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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市场,茫然不知所措,雪越下越大,原本繁华的市场渐渐萧条起来。我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沿着公路向东前行。此时,我不知自己是在逃避问题还是真的为了卖参。我一路骑着,直到中午时分才在一个镇子里停下来。马路沿线都是店铺,路上稀稀落落地来往着几个行人。我推着车,沿街推销,但从镇子西头走到东头,没有一位老板对我的参感兴趣。我已经麻木了,进每一家店铺都是出于习惯,甚至还没进去就已知道等着我结果是什么。走完了路北的店铺,我又来到路南,开始自东向西,继续推销。
眼看这条线上的店铺也快到头了,我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我硬着头皮进了一家酒店。
我刚进门,立刻迎上来几位花枝招展的女孩儿,看年龄她们不过十六七岁,满脸堆笑地问我道:“您要吃点什么?”
我红着脸说:“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卖东西的。”
姑娘们听了顿时垂头丧气,跑到旁边的桌上打扑克去了。我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该说什么。一个穿红毛衣的小女孩儿抬起头,似乎看我挺可怜,她对同伴们说:“你们玩吧,我给他倒杯水。”说完,拎着茶壶走了过来。
她给我倒了杯水,茶杯又小又破,很不干净,但我一路奔波,又冷又渴,现在能有杯热茶已然是求之不得了。我受宠若惊地向她道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又给我倒了杯水,问我道:“你是卖什么的?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做生意?”
我把水喝干净,身体暖和许多。我看了看眼前的小女孩儿,她长了一张娃娃脸,胖乎乎的,说不上漂亮,但蛮可爱的。我对她说:“我是卖人参的。”
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人参?那不是宝贝吗?能让我看看什么样子吗?”
我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神,觉得她就像我的小妹妹,于是说:“我现在就给你拿。”说完,从包里抽出一盒,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打开后仔细地观摩起来。旁边的小姑娘也都围过来,唧唧喳喳地议论不停。她抬头问我道:“这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
她把盖子合上,对我说:“我哥哥过两天回家也给我带人参了,还有灵芝呢。”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她见我困惑的样子解释道:“我哥在东北上大学呢,他说那里的人参可便宜了。”
我心头一热,忙问:“你大哥在什么学校?”
小女孩儿似乎记不清了,她眨眨眼睛,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皱着眉头说:“在哈尔滨,他们学校是东北最好的学校。”
我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哈尔滨工业大学?”
小姑娘听了,高兴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也在东北上大学啊。”
她兴奋地问道:“你也在那个学校吗?”
我摇摇头说:“我是吉林大学的。”
她追问道:“吉林大学?是你们学校好还是我哥哥学校好呢?”
吉林大学与哈尔滨工业大学是东北地区最著名的两所学校,应该是各有千秋吧。我刚要这样回答她,小姑娘却坏坏地笑道:“你不说话,那我就知道了,肯定是他们学校好,他在信里说他们学校是东北王,不但是东北最好的,而且在全国都数得着。他告诉我妈不要发愁,说他将来毕业了肯定能找到好工作,一个月就能挣好几千呢。”看得出哥哥就是她心中的偶像,更是她心中的希望,只要提到哥哥,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看着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我附和她道:“对,你哥哥的学校是最好的。”
小姑娘感激地看着我,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个中年汉子,他长的落腮胡子,满脸横肉,面色通红,一身酒气。他晃晃悠悠来到我们身边,指着小女孩儿道:“秋红,刘镇长喝多了,你上去陪他唱唱歌。”
秋红撅着嘴道:“我不去,我见他就害怕,看人的眼睛老是色眯眯的。”
中年汉子瞪大眼睛道:“小丫头片子,啥你都懂,人家堂堂一个镇长还能看上你咋的?”
秋红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的不敢说话。中年汉子紧着催促道:“快上去啊!”
秋红小声嘟囔道:“我不会唱歌,你让别人去吧。”
中年汉子一把将她抓过来,不耐烦地说:“谁让你唱了,你上去陪陪人家就行了。”
秋红还要挣扎,中年汉子翻脸道:“你是不是不想在这儿干了?不想干就他妈赶紧滚蛋。”
秋红见中年汉子真的急了,不敢再反抗,眼泪涌了出来。这时,旁边闪过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嗲声嗲气地说:“老板,人家不愿意就别强迫了,我上去看看还不成吗?”
那老板喘着粗气,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说话的小姑娘道:“你也不看看你,脸上搽的胭脂也有二斤重,你刚来我这儿几个月啊,看把你洋蹦的,你就不能再清纯点儿?”
那个女孩儿受了一通奚落,灰溜溜地退下去,看着秋红,满脸的嫉妒。
我看着秋红上楼的背影,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街头小店本来就是藏污纳垢的场所,它像个大染缸,吞噬着一个个原本无比清纯的女孩子。
我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老板也已上了半截子楼梯,他突然止住脚步问我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冷冷地说:“卖人参的。”
他没听清楚,大声问道:“卖什么的?”
我使劲儿回应道:“卖人参的。”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
谁知那老板一听说人参,竟然追了出来。他拦住我道:“给我看看人参。”
我突然意识到这家伙可能是个潜在的客户,赶紧给他掏出一盒来。他打开盒子,仔细地看着。过一会儿,他皱着眉头问:“是真的吗?怎么这么小啊?”
我说:“当然是真的,我从东北带来的,人参哪有太大的啊,这可不是萝卜白菜,是人参啊!”
老板白了我一眼,问:“多少钱一盒?”
我看他就不顺眼,于是漫天要价道:“五十块钱。”
他瞥了我一眼道:“真的人参是无价之宝,你才要五十块钱就敢说是真的?”
我不由得后悔起来,真应该狠狠地敲诈他一笔,但话已出口,只好打圆场道:“这是人工养殖的参,相对便宜一些。”
他把大鼻子往参上一凑,闻了闻,说:“还行,有点药材味,你小子可不要哄我啊。”
我忙保证道:“绝对是真的,如果有假你尽管找我。”
他径直打开我的书包,从里面挑了四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丢到我手里。
我看着他,说:“一盒五十,四盒二百。”
他瞪着大眼睛道:“扯什么蛋啊,哪有那么贵,四盒五十我看都不便宜。老子买这东西是送给刘镇长的,万一他吃出假来小心我剥了你的皮。”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显得面目狰狞。
我还要和他理论,没想到他一把将我推到门外,我差点摔倒,勉强站稳身子,身后响起那老板得意的笑声和服务员讨好的附和声。我回过头,只见姑娘们笑的是那样冷漠。
重新回到外面的冰雪世界,我倒是很兴奋,虽然那个痞子觉得占了便宜,却没想到我在长春买的更便宜。而且总算是开张了,原本压抑的情绪略微舒展开来。我在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地觉得肚子很饿。但这个镇上每一家饭馆我都进去过,现在我不想再去那里吃饭,于是骑上车继续前行。在镇子的尽头公路分为两条,一条是通往迁安的,一条是通往滦县的。我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到滦县去。
走上那条公路,周围是广阔的田野,漫天飞舞着大雪,我的周围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我奋力骑着,只要稍微松弛身体就会瑟瑟发抖。雪花落在我的头上,然后顺着发丝轻轻滑落。一辆辆汽车打着大灯,呼啸着在我身边驶过。我又饿又冷,渐渐体力不支。我喘着粗气,茫然四顾,希望能在路边找到一家小吃店。可是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天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然后将我死死地压在下面。我突然觉得很惊恐,似乎被丢在了一个渺无人迹的沙漠里,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猛扑过来的野兽掀翻在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用锋利的牙齿将我撕成碎片。想着想着,我觉得毛孔里竟然冒着丝丝冷风。就这样,我又坚持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驶进了一个村子。我睁大眼睛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吃店。
我都要被冻僵了,骑在车上摇摇欲坠,我竭尽全力爬下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小店里。里面只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见我落魄的样子很吃惊,给我拉过来一条板凳,我坐在上面,全身发抖。
她问:“大雪天你不在家呆着,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是卖人参的。”
老板娘摇摇头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看你真是挣钱不要命了。”
我一声不吭,拉着板凳坐到了火炉旁,不停地搓着手。她问道:“你要吃点什么?”
我反问:“你这里都有什么?”
老板娘说:“各种炒菜都有。”
我问:“有没有点简单的?”
她说:“有啊,面条,包子饺子,馒头花卷。”
我问:“包子多少钱?”
她说:“菜馅的五毛,肉丸的一块。”
我又问:“花卷呢?”
她说:“花卷三毛一个,馒头两毛一个。”
我思量一下,包子太贵,馒头又太干,还不如来两个花卷实惠,于是说:“来两个花卷吧。”
她提议道:“你看你都冻成啥了?还是来碗热乎乎的面条吧。”
我问:“面条多少钱一碗?”
她说:“两块。”
我缩了缩脖子,道:“还是来两个花卷吧。”
老板娘肯定觉得我特吝啬,她简直不能理解世上还有如此抠门的人。她撇着嘴给我拿来两个花卷,我看了看,这花卷还真大,米黄色的,抓在手里还有一丝热气。我二话不说,将它塞到嘴里,一口吞下一半。老板娘看着我那贪婪的吃相惊奇的说不出话来。她可能觉得我那样子太可怜,于是给我冲了一大碗汤。那种清汤很简单,就是往碗里丢几块香菜叶子,倒点酱油、味精、咸盐,再洒点香油,用开水一冲就得了。当她把汤递给我时,我真是感激的不得了。我接过碗,小心地吹着气,然后大口地喝起来。没一分钟,那碗汤就被我喝了下去,老板娘又给我冲了一碗,我一口气又喝光了。就这样,我接连喝了四大碗,把老板娘看的目瞪口呆。她哪里知道,两个花卷根本不够我吃,我拼命地喝汤就是想填满肠胃里剩余的空间啊。最后,我给老板娘六毛钱,向她告辞。她不无担心地说:“小伙子,雪下的这么大,你还是回家吧。”
此时我已是有家难回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即使我拼命往回赶天黑之前也绝对到不了家。好在吃饭时我已确定了目标,我想晚上去滦县火车站。对那我还比较熟悉,因为回家时我曾路过那里。我想车站里都是回家过节的人,也许他们会买些人参当作送人的礼物。即使卖不出去,晚上我也可以坐在候车室里,那儿虽然冷点,但总不至于露宿街头啊。
吃过饭,我身上补充了力量,一口气骑出去三十多里地。透过散落的雪花,我终于看到了滦县县城。此时,天也暗了下来。我凭着记忆一路摸索着来到车站。到那时,天已完全黑了。
我把车子推到候车室门口,背着书包想进去,但没想到被一位
警察拦了下来。他问我道:“你有票吗?”
我说:“没有。”
他铁青着脸说:“那你不能进候车室。”
我的心顿时凉了,在这个县城我举目无亲,如果不能进候车室,那么今天晚上该在哪里过夜呢?我焦急地和警察解释,但好话说尽,他却一点也不肯通融。最后,我没有办法,只好推着自行车,在车站门口停下来,把书包放在地上,将人参一盒一盒地摆在雪地里。我把学生证也拿了出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我没有勇气抬头,虽然我在卖着东西,但给我的感觉就像在沿街乞讨一样。就这样,我在大雪里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迎来一位顾客。他问我参多少钱。我回答说:“十块。”现在我已经不想赚钱了,只要有人买,不要说十块,就是五块我都准备出手了。他听到这个价格很意外,我向他解释说这参是人工养殖的,也就是这个价格。他终于相信了,就在他掏钱之际,那个警察走了过来。他对那人说:“你掏钱干什么?”
那人见身边出现个警察,吓了一跳,说:“买人参啊。”
警察说:“你也不看看那是人参吗?”
那人忙问:“怎么?你说那不是人参吗?”
警察说:“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也不动动脑子,真人参能十块钱就卖给你吗?”
那人指着我说:“这小伙子说东北的人工参都这么便宜。”
警察不屑地说:“你问他,他是卖人参的,他能告诉你实话吗?”
我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从地上拣起学生证,但不等我说话,警察道:“你少和我来这一套,弄这么一个证还不容易?你要吗?你要的话明天早上我就能给你拿来一大堆。”然后转过脸对准备买参的人说:“现在大过年的,骗子很多,你要多个心眼,不要上当啊。”那人听了,对警察千恩万谢,临走还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我气的想哭,受了半天冻总算等来一位买主,竟然被警察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那人走后,警察很严厉地对我说:“你站起来,别在这扰乱治安了。”我刚要解释,他瞪大眼睛说:“不服气是吧?再不走我拷了你,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骗子,骗老百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骗那些贪官污吏啊。”我真是有苦难言,又真怕他一时火起把我给抓起来,只好收拾好东西,推着车子在车站下面的空地里游荡。
说不出来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个冰冷的世界已经把我的大脑冻的麻木了。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给村委会打去。我告诉值班的人我是林海,请他转告妈妈我今天不回家了,他问我晚上住哪儿。我听了这话鼻子酸酸的,编个谎话道:我住同学家。他还要问我一些情况,但我看着计时器不断地跳字,真是从骨子里心疼钱啊,于是抓个机会说声再见就匆匆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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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3 23:18:2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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