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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之后,我的脸颊早已被泪水冲的污迹斑斑。这个时候,弟弟走过来,还要帮我去洗饭盆
,我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径直走进水房,打开水龙头,把流量调成最大,让冰凉的水沿着我的手
腕飞速流下,猛烈地冲刷着饭盆,我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过,弟弟那单薄的身体让我怎么看都觉
得非常可怜。我洗过饭盆,机械地走回寝室,弟弟还站在中间,显得手足无措,我对他说:“快
坐一会儿吧。”他用力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坐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
地说:“这床单太干净了,我一坐非坐脏了不可。”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走过去,拉住
他的胳膊,把他使劲按在我的下铺床上。
弟弟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我说:“大哥,我想把妈妈接到城里来。”
我一听,觉得很糊涂,问道:“把妈接到城里?在哪里住?”
弟弟说:“现在我们工地上有好多空房,我和王福田说一下,应该没问题,你同意吗?”
我想了一想,说:“不要再折腾妈妈了,她现在身体本来就不好。”
弟弟说:“正是因为她身体不好我才想把她接过来,她一个人在家,肯定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估计冬天连煤都舍不得烧,一个人在家受冷挨饿,那怎么能成啊?”
弟弟后面的话提醒了我,还是他比我更了解妈妈。我顿时担心起来,现在我们两个人都不在
她身边,不要说她平日里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根本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哪天晚上她闹
点毛病可怎么办,一个人独守空房,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我对弟弟说:“幸亏你想的周到,我早就应该想到把妈妈接到我们身边来啊。”
弟弟听我同意了,非常高兴,他站起身,对我说:“而且,我们又可以吃上妈妈做的饭菜了
。”
看着弟弟兴奋的表情,我也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憧憬起我们母子三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很快,妈妈便被弟弟接了过来,弟弟和王福田要了一间板房,离工地很近,晚上能听到机器
的轰鸣声,房子很小,里面支开一张大床,中间摆上几件炊具,就已经显得满满当当,除了前面
的过道,再没有落脚的地方了。房子经过长时间的闲置,略微有些倾斜,四面漏风,弟弟花了半
天的时间找来各种建筑材料,把那些窟窿堵的严严实实,在里面点上电炉子,温度很快便升了起
来,虽然有点干燥,但非常温暖,我们母子三人围坐一团,神奇地体会到了久违的家的温馨。其
实,什么是家呢,它绝对不是一间空洞的房子,只有妈妈在的地方,只有充满了亲情的地方,才
会给我们带来真正的家的感觉。
在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中,妈妈和弟弟总能给我创造出让我最轻松的环境。
好像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随着妈妈的到来而悄然逝去,我在课堂上再也不会六神无主,读书
读的累了,我可以支起胳膊,托着腮帮,看着窗外的风景,想一想我的亲人,感觉他们就在我身
边,是那样的幸福。中午的时候,外面无论是狂风大作还是暴雪纷飞,我都会骑上自行车,到那
个简单的窝棚里,吃着妈妈给我们精心整治的饭菜。
那个时候,弟弟白天上班,他从一些简单的打杂开始,依靠自己的勤快和机灵,逐渐受到了
工地师傅的赏识,他开始学作钢筋工,拇指粗细的钢筋在他的工作台上一过就变成了各式各样的
套子,和图纸上的要求相比不差分毫,连王福田看了都赞不绝口。开始的时候,妈妈整天呆在屋
子里,外面这个世界在她看来是那样的陌生,周围是喧嚣的工地,往来的是重型车辆,一个一个
的人,都带着安全帽,低着头匆忙地走来走去。后来,妈妈开始熟悉了新的环境,每天傍晚的时
候,她会走到不远处的农贸市场,买一些便宜的蔬菜。隆冬时节,各种青菜都很贵,妈妈最经常
的就是拎回一大篮子的白菜或者土豆,总是这样集中简单的蔬菜,可是到了妈妈手里就会变成口
味不同的佳肴。晚上弟弟回来,他们母子二人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相信也会暂时地忘记生
活的艰难,体会到我们渴望已久的生活乐趣吧。
一副鸡架,一块剔剩的排骨都是我们桌上的奢侈品,妈妈把它们放在锅里炖散发出来的香气
会让我和弟弟馋涎欲滴。无论有什么样的好东西,妈妈和弟弟都会等我归来,我们母子三人团聚
,围在一起细细品味那种生活的情趣。
弟弟挣的钱很少,妈妈免不了要省吃俭用,每个黄昏,那都是妈妈到菜市场寻宝的最佳时机
:无论是大雪纷飞还是寒风凛冽,市场附近的居民都会看到一个老太太,她披着一件破旧的防寒
服,围着一条深蓝色的头巾,挎着一个小竹篮,在市场的角落里寻寻觅觅。劳累了一天的小商小
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们也愿意把积留在摊子里的剩菜丢给妈妈,妈妈会小心翼翼地收起
,万般感激地对着人家不停地说谢谢。有一天,我们吃过晚饭,妈妈竟然神奇地给我们端上一个
果盘,上面有切的匀称美观的苹果、梨,还有一瓣瓣整齐排放着的桔子,上面插着牙签,在一层
水果的下边居然还有薄薄的一片小西红柿。外面吹着凛冽的寒风,我们坐在温暖的房子里吃着精
美的果盘,我和弟弟都飘飘然起来,我笑着对妈妈说:“妈,真没想到,您还能奢侈一次。”妈
妈慈祥地看着我们,笑而不答。直到我参加工作之后,妈妈才告诉我,那次吃的果盘里所有的水
果都是妈妈在市场上捡回来的,被人丢弃的水果堆积如山,妈妈就是在那里耐心地等着,等着人
家刚刚把水果丢掉,然后便赶上去精挑细选,最后挎了一篮子各式各样的水果回家,用水冲洗干
净,削掉腐烂的部分,硬是拼出了那样一份大大的果盘。在那样一个寒冷的季节,吃水果对我们
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妈妈却总是想尽办法改善着我们的生活。
白天,我上课,弟弟上班,妈妈忙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华北的冬天,寒冷而干燥。一大清早,人们极其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简单地吃
点东西,便匆忙地赶到工作岗位,街道上经历了短暂地喧嚣之后,很快就再次变的宁静起来,这
就是一个典型的山城小镇。应该说,妈妈的出现成了小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她经常拖着孱弱的
身躯,穿梭在城市的角落,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垃圾箱,每天都在里面熟练地挑选着自己需要的
物品,而且分类清晰,摆放有序,尽管整日和破烂打交道,自己的衣着却依旧整洁。漫天的飞雪
染白了母亲的头发,凛冽的寒风削出了妈妈额头的皱纹,她会蜷缩着快被冻僵的身体,瑟瑟发抖
地站在废品收购站前,交上辛辛苦苦拾来的垃圾,然后伸出枯瘦如柴的手,领走老板递过来的零
钱。时至今日,想一想妈妈遭受的苦难,依然会让我心痛不已。那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妈妈,我
们永远不会在生活的重压下屈服,我们要通过自己的奋斗改变自身的命运。如果说这些事情早已
成为了过去,那么现在我为什么还要苦苦地追忆?是因为我始终觉得,这实际上是成千上万农村
家庭的共同历程,我们的父母,满怀舐犊深情,在孩子身上寄托了自己所有的梦想,为了供他们
读书,不惜耗尽自己身上最后一滴血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