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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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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4:25:31 | 只看该作者
    临近考试,每一分钟的时间都弥足珍贵,很快就到报志愿的时候了。

    我第一次面临着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那是一九九五年,当时农村的孩子最喜欢报的就是中专和中师,因为这样做可以一步到位,可以转户口,可以有工作,可以吃上商品粮变成城里人。这是一道人为的屏障,却横在每一个农村孩子面前,让他们无法跨越,跳农门就是他们最现实的追求。

    志愿表发到手里的时候,我盯着这一页纸陷入了沉默当中。

    毋庸讳言,我一直都想考大学,那是支撑着我努力的一个梦想。许多个夜晚,我都会在睡梦中勾勒着自己的理想,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唐山,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城市了,我对城市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可是我一直都幻想着在那里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考迁安一中,那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以前在那所学校门口经过的时候我就曾有一种跑进去的冲动。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忍的,我纵有千万种理想可还是要立足于这个贫困的家境。想一想日见衰老的妈妈,想一想少不更事的弟弟,想一想一贫如洗的家庭,我是长子,肩上的负担尤其沉重。思前想后,我最终在第一志愿上填写了“中师”两字,如果自己平生不能实现上大学的梦想,那么就让我将来的学生去实现它吧。

    当我把志愿表教给杜老师的时候,她看了一下,结果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示意我坐下,我便坐在她旁边。杜老师对我说:“林海,你是我带过的最有灵气的学生了,你知道吗?你应该考大学。”

    老师的话正说到了我的痛处,我又何其不想呢?我伤心地抬起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杜老师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说:“林海,你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你做事很有主见,贫穷是一时的,可是你读书是一辈子的大事啊,如果你将来读书没钱,老师可以帮你。”

    我站起身,坚定地对老师说:“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可是我不能让我那可怜的妈妈再辛苦下去,如果说我长大了,那么我就必须尽早挣钱,看着妈妈多劳累一天,我就会多心碎一天。”

    杜老师不再说话,一脸的惋惜,我心里特别难受,转身飞快地走出教室,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跑到操场的一个角落,纵情地痛哭起来。我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难过,因为考什么学校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妈妈没有给我任何的压力,如果说是命运的不公,那么我不会迁怒于任何人,妈妈已经为了我辛苦了半辈子,我又有什么理由让她再继续辛苦下去呢?

    晚上回到宿舍,妈妈刚刚为我炖了一锅排骨,酷热的晚风吹进屋子,妈妈的额头沁满了汗珠。浓浓的肉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可是我却没有一点胃口,我和妈妈说了一句话,然后把书包放在桌上,拿出模拟试卷,在那里做题。

    妈妈对我说:“先别看书了,去洗澡吧,回来后正好吃饭。”

    我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进了浴室,那是一种暖水袋,中午在太阳的暴晒下温度很高,冲在我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我机械地搓洗着身体,内心是一种枯涩的感觉。

    当我走回宿舍,妈妈早已经把排骨炖好,还炒了一盘苦瓜,妈妈一边擦着手一边笑着对我说:“快吃吧,我听别人说吃苦瓜可以败火,这么热的天你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我感激地看了妈妈一眼,端起饭,却怎么也没有胃口,我想在妈妈面前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却显得那样做作,平日里妈妈看惯了我狼吞虎咽,她此时立刻敏锐地感觉到我有心事。

    妈妈坐在我旁边,轻声地问我道:“怎么了,在学校考试不理想吗?”

    我朝妈妈笑了笑,笑的一定很勉强,我说:“没有,妈,你放心吧,这次中考我心里有底。”

    妈妈一直很信任我,听了我的保证,她更加开心了。

    我努力地吃着东西,可还是剩了很多,我放下筷子后,妈妈给我递来一杯水,然后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我吃剩的东西收拾起来。

    我着急地和妈妈说:“妈,你看,这些东西今天不吃光明天就要坏的。”

    妈妈笑着对我说:“敬老院对门那家人新买了一台冰箱,他家也没什么东西,我们正好可以把排骨放在那里,明天中午再热给你吃。”

    我说:“妈,你看多麻烦啊,还要端那么远,你就自己吃了吧。”

    妈妈说:“那怕什么,东西是好的啊,你看别人家有点冷粥还往冰箱里放,我们的排骨和冷粥相比那可是贵族呢。”

    没想到妈妈还和我幽默了一下,我“扑哧”一声笑了。

    妈妈开心地对我说:“海海,你拿着旁边的猪肉,我刚才新买的,我们一起把东西送过去。”

    我答应一声,拎起东西,和妈妈一起走了出去。

    我们刚一出大门,正好碰上杜老师从学校骑车过来,她在邻村住,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

    妈妈看了杜老师赶紧打招呼:“杜老师,您来家里坐一会儿吧。”

    杜老师从车上下来,闻到了喷香的排骨味,笑着说:“我说林海上初三不但没瘦反而还胖了呢,原来生活的这么好啊,怎么,排骨给谁送去啊?”

    妈妈连忙对着杜老师解释,我站在旁边,生怕杜老师提报志愿的事,谁知你怕什么就来什么,没说几句,杜老师就说到这事上了,她对妈妈说:“大姐,林海这孩子是我带过的最有出息的孩子,我们可要多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啊,不能因为家里困难就把他一辈子给耽误了啊。”

    妈妈对着老师很认真的说:“不会,老师您放心,只要林海争气,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他读书。”

    老师点了点头,说:“大姐,我知道你的难处,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非常的不容易,可是并不是哪个孩子都有这样的资质,您听我的,只要林海上高中,我给您打保票,他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你要是让他去读中师,整个孩子就糟蹋了。”

    我在旁边急的发毛,紧着给老师使眼色,可是杜老师正和妈妈说的兴起,根本不看我一眼。

    妈妈有点糊涂了,她疑惑不解地问杜老师:“林海怎么了,他不能读高中吗?”

    杜老师说:“现在林海想考什么学校都没问题,关键是他报的是中师啊,他没和您商量吗?”

    妈妈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一下子呆在那里,我赶紧过来解释,说:“妈,考中师也一样,还能早毕业,早一点参加工作呢,您就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了。”

    妈妈木然地问杜老师:“林海的志愿表已经填好了吗?”

    杜老师点了点头。

    妈妈又问:“不能再改了吗?”

    杜老师为难地说:“很难再改了,因为明天早上我就要给报到教育局去了。”

    一种绝望的表情迅速涌上妈妈的脸颊,她手一松,装满排骨的罐子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摔的粉碎,里面的汤洒了出来,溅在杜老师的裤脚上,妈妈好象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蹲下身,不停地为杜老师擦着裤子。杜老师赶紧把妈妈拉起来,妈妈的眼睛已经湿润了,她转过脸,非常难过地对我说:“海海,难道妈妈在你眼里就真的这样无能吗?妈妈就是倾家荡产也会供你读书的啊。”

    我无声地站在那里,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感情困扰着我,想哭又不敢哭。杜老师看着我们,茫然不知所措。

    妈妈突然对杜老师说:“杜老师,林海的志愿表在您手里吗?”

    杜老师慌忙说:“在,在我这里,您别着急,我给您找。”说完,杜老师赶紧打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找出我的志愿表,把它交给妈妈,妈妈接过来,把那页纸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摩挲着,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我站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突然,妈妈像发疯似的把上面的照片撕了下来,然后把志愿表揉成一团,继而撕的粉碎,一甩手,碎片在空气中纷纷散落。杜老师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妈妈,不知说什么。我一跺脚,伤心地喊道:“妈,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妈妈看着杜老师,很平静地说:“老师,您不要紧张,我在县里认识一个人,明天早上我就带林海去找他,请他帮忙,让林海重新报一个志愿。”

    杜老师赶忙说:“大姐,您不要着急,没关系,明天我带林海一起去县里,直接在教育局重新填一份就可以了。”

    妈妈看着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口吻说:“海海,遇到重要的事情要想着和妈妈商量一下,妈妈是很无能,但是妈妈有足够的能力供你读书,只要你上的起,妈妈就供的起。”

    多年以后,我一直非常地感谢妈妈,在我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头,是妈妈让我做出了不悔的选择。妈妈自己背上了一个重重的枷锁,其目的就是让儿子在更广阔的空间里翱翔。

    ……

    第二天,我和杜老师一起去的教育局,改志愿的事一帆风顺。一个月后我走进了中考的考场,成绩下来后,八百的满分我考了七百五十一分,在整个迁安排名第五,顺利的考上了迁安一中。
32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4:29:24 | 只看该作者
第六节

    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我过的轻松而快乐,弟弟也来到了我们身边,他还是那个老样子,胖墩墩的,见谁都笑嘻嘻,整天也没愁事。我最习惯的动作就是把他拉到我身边,一比身高,还是比我矮一头,我便叹气道:“这孩子,怎么也不长个呢?”妈妈在旁边笑着说:“他在长,你也在长啊。”

    那个时候,我简直就是弟弟心中的偶像,弟弟在学校逢人便说:“我大哥是林海,知道吗?哼,文武双全,厉害着呢。”即使我和老师打架在他眼里也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弟弟和我的性格截然不同,我性格粗犷,他却心细如丝。

    我们在妈妈身边,受不到一点委屈,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多吃个包子而遭人冷眼。三口之家,其乐融融。妈妈经常给我们零用钱,给我要多一些,给弟弟很少,也就是三五角钱,弟弟从不瞎花,他有一个储蓄罐——泥做的发财猪,弟弟对它简直是爱不释手,把所有的钱都放到里面,没事就抱着发财猪摇晃,听着里面钱币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眯着眼睛,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我在他旁边的时候就会揪着他的耳朵骂道:“小财迷,将来肯定没出息。”有时真把他揪疼了,他便使劲挣脱,抱着他的储蓄罐跑到一边去,还是笑嘻嘻,从来不生气。

    弟弟的这种乐观心态是与生俱来的,因为他可以说尝尽了生活的坎坷和不幸,在他只有九岁的时候,爸爸便去世了,当时他嚎啕大哭的情形让我心如刀割,周围的人看了无不泪如雨下,我把他搂在怀里的时候便发誓再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弟弟很小的时候就特别懂得心疼妈妈,我们一起去地里干活,我经常会觉得累的受不了,向妈妈强烈要求休息一会儿,可是弟弟虽然人不大,手脚却异常麻利,像个小磙子,你稍不留意他就跑到前面去了。每次割完麦子,我都特别渴望立刻回家,弟弟则总是一声不吭地蹲在地里捡麦穗,一会儿就能捡来一篮子。在家的时候,无论吃什么,他都要让妈妈先尝一口,妈妈总是闭上眼睛,咬下小小的一块,细细地品位,然后脸上充满了满足,这个时候弟弟便开心的不得了。我在弟弟面前,总是一副兄长的样子,弟弟也非常的听我话,可是现在想来,这个小孩子身上有着多少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啊。

    夏天,我们那里非常炎热,孩子吃雪糕是最寻常不过的了,在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妈妈每天中午给我们一人一毛钱雪糕专用款,我每次都买那种最大最甜的,在太阳的照射下,大口地吃着雪糕本来就是一种享受,可是弟弟很少吃,即使吃,也是买那种五分钱一块的冰棒,放在嘴里半天也化不开,我看了都倒胃口,他居然在我面前吃的津津有味。

    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直到有一天,我们在放学的路上碰到一个卖虾皮的小商贩,弟弟居然在那里停了下来,往人家口袋里不停地张望。我使劲拉了他一下,说:“走,快回家,虾皮有什么好看的,回头让妈妈给你买。”

    弟弟朝我眨了眨眼睛,说:“大哥,妈妈最喜欢吃虾皮了,对吧。”

    那个时候,过端午节,我们吃螃蟹,妈妈骗我们说她喜欢吃虾皮,我们都当真了,我便点了点头。

    弟弟便对小贩说:“给我称一斤虾皮。”

    小贩看了看弟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不屑地问他道:“你有钱吗?一块钱一斤呢。”

    我赶紧拉弟弟走,弟弟却使劲地挣扎,用手吃力地在口袋里翻着,居然拿出了一大把硬币,这都是他平日里节省下来的雪糕钱。我们数了数,居然两块多,在孩子群中弟弟绝对算得上大款了。

    小商贩见钱眼开,连蒙带哄地称给弟弟两斤虾皮。弟弟拎着虾皮快乐地往家跑去。当弟弟把虾皮递到妈妈手里的时候,妈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懂事的儿子,她的眼睛里泛满了泪花。

    很快,那个假期就要过去了,我们开始为开学做准备,这一次,我要住校,每个月只能回来一次,要带的东西很多。开学前一天,妈妈专门到市场给我买了许多新衣服,她不想让我在别人面前有一点自卑。晚上的时候,我一件一件地试穿,弟弟站在旁边,看的兴高采烈,妈妈突然意识到她完全忽视了弟弟,竟然什么都没给弟弟买来,于是,妈妈充满歉意地对弟弟说:“江江,等哥哥走了,妈妈再专门给你买衣服啊。”弟弟憨憨地笑了,说:“给我买什么,我还没考上一中呢,等我考上了一中再给我买也不迟啊。”妈妈心疼地把弟弟搂到怀里,怜爱地说:“江江,有志气,将来和你哥哥一样上重点高中。”弟弟使劲地点了点头。

    晚上,我很早就睡了,趴在被窝里,弟弟却毫无睡意,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储蓄罐发呆,过了一会儿,用力地摇啊摇,传来硬币的撞击声,我不耐烦地说:“小财迷,该睡觉了,就你那点破钱还整天摇来晃去,你还盼着它给你生小钱呢啊。”弟弟看了我一眼,顺从地爬上床,乖乖地睡觉了。

    第二天,弟弟吃过早饭便跑了出去,我和妈妈在宿舍收拾东西,当我们确认没有任何遗忘之后,一看表,已经上午十点钟了,开往县城的班车马上就要出发了。我们赶紧走到门口候车,妈妈奇怪地问我:“江江跑哪去了,他昨天不是还说要来送你吗?”我说:“小孩子,说过就忘了,不定往哪疯去了。”我们正说着,班车开了过来,我们上了车,车缓慢地启动,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弟弟的声音,他在大声地叫着:“大哥,大哥,等等我!”我一回头,弟弟正在后面飞速地奔跑着,我忙对司机说:“师傅,停一下,我等一个人。”车嘎然而止,弟弟满头大汗地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妈妈问他道:“你这个孩子,明知道你大哥今天开学怎么还出去玩?”弟弟一只手扶住车门,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他从里面拿出来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塞到我手里说:“大哥,你在外面要用钱,这是我给你的。”我吃惊地问:“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弟弟自豪地说:“都是我攒的,我今天把储蓄罐给砸碎了,没想到里面有三十多元了,整钱给你,零钱我还要继续攒着。”弟弟边说边用手擦着额头的汗珠,还是憨憨的样子,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觉得非常难过,又非常的感动,我知道弟弟对我的依赖,但我没想到弟弟这么小竟是如此的有心,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幼稚的孩子,是个只知道攒钱的小财迷,现在我才知道他有多么的心细,手足之情在他身上体现的是多么的真实。车上的人都对弟弟投去赞赏的眼光,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虽然在生活中我经历了许多不幸,可是我同样体会到了这浓浓的亲情,有妈妈对我的疼爱,还有弟弟对我的关心。我走下车,把钱塞进弟弟的口袋,然后用力地把他搂进我的怀里,他的头在我的胸前摇晃,他不停地说:“大哥,你在那里要多想我。”我使劲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帮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我走上车,车又一次启动了,弟弟猛地冲了上来,乘我不备再次把钱塞入我的手里,车越走越快,弟弟的身影变的越来越小,我向他用力地挥手,我忽然发现弟弟在用手擦拭着眼睛,我的眼泪也无声地流了出来。
33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4:30:30 | 只看该作者
    在经过了两个小时的颠簸后,公车驶出了安宁的乡村,奔入了喧嚣的城市,界限分明,连空气的味道都截然不同。迁安一中正处在县城中心,开学那天,送学生的车辆堵塞了整个街道。我们在汽车站下车后,拎着东西走了半个小时,时值正午,阳光毒热,我们身上很快被汗打湿了,妈妈停住脚步,气喘吁吁地说:“海海,渴了吧?”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妈妈,她的衣服已经贴在身上,脸和脖子上新冒出的汗珠顺着已经干涸模糊的汗迹往下淌,平日蓬松的头发在汗水和灰尘的作用下一绺一绺粘在额头,相形之下,只有嘴唇是干裂的;她一边小声埋怨着自己:“怎么忘了带点水呢?真是的。”一边四处张望。

   突然,妈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地提起地上的东西就走:“海海,跟妈来。”我两手空空地随着手提肩背的妈妈在人流和热浪交织中前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我离开尚有家乡气息的公车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孤独,格格不入的感觉远远超过身体的疲惫。我紧紧地跟在妈妈身后,在生活的重压下身形日渐矮小的妈妈被背上的大包裹映衬得极为单薄,她的脚步不轻快但每一步都很坚定。我深切地感觉到妈妈和我如此亲近,心里瞬时涌起记忆里对爸爸的深深依赖。

    妈妈已经停在了一个商场的门前,有许多太阳伞,下面坐着好多人,男男女女打扮的都非常花哨,他们大多拿着同样花哨的五颜六色的水杯,悠闲而又惬意。

   妈妈对我说:“海海,这里有水卖,你去喝一杯。”

   我说:“妈,那水肯定很贵……”

   妈妈犹豫了一下,时间很短,没容我反应,拉着我就走了过去。

   年轻的女服务员没精打采地倚着卖水的机器,妈妈冲她说:“给我一杯水。”

   也许声音太大打断了她一心一意的走神,也许有其他我不可知的原因,那女的从头到脚把妈妈打量了一番,又慷慨地瞟了站在旁边的我一眼之后,拖着长音说:“要什么水?”

   妈妈迷惑地看着服务员和她眼前的机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服务员看着妈妈一脸不解的样子,不耐烦起来,同时提高了音量:“你要什么水啊?”我能感觉周围的人的注意力正在向我们集中。

   我赶紧指着水机上的一个龙头说:“就要那个。”

   服务员充满了不屑地咕哝了一句,好像我们做错了事对我们发表的评价,摇摇晃晃地接了一杯递给我,说:“三---块。”

   妈妈虽然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远超出意料:“什么?这么一杯水要三块?”我想是啊,在我们那里最好的汽水也只要五角啊。

   服务员好像早知道妈妈这种反应,用对付少见多怪的嘲笑的口气说:“知道吗?这是可口可乐,正宗的美国货。”

   妈妈赶紧掏钱,从衣服里面抽出一张被汗水打湿的五元钱,递给服务员,服务员接过后皱了皱眉头,很有效率地找零钱,然后径直把头扭到另一边不再看我们。

   我喝了一口,辣辣的,气儿直冲向鼻腔,味道很怪,更像一种药水。妈妈在旁边问我:“怎么样?这美国汽水好喝吗?”我把杯子递给妈妈,妈妈小心地抿了一口,刚到嘴里,妈妈脸上便表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让我相信如果不是那么贵,妈妈肯定会一下把它全吐出来。妈妈皱着眉头,努力把嘴里的水咽了下去,对我说:“简直和泔水的味道差不多,这么难喝的东西还要去美国进口?”我笑了笑,慢慢地喝着,很怪:这东西刚入口的时候难喝,可是时间长了那种冰凉的感觉,那种怪异的味道,那种辣辣的刺激,在这种蒸笼似的环境里我反而逐渐能够享受她带来的全新体验。我让妈妈慢慢多喝一点,妈妈却坚决不喝,说:“你都喝了吧,我喝不了,忒甜,一点也不解渴。”

   我们走到一中门口,在大红榜上找到了我的名字,我被分到了五班,宿舍为217寝室。我和妈妈先把东西放到寝室,宿舍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里面显得宽敞明亮,四张双层床,有五个已经铺好了行李,我看了一下标号,我在三号床下铺,正好对着窗户,可以从那里直接看到操场的景象。早来的同学都和家长出去吃饭了,只有一个很瘦弱的小男孩坐在床边,吃着从家里带来的红薯干。他看到我们后显得很热情,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权,我是建昌营中学的,你呢?”我说:“我是崇家峪中学的,我叫林海,很高兴认识你。”李权带着我们跑前跑后,领行李和各种生活日用品,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褂儿,但还是跑得满头大汗,他卖力地帮我们背行李,妈妈看了心疼的不得了。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领来后,妈妈开始精心地布置我的床铺。把被褥铺好后,妈妈从包裹里抽出一条崭新的毛巾被,上面绣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猫,这是妈妈专门到镇上唯一的商场里买来的,花了二十多块钱;妈妈把毛巾被仔细地铺在我的床上,满意地对我说:“海海,热的时候晚上盖着它就行了。”我点了点头,李权在旁边看着,充满了羡慕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从外面涌进一大群人,当中一个人个子很高,至少也有一米八五,皮肤黝黑,显得非常强壮,额头对着阳光闪闪发亮。其中一个小伙子紧着张罗,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拉进屋子,诺大的宿舍一下子紧张起来。李权赶紧迎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那些人只是礼节性地回应着,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

   那个大个子晃着头找自己的床铺,一看是二号床上铺,立刻不高兴了,对着旁边的中年人吼道:“老头子,我这么胖怎么睡上铺,这不是成心整人吗?”

  中年人走过来,说:“那有什么呢,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我看不错。”

    大个子瞪着眼睛道:“不行,整天爬上爬下的,还不把我累死啊,我要睡下铺。”

    旁边一位中年妇女凑过来说:“我看也是,老惠怎么办的事,没想到学军这么高,爬床确实不方便。”

    正在收拾东西的小伙子停下手说:“孙局,我看我给他们学校的领导打个电话吧。”

   中年人摆了摆手,说:“不要到哪里都搞特殊,我看学军在外面就是要多锻炼,什么都要学着适应,上铺怎么了,别人不也一样睡吗?胖,正好可以减肥。”

   大个子气的在宿舍乱转,但能看得出他在中年人面前还是有所收敛,不敢放肆。

    我看了一下,李权睡上铺,这三个人只有我是下铺,那个大个子爬上爬下确实也不是很方便,而且正如中年人所说,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也不错,我便对大个子说:“这位同学,你睡我这铺,我去睡上铺吧。”大个子听了非常高兴,那个中年女人也连忙转过身来,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

  我的好意无形中给妈妈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妈妈不得不把刚为儿子精心布置好的铺盖从下铺移到上铺。妈妈显然是第一次爬这种上下铺,不得要领因而略显笨拙。我担心妈妈可能踩空于是提出自己上去收拾,妈妈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持;好像铺好这张床是很关键很复杂的一件事,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胜任也不能做好。

  再次收拾完以后,妈妈又过去给大个子家长帮忙,中年女人嘴上客气着,但很明显不想让妈妈碰他儿子的东西,妈妈没有感觉到,仍然热情地帮忙,那中年女人慌忙地护着,局面有点滑稽。我把妈妈拉到一边,说:“妈,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吧。”妈妈很认真的说:“我不累,他们东西多,我帮他们收拾一下也是应该的。”那一瞬间我鼻子感觉酸酸的。

   收拾好后,他们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吃饭了。我和妈妈一起来到了食堂。

   食堂在学校的最南端,那个时候已经过了饭口,食堂里冷冷清清,我们买了一份粉条炖肉,要了四两米饭,花了一元五角。妈妈尝了一口,对我说:“挺好的,也不贵,快吃吧,都吃了。”我饿坏了,埋下头就狼吞虎咽,全吃光了才看到妈妈一直慈爱地看着我。我心一颤,暗骂自己不懂事:妈妈拎着东西,给我办手续又铺床,折腾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我简直……我拿着饭盆要去给妈妈打饭,妈妈连说:“天太热了,我不想吃东西,等我下午回家再吃吧。”我没有吱声,径直向窗口走去,妈妈忙跟了上来,探着头对卖饭的师傅说:“这里的饭卖半份吗?”“半份?”师傅重复了一遍,说“不卖,要买就买一份。”妈妈买了一份,就站在餐桌旁,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过饭,就是公车回程的时间了。我要送妈妈回,妈妈非要给我刷完饭盆才走。刷盆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凉水,妈妈对着水龙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半天,然后用衣袖夸张地抹嘴,好像很痛快,酣畅淋漓的样子。也许是马上就要和妈妈分开了吧,我看着妈妈每一个表情都非常的难过。

  妈妈要回家了,我和她一起到公车站。远远地看见公车驶过来,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塞到我手里,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庆幸地说:“差点忘了,还好没忘。这是生活费,在外面不要委屈了自己。”我拿着钱,潮潮的,因为贴身放着已经压平了,还带有妈妈的体温,脑海里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闪过妈妈平日里带着我和弟弟节衣缩食的情景,买可口可乐的场景和妈妈对着水龙头畅饮的样子,以及“卖半份吗?”的声音……我拿出一百元给妈妈,说:“妈,我一个月二百就够了。”妈妈使劲地推给我,说:“穷家富路,你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你看买一杯水都要三块钱,家里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都拿着,你要照顾好自己。”车到站停下来,妈妈快速摸了一下我的头,上车,车很快就启动了,大概靠窗没有座位了,我看着妈妈很吃力地把头伸出车窗,大声喊:“晚上睡觉不要着凉---”我站在站口,看着在着妈妈的车离我越来越远,感觉好像胸腔里的肌肉和器官都在收紧,心里特别难过,我拼命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留出来,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成为妈妈的男子汉和保护伞,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不让妈妈再受一点委屈。

  车已经远的看不见了,我满脑子还都是妈妈劳累的身影,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慈爱的眼神始终注视着我。我站在路边,靠在一堵围墙上,使劲地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等心情平静下来后,才缓缓地向学校走去。
3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4:33:48 | 只看该作者
    回到宿舍,发现寝室的人都来齐了,大家来自全县各地,特别是孙学军还是从唐山来的借读生,真有一种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感觉。

    刚开学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去食堂,七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边,有说有笑,很有家庭气氛。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食堂吃饭,竟然有一个要饭的老太太走了进来。她满面灰尘,衣服破烂,身后背着一条破旧的口袋。她在食堂里四处转悠,在饭桌上寻找别人吃剩的馒头,用手夹着同学们倒在桌上的剩菜,放在嘴里,吧嗒吧嗒地咀嚼,如吃山珍海味。

    孙学军正在吃饭,看了老太太的样子,他觉得非常恶心,什么东西都无法下咽了。

    李权看了孙学军一眼,问道:“怎么了?”

    孙学军皱着眉头,指了指那个老太太,脸上充满了厌恶的表情。

    李权没有说话,我突然想起了妈妈许多年前在街头捡废纸的场景,对那个老太太充满了同情。

    就在这个时候,邻桌有的同学开始用吃剩的馒头砸那个老太太,虽然没有用力,可是馒头落在老人头上还是把她吓了一跳,看着老人一脸惊恐的样子,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老太太用污浊的眼睛扫视了他们一眼,继续找着吃的东西,我狠狠瞪了那群人一眼,没想到孙学军也扔了一块馒头,正好顺着老太太的衣服领子钻了进去,老人蹲下身子,不停地在里面抓呀抓的,孙学军居然还说了句:“真恶心。”我用力把饭盆拍在桌上,也一语双关地回应了一句:“是够恶心的。”孙学军显然听出了我话里有话,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放下餐具,似乎不经意但很坚决地盯着他,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

    那是我们宿舍间第一次出现不和谐的声音,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大家开始显露出自己的个性,这种亲密的集体生活濒临解散的边缘。

    在乡下的时候,大家好像总是生活在一种模式之下,人与人并无不同,可是当我来到县城,住上集体宿舍,才感到个人习惯对于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毋庸讳言,农村的孩子在这个方面确实有多需要改变的地方,比如,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我们宿舍的老小——王松,他总是不习惯于每天洗脚,炎热的夏天,他在外面跑上一天,晚上回到宿舍脱鞋睡觉,臭气熏的大家连眼睛都睁不开,再有就是杨涛,他是我们宿舍的老大,一脸的青春痘,早上洗脸总会顺手拎走孙学军的洗面奶,大把地涂着人家的防晒霜,比用自己的东西还要硬气。长此以往,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了。

    孙学军是我们宿舍的最高海拔,虽然显得发胖,但依旧掩饰不住他的活力与帅气。他经常会在晚自习前到篮球场活动一番,好多女生便会不约而同地聚在那里,看着他在球场上纵横驰骋,每逢精彩处,便会欢呼声不断。孙学军家境很好,父亲是唐山某局局长,母亲则是某区检察院的一个科长,自幼生活环境优越,略带独生子女的霸气,但为人敦厚坦诚,颇有女生缘。

    另外两个同学一个来自唐钢,一个来自大化,都是工人子弟,平日里性格开朗、衣食无忧。

    一个小小的宿舍,成了外面大社会的缩影,在短暂的新鲜感后变的矛盾重重。

    我习惯于和李权在一起,他和我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他原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平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口之家,幸福无比。可是后来,他父母在农忙之余开始做些小买卖,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开始包矿山、开工厂,光固定资产就有上千万。生活富裕了,家庭却破裂了,先是父亲在外面长期包养情妇,后来妈妈以牙还牙,也养起了自己的秘书,几次上法院都因财产难以分割而离婚未果。我开始认识李权的时候,一直认为他家庭非常贫困,因为他在日常生活中总是异常节俭,我们经常在外面买成箱的方便面,可是他总是一个人躲在寝室吃红薯干,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在父母那里他得不到丝毫的关怀,只有永无休止的争吵,他便跑到奶奶家,与年过花甲的奶奶相依为命。李权曾睁大幽幽的眼睛,充满仇恨地对我说:“林海,如果我真的有本事了,我第一件事就把我爸爸的公司彻底搞垮,他满脑子的钱和女人,他的妈妈和他的儿子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我同情地看着他,他又对我说:“我真羡慕你,开学的时候,你妈妈对你真好,如果我有你那样的妈妈,就是再清苦的生活我也心甘情愿。”听了这些话,我真不知是高兴还是辛酸。

    转眼间,我在一中已经生活了几个月了,其中回家几次,可每次都是匆匆回去,而又匆匆离开,大量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妈妈已经习惯于月底的周末站在班车的停靠处,焦急地等我回来。我和妈妈要说的话越来越多,从新的校园生活到刚刚结识的朋友,娓娓道来,妈妈总是听的津津有味,不厌其烦。妈妈给我做饭的时候,我在不停地说,妈妈看我吃饭的时候,我也在不停地说,甚至在我入睡之前,趁着妈妈离开前停留的那一秒钟,我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这是一种感觉,就是对妈妈与生俱来的依赖,无论我走到哪里,妈妈始终是最能听懂我内心声音的人。

    在学校的时间长了,我会特别的想家,想看一看妈妈忙碌的身影,想听一听弟弟稚嫩的童音。

    一个周末,上午我们考试,我很快答完了试卷,提前走出教室,当我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发现外面停留了许多车辆,众多的家长往校园里伸着头,寻找着自己孩子的身影。在这种情况下,我越发地想起家来,我低着头,加快脚步,朝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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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4:34:37 | 只看该作者
    突然,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哥”,我猛一抬头,正好看见弟弟站在我前面的马路对面,妈妈用力抓着他的衣领,弟弟看到我后兴奋地挣脱妈妈的控制,飞快地向我跑来,当时正是中午,主干道上车流不息,弟弟从小在农村长大,没有一点交通意识,他无所顾及地冲了过来,一辆小轿车正好对着他驶了过去,当时的情况真是万分紧急,妈妈惊叫一声,瘫倒在地上,我也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想到那辆车贴着弟弟的裤脚冲了过去,弟弟却毫无知觉,他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整个人悬在空中,我一看他平安无事,一颗无比惊恐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的腿仍然在不停地颤抖,我把他拦腰抱起,疯狂地旋转起来,弟弟使劲儿地挣扎,发出“咯咯”的笑声。

    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弟弟带到妈妈身边时,妈妈的脸上还没有一点血色。弟弟一边帮妈妈掸掉衣服上的尘土,一边问妈妈:“妈,你怎么了?”妈妈揪住弟弟的耳朵,生气地说:“下次你再疯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弟弟看了看妈妈,不知所措,委屈地点了点头。

    我接过妈妈手里的包裹,带着妈妈和弟弟回到宿舍。

    在路上,妈妈不停地问我最近的情况,弟弟则睁大了眼睛,充满好奇地四处张望。

    到了宿舍,妈妈刚坐下,弟弟就飞快地打开包裹,用手指着里面说:“大哥,你看,妈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过去一看,包裹里面装了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整齐的排列着几十张金灿灿的小肉饼,上面油光闪亮,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让人看了就馋涎欲滴。

    弟弟用手捏起一张,递给我道:“大哥,你先尝尝,可香了。”

    妈妈不耐烦地对弟弟说:“看,哪里都有你,你就不能在那老实地坐一会儿?”

    我接过弟弟手里的饼,另一只手捏住弟弟的脖子,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先吃一口。”

    弟弟顺从地咬了一小口,仰着头,细细地品位,用眼神对我说:“大哥,你快吃。”

    我使劲咬了一大口,里面的油顺着我的嘴角流了出来,妈妈赶紧过来帮我擦净,这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外面薄薄的一层面皮,里面是碎碎的精肉和细细的葱花,面皮干脆爽口,肉陷鲜嫩而不油腻,三口两口,一张饼就进入我的肚子,我拿了一张给弟弟,弟弟连连摆手说:“我在家已经吃过了。”我二话不说,揪住他的耳朵,道:“快,别废话。”弟弟眯着一只眼睛,似乎很无奈地接过饼,但一放到嘴里便贪婪地吃了起来。妈妈在旁边笑着说:“不用给他吃了,早上我做饼的时候他就一直没离开过厨房,这个小饭桶,他能把所有的饼吃个精光。”弟弟听了,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吃过午饭后,弟弟从包裹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我道:“大哥,这是我送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几张花花绿绿的纸,上面用彩笔胡乱地画着房子和人物。我问道:“这是你的作业吗?”

    弟弟凑过来,很认真地对我说:“不是,这是咱们家,妈说你老想家,我就给你画了咱们家,以后你想家了就看看它们,便不会难过了。你看,这是咱们家的房子,这是咱们家房子前的池塘,里面还有鱼呢,大哥,你还记得你带我去钓鱼的事情吗?”

    我听着弟弟在那里给我介绍画面上的内容,突然变的特别难过,好像再次回到家里一样,虽然弟弟的画笔非常幼稚,可此时在我眼里,画面上的每一个图象都与现实中实物一模一样。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带着弟弟整日在外面疯跑,无忧无虑,弟弟还在不停地讲解,我的眼睛逐渐湿润起来。

    “大哥,你看啊,”弟弟的声音把我从想象中拉了回来,我认真地看着他的图画,他指着画面上的三个人说“这个是你,那个是妈妈,最小的人是我,这是我们娘三个的合影,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好吗?”

    弟弟的语气很平静,可他嗓子里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无比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他用一种最平实的语言表述着他对亲情的理解与依赖。我曾觉得我有足够的坚强面对生活的各种考验,可是在弟弟那天真无邪的眼神面前我所有的坚强都彻底崩溃了。我抚着他的头,听他说话,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妈妈坐在旁边,也不时地用手擦拭着眼睛。弟弟毫无知觉,还在埋头讲着,直到他抬头看我,看我已经泪流满面,他惊恐地问我:“大哥,你怎么了?”我把他的头贴在我的胸前,止住悲伤说:“没什么,大哥见了你和妈妈开心,一会儿我们去照张真正的合影。”

    弟弟转眼看了看妈妈,妈妈的眼睛也红红的,朝弟弟点了点头,弟弟高兴地跳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我们去了照相馆,弟弟开心的不得了,又蹦又跳,好象过节一样。像照相这样的事情,在一个寻常家庭也算不了什么,可是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照过了。在照相机前,弟弟显的很好奇,他偎依在妈妈怀里,左手用力地拉着我的胳膊,我站在妈妈身后,显得高大挺拔,那是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可是却显得那么自然,连摄影师都觉得没有一点改动的必要。这张照片我一直带在身边,特别是我孤身一人在外的时候,拿出它,仔细地看着,感觉妈妈和弟弟就在我身边,还能清晰地体会到他们给我的巨大勇气和力量,即使我遇到再大的困难,即使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我,他们也会与我同在,也会一如既往地关心我和支持我。后来,在单位搬家的过程中,我的这张照片意外地失落了,我曾一个人不止一次的跑回老楼,细细地找过了宿舍和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发现它的影子,我不敢再去想它,因为一想到它就会让我无比难过。

    从照相馆出来,妈妈和弟弟就要回家了,我和他们一起走到汽车站,弟弟好象天生对城市感兴趣,他忽闪着眼睛说:“大哥,我也要考上一中,我也要上大学呢。”我笑着对他点点头。到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那趟班车马上就要出发,妈妈和弟弟赶紧跑了过去。此时,已经是深秋,落日的余辉照映在妈妈身上,妈妈显得是那样的衰老,她竟然有些步履蹒跚,一阵秋风吹过,妈妈的头发显得蓬松凌乱,背上的包裹看起来异常沉重,妈妈的青春时光在艰难的生活中悄然逝去,无情的岁月在妈妈的脸上留下了刀刻般的痕迹。妈妈挤上车,上面已经没有座位了,妈妈把弟弟搂在怀里,透过模糊的玻璃窗使劲地向我挥手,我跑过去,站在班车下面,大声地叮嘱妈妈要注意身体,弟弟要好好学习,他们什么也听不清,可他们也同样地回应着我,汽车缓慢地驶动,我加快了脚步,一直跟着班车跑到大门外,我真的舍不得让他们走,他们一走,我就像一个人被抛弃在孤岛上一样。妈妈用手势告诉我快点回学校,我停住脚步,看着班车飞快地向前冲去,秋风卷着沙尘,落在我的脸上,我不停地揉着眼睛,沙尘在眼泪中被消化干净,我转过头,回到学校去继续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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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4:49:14 | 只看该作者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一中作为重点中学,汇萃了全县各地的学习精英,在这里要继续保持领先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入学成绩是班里的一号,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多同学要超越的目标,我心里非常紧张,学习上也更加刻苦起来。

    时间总是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流淌,在不知不觉当中,秋去冬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变的寒冷。

    我们宿舍的气氛好像也随着外面的空气日益凝固了。

    孙学军由于吃不惯学校的大灶而改吃政府大院的食堂了,我们余下的这六个人也没有了开学初时的亲密接触,平日里我总和李权在一起,有时候在食堂,有时候就去街上吃小吃,早上喝碗豆浆,吃两根油条,中午的时候要上半斤饺子,既能熟悉一下县城的风貌,又免去了刷盆洗勺的劳动,何乐而不为呢?

    冬天的到来,使我们不得不改变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前我们很少打水,渴了就直接喝水龙头里流出的地下水,清凉而又爽口,晚上洗脚,直接到水房里用凉水冲一冲,方便而又快捷,现在,外面冰天雪地,寒气逼人,热水就成了我们生活中的必需品。

    晚上,我们上自习回来,大家都要洗漱,我和李权总会有一壶热水,两人一凑合也就够了,杨涛呢,总是大大咧咧地拎起孙学军的壶,往自己的盆里咕嘟嘟一通猛倒,看的孙学军眉头皱起,不停的瞪眼睛。时间久了,孙学军打水归来便径直把暖壶锁在柜子里,虽然显得小气,但也确是无奈之举。

    杨涛没水可用,开始郁闷起来,不过懒人有懒法,他突然发现暖气里的水可以充分利用。于是,每天晚上,他都要把暖气片上的通气孔打开,哼着小曲在那里放水,洗脚的时候总是仰着头看大家,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住集体宿舍,重要的就是一种氛围,如果彼此看了对方都觉得不顺眼,那么稍有矛盾就很容易激化。

    一天,杨涛正在接水,哼到兴起的时候有点忘乎所以,一不小心,装满了热水的盆“啪”地摔到地上,他本能地去捡盆,暖气里的水猛地冲了出来,全部喷在了孙学军的被子上,一床新被子被淋的湿漉漉的,上面间或还带有暖气上的水锈,污迹斑斑,惨不忍睹。

    孙学军立刻就火了,红着脸吼道:“你没长眼睛啊?”

    杨涛手忙脚乱地堵上暖气,看着孙学军生气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学军气往上涌,开学这么久积蓄的所有怨气一口气发泄出来,从乱动别人东西到生活上的不良习惯把杨涛批判的一无是处,他越说火越大,嗓门也越来越高,杨涛站在那里,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他的自尊心被深深地伤害了,他开始以更大的声音反击,宿舍里充满了他们之间的争吵声。

    最后,杨涛睁圆了眼睛说:“到小地方来了就不要拿大地方的臭架子,想摆谱滚回唐山去。”

    孙学军用手指着杨涛问:“你骂谁?”

    杨涛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用一种挑衅的口气回答道:“就是说你呢。”

    孙学军听了,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咆哮着向杨涛冲过去,杨涛也不示弱,挥舞着拳头也要奔过来,我们赶紧把他们拉开,两个人使劲地挣扎着,嘴里不住地骂着脏话,引得别的宿舍的同学聚集在门口,伸头往里面张望。

    那一个晚上,宿舍里极度沉闷,没有人吱声,第二天起,两个人行同陌路,再也不说一句话。

    宿舍,本应该是充满温馨与友情的地方,现在却变的冷如冰窖,我每天很早便起床,晚上要很晚才回来,即使呆在宿舍我也会很沉默,不想说话,宿舍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供我晚上睡眠的地方,对它我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地像只背井离乡的小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如果整天忙着学习生活还算充实,稍一清闲便会无比强烈的想家,想起妈妈,想起弟弟,更是想那渎?浊榈募彝シ瘴АS谑牵?糠曛苣??揖突嶙?诮淌业囊巫由希?腹?AТ埃??磐饷婀阗蟮奶炜眨?娑宰偶业姆较颍?萑胍恢殖了肌?br>
    快期末考试了,学习的节奏一下紧张起来,我的神经也开始绷紧,每一秒钟的时间都显得非常宝贵。晚上我开始失眠,脑子里布满了白天做过的习题,老师课堂上讲过的内容会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重新流过,我不停地翻身,这个时候孙学军就会在床上发出咳嗽以示抗议。

    后来,晚自习后我便不再直接回寝室,而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反正有路灯,我手里捧着一本书,边走边看,我拼命地记着里面的内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命题者选中的考点,寒冬腊月的天气,滴水成冰,我裹着厚厚的大衣依然被冻的瑟瑟发抖,夜深人静的时候,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北风吹来,树上的枯枝随风舞动,发出“呜呜”的哀鸣,是那样的凄凉。走累了,我就会在某个路灯边坐下,一直看到眼睛酸痛、大脑僵化才往回走,此时,宿舍的大门早就被锁上了,我要乘老师不备,从高高的围墙上爬过去,然后蹑手蹑脚地摸回寝室,往床上一倒,酣然入梦。

    那是怎么一段艰苦的时光啊,就是让我现在想想自己都会觉得无比感动。那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我,我必须要努力,我必须要争气,即使有再大的困难,只要我想想妈妈殷切的目光和弟弟充满崇拜的眼神,我就会凭空而生一股强大的力量,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我的亲人始终与我同在。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一个大雪分飞的夜晚,我在购物中心的楼下看书,积雪漫过了我的鞋子,双脚早就被冻的失去了知觉,头发上、眉毛间挂满了雪花,大自然把我打扮的像传说中的圣诞老人,我的两只手机械地在书页上翻动,直到凌晨两点钟,一辆值勤的警车在我前面停下,他们以为我是无业游民要强行把我收容,当我和他们解释清楚后,那位负责人感动的嘘唏不已,由衷地称赞道:“不愧是咱们迁安的最高学府,一中的学生就是勤奋,农村的孩子更是能吃苦。”不过,他转而又说:“小伙子,你也要主要身体,长此以往,身体会吃不消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个理儿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说完,把我塞进警车,强行把我送回学校。

    事隔多年,当我再次想起那段充满汗水和激情的岁月,我会为自己把握住了时间而自豪。我始终认为年青的时候吃点苦并不是什么坏事,它可以使我们意志变的坚强,使我们的体魄变的健壮。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的汗水也没有白流,当我走进考场,面对试题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胸有成竹,我轻松地答完了所有的试题。当我坐上回家的班车时,我对考试结果充满了信心,想想一会儿就要见到妈妈和弟弟,那真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惬意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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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4:50:39 | 只看该作者
第七节

    高一的寒假对我来说充满了快乐,那种快乐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任何的压力,整个身心都非常的放松。我和妈妈一起回家,弟弟整天和我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开始学英语,每天我都要对他进行辅导,他听的总是那么认真,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背诵那有限的几个单词。我发现弟弟其实是很有语言天赋的,加上他天生的表现欲,简直就是为外语而生的一样。

    那一个春节,我们一扫往日悲伤的氛围,妈妈买了很多肉,让我们放开肚量大吃了一个假期,而且我们买了好多鞭炮,除夕之夜,我和弟弟尽情地燃放,自己家的放完后就爬到房顶,看着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虽然手脚被冻的冰凉,还是兴奋的不得了,一直看到妈妈叫我们下去吃饺子,在饭桌旁,我们母子三人围坐一团,吃着吃着,妈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但我们知道,那是高兴的眼泪,妈妈对我们说:“海海考上了一中,江江这次也是班上第一名,我们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老天爷也不会总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随后,我的成绩单被寄回家,虽然我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取得很好的成绩,但是在撕开那薄薄的信封时我的手还是轻微地颤抖,我拉出成绩单一看,居然我考了年级第一名。弟弟在旁边立刻欢呼起来,妈妈听后竟然激动的热泪盈眶,我真正体会到了通过自己努力带给亲人的那份快乐。

    二十多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又要开学了,临行时,我郑重地对妈妈说:“您放心,我一定会取得更加骄人的成绩,永远不会让您失望。”看着日益长高的弟弟,我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惹妈妈生气。”弟弟还是那么乖,点了点头,依依不舍,我上了班车,向他们挥了挥手,再次踏上返校的路程。

     我到寝室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钟,正好李权在里面。他还是老样子,一上来就帮我拿东西。

     我紧着收拾床铺,就看李权站在我身边傻笑,便问他道:“过完年你开始抽羊角风了?”

     李权酸酸地说:“林海,看来我要恭喜你了,是不是考了个第一?”

     我一听,这小子信息还真灵通,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权晃着脑袋说:“在咱们班,能超过我的也就只有你林海了。”

     我瞅着他,脑子一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你这意思是说你小子考了个第二?”

     李权笑着说:“怎么,许你考第一还不许兄弟我考个第二?”

     我高兴地说:“好你个臭小子,平日里没白和我在一起混,有出息了啊。”

     李权“砰”地打了我一拳,说:“你就吹吧你,看我下次怎么超过你。”

     我们正在说笑的时候,就听外面有敲门声,一个女孩的声音:“里面有人吗?”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我对它竟然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象它从我记忆的深处悄然传来,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这个人究竟是谁。李权应了一声:“有人,请进。”门“吱”的一声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姑娘,她穿了一条褐色的皮衣,围了一条紫色的围巾,身材高颀,还带有楼外冷风的寒意。她看了我们一眼,问:“请问孙学军在吗?”我和李权互相看了一眼,说:“他不在,你在这等等吧。”虽然喜欢孙学军的女生数不胜数,可是有勇气找上门来的毕竟还是不多。这个女孩子大方地坐在孙学军的床上,翘起腿,悠闲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楼里的气温驱走她的寒意,她的额头沁出了汗珠,头发上腾腾地冒着热气。

     我对她说:“屋子里面热,你把外套脱了吧,可以放在我的衣架上。”

     她站起身,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微微一笑,突然,她正视我的表情凝固了,我也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我绝对曾在哪里见过,我的大脑飞速地搜索,难道是她?是那个长期以来一直在我记忆深处徘徊的影子?我仔细地观察着她,没错,就是她,虽然有几年没见,可是她眉宇间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时光所无法改变的。她也在看着我,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她就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惠冬云。

     冬云兴奋地拉住我的手,不停地询问我这些年的情况,随着她的发问和我的回答,那一桩桩往事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我详细地和她介绍着,当说到我又是辍学又是转学的经历时,她的眉头紧皱,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她凝视着我说:“林海,没想到你经历了那么坎坷,当初你成绩那么好,我觉得肯定会一帆风顺呢。”

     我笑了笑,一脸的苦涩,问她道:“你现在在哪里上学?”

     她眨着眼睛,调皮地说:“看,连我这个校友都不认了?我也在一中啊。”

     我有点懵,难道我们同在一个学校半年竟然从未谋面?我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得意地笑了,说:“你这个人就是傻实在,骗你什么你都不知道,我上初三的时候,唐山一中面向全市的提前录取一批学生,我考中了,不过,在那里呆了半年,觉得太累,真不是人过的生活,就回咱们一中了,我刚回来,以后我们不就又是校友了吗?”

     我一听,真是特别的高兴,一激动我使劲抓住了她的手,连声说:“太好了,这样我可就有伴儿了。”

     冬云笑着站在那,轻轻地抽回被我紧握着手,脸颊绯红,哦,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儿时那漫山遍野乱跑的野孩子,可是,那段时光是怎样的让人难忘啊。

     岁月总是无情地改变着我们,此时的冬云,出落的高贵典雅,风姿绰约,她的服饰,她的气质,无不显示着她的独到品位,卓尔不群。反观一下我自己,依旧完整地保留着乡土气息,普通话都讲不好,还是满嘴的乡村俚语。如果说冬云是湖边徜徉漫步的白天鹅,那么我依旧还是对影自怜的丑小鸭。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孙学军推门走了进来,他还是一脸的清高,看到了冬云还以为是我的朋友,没有吱声,顾自地收拾着东西,他刚打过篮球,周身散发着运动气息,迸发着无限的活力。

     我对冬云说:“这就是孙学军,你们聊吧。”

     冬云看了孙学军一眼,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是惠冬云,奉我爸差遣来邀请你与我们共进晚餐。”

     孙学军被冬云诙谐的语气逗乐了,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姑娘,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似乎冬云身上的某种气质正好对了他的口味,他伸出手道:“谢谢,很高兴认识你。”

    冬云与他握了握手,说:“你先收拾东西,我等你一起走。”孙学军听话地加快了速度。

    我一看时间,快五点钟了,忙叫旁边看书的李权去吃饭,冬云一把拦住我道:“林海,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一愣,说:“不了,我和李权一起去食堂,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少不了要打扰你呢。”

    冬云一听就生气了,皱着眉头对我说:“好,林海,你现在会对我说客气话了,你今天就要和我走,不去吃饭你也要认一认我们家门啊。”

    我看了李权一眼,有点不知所措,李权笑着站起来,说:“见了老朋友就一起去嘛,我先走了哦。”说完,转身离开。

    孙学军已然收拾完毕,穿上西装,打上领带,更显得英气逼人。他看了我们一眼,对冬云说:“你原来就认识林海吗?”

    冬云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在初中就是同学。”孙学军羡慕地看了看我。
那是我第一次去冬云家,又见到了久违的惠岩叔叔,他把我拉在身边,不停地问着我和妈妈的情况,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孩子,你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冬云开始叫我们一起吃饭。

    那是我生平吃过的最丰盛的晚餐,冬云妈妈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冬云和惠岩叔叔不停地劝我多吃,我也确实饿了,于是放开肚量,伸长胳膊,风卷残云般地大吃起来,最后,我面前的骨头堆成了小山,孙学军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冬云微笑地瞧着我,给我端来一大碗汤,我连声说吃不下了,没想到她把眉毛一立,很厉害地对我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快喝光,一点不能剩。”我向惠岩叔叔投去求助的眼神,结果他朝我点了点头,居然示意我服从命令,我只好端起碗,充满豪气地一饮而尽,接下来就觉得再也咽不下一点东西。看着我酒足饭饱的傻样,冬云向我投来顽皮的目光。

    晚上临出门的时候,惠岩叔叔拉住我和孙学军,要给我们压岁钱,我们挣扎着不要,没想到惠岩叔叔力大无穷,手像铁钳一样把我们摁住,很轻松地把钱塞进我们的口袋,然后笑着说:“好了,把你们都喂饱了,快回你们的小窝睡觉去吧。”

     我们走在路上,冷风吹的我的鼻子冰凉,我裹紧大衣,加快了脚步。孙学军突然和我话多起来,他不停地问着我和冬云在一起的岁月,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讲到以前在农村的那些故事,我好像忘记了寒冷,兴高采烈地和他说个没完,他听的很认真,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他真诚地对我说:“林海,你知道吗?我爸和惠岩叔叔也是战友,我爸一定也认识你爸啊,应该说我们都是世交啊。不过,你们的童年真是丰富多彩,不像我,一直在鸽笼般的楼房里长大,以后我们做好朋友吧。”我高兴地看着他,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冬云被分到我们班,很快我们三个人便打成一片,李权天生擅长交际,没过多久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四个人总是形影不离,春天刚一来临,河水刚刚解冻,我们便骑上自行车,去滦河边嬉戏玩耍,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爬龙山,当我们历尽艰辛,终于攀上峰顶,脚踏平地,山风拂脸,吃着水果,喝着饮料,听着音乐,我们纵情地高歌狂舞,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被完全地激发出来,我们觉得前途、命运、理想、抱负等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把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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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5:05:15 | 只看该作者
   孙学军毫不掩饰他对冬云的感情,每天晚自习后他都守侯在冬云身边,等她做完作业,送她回家,一年四季,风雨无阻。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是那样的谐调,成了一中最亮丽的风景。

    直到高二的某一天,晚自习后,我们已经回到了寝室,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孙学军一推门,整个人摇晃着冲了进来,浑身的酒气,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他斜着眼睛看着我,突然卡住我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说她不喜欢我?”他一边喊一边在手上加力,我被他弄的几乎要窒息,使劲儿掰开他手,想把他拽到床上,没想到他像疯子一样抓起桌子上的书四处乱抛,一本厚厚的字典被他甩到空中,“啪”的一声把日光灯砸的粉碎,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素日里,孙学军总是彬彬有礼,但是耍起酒风来也是威力无比,我们把门紧紧地关上,任凭他在宿舍里胡闹,直到凌晨一两点钟,他发泄掉身上所有的力气,才倒在床上,鼾声四起,偶尔翻身的时候还在重复那句“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很显然,他在感情上受挫了。

    第二天早上,他很早就起床,一声不吭地到楼下洗漱,再上楼的时候,我们发现他的眼睛红通通的,额头上撞的青一块紫一块,他呆呆地站在镜子前,人显得憔悴很多。

    我收拾完毕,正准备下楼,孙学军叫住我,说:“林海,你帮我请个假,今天我不去上课了。”

    我看了他一眼,原本精神帅气的小伙子在感情的重挫下变的萎靡不振、意志消沉,我点了点头。

    这个白天显得沉闷而冗长,孙学军躺在宿舍,水米未进,冬云坐在教室,一言不发。

    散晚自习后,我想早点回寝室看看孙学军的状况,不知什么时候冬云来到了我的身边。

    她讷讷地对我说:“林海,我们一起到外面走走吧。”

    我点了点头,随她一起来到教室后面的篮球场,这是孙学军最喜欢的地方了。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走着,在很长的时间里彼此不说一句话,那是初秋时节,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旁边的树枝随风飘舞,落叶纷飞,诺大的篮球场只有我们两个人,显得空旷落寞。

    冬云停在一座篮球架子旁,背靠着围栏,眼睛看着我,幽幽地说:“孙学军怎么了?”

    我说:“他昨天晚上喝酒了,醉的厉害,今天没有精神,一直在宿舍躺着,休息一下就好了。”

    冬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林海,你知道他为什么喝醉吧。”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两个人又进入了一种无声的世界。

    过了好长一会儿,冬云突然问我道:“你还记得我们初中同桌时的事情吗?”

    我想了一想,说:“记得,人总是越大了越容易想起过去,那个时候你总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偷葡萄,一起挖老鼠洞,一起去爬山,一起去钓鱼……”我说着说着,充满了对那段美好时光的回忆。

    冬云说:“是啊,真想回到小时侯,没有什么忧愁,没有什么烦恼,虽然很傻,却傻的非常快乐。”

    她想了一想,又说:“林海,你还记得有一次你的衣服脏了,我要给你洗衣服吗?”

    她一提醒,我立刻想起了那件事情,说:“记得,那次外面刚下过大雨,我出去疯跑回来,衬衣角上沾满了泥浆,你要帮我洗,我坚持自己洗,对吗?”

    冬云笑着对我说:“是啊,下课之后你跑到水龙头边上,用水只把衬衣角冲了一下,然后拧干,跑回座位上让我看洗的是否干净,我问你哪脏就洗哪啊,你居然说那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

    说着说着,我们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显得轻松了许多。

    冬云又说:“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时间啊,我和你在一起,总是那么轻松,你就像一个兄长那样照顾我,还会像好朋友那样哄我开心,我回到城里后,给你写过几次信,都是石沉大海,谁知道你又是辍学又是转学,还以为再也联系不到你了呢,真没想到能在一中再次遇到你。”

    冬云说着,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我,道:“你说,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玩的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孙学军要告诉我他喜欢我?我一直都把他当作好朋友,为什么他非要更进一步呢?”

    说着说着,冬云的眼睛湿润了,再后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噗噗”的往下落。

    我的心情也变的沉重起来,只好劝她说不要再难过。

    她啜泣了一会儿,仰着脸看着我,说:“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是昨天孙学军做的真的很过分,如果友谊要以自我牺牲为代价,那么就真的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了。”

    她轻轻地擦掉自己的眼泪,在瞬间又恢复常态,变的很坚强,她对我说:“林海,我们回去吧。”

    当我们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孙学军正站在那里,他也同样没有想到我和冬云在一起,他显得有点慌乱,见了冬云更是神情紧张,语无伦次地说:“冬云,我,我来送你回家。”

    冬云看了他一眼,说:“你看你,一天没吃饭了吧,快回去好好休息,有林海送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孙学军还要坚持,可是冬云拉了一下我的衣角,不容我说什么,推车走了过去,走了很远之后,我一回头,孙学军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在路灯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深情地凝视着冬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冬云一起走,也许是她对往日生活的追忆打动了我,也许是我对冬云原本就充满了好感,正如我在前文所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不想让她受到哪怕只是一点伤害。

    友谊和爱情总是界限分明,两者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或许可以实现完美的转化,但如果不具备,那么他们之间就有着一道天然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不要去挑战这个界限,否则你会像孙学军那样输的很惨。后来,我经常想起这个问题,也许是孙学军处理的不当,也许是冬云在这个问题上显得过于小气,但从那以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迅速降温,我们那个“四人帮”小团伙也顿时土崩瓦解。
我一直认为孙学军应该明白我和冬云之间只是那种很单纯很单纯的友谊,可他还是明显地和我疏远了关系,他日渐颓废起来,他的成绩本来就不好,到最后对学习基本上没有了任何兴趣,他开始和那些喜欢他的女生在一起,偶尔还会夜不归宿,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无比痴情的孙学军了。

    ……

    后来学校要组织一个电脑培训班,在当时,电脑还是一个高科技的代名词,特别是我们这些农村出来的孩子对电脑充满了好奇,那是一个收费班,每个同学600元,自愿报名。当时我手里正好有600元钱,是惠岩叔叔春节给我的压岁钱。而李权就穷酸多了,他和父母长期冷战,亲情日渐淡漠,家里每个月只给他300元生活费,如果要报名就要从牙缝里抠了,他又是那样的渴望接触电脑,一咬牙,花了十元钱买个小火锅,决定每天用它煮方便面,过上三个月艰苦生活,把这笔钱给节省出来。

    那是一个意志无比坚定的人,他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每天他都很早起来煮面,一天三顿,顿顿吃面,早晚各一包,中午吃两包,一天下来只要两元钱。时间久了,李权明显的消瘦下去,面色发黄,锁骨突出,身体更加单薄,我都担心走在街上迎面而来的和风都能把他吹跑。

    一个周末,他破例买来一斤冻带鱼,叫上我要在宿舍炖鱼吃,我听了非常高兴,中午从食堂打来两份米饭,然后躲在寝室收拾鱼。我在家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李权更没有下厨房的经验,两个傻小子蹲在地上一通忙活,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鱼炖好,累的我们一点吃的心情都没有了。正在这时,孙学军从外面打球回来,他一进寝室便被满屋子的鱼腥给熏的够戗,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们一眼,把衣服甩在床头,转身向楼下走去,我们也没在意,没想到不到五分钟楼下政教处的老师就赶了上来,直奔我们寝室,我和李权飞快地把东西藏好,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老师瞪了我们一眼,说道:“不要说有同学举报你们,就是没有举报闻着腥味也能找到你们寝室,赶快把锅给我拿出来。”我和李权对视一眼,无奈地把锅给上交了,几天过后,我们因为违章用电被学校通报批评,李权因为买锅还被罚款一百元,不但没有省下钱,反而倒赔了很多,前些日子的方便面也白吃了。

    李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晚上他质问孙学军道:“是不是你跑到政教处告密去了?”

    孙学军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理他。

    李权怒气冲冲地说:“你说啊,到底是不是你?”

    孙学军从床上坐起来,傲慢地说:“就是我,怎么了?告诉你,这是集体宿舍,不是你们家食堂。”

    李权被气得直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安慰他快点睡觉,同时向孙学军投去鄙视的眼光。

    晚上,我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楼道里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就听“砰”的一声,宿舍门被人踹开,有人大声的喊:“赶快跑,预报说三点半的时候有地震。”我激灵一下睡意全无,其他的同学也都睁开了眼睛,一看表,马上就三点半了,于是我们飞快地套上两件衣服,拼命地往楼下跑去。楼道里已经挤满了人,好像地震已经开始了一样,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冲了出去。

    站在楼下,看着我们的宿舍,大家眼巴巴地等着它轰然倒塌,结果,过了十多分钟,一点动静没有,大家下来的非常匆忙,身上都没几件衣服,此时正是十二月的天气,又是在凌晨,寒气逼人,同学们都抱成一团,却还是抖个不停,大家不停地抱怨:“怎么还不开始震呢?”我突然想到自己的钱没有拿出来,有800多元呢,都在我的柜子里,如果楼真的塌了我该去哪里找呢?想到这里,我叫一声“我的钱”,然后转身朝楼里奔去,身后有人惊叫:“你他妈不要命了?”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我只想把柜子里的钱拿出来,800多元,将近妈妈三个月的工资啊,我绝对不能让它平白无辜地被埋在废墟之下。

    我冲到宿舍里面,柜子上了锁,正可谓忙中出错,我竟然忘记把钥匙放在哪里,只好抓住锁,用尽全力往外一拽,活生生把锁给拽了下来,我找到钱,把它装到口袋里,心里刚一塌实,立刻又想到地震后楼倒人亡的恐怖景象,求生的本能推动着我再次狂奔起来,当我跑到楼外,觉得安全的时候,开始大口地喘着粗气,背靠在树上,整个身子瘫软下去。

    后来,事实证明这次预报纯熟子虚乌有,但它惊动了整个迁安县城,经历了76年大地震,所有的唐山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我们在外面苦苦等了五个多小时才被通知可以进楼了,胆子小的还是不敢去,直到下午,大部分人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不过,好多人在这次慌乱中丢了东西,当我们回到寝室的时候,发现所有的柜子都被打开了,大家慌乱地找着自己的东西,孙学军大声地喊道:“我的钱,我丢了2000多元钱。”我们围了上来,孙学军显得非常气愤,情绪也很激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突然,孙学军看着我说:“林海,你上来的时候柜子还好着吗?”我一愣,随即如实回答道:“都好着呢,我的柜子是我自己打开的。”孙学军死死的盯着我,似乎要在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我看出来他是怀疑我拿走了他的钱,也是啊,我确实是这几个人中唯一回过寝室的,但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动过任何别人的东西,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也没有和他解释,像这种事情只能是越描越黑,再说,我心本无愧,又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39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5:07:37 | 只看该作者
   经过了种种摩擦之后,我和孙学军的关系降至冰点。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开始和杨涛改善关系,杨涛所有的缺点他再也不提,反而他再次打水总是很开心地和杨涛一起分享,两个人居然打的火热。

    十二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是圣诞节前两天,下午五点钟左右,我从食堂吃饭回来,到宿舍拿点东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孙学军和杨涛在里面说着什么,我并没太留意,但孙学军一句“肯定是林海拿的”被我听了个清清楚楚,我立刻联想到他丢钱的事情,我推门进去,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什么肯定是我拿的?”

    孙学军没有想到我这个时候会回来,顿时哑口无言,杨涛看了我一眼,眉毛一扬,充满挑衅地说:“听到了,听到了更好,我们说学军那钱就是你拿的。”
我用鄙视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放屁。”

    杨涛一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凶狠地对我说:“你才放屁呢,你找死啊。”

    我真想冲上去狠狠扇他几个大耳光,但转念一想,和这种大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不值得动火,便没有理他,我拿了要拿的东西,转身想出去。

    杨涛又在背后说:“朋友妻不可欺,你撬哥们的女朋友还算个人吗?”我知道他说的是冬云,这种事我更不想和他去解释,继续往门外走,就听孙学军叫我:“林海,你站住。”我停身,回头看着他。

    孙学军歪歪扭扭地靠在被子上,一脸痞相地问我:“你是不是报了电脑培训班?”

    我没吱声,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向他汇报的必要。

    孙学军又继续说:“就你妈能给你多少钱我还不知道?上个月你妈来看你说多给你钱你都没要,你怎么会有600元钱报培训班呢?你如果能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了我就不再怀疑你。”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怀疑不怀疑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如果想明白我为什么有600元钱应该很简单,你还记得春节去冬云家吧,惠岩叔叔给我们的压岁钱是多少?不正好是600元吗?现在你该明白了吧?”说完,我就想走。

    孙学军一阵冷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惠岩叔叔给我的是300元,怎么到你那里就是600元了?难道因为你是他女婿就多给你了?”

    我真的糊涂了,不知道是孙学军在撒谎,还是惠岩叔叔真的多给了我钱,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孙学军又说:“你没什么可说了吧,做人就是要真诚一些,拿了人家的钱就要有勇气承认。”

    我说:“我根本没动你的钱,信不信由你。”

    孙学军又说:“钱的问题就放在一边,那你说你对冬云动没动感情?”

    我说:“这个你根本没有资格问我,我也没有必要回答你。”

    孙学军说:“心虚了吧?哼,我听我爸说过,你爸活着的时候就是有名的情圣,居然能把惠岩叔叔的女朋友撬走,你们家有撬人家女朋友的传统吧?”

    我一听他开始攻击我的父母,立刻火往上涌,但我还是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因为我知道他现在就是想让我生气,如果我此时发火反而正中他下怀。我努力让自己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推门要走。

    孙学军紧走几步,大声地说:“林海,你站住,我还没说完呢。”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真不知他还能说出什么更恶毒更能刺激我的语言。

    他说:“我就不明白,你妈妈那个样子,又老又丑,还没有气质,穷酸的要死,惠岩叔叔究竟看上了她什么,最让我奇怪的是你妈妈居然还放弃了惠岩叔叔而选择了你爸爸,她是白痴啊……”

    我实在无法容忍他继续侮辱我深爱着的母亲,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彻底把我激怒了,如果说在一分钟前我还有足够的理智的话,那么现在我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我吼叫着冲了上去,劈头盖脸地朝他猛打,孙学军毫不示弱地展开回击,我们两个在宿舍里滚成一团,这个时候杨涛也卷了进来,他名义上劝架,却把我整个人按住,孙学军重重的拳头无情地砸在我的头上,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只是感觉鲜血涌动,沾满了衣服,流淌到地上,我像一只受困的雄狮,竭尽全力地挣扎。突然,我的头一晃动,顶开了李权的褥子,在里面横着那把他自己做饭时买的菜刀,许久不用上面已经是锈迹斑斑,我像看到救兵一样,身体里爆发出一股神奇的力量,我挣脱他们的控制,不顾一切地抓过那把刀,甩手向杨涛砍去,杨涛一闪身,砍在他的胳膊上,没有受伤,但他看我真的玩命了,赶紧放开我一溜烟地跑掉了。孙学军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他也想跑,可那时我已经杀红了眼睛,又怎么会放过他,我在他后面紧紧追赶,他跑到楼道转弯处,那里有着一层厚厚的冰,他踩到上面,一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我赶上来,举起刀,用尽全力捅了进去,就听他“啊”的一声惨叫,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射到我的脸上,和我的血迹混在一起,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凝滞,一动不动。
40
 楼主| 发表于 2005-1-16 15:11:47 | 只看该作者
    我的思维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孙学军被同学们火速送往医院抢救,没有人再敢理我,我一身血迹地站在楼道里发呆,直到闻讯赶来的刑警给我带上冰凉的手铐,把我带到刑侦大队的讯适依铩?br>
    讯问室里灯光昏暗,我的情绪低落至低谷,我知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毁了,什么理想和抱负都像泡沫一样破灭了,十年苦读的心血伴随着我一时的冲动而付诸东流,我沦落成了一个杀人犯,或许我会被枪毙,或许我会在铁窗中度过余生,我甚至连呼吸一口外面新鲜空气的机会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亲人,今后的生活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消磨时光。

    侦查人员黑着脸问我问题,我全部都如实供述了,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只是当他们问到我家庭情况时我想到了妈妈,一种极度绝望的感觉无比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极力想回避,可是妈妈那瘦弱矮小的身影、辛苦劳累的表情、温和慈爱的眼神却始终在我的眼前晃动,弟弟的声音也一直在我耳边徘徊,我独自一人人有足够的坚强承担所有的不幸,可是我该如何去面对深爱着我的亲人啊。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泪如泉涌,直至最后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我衣服,侦查人员在我断断续续地供述中逐渐了解了我特殊的家境,他们投来了同情的眼光,可是我知道这一切都于事无补。

    几天之后我才知道孙学军并没有死,经过及时的抢救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我那一刀也捅的异常凶狠,幸亏他当时用胳膊护了一下,缓解了一下刀的力度,即使是这样,刀锋也只是在离肾一指的距离处停了下来。医院诊断为“右前臂刀砍伤,右桡侧腕长短伸肌断裂、右指肌断裂、右尺骨掀起骨折、桡神经深支损伤”,经法医鉴定为重伤下限,伤残程度属十级。现在想起来我还为这件事后悔不已,同学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个你死我活呢?我最不该年轻气胜不计后果,他最不该辱我父母伤我自尊,这种事情一经发生对谁都是一个天大的悲剧。

    在公安机关初查终结后向检察机关申请批捕的关键时刻,惠岩叔叔出面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一个晚上,惠岩叔叔来公安局看我,他神色凝重地责备我:“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冲动,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你如果进了监狱你妈妈要多么伤心,她还会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吗?”

    我蜷缩成一团,满脸的污渍,神经在高度惊吓后变的异常麻木了。

    惠岩叔叔又说:“如果严格依法办事你肯定要进监狱了,学军的伤势已经构成了重伤,到了法院最少要判你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在监狱呆上那么几年,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我呆呆地看着惠岩叔叔,感觉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
惠岩叔叔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烟头的火光或明或暗,惠岩叔叔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海海,现在只有一条路了,等明天学军父母来了后你和你妈妈一起到学校去见见他们,现在学校给你使的劲不小,你们好好求一求他们,只要他们不再追究你,咱们这边的事情就好办的多。”

    我一听妈妈要来,焦急地对惠岩叔叔说:“叔叔,我求你了,不要告诉我妈妈,她知道后一定会难过死的,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她……”

    惠岩叔叔严厉地对我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告诉你妈妈吗?再说,你妈妈早就知道了。”他一转话题,再次叮咛我道:“孩子,你要记住,明天能否成功是你最后的希望了。”惠岩叔叔说完,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警察荷枪实弹地押送下来到学校。

    我在走进办公室的一瞬间就瞧见了正在里面焦急等待的妈妈,随着我的推门声,妈妈也看到了我,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妈妈抱着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个不停。我伏在妈妈肩头,无比愧疚,只觉得自己咽喉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死死地堵住,一波又一波窒息的感觉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耳边响起了一种奇特的声音,周围的世界在疯狂地摇摆,我的眼前突然一黑,瘫倒在地上,再没有一点感觉。
妈妈死死地抓住我的头,拼命的摇动,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直到我苏醒,我仰脸看着眼前痛苦不已的妈妈,她在这种巨大的打击下显得疲惫不堪,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着,我多么对不起妈妈啊,从小到大,我给她闯了多少祸,又什么时候让她过上过一天安生日子啊。我哽咽着对妈妈说:“妈,我对不起你。”说完,泪如泉涌,母子二人放声大哭。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老师劝我们止住悲伤,说孙学军的家长马上要进来了。

    果然,门一开,从外面走进三个人,正是孙学军的爸爸妈妈和惠岩叔叔。
学军妈妈一脸的冷漠,在经历了这次变故后她显得衰老很多,眼睛布满了血丝,黯然无光。

    妈妈见了她立刻冲了过去,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面对再大的生活压力都没有说过一声“苦”字的母亲,在为他儿子求情的时候毫不迟疑地跪在了另一个女人面前,这一跪跪进了她多少屈辱,跪出了多少对自己儿子的爱啊,我站在旁边,心如刀绞。

    学军妈妈一脸的冷酷,妈妈仰着脸,无助地哀求:“我求求您了,您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吧。”

    学军妈妈看着妈妈,冷冷地说:“那你儿子在追杀我儿子的时候想过要给我儿子一条生路吗?”

    妈妈泪流满面,呜咽着说:“孩子不懂事,求您不要和他计较了,他还小,如果把他送到监狱,那么他一辈子都要毁了。”

    学军妈妈愤愤地说:“那我儿子呢,被你儿子砍成了残疾,他这一辈子又该怎么过呢?”

    妈妈心乱如麻,没有了任何思路,她在学军妈妈的质问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抱住学军妈妈的双脚,捣蒜般地在地上磕头,“砰砰”山响,嘴里不停地重复哀告“求求您了”。

    学军妈妈厌恶地抽脚,没有抽动,便使劲地挣扎,她的高根皮鞋无情地蹬在妈妈的脸上,妈妈的脸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我哭叫着扑上去,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却用足了力气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声嘶力竭地骂道:“混蛋,还不给你阿姨跪下,求她放过你吧。”我呆呆地看着妈妈那张脸,血与泪交汇在一起,蓬头垢面,眼窝深陷,二目无神,她的精神和身体受到了多么大的创伤啊。我悲从心来,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时间慢慢的流淌,每一秒钟都显得那么漫长,直到最后学军妈妈再没有一点力气,妈妈还是死死地抓住她的脚不放松,那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刻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妈妈的眼光呆滞,机械地重复着简单的语言,那可怜而又悲惨的样子让每一位在场的老师都泪流满面,惠岩叔叔在旁边也不停地擦拭着眼睛。过了很久,学军妈妈原本无比怨恨的眼神显露出一丝同情,妈妈顿时看到了一线希望,她声泪泣下地说:“我们都是做妈妈的,我想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谁的儿子被打伤自己能不难过呢,可是,他们还都是孩子啊,海海生来命苦,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就去世了,这么多年,我们孤儿寡母一直艰苦的生活着,您知道吗,海海就是我的命根子,他身上寄托了我所有的希望啊,这次确实是他混帐透顶,可是他平日里确实很懂事,他特别懂得心疼我,想想您的儿子,你对您儿子的爱我对我儿子也一样有啊,他干出了这种傻事,我做妈妈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您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地承担,只是求您给孩子一个机会,我们全家都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的……”

    我们学校校长在旁边听了许久,站起身,看着学军爸爸妈妈说:“我们这次给您们请过来,主要就是想给您道歉的,您的孩子在我们学校遭遇了不幸,我们责任重大啊,不过,在学校孩子打架毕竟和社会上的小青年聚众斗殴不一样,都是一时冲动,您看,林海妈妈带着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也是非常的不易,如果林海进了监狱,您看林海妈妈精神还能不出问题?我给您提个建议,仅供您参考,不要追究林海的刑事责任了,你和林海妈妈都是做妈妈的人,我们坐下来,协商着解决一下问题吧。”

    惠岩叔叔看着学军爸爸妈妈,语气沉重地说:“你们看,林海妈妈多么可怜啊,咱就不说林海的前途或是命运,就是看在这个母亲的情面上,我看就不要再继续追究了。”

    在这种悲伤而凝重的氛围中,学军妈妈一颗冰冷坚硬的心逐渐软化了,她看着脚下匍匐已久的妈妈,眼睛湿润了,她伸出手,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依然在不停地哀求着。学军妈妈眼中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不知是心疼儿子还是同情妈妈,“噗噗”地往下直落,她一字一顿地说:“您起来吧,我们不会再难为您的儿子了。”妈妈听了这话,眼睛里顿时闪出希望的火花,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撞的鲜血直流,那是一个农妇最本能最直接也是最朴实的表示感激的方式……

    后来,这件事情的解决应该在众多读者的意料之中,在惠岩叔叔的大力斡旋下,公安机关没有向检察机关申请批捕,我再次返回学校,不过这次沉重的打击在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孙学军展转了几家医院,接受了最好的手术治疗,最后身体基本恢复了原状,十级伤残并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严重,只是他的父母再也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在外面,而是让他回到唐山市区的某个高中继续读书。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在这里,我想对他说,如果你看到了我今天写下的文字,那么请接受我最真挚的歉意,让我们一起忘掉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开始我们崭新的生活吧。学军做手术总计花掉三万多元,妈妈如数地赔偿了对方,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些年妈妈通过上街拣破烂、卖糖葫芦,在敬老院上班,辛苦地到农田劳动已经积攒下两万多元,她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可是她早就开始为我们今后上学的费用做准备了,可是这一次,妈妈不仅把所有的积蓄都赔付给了对方,而且还四处举债。妈妈冒着凛冽的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便了村子的家家户户,哀求着向人借钱,三十五十地凑够了这笔款项,她吃了多少闭门羹,遭受了多少冷眼啊,最后,她把这笔凝聚着她无尽血汗的钱交到了学军妈妈手里,她知道,接下来,属于她的将是比以往更加艰难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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