。我
打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我对着吴宇大喊:“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吴宇使劲儿地对我点
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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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0:59:11 | 只看该作者
很快,火车驶出了长春站,开始在广袤无垠的雪地中纵横驰骋。

我倒在座位上,竟然睡着了。似乎过了很久,只听有人在大声地叫喊着:“谁买座?三十一
位,三十一位。”

我抬起头,睡眼朦胧,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在过道里肆无忌惮地叫喊着。这是典型的车
座贩子,他们甚至和铁路部门的工作人员相勾结,贩卖车座渔利。很显然,他的生意不错,手中
的座位很快被抢售一空。一个小伙子没因抢到还很遗憾,在我身边不停地嘟囔。我突然发现这也
是一个赚钱的机会,赶忙站起身,对那个小伙子说:“你要座吗?我这个卖给你。”小伙子很高
兴,爽快地掏出钱,我顺手接过,将把位子让给他。

车厢里拥挤不堪,我周围的人大都是返乡的农民工,他们大口地吸着旱烟,呛得我头晕目眩
。我挣扎着向车厢的连接处走去,却发现脚下已躺满了人。他们铺着报纸,把脑袋躲在座位底下
,鼾声大作。我站在连接处,呼吸着新鲜空气,那里的车厢上结着厚厚的冰坨,寒风在我身边缠
绕。我裹紧衣服,瞪大眼睛,毫无睡意。我在想着妈妈,想着弟弟,想着那个虽然破旧但带给我
无限温暖的小家。

凌晨三点,我来到滦县,在候车室一直坐到天亮。寒风刺骨,饥肠辘辘,车站外面灯火通明
,酒香不断,我却连吃碗面条的钱都舍不得。直到早上六点坐上公车,在田野里一阵飞奔。在我
精疲力竭之际,汽车突然停了下来。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小山村!

42
人最怕的是什么?并不是贫穷和困苦,而是一种来自内心的孤独。

当我考上大学,弟弟又去了山西,留给妈妈的恰恰就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再困难的日子,只要身边闪动着两个儿子的影子都会带给妈
妈无穷的动力。当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时,妈妈经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深夜,妈妈躺在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无奈中,她瞪大眼睛,无神地注视着黑暗中的每个角落。她似乎看到爸爸正在冥冥中对她发笑
,年青时那些浪漫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其中,一家四口共同度过的幸福生活多么温馨而短暂啊。妈妈又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走
过的风风雨雨,她似乎又看到两个儿子正乖巧地睡在她身边,但当她伸手去触摸的时候却发现两手空空。

妈妈经常睡着睡着就泪流满面。繁重的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没有一点时间去琢磨生活,只是在万般无奈的时候才会想一想自己的未
来。当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自己也就功德圆满了。她强烈地盼望这一天,却又极度恐惧这一天。妈妈是在想: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自己
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也许那时,自己早就老的迈不动步,成了一个人见人烦的老太太!妈妈打定主意:将来绝不同孩子们生活在
一起,自己一定要留在这间略显古老的房子里。无论这间房子有多么的破旧,它都是自己和自己深爱的人共同建成的!在这里,妈妈留下了多
少回忆啊。无论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都已深深地镌刻在妈妈的脑海里,终生难忘。妈妈想,如果那一天迟早要到来,自己也一定要把生命结
束在这里。想到死,妈妈没有任何的恐惧,人生那么多苦难都经历过了,死反而成了一种解脱。妈妈害怕的是一种孤独,一种难以言表的孤独
。妈妈一直没有再嫁,全心全意地抚育两个孩子,除了那与生俱来的舐犊深情外,还有对爸爸深深的爱。她甚至渴望早一点在另外的世界见到
那张熟悉的面庞,但她无法确定迎接她的是地震后千里迢迢赶来的微笑,还是离婚时那冰冷无情的面孔。爱情真的是难以琢磨,与爸爸相濡以
沫的那段岁月带给妈妈的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每当想到这些,妈妈眼中都会噙满泪水,纵然她拼命地眨着眼睛,泪水依然会夺眶而出,打湿枕
巾。

妈妈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她是决然不会想到爱惜自己的身体的。

最初那段日子,妈妈百无聊赖,同姥爷、姥姥忙完地里的农活便开始天天背着篓子到山上拾柴禾。那简直就是一种麻醉自己的手段。天不
亮妈妈就起床,做上一大锅粥,这就是妈妈一天的伙食。她简单地吃点东西,然后顶着晨雾去上山。别人都是拾一篓子就回家,妈妈则是不停
地往返于家和山坡之间。直到中午肚子饿的呱呱叫,她才会在家里做短暂的停留,吃点饭,喝点水,然后又继续开始那种单调的劳动,直到太
阳落山。妈妈每天要拾七八篓子的柴禾,一个月下来,门前的柴草堆积如山。妈妈变的沉默寡言,一个人独守空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直
到有一天,姥姥挪着小脚来到我家,掀开锅盖,见到里面冰凉的剩粥和早上留下的咸菜,老人落下了辛酸的眼泪。她抓住妈妈的手,声泪俱下
地说:“闺女,你可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妈妈我可还等着你给我送终呢……”妈妈听了,泪如雨下。此时的妈妈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她甚至
觉得自己非但不能帮助自己的孩子,甚至已经过早地成为了孩子们的负担。她不想清闲下来,只想找点事情一直忙碌下去。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深秋。

我在前文说过,在我们村子北面有一条铁路,即大秦线。以前的时候,人们只知道它是日本人帮着修的。主要负责从大同往秦皇岛运煤,
再转卖日本。据说那些煤都被日本人用来填海了,一些老人在晒太阳的时候会对此事议论纷纷,无非是说小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中国的煤绝对
不应卖给它云云。似乎这条铁路本身与我们的生活并无相关,只是深夜轰隆而过的火车声经常把我们从睡梦中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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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0:59:40 | 只看该作者
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曾经打过铁路的主意,他就是林福增。

说起这个人,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八岁丧父,母亲改嫁他乡,倔强的他留了下来,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的
劳动能力,村里将他交给他的伯父抚养。他的伯父是个老光棍,人送绰号“臭鸡子”,个头很矮,满脸皱纹,每天在村里靠卖泥人为生。最初
那年,伯父对他不错,还把他送到学校读书。但第二年,伯父利用他的大部分积蓄买了个东北媳妇。那个女人好吃懒做,且带来了一儿一女,
伯父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新的家庭当中。林福增退学了,每天在家里干杂活,还少不了要挨堂兄妹的欺辱和伯母的责骂。他每天穿的脏兮兮
的,大冬天也是一身的单衣。就是这样的生活也没持续太久,又过了两年,伯父突然病故了。当时,村里有很多的传言。有人说他是被那个东
北女人毒死的,有人说他是累死的。那个东北女人继承了伯父的全部财产,将伯父的房子变卖后又要变卖林福增的房产。只有十一岁的他身上
迸发出压抑许久的野性,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挥舞着菜刀,将伯母领来看房的人吓的不敢前进一步。那个东北女人的行经引起了公愤,几个
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握紧拳头要冲上去将她一顿暴打。最后,她拉着自己的孩子灰溜溜地跑掉了。

林福增自此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任何亲人。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见他在铁路上徘徊,捡着旅客丢下的易
拉罐和方便面袋。他非常渴望和小伙伴儿们一起玩耍,但只要他一靠近我们,就会有孩子朝他身上扔石块儿、吐口水,他便一脸惊恐地跑开了
。有时,他还会把破烂的鞋子跑丢,引得后面的孩子哄堂大笑。

一个冬天,爸爸从唐山回来,他带来了我最爱吃的小笼肉包和我最爱看的连环画,最后竟然还从箱子中取出了一个新鲜玩意儿——单卡收
录机。整整一个下午爸爸都和我一起玩。我们说什么那个收录机就说什么,在当时我看来真是特别的神奇。直到晚上,爸爸陪我玩的满头大汗
,我方才放过他。爸爸松口气,往收录机里放了一盒磁带,里面立刻传来了悠扬的唢呐声,是一首欢快的秧歌曲。要知道,在八十年代的农村
,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听到这样的曲调啊。

我们正听的如醉如痴,爸爸突然指着窗外说:“你看,那个孩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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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外望去,一个单薄的身子正趴在我家的栅栏上,目不转睛地向里面张望着。那一天,外面正飘着小雪,他站在雪中竟然一动不动。我
对爸爸说:“他是林福增。”爸爸想想说:“是不是林德的儿子?”我漠然地摇摇头,我根本就不知道林德是谁。爸爸赶紧叫正在过堂做饭的
妈妈,妈妈进来一看,说那个孩子正是林德的儿子。爸爸急忙让妈妈把他叫进来,寒冬腊月,外面滴水成冰啊。

林福增走进屋子,小脸冻的铁青,从黑暗中走进光明,他的眼睛还有些许的不适应。爸爸拉着他上炕暖和一下,他却固执地不肯上来,嘴
里嘟囔道:“叔,我太脏了。”然后蹲在地上烤着炉火。爸爸给他裹上一件大衣,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终于缓了过来,又继续全神贯注地
听着唢呐曲。

突然,他指着收录机,眨着大眼睛对我说:“这个东西,我爸也给我买过。”

我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就吹牛吧。”

他的脸一下红了,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没,没,我没有吹牛,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挖苦他道:“那它现在放哪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被我玩坏了,然后,然后就丢了,我也不知道丢哪了。”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垂到膝盖上,再也不说话。

我知道他在说谎,还想继续揭穿他,却发现爸爸在旁边对我使劲儿地挤着眼睛。

没多久,妈妈把做好的饭端上来:大米粥、葱花饼、一大盆热腾腾的白菜炖粉条。说来也怪,那时我最讨厌吃的就是粉条,所以一看这道
菜我就皱起眉头,嘴里嘟囔着:“又吃粉条。”妈妈骂我道:“小畜生,粉条你都吃腻了,真应该让你赶上三年灾害那段日子,净让你吃草子
、啃树皮,看你还挑食不挑食。”我顶嘴道:“树皮也比粉条好吃。”爸爸听了呵呵直笑。妈妈让林福增上炕,但他死活也不肯脱鞋,最后妈
妈只好给他盛了一碗粥,夹了一张饼,他站在地上吃。

平日里,爸爸最喜欢吃粉条,但那一天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妈妈也是如此。林福增大口地吃着,很快,那碗粥和饼被他消灭干净。他并
未吃饱,但他端着碗却不好意思再要。妈妈赶忙给他又盛一碗,鼓励他道:“多吃点。”林福增听话地点点头,狼吞虎咽起来。我和弟弟吃点
东西就饱了,爸爸妈妈也很快就放下碗筷,只剩下林福增一个人伴着唢呐声大口地吞咽着。在那时,我真的没有体味过饥饿的感觉,所以被眼
前林福增的吃相惊呆了。他像一头饿狼,在丢下开始的羞怯后便放开了肠胃,竟然把饭桌上所有的食物都吞吃干净。他是那样的瘦弱,虽然要
比我大个五六岁,但身高却与我差不了多少,真怀疑他的肠胃居然能装下这么多食物。最后,他抹着嘴,打着饱嗝,肚子变的滚圆,他不好意
思地对着我们笑了。

我由衷地赞叹道:“你真能吃。”

他的脸腾地红了,转而抬头,对爸爸说:“喇叭真的好听,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喇叭声还以为过年了呢。以前一过年就有饺子吃了。”

我笑话他道:“过年还早着呢,放鞭炮的时候才过年呢。”却发现妈妈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挂满了泪水。

林福增对我们的收录机恋恋不舍,但还是要走了。妈妈拦住他,从衣柜里一通翻腾,找着我不穿的衣服,但也没有找到几件,毕竟他比我
高些,我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不怎么合适。最终,妈妈只拿出了一条毛裤,两条毛衣。

爸爸突然说:“你看看上次给林海买的那套运动服。”

妈妈迟疑了,她抬头看着爸爸,爸爸紧着催促道:“快点找吧。”

妈妈不情愿地在衣柜里抽出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我一看就急了,跳着脚说:“不成,我还要呢!”那是上月爸爸新从唐山买来的。因
为我平常长的比较快,爸爸往常给我买的衣服普遍偏小。那一次,爸爸特意给我买了件大的,结果回来一试还真就是大好些,气的妈妈不住地
责备爸爸,爸爸则只是在一边笑着不说话。不过那个样式我真是喜欢,简直就是爱不释手,死活要穿在身上,不肯让妈妈把它收起来。最后妈
妈不得不对我解释说:“等等吧,再有几个月就过年了,没准那个时候就正好了。”自那时起,我就一直盼着过年穿新衣服呢。谁知现在爸爸
居然要把它送给别人,我怎能不急呢?爸爸劝我道:“下次爸爸再给你买,你看这位哥哥身上的衣服多少啊!”我看了看林福增,可不是吗?
他衣杉褴褛,肩膀和小腿都露在外面,确实可怜。但我还是舍不得,在向爸爸提出了诸多要求后方才点头。妈妈给林福增穿上衣服,那个孩子
感动的热泪盈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爸爸赶紧去扶他。他死活也不肯起身,直到最后他被爸爸抱起来。他呜咽着说:“叔,我不会忘记
你的,我吃过咱村每一家的饭我都记得。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说完,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爸爸的眼圈也红了。最后,他跳到地上,要
走时,爸爸又把炕头一纸袋卡通饼干塞到他手里。他一手接过饼干,一手抹着眼泪,扭头走出屋子,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那一年,林福增只有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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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1:00:3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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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会变化的,似乎在一夜之间,林福增就变的痞性十足。他再也不受人欺负,反而开始欺负别人,有时还会跑到学校门口找低年级的学生要钱。一天,他竟然抢了我同桌两块钱,还扇了他一记耳光。我知道后大怒,虽然当时我只有十一岁,但由于个子大,反而学会打抱不平了。我叫上班里几个小伙伴,在门口拦住林福增,冲上去就揣了他一脚,然后拳打脚踢,谁知他竟然毫不还手。打了几下,我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盯着我说:“不是我怕你,而是你们家曾有恩于我,我不能打我的恩人。”他当时只有十六岁,讲话却像港台片里的武林侠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之后,我很少见到他。后来,我家里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十八岁了。不过,十八岁的他还是比我高不了多少。他也就一米六五,瘦瘦的,但那张脸长的愈发凶狠。不知在同谁打斗时他的后背让人砍了一刀,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夏天我们一起在沙河里游泳,见到他的后背都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那时他已经开始有点钱了,也许他是我们村里最早盯上铁路的人吧。

最初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偷铁路,只是觉得他很顽皮,经常看到他在铁路旁跟着火车跑。我们村口有一个小站,偶尔有些避让的火车会停在那里,只要火车一减速,他便灵活地攀上去,钻进车厢里。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慢慢地,大家都知道了他有钱的原由,因为一天晚上,有人看见他从火车站成袋成袋地往家背大米。很快,村里一些好吃懒做之徒便也开始偷火车。他们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车速稍微一减,他们就能爬上去。要知道火车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运输方式,从汽车到粮食,无所不有。而那些人只要爬上车,能偷的东西他们都敢偷,再也不像林福增那样只偷些大米白面之类的东西。那是一种名副其实的暴利活动,很快,这部分人就成了村里最富裕的,当大部分村民每天都在吃窝头啃咸菜的时候,他们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猪蹄与猪肘,好菜好酒不断。那些人白天睡觉,晚上忙碌,偶尔现身街头也总是红光满面。

但这种“幸福”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深夜,二雷子等人在火车上卸下几吨锌锭,转手卖了几千块钱。当时正值严打时节,而且锌锭是国家稀有金属。此案震惊了公安部,公安部和铁道部责成天津铁路分局与地方公安系统联合侦查。很快目标锁定在我们村子附近。但由于现场遭到破坏,又无目击者,此案一度陷入僵局。谁知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深夜到乡派出所报案,指名道姓说是林福增偷的。当时我乡派出所所长系李子真,他一听喜出望外,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立功机会。于是迅速出警,摔干警火速包围了林福增的家。谁知天不作美,偏偏那一夜林福增到邻村看电影,没有堵着。有同他关系不错的哥们,见到警察气势汹汹的样子,急忙跑到邻村给他报信。林福增因为偷铁路一直提心吊胆,听到报信后连夜逃离了这个城市。这个案子就此中止,但林福增的出逃使警方确信他就是本案的案犯。

半年之后,林福增以为风头已过,返回村子。谁知清晨他刚回来,中午几辆三轮摩托车便驶向了我们村子。十几个便衣警察在李子真的率领下急冲冲赶往林福增家。林福增闻讯后飞快地爬到房顶,在连排的房顶上狂奔,跑到尽头时,他纵身跳到草垛上,然后滚落地面,毫发无伤,撒开两条腿逃命。警察开着三轮摩托追他,但他很快跑到山脚下,向山上窜去。他腰里别把菜刀,比《乌龙山剿匪记》里的钻山豹还要飚。在万般无奈之际,李子真拔出手枪,对天连放两枪以示警告。谁知林福增以为政府要镇压了他,跑的更快了。两声枪响后他竟然以为自己躲过了两发子弹,于是在心中大骂警察的枪法臭,殊不知此时李子真正在后面眯着眼睛瞄他。终于,他扣动了扳机,要知道他在部队里可是有名的神枪手啊!伴着枪声,林福增到在血泊里。当警察冲上去时,他拔出菜刀做垂死挣扎,恨得李子真要一枪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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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林福增终被生擒,但此一役让他一举成名,尚未入狱,便已威震狱警。因为他,全县开了公审大会。虽然他百般辩解,但偷锌锭的事终归还是扣在他头上。在审判长宣判之际,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台。当听到自己被判入狱八年时,他的眼睛都红了,对着抓捕他的李子真吼道:“我出来之日,就是你家破人亡之时。”

这些事已然发生在六年之前了。

林福增的被捕对全村人都是一种震慑,偷盗铁路的行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销声匿迹了。直到一九九九年的秋季,开始有些人到那些停留在小站里的火车上去扫煤。大秦铁路线上的车辆主要都是运煤的,从大同直达秦皇岛,然后通过水路转运日本,而火车直接回大同。在外行人眼里,返回的车辆都是空车,毫无价值,但在部分精明的村民眼里这些空车都是富的流油的煤矿。他们爬上去,将车厢里的煤底清扫干净,然后打开车门,将收集的煤推下来,背回家,这些国有资源就成了自家的财富。

很快,更多的村民投入到这项劳动中来,他们成夜地守在火车站旁的土地里,和衣而睡。当那些进站的货车响起刺耳的鸣笛声,他们便从梦中醒来,扛着工具冲上火车。一夜下来,运气好的话可以扫到一两吨煤。没多久,我们村子涌现出一座又一座的煤堆。慢慢地,一些工矿企业开始到我们这里买煤,同煤矿上的煤相比,扫的煤价格低廉。随着时间的推移,扫煤的市场逐渐形成。普通的村民手里也开始有了闲钱,我们这个最偏僻的小山村开始变的富裕了。

这一切妈妈都看在眼里,她那原本消沉的心重新振奋起来。

妈妈开始拎着化肥袋子,带着小笤帚,颤颤巍巍地来到火车站。显然,妈妈孱弱的身躯无法同那些青壮年劳动力相比。她不能敏捷地爬上火车,而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别人将煤背走,然后伏在地上,颤抖着手将人剩下的煤底扫起来。别人扫着火车的煤底,而妈妈则扫着别人的煤底。再后来,妈妈开始四处帮人撑着口袋,只是为了人家扫完后留给自己的煤底能够多一点。很长时间,妈妈一直伏在遍布石子的铁轨旁,小心翼翼地清扫着石缝里的煤面。她仔细地搜寻着,扫完一个煤底又一个煤底,忙碌整整一个晚上也收集不了两袋煤,但她还是乐此不疲。她的想法是只要能挣来一分钱也好啊,挣的每一分钱她都不花,她都要留给她的两个儿子!深夜,扫煤的人躲在土坡下面,或者睡一会儿觉,或者三五成群围成一团打牌。这里本来就是男人的天下,女人们都猫在家中睡懒觉。她们只要在清晨给归来的男人做好饭就算完成了全部任务。这个时候,妈妈一个人,蜷缩在铁路旁,睁着昏花的眼睛持续地劳动。偶尔有辆火车在妈妈身边风驰电掣般驶过,妈妈只好趴在地上,双手抱头,生怕被火车掀起的狂风卷到车轨里。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个体的人显得多么的渺小啊。火车过后,地面尚微微地抖动,妈妈已然爬起来,继续抠着石头。

无须说有多么辛苦,妈妈的双手裂开了一道道口子,鲜血刚刚渗出来便同黑色的煤面混为一体。妈妈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这种超负荷的劳动,她背着半袋子煤都会累的气喘吁吁。每次爬那高高的护坡对妈妈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开始的时候,她将袋子扛在肩头,走没几步便把袋子抱在怀里,最后只能是人在前面艰难地爬行,把袋子死死地拖在手中。有时,在即将登上坡顶的那一瞬间,袋子突然从妈妈手中脱落,滚到护坡下面,煤也散落一地。妈妈只能含着眼泪爬下去,拾起袋子继续清扫着。

天边泛起鱼肚白,妈妈静静地坐在护坡上。地面冰凉,但这对忙碌一晚的妈妈来说也已是最好的休息了。她眯着眼睛,等宋二婶赶着小驴车来接宋二叔,妈妈便同他们一起回家。宋二叔门前的煤卖了几次,我们家的煤堆终于也高了起来。一天,妈妈高高兴兴地把一个买煤人领到我们家,但那个人一见我家的煤就摇起了头。他对妈妈说:“你看你家的煤颜色不正,质量不好,土的含量太大。”妈妈难过地说:“这些都是我扫煤底扫回来的。”买煤的人说:“这样的煤我们不要。”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妈妈一个人怅然若失。

宋二婶跑过来安慰妈妈道:“你不要着急,他不要,总有人要的,咱们有煤还怕卖不出去吗?”

妈妈无声地点点头,望着眼前高耸的煤堆,心急如焚,难道自己辛苦一月的劳动成果真的就一文不值?妈妈联系了一个又一个买主,都因煤的质量问题拂袖而去。最后,来了一位,他是自家生火用。妈妈仿佛在黑暗中捕获一丝光明,她急切地向那人解释着自己的煤有多么的好烧,但买主看了煤的质量,连连摇头。妈妈急的差点掉下眼泪,近乎于失态地把买主拉进屋子,当场生炉子烧煤。妈妈一阵忙活后,满脸的泥污,买主也被屋子里的浓烟熏的泪流满面。但炉子总算点燃了,妈妈瞧着旺旺的炉火,脸上露出了笑容。买主可能是被妈妈的虔诚打动了吧,决定将妈妈的煤全部买下来,但价格是别人的一半。这种交易并不是很公正,妈妈扫来的煤质量虽然不好,但也决然没有差到那个程度啊。他可曾知道,妈妈收集一袋子煤所付出的心血至少是那些健壮男子们的十几倍乃至于几十倍!纵然如此,妈妈还是高兴不已。她帮着人家装好煤,然后接过三百块钱,捧在手里,如获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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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1:02:5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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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妈妈也希望它能持续下去,但没多久,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的生活。

他瘦瘦的,高高的,面色白皙,眉清目秀,二十四五岁的年龄吧,戴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叫田小青,从小在石家庄长大。他的姑姑是我们村里第一位大学生,曾在基层法院做过副院长,后来为了自己老公来到石家庄做律师,在一家规模很大的所里做主任。她老公是她大学同学,两个人毕业后同在基层。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文笔受到省里某位领导的青睐,一纸文书将他从基层调到省会,自此平步青云,在仕途一帆风顺,成为该领导的贴身秘书。夫妻二人几十年如一日,从未红过脸,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在事业上双双获得了成功。但生活总是难得完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孩子,多次到医院检查,结果是两个人都完全健康。最后他们只好把田小青接到身边,对这个侄子视同己出,对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但偏偏这个孩子就是不争气,拎起书就犯困,但一说打架就精神。磕磕绊绊中总算念完了初中,他姑父托人找关系,把他送进河北金融学校,毕业后又费了很大劲将他安置在工商银行某储蓄点。温室中长大的孩子总是不知生活的艰辛,田小青在姑姑的呵护下一点也不懂得珍惜机会。他在工作中差错不断,三天两头收假钞,最后他看见储户就生气。偏偏有一天碰上个倔人,不住声地批评他办事效率低,服务态度差。直说的他火冒三丈,出口成脏,那个储户嘴皮子也不饶人,两人隔着窗口一阵骂。他血往上涌,拎着银行里供防暴用的橡胶棒就冲了出去,劈头盖脸一阵痛打,打得那人当场倒地,满脸开花。结果是他被清理出银行队伍,他姑姑为此支付了巨额医疗费用。

斑斑劣迹让姑姑对他失望透顶,他也自觉无趣,于是说要回老家看望父母。姑姑也图个清净,欣然应允,于是他回到了这个阔别许久的乡村。

他原本并不想回家,因为他从骨子里看不起农村人。但这次回家的感觉却与以往不同,他周围开始聚拢了一批无所事事的小痞子,在他们身上他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一天,他们正在镇政府旁边的小饭店喝酒,从外面进来一伙人,那群人坐在邻桌,说话的声音很大,听口气似乎是过往的司机。其中一人开酒时,不小心将酒盖弹起,正落到田小青的汤碗里。田小青将桌子一拍,破口大骂,对方也不示弱,恶语相讥,田小青拎起一瓶尚未开盖的啤酒照对方头目砸去。那人躲闪不及,瓶子在他脑袋上碎了,酒与血水混着流下来。两伙人打成一团,吓的老板慌忙报案。没多久警车开到,将他们一个不剩地拉到派出所。

在讯问室,所长白景文命他们站成一排,挨个抽嘴巴子。当他来到田小青面前时,田小青说:“我要打个电话。”白景文瞪大眼睛说:“打个屁,我先抽你。”伸手就是一巴掌。田小青叫道:“我是宋致学的侄子。”然后闪身躲开。白景文刚喝过酒,眼睛通红,他问道:“宋致学是谁?”田小青道:“是刘玉成的秘书。”白景文红着眼睛说:“刘玉成?我不认识,照抽你不误。”说完,又扬起手,田小青扯着嗓子喊道:“刘玉成是咱们省的副省长。”白景文停在半空的手凝滞在那里,整个人目瞪口呆,讯问室一片寂静。最后的处理结果在大家意料之中,田小青很快被释放出来,那群司机也没敢要什么医疗费,自己到医院包扎完伤口,开上车飞也似地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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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1:06:54 | 只看该作者
自此,田小青成了我们乡里一霸,认识“爬子”则是他生活的转折点。

爬子的真名,我已然忘记了,但他那奇特的身影我则记的根深蒂固。他之所以被称为“爬子”,是因为得小儿麻痹落下了残疾,自腰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我以前见到他时,他总是梳着长长的辫子,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控制方向,一只手摇着扶手,跑的飞快。作为一个残疾人,他从未消沉,而是从容面对生活的各种挑战,这种顽强不息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钦佩,但他又极端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些卑劣的行径确实又为正直的人所不齿。他在家里聚众赌博,从中抽头,开设游戏厅,想尽一切办法引诱孩子们到这里玩耍。对于那些沉湎于游戏的中小学生,他不仅供吃供住,还在深夜给他们放情色录象。家长们恨的牙根疼,无数次向派出所举报他,他却安然无恙。原来,所长大人偶尔也会光临他家,带上几位干警堆长城。不过,白景文并不图钱,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爬子那新进门的老婆。两个人的特殊关系简直是村子里公开的秘密。爬子对这些闲话丝毫不感兴趣,一如既往地经营着自己肮脏的生意。

但他与田小青的认识却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村民生活。

爬子对这个派出所长都礼让三分的人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天,小青在他家玩过台球后,爬子将他叫回家里,两个人小饮几杯。酒酣耳热之际,爬子对小青说:“兄弟,咱们眼前有一个好营生,你敢不敢干?”

田小青拍着胸膛说:“什么营生,天底下没有老子不敢干的事。”

爬子双手撑着地,凑过来说:“现在村民在铁路上扫煤,利润丰厚啊。”

田小青轻蔑地看他一眼,不屑地说:“那种脏活,挣多少钱我都不干。”

爬子谄笑着说:“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动也不动就能滚滚来钱。”

田小青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的残疾人,问:“真的假的?”

爬子在田小青耳边一阵嘀咕,田小青不禁喜形于色,两个人说:“一言为定。”然后举杯相庆。

一个夜晚,村民同往常一样来到车站。暂时没有火车进站,人们三五成群地玩着扑克,有些白天没有休息的人裹着大衣睡觉。立冬已过,一天冷似一天,但这些质朴的村民只要想到能赚钱,所有的辛苦都变的并不重要了。突然,公路上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睡觉的人在梦中惊醒,睁大眼睛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一辆警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从上面跳下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老实的农民都惊呆了,转而四散奔逃,就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们都没有忘记带上扫煤的工具。顿时火车站乱成一团,白景文拔出手枪,对天连放两颗子弹,将奔逃中的村民吓的魂飞魄散。

这事过后两三天都没人敢去扫煤,但在利润的驱动下,人们又壮着胆子返回车站。但没多久,白景文率领干警再一次光临车站。终于,村民被吓怕了,再不敢靠近车站一步。就在这时,爬子出现了。他开始往外放风,说自己能摆平派出所,只要扫煤的人认缴部分煤就可以了。基于他与白景文的特殊关系,村民对他的话还是相信的,反而纷纷过来央告他。没多久,以爬子、田小青为首的扫煤大队成立了。全村所有扫煤的人都归大队统一管理,每人每天视收获情况向大队交纳最少一袋煤作为“税金”。爬子果然没有吹牛,田小青每天晚上只要组织几个兄弟在车站里转一圈,村民交上的煤就能堆成小山。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家钱反而赚的这么容易,以至于经常在深夜从睡梦中笑醒。

是啊,他又怎么能知道农民赚钱的艰辛,他只要给白景文送点礼就可以纵情地压榨那些老实的农民了。

妈妈还在坚持着,她白天在家干活,晚上去车站扫煤,终日难得休息。一个深夜,妈妈拖着半袋子煤,艰难地爬上护坡。她的脸被煤染的漆黑,额头沁满了汗水。她坐在冰凉的地上想歇一会儿再走,谁知突然从旁边窜出几条黑影,其中一人用手电直照着妈妈的脸,妈妈被强光刺激地睁不开眼睛。她伸手掩面,一个又瘦又矮的小伙子冲上来,伸手打落妈妈的胳膊,骂道:“躲什么躲,偷着来扫煤的吧,交煤了吗?”妈妈一见眼前的架势,很紧张,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扫别人的煤底。”那人撇撇嘴说:“只要你到车站来扫煤就必须交煤,要不然就叫警察抓了你。”说完,伸手来抓妈妈的煤袋,妈妈急忙去抢,两个人僵持到一起。小伙子眼露凶光,逼视着妈妈道:“你松手!”妈妈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慌忙把手松开,小伙子一扬手,将煤袋子甩出老远,里面的煤散落一地。那个王八蛋还不罢休,踢腿将妈妈踹倒在地。这时,周围已经聚拢了很多人,爬子摇着轮椅出来,趾高气扬地叫道:“都看见了吧,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有些不要脸的人扫煤不交煤,等把我们气急了就直接和你们收钱,或者我们就不管了,让警察天天来堵你们,把你们都送到号子里。”他指着妈妈又说:“再有不守规矩者,就是比这更惨的下场。”妈妈眼睛里满含着屈辱的泪水,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成了别人的反面教材。她挣扎着站起身,那个小伙子居然又推了妈妈一下,他自觉没有用力,但妈妈却重重地摔倒在地。

宋二叔从人群中挤出来,扶起妈妈,他愤怒地说:“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算什么本事?”

小伙子骄横地说:“连你也照抽不误。”说完,扬手打了宋二叔一记耳光。

宋二叔握紧手中的镐头,怒目而视,却发现小伙子身后一群人正对着他摩拳擦掌。宋二叔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白眼狼,真亏了你小时侯那么多人帮你。”

小伙子毫不示弱地回应道:“你怎么不说有的人背后给我捅刀子,害的我坐了六年牢?”

妈妈听了这话,突然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单薄的身子,说:“你,你是福增?”

小伙子一脸的惊愕,反问道:“你是谁?”

宋二叔插嘴说:“她是林海的妈妈。”

妈妈看着眼前凶神恶煞般的林福增,说不出话来,同她记忆中那个可怜的孩子判若两人。妈妈抹掉眼中的泪水,拾起掉在地上的煤袋子,往回走去。林福增听了宋二叔的话,仔细地回忆眼前这个老年妇女是谁。突然他想起了林海,同时也想到眼前这个苍老的女人曾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予过他最无私的帮助,他一下子呆住了。见妈妈转身离去,他如梦方醒,对着妈妈的背影喊了声:“婶!”妈妈没有回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她心情极度复杂,但绝不仅仅是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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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9 01:14:2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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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福增快步跑到妈妈面前,拦住妈妈,不住声地道歉。但在这种情况场合妈妈一分钟都
呆不下去,她固执地往前走,急的林福增抓耳挠腮。最后,他万般无奈,跑回来,在地上拎
起一袋子煤,扛到肩上,从火车站一直跟着妈妈走回家,路上一声不吭。

当妈妈在黑暗中打开房门,在回头时,林福增已然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只有他扛来的
那袋煤躺在地面上,证明这个人确实曾来过。妈妈回到屋子里,空荡荡的,刚才发生的一切
都仿佛是在睡梦中。

子夜时分,夜凉如水。林福增走在回车站的路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体味着难得
的自由。要知道,他在天津的盐滩上度过了整整六年的牢狱生活啊。在这六年里,他遭了多
少罪,受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从进监狱的第一天起他就睡末板床,正对着马桶,
而且这倒马桶的活也就理所当然地归他了。慢慢地,他看出了一定的门道,在这牢房里面,
每个人的地位都直接和床位挂钩。从临门处往后数,依次为一板、二板、三板……而这牢房
老大睡的就是一板。全牢房里的人都对他唯唯诺诺,甚至管教也让他三分。睡二板、三板的
人物也都比较特殊,或者是一板的心腹,或者就是认识管教,反正在这个房子里前三板就是
贵族。贵族自然有贵族的活法,其余的罪犯都要像奴隶一样去伺候他们。比如外出劳动,总
有人先把一板的活干好,平日里如果谁吃不惯监狱里的集体伙食还可以单要小炒,但无论是
谁要小炒都要先分给一板一半。林福增是个穷光蛋,孤苦伶仃,入狱后没有亲人来探望他,
他手上更是一个闲钱也没有,别人吃小炒的时候他只有干看的份了。不过,就算他有钱他也
不会买的,监狱小卖部的东西贵的吓人,一包方便面要十块钱,一根细细的火腿肠也要五块
,就说小炒吧,一份素炒土豆片都要十块,比外面贵上好几倍。钱在这里发挥了重要作用,
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买小炒,就可以把一板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就可以成为他的亲信,而
不再受人欺侮。林福增什么都没有,整天被狱友呼来呵去,吃尽了苦头。那真是一种暗无天
日的生活,平日里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他第一次挨打就是因为放了个屁,还是个无声的屁。
当时大家正在吃午饭,一板突然闻到一股异味。他驳然大怒,把饭碗摔到地上,破口大骂道
:“哪个狗娘养的放屁了?”二板、三板如临大敌,煞有介事地囔囔道:“谁?”大家四处
张望,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林福增身上。他正埋头吃饭,突然有人劈手打掉他的碗筷,几个人
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扔到牢房的角落,不由分说一通暴打。在最初的一年里,林福增不知挨了
多少次打,而且每次都被打的不明不白,只有一点他记得非常清晰,那就是挨打的位置比较
固定。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牢房里装有监视器,而只有那个角落是监视器的盲点。

在所有的狱友里,林福增最痛恨两个人,一个是一板,那是个满脸大胡子的家伙,光看
外表,不知道要比自己壮实多少,他因抢劫入狱,被判了十年徒刑,另一个就是原来的末板
,尖脑袋,也是又瘦又小,跟自己体积相差无几。他是个奸犯,而且未遂,像这个罪名是
监狱里最让人看不起的,因此他在末板一直睡了三年多,再有两年就要出狱了。林福增的到
来终于使他逃离了末板床。他庆幸于自己再也不用倒马桶了,似乎把自己以前受的所有的气
都发泄在了林福增身上。每次林福增被打,他总是冲锋在前,拳打脚踢,毫不容情。看着他
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想到平素他在一板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林福增都觉得恶心。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林福增受尽了狱友们创制的各种刑种。最让他无法容忍的是深夜
里一群散发着汗臭的男人在他身上不停地乱摸,做着各种下流粗俗的动作。林福增的精神快
要崩溃了。终于一天晚上,他出人意料地爆发了,他想起了《动物世界》中的一副场景,那
就是猴群中老猴王衰老后,新猴王向其挑战的画面。想着想着,他热血沸腾,他幻想着自己
击垮了一板,从此占据了他的位置。他咆哮着向一板冲去,大胡子正沉浸在睡梦中,冷不防
被林福增卡住脖子,卡的他直翻白眼。他拼命挣扎,但林福增已抢占先机,将大胡子死死地
压在下面。屋子里的人被弄醒了,他们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都糊涂了。尖脑袋最先明白过
来,他扑到林福增身上,却不想林福增一伸腿,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将他一直蹬出去有三五
米远。尖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再也不敢往前冲了。正在林福增已经取得绝对优势之际,几位
管教闻讯赶来,将林福增从大胡子身上拽下来。大胡子趴在床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管教怒气冲冲地把林福增带到管教室,林福增的情绪极度激动。他晃着胳膊解释自己曾
如何被他们欺侮。其中一个瘦高个的管教不停地让他闭嘴,但林福增还是喋喋不休。最后这
位管教扬起手中的橡胶棒向他砸去,慌乱中林福增伸手去迎,只听“咔”的一声,他的右臂
小骨骨折了。

谁也没有想到,他在监狱中的转机由此而生。他嚷嚷着要出去告状,把管教吓的不轻。
当初他只是想威胁着管教把自己胳膊治好也就算了,谁知后来监狱长都亲自来看望他。他虽
然不明白刑法中有个虐待被监管人罪,但也大抵猜出来管教的过错不轻,于是抬高了要价。
最后监狱长把他调入了厨房,在那里呆了四年多,并最终减刑释放出狱。

他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所谓的家早已没了家样。打开房门,屋顶麻雀乱飞,地上老鼠乱
窜,进入鼻子的是一股让人作呕的酶味。没有电灯,也没有蜡烛,他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
然后推开门向二秃子家走去。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在狱中计划好的,他一定要找到二秃子,问
问到底是谁告的密。六年的时间过去了,村子的布局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凭着记忆摸到二秃
子家,使劲儿敲打着房门。没一会儿,就听二秃子媳妇在里面喊:“谁啊?”林福增叫道:
“找二秃子。”那个女人没好气地说:“他不在家。”林福增又问:“他去哪了?”那个女
人道:“还能去哪?在爬子家耍钱呢呗。”林福增二话不说,拔腿向爬子家赶去。

离着老远就见爬子家灯火辉煌,院子里挂着灯,几个半大小子正在玩台球。林福增直接
冲进过堂,东西屋都有人。他直奔东屋,发现里面有七八台游戏机,一群孩子正玩的兴高采
烈。他扭头向西屋看去,炕上、地下摆着好几桌麻将,烟雾缭绕,那些人红着眼睛玩的正欢
。林福增在案板上抓起菜刀就冲了进去,虽然他自己气势汹汹,但那些赌徒正在极度痴迷中
,根本没人拿正眼瞧他。他拎着刀仔细搜寻,结果在炕上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二秃子,他正笑
嘻嘻地往怀里搂钱。林福增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甩手把菜刀剁在桌子上,二目圆睁,直勾勾
地盯着二秃子。二秃子一抬头,发现是林福增,当时就傻了。

林福增面目狰狞地问:“当初是不是你告的密?”

二秃子本来就色厉内荏,一见林福增动了刀子,早吓的魂飞魄散,心中想辩解,嘴上却
不由自主地承认了。

林福增火冒三丈,提菜刀就要砍了他。正在这时,坐在炕头的爬子突然叫道:“福增,
你疯了?”林福增略一犹豫,爬子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死死地抱住林福增。他大声质问道:
“你刚出来吧,还想再进去吗?”他的话如晴天霹雳,林福增顿时想到监狱里那痛苦的记忆
,登时呆在那里,二秃子抓住机会,跳到地上,连外套都没穿,一个箭步窜进寒冷的夜色中


聚赌的人兴趣正浓,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爬子叫他媳妇扶他上轮椅,把林福增
拖到后院。他媳妇聪明的很,赶紧炒菜烫酒。没一会儿,爬子和林福增就坐到了酒桌前。林
福增确实饿了,他感激地看了看爬子,又瞅了瞅一桌子酒菜,这些美味在监狱里真是想都不
敢想啊,他贪婪地吃了起来。在他酒足饭饱之际,爬子拍着他肩膀说:“福增,你是条汉子
,以后就跟着我干吧。”

就这样,林福增从监狱回到家中第一天晚上就成了扫煤大队中的一员。第二天晚上他随
着刚刚认识的田小青等人去火车站,却没成想碰巧遇上了妈妈。林福增走在回去的路上依旧
后悔不已,他使劲儿拍着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混帐。他怎么会忘记妈妈呢?在他最困难的时候
帮助过他的每个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那位满面煤灰的老太太同
昔日帮助他的那位端庄秀丽的婶子联系起来。纵然人会变老,但也不会衰老的这么快啊。他
略微知道我家发生的变故,便独自发誓: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去帮一帮昔日的恩人。我不能说
林福增是一个好人,因为很多时候他没有一点是非善恶的观念,但我们又不能说他是一个纯
粹的恶棍,再坏的人相信他心灵深处也会闪烁着某些善念。再说他在监狱中呆了整整六年,
释放之初本来就有一种发泄的欲望。如果不是碰见妈妈,见了别人他会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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