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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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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3 23:09:1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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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了市场,茫然不知所措,雪越下越大,原本繁华的市场渐渐萧条起来。我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沿着公路向东前行。此时,我不知自己是在逃避问题还是真的为了卖参。我一路骑着,直到中午时分才在一个镇子里停下来。马路沿线都是店铺,路上稀稀落落地来往着几个行人。我推着车,沿街推销,但从镇子西头走到东头,没有一位老板对我的参感兴趣。我已经麻木了,进每一家店铺都是出于习惯,甚至还没进去就已知道等着我结果是什么。走完了路北的店铺,我又来到路南,开始自东向西,继续推销。

    眼看这条线上的店铺也快到头了,我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我硬着头皮进了一家酒店。

    我刚进门,立刻迎上来几位花枝招展的女孩儿,看年龄她们不过十六七岁,满脸堆笑地问我道:“您要吃点什么?”

    我红着脸说:“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卖东西的。”

    姑娘们听了顿时垂头丧气,跑到旁边的桌上打扑克去了。我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该说什么。一个穿红毛衣的小女孩儿抬起头,似乎看我挺可怜,她对同伴们说:“你们玩吧,我给他倒杯水。”说完,拎着茶壶走了过来。

    她给我倒了杯水,茶杯又小又破,很不干净,但我一路奔波,又冷又渴,现在能有杯热茶已然是求之不得了。我受宠若惊地向她道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又给我倒了杯水,问我道:“你是卖什么的?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做生意?”

    我把水喝干净,身体暖和许多。我看了看眼前的小女孩儿,她长了一张娃娃脸,胖乎乎的,说不上漂亮,但蛮可爱的。我对她说:“我是卖人参的。”

    她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人参?那不是宝贝吗?能让我看看什么样子吗?”

    我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神,觉得她就像我的小妹妹,于是说:“我现在就给你拿。”说完,从包里抽出一盒,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打开后仔细地观摩起来。旁边的小姑娘也都围过来,唧唧喳喳地议论不停。她抬头问我道:“这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

    她把盖子合上,对我说:“我哥哥过两天回家也给我带人参了,还有灵芝呢。”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她见我困惑的样子解释道:“我哥在东北上大学呢,他说那里的人参可便宜了。”

    我心头一热,忙问:“你大哥在什么学校?”

    小女孩儿似乎记不清了,她眨眨眼睛,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皱着眉头说:“在哈尔滨,他们学校是东北最好的学校。”

    我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哈尔滨工业大学?”

    小姑娘听了,高兴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也在东北上大学啊。”

    她兴奋地问道:“你也在那个学校吗?”

    我摇摇头说:“我是吉林大学的。”

    她追问道:“吉林大学?是你们学校好还是我哥哥学校好呢?”

    吉林大学与哈尔滨工业大学是东北地区最著名的两所学校,应该是各有千秋吧。我刚要这样回答她,小姑娘却坏坏地笑道:“你不说话,那我就知道了,肯定是他们学校好,他在信里说他们学校是东北王,不但是东北最好的,而且在全国都数得着。他告诉我妈不要发愁,说他将来毕业了肯定能找到好工作,一个月就能挣好几千呢。”看得出哥哥就是她心中的偶像,更是她心中的希望,只要提到哥哥,她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看着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我附和她道:“对,你哥哥的学校是最好的。”

    小姑娘感激地看着我,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个中年汉子,他长的落腮胡子,满脸横肉,面色通红,一身酒气。他晃晃悠悠来到我们身边,指着小女孩儿道:“秋红,刘镇长喝多了,你上去陪他唱唱歌。”

    秋红撅着嘴道:“我不去,我见他就害怕,看人的眼睛老是色眯眯的。”

    中年汉子瞪大眼睛道:“小丫头片子,啥你都懂,人家堂堂一个镇长还能看上你咋的?”

    秋红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的不敢说话。中年汉子紧着催促道:“快上去啊!”

    秋红小声嘟囔道:“我不会唱歌,你让别人去吧。”

    中年汉子一把将她抓过来,不耐烦地说:“谁让你唱了,你上去陪陪人家就行了。”

    秋红还要挣扎,中年汉子翻脸道:“你是不是不想在这儿干了?不想干就他妈赶紧滚蛋。”

    秋红见中年汉子真的急了,不敢再反抗,眼泪涌了出来。这时,旁边闪过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嗲声嗲气地说:“老板,人家不愿意就别强迫了,我上去看看还不成吗?”

    那老板喘着粗气,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说话的小姑娘道:“你也不看看你,脸上搽的胭脂也有二斤重,你刚来我这儿几个月啊,看把你洋蹦的,你就不能再清纯点儿?”

    那个女孩儿受了一通奚落,灰溜溜地退下去,看着秋红,满脸的嫉妒。

    我看着秋红上楼的背影,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街头小店本来就是藏污纳垢的场所,它像个大染缸,吞噬着一个个原本无比清纯的女孩子。

    我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老板也已上了半截子楼梯,他突然止住脚步问我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冷冷地说:“卖人参的。”

    他没听清楚,大声问道:“卖什么的?”

    我使劲儿回应道:“卖人参的。”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

    谁知那老板一听说人参,竟然追了出来。他拦住我道:“给我看看人参。”

    我突然意识到这家伙可能是个潜在的客户,赶紧给他掏出一盒来。他打开盒子,仔细地看着。过一会儿,他皱着眉头问:“是真的吗?怎么这么小啊?”

    我说:“当然是真的,我从东北带来的,人参哪有太大的啊,这可不是萝卜白菜,是人参啊!”

    老板白了我一眼,问:“多少钱一盒?”

    我看他就不顺眼,于是漫天要价道:“五十块钱。”

    他瞥了我一眼道:“真的人参是无价之宝,你才要五十块钱就敢说是真的?”

    我不由得后悔起来,真应该狠狠地敲诈他一笔,但话已出口,只好打圆场道:“这是人工养殖的参,相对便宜一些。”

    他把大鼻子往参上一凑,闻了闻,说:“还行,有点药材味,你小子可不要哄我啊。”

    我忙保证道:“绝对是真的,如果有假你尽管找我。”

    他径直打开我的书包,从里面挑了四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丢到我手里。

    我看着他,说:“一盒五十,四盒二百。”

    他瞪着大眼睛道:“扯什么蛋啊,哪有那么贵,四盒五十我看都不便宜。老子买这东西是送给刘镇长的,万一他吃出假来小心我剥了你的皮。”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显得面目狰狞。

    我还要和他理论,没想到他一把将我推到门外,我差点摔倒,勉强站稳身子,身后响起那老板得意的笑声和服务员讨好的附和声。我回过头,只见姑娘们笑的是那样冷漠。

    重新回到外面的冰雪世界,我倒是很兴奋,虽然那个痞子觉得占了便宜,却没想到我在长春买的更便宜。而且总算是开张了,原本压抑的情绪略微舒展开来。我在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地觉得肚子很饿。但这个镇上每一家饭馆我都进去过,现在我不想再去那里吃饭,于是骑上车继续前行。在镇子的尽头公路分为两条,一条是通往迁安的,一条是通往滦县的。我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到滦县去。

    走上那条公路,周围是广阔的田野,漫天飞舞着大雪,我的周围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我奋力骑着,只要稍微松弛身体就会瑟瑟发抖。雪花落在我的头上,然后顺着发丝轻轻滑落。一辆辆汽车打着大灯,呼啸着在我身边驶过。我又饿又冷,渐渐体力不支。我喘着粗气,茫然四顾,希望能在路边找到一家小吃店。可是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天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然后将我死死地压在下面。我突然觉得很惊恐,似乎被丢在了一个渺无人迹的沙漠里,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猛扑过来的野兽掀翻在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用锋利的牙齿将我撕成碎片。想着想着,我觉得毛孔里竟然冒着丝丝冷风。就这样,我又坚持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驶进了一个村子。我睁大眼睛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吃店。

    我都要被冻僵了,骑在车上摇摇欲坠,我竭尽全力爬下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小店里。里面只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见我落魄的样子很吃惊,给我拉过来一条板凳,我坐在上面,全身发抖。

    她问:“大雪天你不在家呆着,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是卖人参的。”

    老板娘摇摇头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看你真是挣钱不要命了。”

    我一声不吭,拉着板凳坐到了火炉旁,不停地搓着手。她问道:“你要吃点什么?”

    我反问:“你这里都有什么?”

    老板娘说:“各种炒菜都有。”

    我问:“有没有点简单的?”

    她说:“有啊,面条,包子饺子,馒头花卷。”

    我问:“包子多少钱?”

    她说:“菜馅的五毛,肉丸的一块。”

    我又问:“花卷呢?”

    她说:“花卷三毛一个,馒头两毛一个。”

    我思量一下,包子太贵,馒头又太干,还不如来两个花卷实惠,于是说:“来两个花卷吧。”

    她提议道:“你看你都冻成啥了?还是来碗热乎乎的面条吧。”

    我问:“面条多少钱一碗?”

    她说:“两块。”

    我缩了缩脖子,道:“还是来两个花卷吧。”

    老板娘肯定觉得我特吝啬,她简直不能理解世上还有如此抠门的人。她撇着嘴给我拿来两个花卷,我看了看,这花卷还真大,米黄色的,抓在手里还有一丝热气。我二话不说,将它塞到嘴里,一口吞下一半。老板娘看着我那贪婪的吃相惊奇的说不出话来。她可能觉得我那样子太可怜,于是给我冲了一大碗汤。那种清汤很简单,就是往碗里丢几块香菜叶子,倒点酱油、味精、咸盐,再洒点香油,用开水一冲就得了。当她把汤递给我时,我真是感激的不得了。我接过碗,小心地吹着气,然后大口地喝起来。没一分钟,那碗汤就被我喝了下去,老板娘又给我冲了一碗,我一口气又喝光了。就这样,我接连喝了四大碗,把老板娘看的目瞪口呆。她哪里知道,两个花卷根本不够我吃,我拼命地喝汤就是想填满肠胃里剩余的空间啊。最后,我给老板娘六毛钱,向她告辞。她不无担心地说:“小伙子,雪下的这么大,你还是回家吧。”

    此时我已是有家难回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即使我拼命往回赶天黑之前也绝对到不了家。好在吃饭时我已确定了目标,我想晚上去滦县火车站。对那我还比较熟悉,因为回家时我曾路过那里。我想车站里都是回家过节的人,也许他们会买些人参当作送人的礼物。即使卖不出去,晚上我也可以坐在候车室里,那儿虽然冷点,但总不至于露宿街头啊。

    吃过饭,我身上补充了力量,一口气骑出去三十多里地。透过散落的雪花,我终于看到了滦县县城。此时,天也暗了下来。我凭着记忆一路摸索着来到车站。到那时,天已完全黑了。

    我把车子推到候车室门口,背着书包想进去,但没想到被一位
警察拦了下来。他问我道:“你有票吗?”

    我说:“没有。”

    他铁青着脸说:“那你不能进候车室。”

    我的心顿时凉了,在这个县城我举目无亲,如果不能进候车室,那么今天晚上该在哪里过夜呢?我焦急地和警察解释,但好话说尽,他却一点也不肯通融。最后,我没有办法,只好推着自行车,在车站门口停下来,把书包放在地上,将人参一盒一盒地摆在雪地里。我把学生证也拿了出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我没有勇气抬头,虽然我在卖着东西,但给我的感觉就像在沿街乞讨一样。就这样,我在大雪里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迎来一位顾客。他问我参多少钱。我回答说:“十块。”现在我已经不想赚钱了,只要有人买,不要说十块,就是五块我都准备出手了。他听到这个价格很意外,我向他解释说这参是人工养殖的,也就是这个价格。他终于相信了,就在他掏钱之际,那个警察走了过来。他对那人说:“你掏钱干什么?”

    那人见身边出现个警察,吓了一跳,说:“买人参啊。”

    警察说:“你也不看看那是人参吗?”

    那人忙问:“怎么?你说那不是人参吗?”

    警察说:“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也不动动脑子,真人参能十块钱就卖给你吗?”

    那人指着我说:“这小伙子说东北的人工参都这么便宜。”

    警察不屑地说:“你问他,他是卖人参的,他能告诉你实话吗?”

    我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从地上拣起学生证,但不等我说话,警察道:“你少和我来这一套,弄这么一个证还不容易?你要吗?你要的话明天早上我就能给你拿来一大堆。”然后转过脸对准备买参的人说:“现在大过年的,骗子很多,你要多个心眼,不要上当啊。”那人听了,对警察千恩万谢,临走还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我气的想哭,受了半天冻总算等来一位买主,竟然被警察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那人走后,警察很严厉地对我说:“你站起来,别在这扰乱治安了。”我刚要解释,他瞪大眼睛说:“不服气是吧?再不走我拷了你,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骗子,骗老百姓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骗那些贪官污吏啊。”我真是有苦难言,又真怕他一时火起把我给抓起来,只好收拾好东西,推着车子在车站下面的空地里游荡。

    说不出来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个冰冷的世界已经把我的大脑冻的麻木了。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给村委会打去。我告诉值班的人我是林海,请他转告妈妈我今天不回家了,他问我晚上住哪儿。我听了这话鼻子酸酸的,编个谎话道:我住同学家。他还要问我一些情况,但我看着计时器不断地跳字,真是从骨子里心疼钱啊,于是抓个机会说声再见就匆匆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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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3 23:18:2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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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3 23:15:2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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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晚上我是甭想进候车室了。再说,就算让我进我都还要想想,除非让我把自行车也搬进去,否则我睡着了,车子万一被人偷走,我岂不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我暗暗给自己鼓劲儿,人家说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今天我就在外面熬上一夜,相信也不会怎么样!

    我正胡思乱想,旁边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鬼鬼祟祟地看看周围,见没人,捅捅我道:“哥们,看小说吗?”
   
    我问:“什么小说?”

    他一脸猥亵的样子,嘻嘻笑道:“当然是刺激的啦,你看!”说完,从衣服里抽出一本书,光看封面就让人恶心的想吐,他做个手势道:“十块一本,保证你看了会流鼻血。”

    我赶紧躲开他,他竟然追过来,小声地说:“哥们,八块,要吗?不要?五块,最低价了,来一本吧,闲着也是闲着……”

    我实在不堪骚扰,威胁道:“你再追我就报警了。”他一听这话,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在雪地里不停地走动,维持着身体的温度,一直坚持到晚上十一点钟。就在我饥肠辘辘百无聊赖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我回头一看,旁边有个卖包子的老太太,她正对我招手道:“小伙子,过来。”

    我看看她,六十多岁的年纪,一脸慈祥。我走过去,她问我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卖人参呢?”

    我说:“是。”

    她说:“你把参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以为她要买,赶紧掏出一盒。她捧在手里,端详一番,说:“这是真的。”

    我委屈地说:“可是刚才那警察说是假的。”

    老太太笑道:“他不懂,不过现在这骗子也确实越来越多了。”

    我解释道:“我不是骗子。”

    老太太说:“我知道,我说过,这些参就是真的啊。”

    我觉得挺奇怪,问道:“您怎么知道参的真假呢?”

    她说:“我家就是东北的,我是吉林市的人,从小就经常和参打交道,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好奇地问:“那您现在怎么在这儿呢?”

    老太太笑着说:“你这个孩子,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净问傻话?我当然是结婚后过来的啊。”

    我觉得刚才的问题确实很傻,便不再说话。老太太笑眯眯地对我说:“小伙子,我看你在这儿呆了好几个钟头了,不饿吗?”

    她这样一问我,我肚子叫的更欢了。她指着自己的摊位道:“吃几个包子吧。”

    我一听说包子,口水立刻涌了出来,我一边拼命地吞咽着,一边问:“包子怎么卖的?”

    老太太慈祥地说:“一块钱四个,肉丸馅的。”她说着,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团团精巧的小肉包子,我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说:“给我来四个。”老太太熟练地给我拣出四个,我甚至还没尝出滋味便将全部的包子都吞咽下去。胃口稍微得到一点满足,更大的欲望被勾引起来,我的口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只好拼命地将它们咽下去,吃了一点比一点不吃更加难受,但我暗暗告诫自己道:“够了,够了,坚持到明天回家就可以吃到妈妈做的可口的饭菜了。”老太太对着我不停地发笑,她问:“四个就够吃了?”

    我说:“够了。”

    老太太说:“够什么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看你这个大个子,没二十个包子甭想喂饱你!”

    我嘴硬道:“真的够了。我今天中午吃的很晚。”

    老太太不再说话,她在摊位里不断地翻拣,将那些破了皮的卖不出去的包子堆成一堆,对我说:“傻小子,你再嘴硬我就把这些包子都收起来了啊。”
我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面临一堆包子的考验。我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而且说的那样满,现在让我如何把它们收回来啊。如果我有气节,那么我就应该坚持到底,如果连几个包子的考验都禁受不住,那么我将来还能受的了什么样的考验呢?我咬紧牙关,沉默不语,但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涌出来。要知道我那时又冷又饿,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老太太扑哧一声笑了,对我说:“孩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还有什么能瞒的过我的眼睛呢?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她的话说的很轻,但却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心灵。我已然顾不得什么尊严,我想,如果我真的不吃,那么可能今天我真的会冻饿而死的。好在她又给我搭了个台阶,我伸出颤抖的双手,抓过包子贪婪地吃了起来。我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滴掉,同落在我脸上的雪花融为一体,沿着我的脸颊滑落,带给我一种冰凉刺骨的感觉。我一口气把所有破皮的包子都吃了下去,老太太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似乎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她对我说:“孩子,你要饿你就吃吧,吃饱了算。”

    我擦了擦嘴,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然抹掉眼角的泪水。然后说:“谢谢您,我真的吃饱了。”

    老太太关切地对我说:“你今天晚上打算住哪呢?”

    我小声说:“就在外面熬一个晚上吧。”

    老太太使劲儿地摇头,连声说:“那可不成,到后半夜谁也受不了。你不要光顾得省钱,万一被冻坏了,那要多少钱才能治好啊。”

    我不说话。她又对我说:“小伙子,这样,你去街对面的华远宾馆,就和他们说是我介绍你去的,一个晚上只要你五块钱。”

    我还是不说话,老太太推我道:“孩子,快去吧,你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呆上一晚非冻死不可。”我不再坚持,谢过她后推着自行车向街对面走去。

    她说的华远宾馆规模不大,装修的也很简单。我走进登记室和里面的老头一提卖包子的老太太,他马上和我说五块钱。我交了钱,也没登记身份证,他把我带到二楼,然后打开一间房门。我进屋前嘱咐他道:“你要把我自行车看好了。”他说你放心吧,然后下楼去了。屋里已经睡了一人,他听见门响,回过头看看,然后转过脸去继续睡觉。我把装人参的书包塞到床底下,将书包带死死地拴在我手腕上,倒头便睡。其实房间里也不暖和,但同外面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了。我眯了一会儿,觉得口渴,爬起来倒了杯水。对面的人翻个身,对我说:“兄弟,你是干什么的?”

    我看看他,三十多岁,长的尖嘴猴腮,小眼睛骨碌碌直转。我说:“我是学生。”

    他说:“学生?放假回家吗?”

    我说:“我出来卖人参的。”

    他坐起来,好奇地问:“人参什么样?我看看。”

    我本不想给他看,但他话已出口又不好回绝,只好慢吞吞地给他找。他接过参,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对我挤眉弄眼道:“这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啊。”

    他说:“多少钱一盒?”

    我说:“十块。”

    他怀疑道:“这么便宜?咱们都是做买卖的,你和我说实话,是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我在东北上学,从那里带回来的。”

    他哦了一声,把参放了回去。他眨眨眼睛问我道:“你上大学吗?”

    我说:“是啊。”

    他的眼睛一亮,凑到我床上来问我道:“哥们,那你懂不懂化学啊?”

    我说:“当然学过化学啊。”

    他嘿嘿笑着说:“那你能不能帮我配一种药?就是一粘水就能冒白烟的药!”

    我觉得挺奇怪,问他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他说:“不瞒你说,我是卖耗子药的。你知道,现在干什么都不好干,我们这一行当竞争也很激烈。不过,这行是一本万利,只要找点毒药往一起搀合搀合就算配好了,根本没什么成本,你看,这么一小包就是一块钱,其实它的成本连五分钱都没有。”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黄色的小纸包,炫耀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问他道:“那你配粘水冒烟的药干什么?”

    他一脸诡笑,说:“做广告啊,现在的难题是耗子药好生产但不好卖。卖东西是有技巧的,关键是怎么宣传,如果我有那种药,我就可以说我这药是借地气杀耗子,他们要是不信,那么我就给他们实验,一粘水它真冒白烟啊。你想,老百姓也不明白它是什么原理,只要冒烟他们就信了。他们信了,我的药也就好卖了。”

    他说的吐沫星子乱飞,我已然听明白了,原来是个骗人的把戏。我说:“那不是欺骗吗?”

    他不以为然地说:“嗨,现在这社会有钱就是大爷,能赚到钱就是本事,管他什么手段。”他看我狐疑的眼神,继续说:“你说,现在一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脑白金的广告,说什么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你说他那东西有什么好,我看未必,关键是人家舍得宣传。广告做的好,这就是本事。”

    我皱着眉头说:“你别和我提脑白金好不好?我觉得它的广告简直就是垃圾,公然鼓动人们收礼,而中央电视台竟然还允许它宣传,这都什么风气啊。再说,就它那无孔不入的宣传,还有广告里那两个人一唱一和委琐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

    我对面的人倒是觉得无所谓,他说:“我看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钱是被人家赚了。”

    我想想也是,那人继续问我道:“你到底能不能配那种药?”

    我说:“不能。”其实用化学物质配他所说的材料并非难事,但我并不想助纣为虐。

    他显得很失望,说:“难道这很难吗?连大学生都不会?”

    我不再说话,他继续问我道:“你在大学学什么的?”

    我说:“我学法学的。”

    他一听,又来了精神,靠近我道:“哥们,我问你个事儿。”

    我说:“什么事儿?”

    他说:“几个月前,我媳妇卖了一袋子玉米,她不知道我把家里的钱藏在了玉米里,结果,她只收了人家四十块钱,就把那袋子玉米连着我藏的八百块钱卖给了人家。”

    我听到这里吓了一跳,忙问:“那怎么办?还找得着那个人吗?”

    他说:“我们找到那人,他死活不给我们钱,后来我们报了警,总算把钱要回来了,我觉得他应该蹲监狱,可是警察竟然没有抓他。”

    我想想说:“他不构成犯罪,应该只是民法上的不当得利,把你的钱返还给你也就算了。”

    他说:“我看,他肯定找人了,要是发生在我身上,警察早就把我抓去坐大牢了。”

    我说:“不会的。”

    他看看我说:“你不知道,现在打官司黑着呢,没人没钱的只能受欺负。”他咬着牙说:“妈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如果我在公安局有人非找人把他抓起来不可。”

    我看着他那恶狠狠的样子,说不出话来。人真是一种极端复杂的动物,比如农民,我相信他们的本性是淳朴与善良的,但当他们在现实中屡屡碰壁后思维就容易变的很极端。我眼前的这个人便有极强的报复欲望,而且对司法机关充满了偏见。人们都说司法腐败是最大的腐败,因为司法手段是人们保障自身权利的最后一道屏障。但我的司法工作经验告诉我,我们国家的司法腐败并没有许多人想的那么严重,但为什么大量的社会矛盾在司法机关得不到解决,反而更加激化了呢?最大的原因并不在于我们的法制不完善,也不在于司法队伍素质不高,更不是因为老百姓法制意识薄弱,而是在于我们整个国家没有一个法治信仰。老百姓不相信司法公正,而我们的司法工作者竟然也没有勇气宣称自己工作的公正性。一个没有法律信仰的民族要建设一个法治的国家确实要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也许,那时我并没有现在这么多想法,但眼前那位普通的老百姓对法律公正的质疑深深地刺激了我。

    我只好不断地安慰他,告诉他要以合为贵,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他后来也消了气,对我说:“要是那个王八蛋和我说句软和话,我早就不和他治气了。”

    我笑着说:“你把我当成他就好了。”

    他对我说:“还是你们这么没进入社会的学生们简单,要是人们都像你们这样好了。”

    我呵呵笑着,他问我道:“人参好卖吗?”

    他一语击到我的痛处,我说:“根本卖不动。”

    他同情地说:“这些东西不适合在农村消费。”既而又说:“你明天和我去中心市场卖卖看,也许能卖出一点。”

    我眼睛一亮,问:“中心市场?离这儿远吗?”

    他说:“不远,明天正好是大集。”

    我问:“你去卖耗子药吗?”

    他嘿嘿笑道:“卖耗子药,同时也卖木耳。”

    我朝他床头看去,耗子药竟然和木耳放在一起,忙说:“药怎么能和吃的放在一起呢?”

    他狡黠地说:“放心,放心,药不死人。”

    我听他话里有话,问道:“那药的死耗子吗?”

    他笑着,不说话,转而指指自己口袋,说:“这里的能药死耗子。”

    我长大嘴巴说:“你们不是骗人吗?”

    他却说:“把天底下的耗子都药死了我们这些卖耗子药的还怎么活啊?”

    我说不出话来,他爬回自己床上,关灯,然后说:“快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我也钻进被窝,这时才觉得又饿又困,没多久便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那人便把我叫醒。我推着自行车,昏昏沉沉地跟他去市场。一夜过后,地面的积雪已经堆了两三寸厚,零星的雪花依旧漫天飞舞。他缩着脖子说:“看来今天不能有多少人啊!”

    我顾不得想这些,只想到市场上去碰碰运气。经过一个小吃摊位时,他对

    我说:“小兄弟,来,我请你吃顿早餐。”

    我的肚子早就呱呱叫了,但还是推辞道:“算了,我们还是先去卖东西吧。”

    那人一把拉住我道:“出门在外,还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要紧的?再说,咱哥们在一块儿住一晚上就是缘分。”

    我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便不再推辞,和他走了过去。我们每人要了一大碗粥,两张肉饼。吃完后,他问我:“小兄弟,吃饱了没?”

    我心想,连半饱都没有,再来十张饼我也能轻松地将其消灭干净。但既然我舍不得花自己的钱,又怎么好意思让别人破费呢,只好连连点头。

    他站起身,说:“走。”带着我向市场走去。

    偌大的市场没有多少人,我们找个地方停下来。我把人参摆在路面,他也将包里的木耳掏出来。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生意本来就不好做,我站了两个多小时,居然无人问津。他也只是勉强开张。我百无聊赖,见他的木耳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露天放着,任雪花落在上面,而另一部分则用布小心地覆盖着。

    我问他:“两种木耳有什么不同。”

    他见四周无人,小声对我说:“没什么不同,就是价格不一样?”

    我听的非常糊涂,还想继续问。这时,过来一个买木耳的,他问道:“木耳多少钱一斤?”

    他指了指露天的,说:“十块钱一斤。”又指了指盖着的,说:“十二块钱一斤。”

    那人顿在地上仔细地看着,问道:“两种有什么不同?”

    他做出一副憨厚状,道:“我也说不出来,进价不一样,质量也肯定不一样吧。”

    那人自言自语道:“大过年的,买点木耳就买点好的吧,来,给我称半斤好的。”

    他麻利地答应着,给那人称好木耳,那人交完钱,拎着东西走了。他对我扮着鬼脸道:“嘿嘿,这就是买东西人的心理,你只有了解他们才能赚到他们的钱。”

    我看着他得意的样子,觉得这些小商贩们真是够狡猾的。这时,从东头走来一个又胖又壮的家伙,拿个本子挨个收钱。他对卖木耳的说:“三块。”那人乖乖地交了钱。他又对我说:“你,五块。”

    我愣头愣脑地问:“什么钱?”

    大汉瞪着眼睛说:“还能什么钱?税钱!你在这儿卖东西当然要交税啊。”

    我一听说税,头都大了,从早起到现在我一盒参都没卖出去,再交五块钱的税,我岂不是要亏死。我厚着脸皮和他说尽好话,但他铁面无私毫不通融。最后没有办法,我只好问他道:“为什么别人三块,我却是五块呢?”

    他黑着脸说:“别人卖的是蔬菜,你的是药材。”

    我无言以对,只好愁眉苦脸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当我和卖木耳的小贩告别时,他也说:“兄弟,到别处去碰碰运气吧。”我麻木地点着头,推车离开这里。我已走出老远,还听见收税的在后面叫道:“别让我在市场里见到你,见你逃税我非罚死你不可。”

    我垂头丧气地走出市场,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也不知现在几点了。我想我该回家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觉得恍如隔世,发生的众多事情不停地在我眼前回映。也许我真的没有经商天赋,这么长的时间我只卖出了可怜的四盒。我茫然地在路上走着,路过一家小卖部时,我见那里有公用电话。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我的脑海,我想给吴宇打个电话,我想知道我的兄弟现在怎样了。

    很快电话接通了,他立刻听出了我的声音。

    他急切地问我:“海哥,你回到家了?现在干什么呢?”

    我听到他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们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岁月,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压抑着悲伤的情绪,对他说:“我现在挺好的,你呢?”

    吴宇说:“我前两天联系到了一个家教,一会儿就准备去他们家面试呢。”

    我说:“你注意保暖,要照顾好自己。”

    他说:“海哥,你也是一样啊,你怎么打冷颤?在外面吗?”

    我说:“我没事,你照顾好你行了,以后有时间我还会给你打电话的。”

    说到这里,我挂上电话,看看计时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四十五秒。付了两块钱,我骑上车继续赶路。很快出了县城,进入一个白茫茫的世界。路上车辆稀少,大部分的时间是死一样的沉寂。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车轮子在后面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记。在空旷的田野里,冷风无情地吹打着我的面庞,从天而降的雪花落在眼睛里,让我觉得面前模糊一片。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但每次我都死死地护住身上的背包。那时,我觉得人参比我的性命更重要。最后,我又饿又冷,口干舌燥,实在是骑不动了,于是推着自行车在雪地孤独地前行。我的鞋里早就结冰了,脚趾已然失去知觉,抬腿迈脚完全是处于惯性。我口渴的难受,只好捧起地上的积雪贪婪地吞咽着。雪看起来是厚厚的一层,但进入嘴里便飞快地融化了。我只好把它团成一个个雪球,然后大口地吞吃着。冰凉的雪水流进我的身体,无比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肠胃。口渴的感觉没得到缓解,反而肚子更饿了。它拼命地叫着,整整一天我只吃了顿早饭,那才是真正的饥肠辘辘啊!我经过来时吃饭的小店时,几度想停下来买点吃的,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我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要在这里浪费金钱,快点回家吧,只要回到家里就能吃上妈妈做的可口的饭菜。然而,我抬起头,茫然四顾,却不知道家在哪里。

    在雪地里挣扎了整整五个小时,我才依稀看到我们的村子。那时,天已然黑了下来。当我耗尽全部体力来到家门口时,发现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焦虑地四处观望。原来妈妈一直在这里等我,她穿着厚厚的棉衣,但还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的脸被冻的铁青,眉稍还挂着刚刚落下的雪花。我在妈妈面前停下来,她的目光正好与我对视,我发现她的眼睛里竟然含满泪水。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对着妈妈喊道:“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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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3 23:23:0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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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听到叫声急忙回头,将我一把抓住。我感到她的手冰凉刺骨,妈妈已经在雪地里等我等了整整五个小时。她拍打着我身上的积雪,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长时间不着家呢?”我看着衣着单薄的妈妈,想着尚未卖出的人参,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妈妈解下我的背包,套在自己头上,固执地要帮我推自行车。虽然从这儿到家不过几步之遥,但妈妈还是想方设法地帮我做着她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度落泪。

    妈妈边走边说:“东西要慢慢地卖,不要着急,就算真的卖不了,咱们就自己吃了它,有什么好发愁的呢?”我还是低头不语,妈妈已经进了院子,她回过头笑着对我说:“还有什么比我儿子更重要的呢?”我抬头看着妈妈,她笑非常自然,而我却变的更加难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掉下来。

    我知道妈妈说的都是心里话,在她心中只有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妈妈一生节俭,那种节俭的程度绝对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她独自在家,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竟然没有花过一分钱!她吃着地里收获的粮食,穿着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旧衣服,即使乡里乡亲的有什么红白喜事,她也都远远地避开。在别人眼里妈妈日渐孤僻,可谁又知道她心中那牢固的信念呢?她想通过自己的双手供儿子读完大学,她并没有一个稳定的职业,但她固执地相信就是从牙缝里省也一定能把儿子的学费给省出来。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妈妈把家里的细粮卖掉,就是粗粮也吃的异常节省。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她主要就靠那又凉又硬的红薯干充饥,她的肺本来就不好,最后竟然把胃也吃坏了。考虑到她的身体江河日下,妈妈所谓的节省无异于慢性自杀,但通过她那近乎于盲目的节省又能表达出多么厚重的母爱啊!她自己丢失一分钱都会伤心不已,而我这次搭进那么多资金,妈妈对我竟然没有丝毫的责怪。她依然对我满脸笑容,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知道,只要我平安归来,妈妈悬在嗓子眼的心就会平安落地。

    妈妈轻声地安慰我,我却暗自悔恨,我早就应该知道,我们这样一个家庭根本就禁受不住我的这通折腾啊!

    此时,弟弟正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王微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嘟囔道:“林江,我不想去抓鱼了,根本不好玩。”

    弟弟回头说:“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不是说好了吗?我陪你堆雪人,你陪我来捉鱼!”

    王微止住脚步,生气地说:“你也太小气了,就把那破帽子再给林小江戴一会儿嘛!”林小江特指他们刚才堆好的雪人。

    弟弟说:“那我戴什么啊?”

    王微说:“现在天根本不冷。”

    弟弟说:“那天冷了呢?我早起卖蘑菇的时候戴着帽子还觉得冷呢。”

    王微用一种挖苦的口气说:“就你那破帽子,四面通风,我看戴上比不戴还要招风呢。”

    弟弟撇撇嘴道:“有总比没有强,这帽子跟了我好几年了,我对它有感情着呢。”

    王微坏笑道:“这样吧,你先把你的帽子借给林小江戴一会儿,回头我给你买个好的。”

    弟弟却说:“算了,我戴着它挺合适,跟你比不了,你老爸可是个大款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语气明显酸溜溜的。

    王微气的原地不动,转眼间,弟弟的影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王微想回家,但又有点害怕,弟弟则在前面叫道:“快过来啊,那里经常闹鬼啊!”王微听了,恨的牙根疼,明知他在吓自己,但在荒郊野外她还真不敢乱跑,只好乖乖地跟过去。

    在池塘里,弟弟故伎重施,没一会儿又抓了好几条鱼,用树枝将它们串起来。王微早就看腻了,站在旁边也不言语。弟弟将湿淋淋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说:“我们回去吧。”

    王微皱着眉头说:“你真没情调,怎么一件事翻来覆去的也玩不够啊?”
弟弟边走边说:“这可不是玩,抓了鱼能吃的!”

    王微不屑地说:“你怎么那么好吃啊,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的,真没劲!”

    弟弟在前面走着,说:“不是我吃,是抓给我大哥吃的,他半年才回一次家啊!”

    王微心不在焉地走着,一不小心,右脚竟然踩进了冰窟窿,她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弟弟回头,见她正在冰面上拼命挣扎,赶紧跑过去,将她拖到一边,困惑地问:“窟窿就在眼前,你怎么会看不见?你,你不是故意掉进去的吧!”

    王微吓的脸色苍白,以为弟弟在奚落她,不由恼羞成怒,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大骂道:“你混蛋——”

    弟弟没有料到王微竟然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他捂着脸颊,目瞪口呆。王微的右脚湿辘辘的,冰水顺着鞋缝曼延进去,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没多久,她的整条右腿都麻木了。她气的掉下眼泪,挣扎着往岸上走。弟弟知道自己闯了祸,匆忙上来扶住她,但她使劲儿地甩着弟弟的胳膊,带着哭音责骂道:“都怪你,带我来这无聊的地方,明天再也不理你了。”

    弟弟急的团团转,摸遍浑身口袋,居然奇迹般的找出一根火柴。他讷讷地对王微说:“我们升一团火吧,把你的鞋先烤干。”

    王微赌气道:“我要回家。”

    弟弟劝她说:“如果这样回去非把脚冻坏了不可。”

    冷风一吹,王微鞋上的凉水迅速结冰,脚上痛如刀割。她不再坚持回家,愤愤地说:“你先点火吧。”

    弟弟答应着,拣来柴禾,在王微眼巴巴的注视下,竟然犹豫了。王微催促道:“你傻愣着干什么,快点火啊。”

    弟弟愁眉苦脸地说:“我没带火柴皮。”

    王微气急败坏地责骂道:“你光带火柴梗干什么?”

    弟弟低头说:“掏耳朵用的。”

]   王微听了,觉得不可理喻,瞪大眼睛道:“你居然用火柴梗掏耳朵?”弟弟的脸一下红到耳根。王微转身要走,弟弟情急之下喊道:“等等!”王微回过头,弟弟迅速弯腰,将火柴梗在鞋底上使劲儿地蹭着,蹭着蹭着,火柴帽突然就着了。弟弟兴奋地将柴草点燃,手舞足蹈地叫着王微。王微气呼呼地回来,弟弟小心翼翼地填着柴草,生怕火熄灭了,在他的照顾下,火越燃越旺,王微坐在旁边觉得热浪袭人。他们终归还是孩子,没一会儿竟然玩的兴奋起来,弟弟跑出去老远拣来大块的木头,王微则兴趣盎然地照顾着火堆。后来,她见身边的柴草积成了小山,便喊着叫弟弟回来。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着火苗蹿的老高,哈哈大笑。

    弟弟提醒她道:“把你的鞋脱下来烤烤吧。”

    王微现在才想起这回事,她把鞋脱了,袜子已然粘在脚上,等把袜子也脱下来时才发现脚已然被水浸的泛白,在寒风的吹拂下显得很冷,她把脚伸到火堆旁小心的烘烤着,将鞋丢给弟弟,命令道:“给我烤干,要是烤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弟弟接过鞋子,漠然地答应着,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她那只小巧玲珑的脚。

    王微恼怒地看着他,弟弟毫无知觉。王微大叫道:“哎——你这个色狼也太直接了吧,一点掩饰都没有,看够没有啊?”

    弟弟脸腾的红了,他张大嘴巴辩解道:“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你的脚也太小了。”

    王微倒来了兴趣,问道:“你的脚很大吗?”

    弟弟将自己的鞋也脱掉一只,将大脚也凑到火堆旁,道:“哈,看,比你两个都大。”

    王微皱着眉头,吐了一口气道:“快拿回去,快拿回去,熏死人了。”

    弟弟一脸愕然道:“我的脚很丑吗?我天天都洗啊。”

    王微连连摇头道:“臭,臭,逆风都能飘出八百里。”

    弟弟不再说话,埋头帮她烤着鞋子。

    王微陶醉于眼前的篝火,感叹道:“真浪漫啊!”

    弟弟呵呵地笑着。王微说:“傻小子,笑什么呢?”

    弟弟说:“没什么,我觉得你真简单,看,一堆火就把你哄高兴了。”

    王微说:“那当然,我是很好哄的,所以我要是不高兴了,绝对是你的错。”

    弟弟把她的鞋子翻过来,烘着另一面,说:“我真羡慕你,整天也没个愁事儿。”

    王微抬头,看着满天星斗,问:“你活的很累吗?”

    弟弟突然不说话了,王微回头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其实,我也挺开心的。”

    王微看的出弟弟心事重重,她问道:“你想什么呢?”

    弟弟埋头说:“没什么,我一直都挺快乐,不过,如果我能多挣点钱,我想我会更快乐。”

    王微问:“快乐不快乐跟钱有关系吗?”

    弟弟说:“当然有关系,有钱你就不用再为没钱发愁了。”

    王微似乎并未理解弟弟话中的含义,转移话题道:“你想过你将来想干什么吗?”

    弟弟说:“我想找个好点地方上班,多挣点钱。”

    王微撇撇嘴道:“三句话不离挣钱,你真够俗的,我是说你将来想干什么。”

    弟弟想了想,还是说:“我就是想找个地方上班。”

    王微瞪大眼睛说:“你听明白没有,我问的是你将来啊!”

    弟弟被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他琢磨一会儿说:“我想将来也许我会做生意吧,当个大老板,不过那肯定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王微说:“这还差不多,虽然算不上志向远大,但总算是个理想了,不过你最好说你想成为一个企业家,别说大老板说的那么土。”

    弟弟也不和她较真,嘿嘿地笑着。王微突然很认真地说:“林江,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弟弟感激地看着她,说:“谢谢!”

    王微继续说:“真的,你身上有股韧劲儿,而且你特勤奋,还能吃苦,你将来不成功简直就没天理了。”

    弟弟听了,有点受宠若惊。他显然也被这场谈话勾起了兴趣,但他突然想到自己贫寒的家境,难过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

    王微说:“有什么不一样?”

    弟弟说:“我也说不上来。”

    王微白他一眼说:“那就是都一样。”

    弟弟固执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王微毫不退让地说:“一样就是一样。”
  
    弟弟抬头,想问问她为什么老是和自己作对,结果发现王微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目光。
   

    王微追问道:“你说,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弟弟反问道:“那你说我们有什么一样的?”

    王微低头,咬着嘴唇道:“你既然逼我,那我就说,我们都是单亲家庭,我没了妈妈,你没了爸爸。”

    他的回答显然出乎弟弟的意料,弟弟再不说话了。但王微催促道:“你说,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弟弟把脸憋的通红,鼓足勇气说道:“你家里有钱,我家里没钱,你是非农业户口,我是农业户口。”

    王微听了,并不吃惊,这个答案也许就在她意料之中。她说:“这算得了什么呢,先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看没什么好珍惜的。再说,我家穷的时候好像你们家挺富的啊,我听外婆说你家曾经是咱们村里最有钱的呢。户口就更别提了,实话对你说,我的非农业户口是我爸花五千块钱买的,如果觉得好玩,你也可以买啊,现在好像便宜了,只要三千块钱就能买的到。”

    弟弟没有说话,他当时的想法远远没有王微那么简单。也许他真的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孩,那是一种很朦胧的感觉,他以前曾幻想着通过王微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受到王福田的冷落后他近乎于恼羞成怒。但后来的时间证明他经常会想起这个女孩儿,而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竟然让他感到手足无措。当感情清除了所有的私心杂念,竟然让他更加难以释怀。但他知道自己同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即使是真心喜欢也许到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两天他一直在盘算自己同王微之间的距离,所以当王微问起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时,他才会答的如此理智。但听王微使劲儿地强调他们之间的共同点,他原本悲观不已的心重又振奋起来。

    王微双手托腮,说:“我还知道我们之间的共同点。”

    弟弟睁大眼睛看着她,她说:“我妈妈也曾用火柴梗给我掏耳朵,那还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趴在妈妈的腿上,她小心地给我掏着耳朵里的污垢……”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夹杂着淡淡的忧伤,悄无声息了。

    弟弟也不再说话,火堆腾腾地燃烧,将两个孩子的脸映的通红。半晌之后,弟弟突然叫道:“我们之间有个最大的不同,你是女的,我是男的!”

    王微看着弟弟兴奋的样子,哭笑不得,但很快她觉得弟弟话外有音,顿时脸颊绯红。她站起身,对弟弟说:“我们回去吧,好像已经很晚了。”

    弟弟突然想到了我,说:“是啊,是啊,也不知我大哥回来没有,给你鞋,早就干了,快穿上吧。”

    王微飞快地穿上鞋,觉得里面暖融融的,她看看弟弟,弟弟竟然还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动作。她不解地问:“你怎么还不走啊?”弟弟似乎有点赖皮,说:“我休息一下,马上就起来。”王微瞥了弟弟一眼,发现弟弟神色紧张。她突然觉得里面肯定有隐情,她伸手去拉弟弟,弟弟竟然躲躲闪闪,特别是左腿明显的有些僵硬,她顿时意识到弟弟左腿肯定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麻了,她确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好好地来折磨折磨弟弟。而机会梢纵即失,她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淑女形象,猛扑过来,使劲儿地摇晃着弟弟的左腿,弟弟似乎又麻又痒,高声尖叫,看着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王微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哈哈大笑起来。弟弟也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纵身跃起,抓起鱼,飞快地向前跑去,边跑边笑道:“你上当啦,我刚才麻的是右脚,哈哈……”王微听了,又羞又恼,在后面狂追。

    篝火慢慢熄灭,路边响起两个孩子无比纯真的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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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23 23:27:2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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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送王微回家,在路上说起我卖人参的事。

    王微想想道:“我们要先想想人参有什么用处,然后根据它的用途再去想谁可能会买它。”

    弟弟不假思索地说:“它可以泡酒,不过老百姓谁舍得用人参泡酒啊!”

    王微道:“喝酒的可能舍不得买,但卖酒的就不一定了。”

    弟弟迟疑地说:“你是指他们买参泡酒,然后再卖人参酒?”

    王微说:“正是。”

    弟弟当即兴奋起来,道:“说的有理,确实有理,回头我就和大哥说。”
他把王微送回去,一路小跑奔回家。我们看他满头大汗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当他迫不及待地把想法说出来。我觉得有道理,妈妈也点头称是。我们吃过饭,早早睡了,第二天起来直接就去赶集。

    今天的集市离我家很近,骑车十分钟就到了。集市附近就是火车站,自发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煤炭交易市场。弟弟卖蘑菇,我则直奔酒市。也许是快过年了吧,那里生意兴隆,有些三十多岁的汉子打上一桶酒,仰脖先喝上两口,然后吧嗒着嘴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我挨个酒摊转悠,酒贩子们听说我是卖人参的,都来了兴趣,在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下,他们检查过我的学生证,最终确信我的参是真的,于是开始掏钱,我是八块钱一盒卖给他们的,基本上没怎么挣钱,那些小贩很是精打细算,都只是尝试着买上一点点,我转遍整个市场也只卖出去十五六盒。但我已经很知足了,照这样的速度,年前我就能把这些积货倒腾出去,压在我心头的石头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我回头去找弟弟,路过车站门口时我发现里面一阵嘈杂,原来一辆客车刚刚进站,以三轮为主体的出租车立刻蜂拥过去,要知道这个车站一天只停这么一辆客车啊。我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了看,都是扛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的旅客。在我即将扭头之际,却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随着拥挤的人流往外走动。她穿了件雪白的羽绒服,在人群中是那样的显眼。当她的目光与我对视时,她的嘴巴张的大大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是冬云!

    我的心在腾腾直跳,直到冬云在路上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跑过去,拎起她手中的东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冬云也显得很兴奋,她说:“城里没有车站,我回来只能坐这趟车啊。”
我看着冬云,她脸颊绯红,目光犀利,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我。我竟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她说:“我有一种预感,那就是这次回家能碰到你,但真见了你却像做梦一样。”

    我有诸多的话要同她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道:“和我回家看看吧。”

    冬云长长地出了口气,说:“好的,我正想去见见阿姨和江江。”

    我说:“我们先去找江江,他在卖蘑菇呢?”

    我带着冬云找到弟弟,蘑菇已经卖的差不多了。篓子被拽到路中,弟弟正扯着嗓子吆喝呢。一见冬云,他兴奋地跳起来,大声地叫着:“冬云姐——”

    冬云则惊呼道:“江江长的真快,半年不见,足足长了一头,现在比你大哥都高啊。”

    弟弟嘿嘿笑着,他也顾不得卖蘑菇,和冬云说过两句话便催我道:“大哥,你带冬云姐回家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冬云说:“我们等你。”

    弟弟说:“你们先回去,还是家里暖和,大哥,你什么都不用管,都有我呢。”

    我点头同意,带冬云回家。那一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我骑在车上轻松而惬意,冬云坐在后面也不说话,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几公里的路程很快走完,我回到家,大声地叫着妈妈,妈妈迎出来,见到冬云自然是欣喜异常,走上去拉住她再也不肯松手!进了屋子,妈妈张罗着做饭。而当时我们家里竟然连点大米都没有,妈妈只好迈着蹒跚的步伐到邻居家去借米,贵客进门,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和我们一样吃那些粗粮啊。

    冬云坐在炕头,笑着说:“火炕真暖和啊,特舒服。”

    我坐她对面,就这样突然想起以前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的湿润起来,有时不需说话,只是一种外在的场景都会直接影响我们的心情。

    冬云和我聊着,我开始的时候反应木讷,但慢慢就被冬云的话题所吸引。也许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话题,但只要是她关心的我同样都很感兴趣。我们聊着聊着,从上次见面一直聊到我们共同度过的童年。

    突然,冬云童心大发道:“林海,还记得小时侯你带我抽陀螺吗?”

    我马上说:“记得啊,就在我家前面的池塘里,每次出去你都跟在我的后面。”

    冬云问道:“你现在还有陀螺吗?”

    我肯定地说:“有,肯定还有,自从你转学后我就再也没玩过它。”

    冬云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我搬来椅子,站在上面,在衣柜顶上仔细地翻腾。我很快找到一只盒子,那个暗红色的松木陀螺安静地躺在里面。那是我和冬云一起削的,经过无数次的测试和加工,它在冰面上旋转起来异常平稳,和同学比赛我们从未失手,那简直就是件无价之宝。我把它和它旁边的小鞭子拿下来,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冬云像个孩子似的兴奋起来,她接过陀螺,爱不释手,当即对我道:“林海,走,我们去抽陀螺。”我点头赞同。妈妈还没回来,她大概是想多给我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吧。我们带上门,直奔池塘。

    池塘里云集了众多孩子,他们呼朋唤友,玩的非常高兴。同这些天真的孩子们在一起,我竟有些许的不自在。我把陀螺紧紧地缠在鞭梢上,扬手甩出去。它飞速旋转,看的我们眼花缭乱。冬云童心未泯,眼睛里流露出欢快的神情。我越抽越猛,陀螺越转越快,最后它像一团小旋风,在冰面上欢快地舞动。伴着它的旋转,我眼前似乎重现昨日的光阴,好像我们在瞬间突然变小了,重新融入到小朋友当中……我真的不希望自己长大,如果永远地滞留在童年,那该是多么的幸运啊!冬云可以永远地跟在我身后,没有人去和我争夺她,我也无需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复杂化。如果是那样,那么她叫我一声大哥又有什么不好呢?可是岁月无情,在我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我们突然就长大了,偏偏在我尚未思考感情的时候她就被别人夺走了。想着想着,我的眼前渐渐模糊,而后竟然泪如雨下。我挥舞的手停下来,但那个精巧的陀螺却持续地转个不停。我轻轻地合上眼睛,蹲在冰面。许久之后,我睁开眼,发现冬云也蹲在我面前,她早已泪流满面。我们的陀螺不知道转到了哪里,或者已经被哪个顽皮的孩子拣走了吧。

    冬云问我:“你和刘月还好吗?”

    我咬着嘴唇,心中是道不出的伤痛,我说:“我和她本来就没什么!”

    冬云凝视我的目光一下失去了神采,她呆呆地再也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的气氛变的异常沉闷,半晌无语。最后,她凄然笑道:“刘月对你真好,我相信我读懂了她的眼神,你要好好珍惜你们之间的感情。”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已经清晰的表明了我和刘月的关系,但冬云还是要牵强地把我们联系到一起。我无意去反驳她,因为我看到她眼角又流出了新的泪水。

    我问道:“你朋友对你还好吗?”

    她说:“挺好的。”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但还是声音哽咽,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不再说话,我同样无法让自己变的坚强。冷风袭来,几片积雪落在我的脸上,我假借擦雪之机划落嘴角的泪水。随之而来的依旧是让人心碎的沉寂。也许有的朋友会说我脆弱,但我无法放纵自己的感情。既然冬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而且那也是她自己的抉择,我除了尊重,别无其他选择,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

    过了许久,弟弟突然出现在池塘边,他叫我们道:“大哥,冬云姐,吃饭啦。”

    我和冬云紧张地擦掉残余的泪花,相视一笑,灵魂深处的那份凄然,心照不宣。

    回到家,妈妈已做好饭菜,她和冬云说:“孩子,阿姨家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就将就点吧。”

    冬云彬彬有礼地和妈妈谦让着。我们坐下来吃饭,但那顿饭我吃的没有任何滋味。妈妈已经尽力了,她从邻居家借来崭新的方桌和椅子,餐桌上有鸡有鱼,那已经是我们待客的最高规格了。冬云吃掉一碗米饭就说饱了,但妈妈一定要再给她盛一碗,而且不停地往她碗里夹鱼夹肉,最后只要妈妈伸出筷子冬云就会胆战心惊。最后,我们吃过饭,大家在一起又聊了一会儿,冬云要出发了,她着急赶下午两点的公共汽车。

    妈妈拉着她的手,说什么也舍不得松开,冬云掉下了激动的泪水。她向妈妈许诺道:“阿姨,您放心,有时间我一定会来看您的。”

    妈妈连声说:“好,好,有时间你一定过来玩啊!”

    临行前,我给冬云拿了两盒参,她一看方方正正的包装还以为是鞭炮呢,连连推辞,我说:“是给叔叔的,这是我从大学里买来的人参,肯定是正经东西。”

    冬云说:“你看你,回家还买这种东西干什么?”

    我实话实说道:“我买了很多,原打算在家里卖的。”

    冬云这才意识到我是想赚钱,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关切,轻声说:“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除了骨头就剩那么一层薄薄的皮。”

    我不再说话,冬云说的我心里酸溜溜的。她继续说:“我两次看到你,你两次都在做生意。”经她提醒,我再度回想起在校园卖书的场面。她问我道:“人参好卖吗?”

    我沉默一下,说:“不好卖。”

    冬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简单地和她说了说卖参的经过,虽然我只是轻描淡写,但讲到我经历的那些坎坷她还是会簇紧眉头。她对我说:“你等我回去给你看看,也许会有转机。”

    我笑着说:“放心吧,我肯定能卖出去的。”

    冬云点头,然后和妈妈告辞。妈妈和弟弟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外,然后我骑车带冬云去村边的停靠站。我们走出老远,回头见妈妈还在那里凝视着我们。狂风卷起灰尘,妈妈在灰尘中挥舞着手,显得是那样的衰老。

    在路口,我和冬云又聊了一会儿,竟然感觉没什么话题,也许是两个人都心事重重吧。很快车来了,上面尚且宽松,冬云找了个位置坐下,车门一关,汽车飞驰而过。我低头回家,先是觉得情绪压抑,后来竟然觉得心如刀绞。妈妈急切地想问我些什么,但是我实在没有任何说话的兴趣,到在炕上,蒙头大睡,一直睡到天亮。妈妈大概也感觉出我低落的情绪,第二天也没再问我什么。

    一个星期过后,一天中午,冬云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妈妈和弟弟都不在家,我正在埋头看书,听到她的叫门声,我都要惊呆了。我冲出去,发现她带来一辆出租车。她指着旁边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说:“这是我表弟,他叫小宝。”然后又对小宝说:“这就是林海。”

    我对小宝点头示意,他看我的眼神却掩饰不住不屑的神情。对此我都能坦然接受,纵然我和冬云在一起长大,但后来我们走过的人生轨迹该有多么的不同啊!冬云勤奋而聪颖,在良好家境的支撑下注定要出色一生。而我在结束了高中生活后便不得不面对最为真实的生活,本应轻松惬意的象牙塔里的日子却充满了艰辛和无奈。我没有什么理由抱怨人生,至少我现在还有大学可上,就算我现在的生活再困难,但我终归还可以展望我毕业后可能出现的美好时光啊。同和我在一个起跑线上出发的那些儿时的伙伴相比我已经是最最幸运的了。

    冬云见我失神的样子,笑着说:“想什么呢?”

    我忙说:“没想什么。”

    她盯着我说:“林海,你的变化太大了,还记得初中的你吗?那时你纯朴而天真,阳光而机敏。真想再和你好好打一次乒乓球啊!”

    她说的很平淡,但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自然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那就是我现在显得多么衰老而沧桑啊!想想我背着一个破烂的书包在集市中穿梭,肯定是蓬头垢面,谁会相信我还是一个学生呢?分明与那些小商小贩毫无二致。

    我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兴趣,而冬云也只是看着我,直到看的她自己眼圈渐渐发红。小宝打开后车厢,指着里面道:“这是我姨夫叫我给你们送来的东西,你拿进去吧。”

    冬云皱着眉头叫他拿,他瞪大眼睛,显得极不情愿。我忙说:“我来吧。”我知道这是惠岩叔叔的心意,肯定是冬云回去后又大肆和他讲述了我们现在生活的困境。我不能拒绝他们的帮助,如果拒绝了反而意味着伤了他们的心,他们对我的每一份好处我都会牢牢地记在心间。

    里面有一袋大米,一袋面粉,两只洗净的肉鸡,竟然还有几瓶香油,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屋里。冬云又拿出一大捆布料,对我说:“这都是上好的布料,做出来的衣服肯定很好看。”我接到手,显得很重,我的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小宝在旁边吸着烟,不停地冷笑,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施舍给我的,而我则是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终日靠人施舍度日的乞讨者。我真是觉得悲哀,他那不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扎我的心。我假装没看见,无论是感激的泪水还是屈辱的泪水我都不想让它表露出来,所有这些复杂的情感都在我的心头慢慢消化吧。

    冬云瞪了小宝一眼,道:“你回车里等我吧。”

    小宝却说:“姐,我们该回去了。”

    我忙说:“在家吃过饭再走吧。”

    小宝没有说话,但见他那趾高气扬的神态,我竟然不敢再挽留,在他眼中,我每增加一份热情都会让他感受到一份巴结的成分。冬云对我说:“林海,你把你的人参都给我拿来。”

    我问:“干什么?”

    冬云笑着说:“我给你联系到买主了。”

    我有点不相信,直觉告诉我她说此话的动机只是想帮我,我问道:“谁?”

    冬云说:“我小姨是卖保健品的,我和她一说,她觉得那东西肯定好卖。”

    我固执地认为她在骗我,连连摇头道:“不,冬云,你放心,我能卖的出去。”

    她笑着对我说:“你的意思是不肯卖给我小姨了?”

    我赶忙说:“不是,不是,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小宝插话道:“姐,他不卖就算了,我看那东西咱也赚不了钱,还不够我妈麻烦的。”

    我听了,觉得无地自容,脸一下红到耳根。冬云气愤地对他说:“你快回车里吧,你不说话我也不会把你当哑巴卖掉的。”小宝见她真的生了气,灰溜溜地钻回进汽车里。冬云语气坚决地对我说:“不要说别的了,快点把参给我吧,我回去还有急事。”

    我道:“什么急事?你一定要吃过饭再走。”

    冬云神情紧张道:“你不知道,我妈这个冬天一直生病呢,我要回医院照顾她,快拿来吧。”

    我想问问她妈妈是什么病,但又觉得那样显得太罗嗦,在她的催促下,我回到屋里把人参拿出来,直接丢进后车厢。冬云道:“一共有多少盒?”

    我说:“大概八十盒吧。”

    冬云说:“我听你说过,是一百盒,一盒十块钱,这是一千块钱,你拿好了。”

    我忙推辞道:“我已经卖了一部分,这里也就八十盒,一盒五块钱的成本价,你能帮我卖出去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我们你来我往地推辞着,冬云说:“你就收下吧。要不是你这里有,我小姨就是想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啊。再说你也应该尊重你的劳动,你吃了那么多苦,赚这点钱一点都不过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我能掌握住自己的原则,就是不是我的钱我绝对不能收。冬云拗不过我,只好同我折中道:“你就收五百吧,再推辞就显得虚伪了。”我没办法,只好把钱收起来。

    冬云打开车门上车,我知道不能挽留她,只好准备同她告别。没想到她从车窗里探头出来道:“林海,你转过身,闭上眼睛。”

    我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但她说话我向来都是听的,于是转身,闭眼。冬云从里面走出来,我能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后,我想她肯定是要和我开个善意的玩笑,于是安静地等着她下一步的举动。她突然将什么东西披在了我的后背,然后对我喊道:“睁开眼睛吧。”我睁开眼睛,发现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挂在了我的身上。这是一个多么寻常的场景啊,但当时我竟然觉得是那样的震撼人心!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暖融融的。透过海水一样的深蓝,我感到冬云的情感是那样的深邃。一种强烈的感情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我在瞬间捕捉到了内心深处对冬云深深的眷恋。我不敢再往深处想一点点,冬云马上就要离开我,在此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再度相见。也许只有在我已然失去这段感情的时候我才发现它的弥足珍贵,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冬云终归要离我而去。我闭上眼睛,两滴冰凉的泪珠划落我的脸庞,掉在深蓝色的羽绒服上,在瞬间滚落地面。冬云深出温暖的手指,轻轻地为我擦拭着泪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地去体验她的肌肤,指间无比温柔,我相信里面也充满了深深的眷恋。我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晶莹剔透。

    冬云钻进汽车里,眼神依旧在同我交流。小宝脚踩油门,载着冬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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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5 02:17:5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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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日子逐渐轻松起来,蘑菇产量越来越低,到春节前一星期基本上就卖光了。

    弟弟有点遗憾,说:“哎,要是过年时还有蘑菇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妈妈说:“卖光了也好,你们哥俩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吃过晚饭,妈妈从柜厨底下找出那一个破旧的钱袋儿,将我们卖蘑菇的钱都倒出来,纸钞和硬币混在一起,堆了一大摊子。我们趴在炕上认真地数着,妈妈昏花的眼睛闪烁着亮色,弟弟的脸上更是荡漾着兴奋的神情。他们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从搭大棚到养蘑菇,再到卖蘑菇,费了多少心血,流了多少汗水啊。在蘑菇全面降价的条件下,我们没有退缩,而是只要看见一线希望都坚持到底,到如今总算是把蘑菇都卖了出去。我们数完钱,一共是一千六百三十九块零七毛。扣掉成本,我们净赚五百块钱。

    接下来,我和弟弟去赶集,置办年货。我们买了十几斤肉,也买了点大米和白面。在我再三坚持之下,弟弟同我来到卖衣服的柜台。我给他挑了件灰色的棉衣,他穿在身上非常得体。事先他不停地推辞,但穿到身上就再也舍不得脱下来。我们给妈妈买了件外套,又买了几双袜子,大过年的总不能一脱鞋就露脚趾头吧。农村的东西非常便宜,全部下来竟然只有四十六块钱。在市场门口,我们见到一辆卖旧衣服的大卡车,一问价格,觉得上面的东西真是便宜。我和弟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跳到里面可劲儿地翻腾着,我们买了三件毛衣,两条裤子,那些衣服都很小,我和弟弟又比较高,竟然再也挑不出合适的。那些衣服只要我们十九元。简直就和白捡的一样。不过现在想想当时我们买的很可能就是国外垃圾,掀起一件衣服,扬起一团灰尘,呛得我们不停地咳嗽。回到家里,妈妈洗了两三遍才洗干净,但熨烫平整后穿在身上竟然也非常精神。我叠好衣服,弟弟掏钱。谁知他的钱包竟然不见了,他的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翻遍每个口袋,还是没有。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脸颊流下来,我当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安慰他,弟弟气的蹲在地上掉眼泪,同时使劲儿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我把他拖起来,他夹着哭音骂自己废物。我劝他道:“别哭,一哭就脓包了。”那次,我们丢了三十块钱,回到家里也没敢和妈妈说。

    临近过年的日子,我们相对轻松许多。王微根本不想回家,在她的命令下,王福田派人把她的电脑送过来,她白天没事就拉着弟弟在村里疯跑,原来她在村子西头还有大量儿时的伙伴呢。十六七岁,大概是人生最轻松最美好的时光吧。他们经常去池塘滑冰,凿开窟窿去捉鱼。但当时学校的风气在爬子等人的影响下完全坏了。而且农村孩子考上大学的概率本来就很低,现在高等教育又大幅收费,农村的孩子们在求学的道路上感到前程越来越迷茫。

    也许上学是他们改变自身命运的唯一机会。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考上了大学也不一定能上得起,就算上得起也不一定能找到份好工作时,他们对上学便完全丧失了兴趣。在一个地痞流氓横行的环境中,孩子们很正常就有了各种奇怪的想法。他们刻意去模仿那些痞子的言行,抽烟、喝酒、蓄长发、打架斗殴,学校的教育在大的社会环境面前显得既单薄又无力。寒假之前,大量的孩子都辍学了。他们开始满村游荡,有的打算去扫煤,有的计划去城里打零工。赚钱成了他们的唯一的目的,他们的想法很现实,每个人都幻想着最终成为大老板。弟弟辍学最早,个子最大,而且他社会经验丰富,在不知不觉中竟成了那群孩子的小头目。

    妈妈开始有了新的操心事,弟弟不卖蘑菇后整日不着家。开始我们还以为他和王微在一起玩,后来才发现他终日同那些辍学在家的孩子们混在一起。他们经常去爬子家打台球,看着那些输红眼睛的赌徒通宵赌钱,回来和我们讲起那些事他竟然觉得津津有味。妈妈的心事越来越重,她多次告戒弟弟要离那些人远点,说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弟弟总是嘿嘿傻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悟性很高,玩什么都是最好的。他以前没接触过台球,但打了没多久便成了村子里的佼佼者。孩子们争强好胜,打球时也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动不动就要赌东西。弟弟曾在一个下午赢了十盒点心,最后只要他手握球杆就再也没人打了。

    黄昏,他拎着胜利品回家,把妈妈搞的一头雾水,当他解释完毕,妈妈气的整个人靠在墙上说不出话来。弟弟正讲的眉飞色舞,发现妈妈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妈妈气的直哆嗦,半天才说:“你整天就在外面和他们鬼混吧。”

    弟弟不解地问:“我怎么和他们鬼混了?”

    妈妈劈手夺过点心,使劲儿摔在地上,骂道:“你就不能跟好人学点好,整天玩那些用不着的能长什么出息?”

    弟弟见妈妈把点心摔了,心疼的不得了,顿下身去拾,妈妈抬脚把东西踢出去老远。弟弟气的脸色发白,他冲妈妈喊道:“你这是干什么啊?”

    妈妈不再理他,转身进屋。我正在里面看书,听到他们的争吵声赶紧出来,见弟弟眼睛里挂满泪水。我问明经过,倒以为事情没有妈妈想的那么严重。我安慰着弟弟,他反而觉得更加委屈了。事后,我和妈妈说起此事,妈妈说:“我也心疼东西,但咱们要是收起来,没准他下次还去赌,一个小孩子沾上赌这毛病就完了。”

    我点点头,觉得妈妈说的确实有理。

    在春节前三天,我们最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那天黄昏,在我家门口停下一辆车。我以为是冬云,赶紧迎了出去,却发现车里走出一位妙龄女子,而我与她从未谋面。我问她是不是找错人了,她竟然开口问我道:“你是不是林海?”

    我被她问的不知所措。那时,从里面走出一位丰姿绰约的中年妇女,她直视着我,眼神中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我刚要问她是谁,却突然认出她就是与我共同生活过的阿姨。时间如流水般逝去,但她的脸上竟然奇迹般地保留着十年前的风采。

    她对我微微笑着,笑的有些勉强。

    我突然想哭。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从来没有想起过她,而今天她却出人意料地现身在我眼前。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但绝对不是仇恨。时光在无形中冲刷着我们的情感,有多么大的仇恨能在人的心中存留十年呢?

    我讷讷地叫着阿姨,请她进屋。她见我僵硬的表情,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弟弟隔着窗户认出了阿姨,妈妈问他是谁,他显得神色慌乱。

    阿姨进屋,问我妈妈呢。妈妈迎上来,两个人四目相视,目瞪口呆。妈妈没有想到阿姨事隔多年竟会找上门来,而阿姨则是没有想到妈妈已变的如此衰老。妈妈失声痛哭,没人说得出她当时那复杂的情感,阿姨猛地搂住妈妈,也掉下了辛酸的眼泪。我站在旁边,感觉她们不是昔日的情敌,竟然像是共同经历过风雨的姐妹。

    阿姨自责地说:“我来晚了,但我真没想到你们会生活的如此清苦。”

    妈妈说不出话,她们终归没有过什么接触,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本能的尴尬。阿姨坐了一会儿,起身和妈妈告辞,妈妈慌忙挽留她吃饭。但阿姨知道继续呆下去只能会更尴尬。出门前,她从手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到妈妈手里。妈妈手忙脚乱地推脱着,阿姨在开口之前眼圈儿先红了。她说:“大姐,这是林海他爸去世后单位给的抚恤金,应该是你和林海的,你就把它收起来吧。”

    妈妈一听就哭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应该是你的,我们不能要。”

    阿姨死死地抓住妈妈的手,不容质疑地说:“大姐,从法律角度讲这钱也应该是你们的,只是,只是我以前,我以前真的不知道你们生活的这么苦。”
妈妈还要推辞,但见阿姨那斩钉截铁的表情,知道再推辞也没有用,她把钱搂在怀里,放声大哭。阿姨轻轻地安慰妈妈,妈妈终于止住悲声。阿姨开始往外走,我们亦步亦趋地跟出去。在大门处,她回头说:“里面八千块钱是本金,其余的都是利息。”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然后从车窗里探出头,目光凝重,似乎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轻声说:“对不起!”在回头的一刹那,她的眼角落下两滴泪水。

    很快,轿车驶出了我们的视野。

    回到屋里,妈妈身心俱疲,我们默默无语地坐着,直到弟弟说起在河南的经历。妈妈听后,目光呆滞地说:“她也是个可怜人。”

    晚上,我们打开纸包,里面有两叠崭新的百元大钞,竟然有整整两万块钱。我们从未见过这么多现金,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妈妈看着看着,再度失声痛哭,这些都是爸爸的卖命钱啊!

    最后,我们不得不商量这笔钱该怎么用。妈妈说:“我们先把欠村里人那一万两千块钱还上。已经借了人家整整两年了,既然有钱就要先把债还上。”

    我们点头称是。我们从心里感激那些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无私帮助过我们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普通的人,他们都不富有,借给我们的都是从牙缝里省下的钱。他们知道我们生活困窘,在两年的时间里从未和我们提过钱的事。现在想想,那些质朴的村民多么值得我们去尊重啊。

    妈妈接着又说:“剩下那八千块钱先供海海读书。”

    弟弟连连点头,我坚定地说:“妈,我不会再从家里拿一分钱。”

    妈妈愕然地看着我,我眼睛发潮,继续说:“妈,我能养活我自己。”

    妈妈说:“那我就留着给江江盖房子。”

    谁也没有想到弟弟在这时突然哭出声。他那么大的个子突然倒在妈妈怀里,哭喊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糟蹋身体。”妈妈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们母子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挨个人家还钱。他们每个人都出乎意料,特别是来到宋二叔家,他们不停地和我说:“钱不急,你们先用着吧。”我对他们说现在我们真的有点钱了。宋二叔有点不太相信,他收下钱,真诚地对我说:“林海,你们如果需要钱就再到我这儿来拿。”我谢过他们,告辞回家。在路上,我几次咬自己的手指,才确信这些事都是真的。

    那段日子,好事不断。过年前一天,一辆满载蔬菜的货车傻乎乎地在我们那个小站停了几分钟,结果扫煤的人蜂拥而上,偷了好多新鲜蔬菜。林福增给我家送来一麻袋,里面有青椒、菜花、蒜薹等等,还给我带来了五挂鞭。弟弟高兴地围着他团团转,一口一个福增哥叫个不停。

    第二天就是春节了,白天我在家里看电视,弟弟和王微在外面疯逛。晚上,爬子请全村人看电影,他的目的当然是显富,但客观上确实做了一件好事。天刚黑,露天电影就开始放映。那是一部不知名的武打片。场子里人头攒动,各种小吃的叫卖声不断。最引人瞩目的当然还是田小青和林福增等人,他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搂又抱,看的一群半大小子不停地流口水。王微有点感冒,看到中途,我们把她送回家,然后飞快地赶回来看下半部分。

    电影散场后,人流像潮水一样撤下去。无论大人或是孩子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他们跑回家,翻出鞭炮,在院子里集中燃放起来。在极短的时间里,村里每个角落都闪烁着五彩纷呈的火焰。弟弟兴奋地把挂鞭悬挂起来,点燃后,我们躲在一边,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不过二百头的鞭炮太短,没两分钟就放完了。弟弟注视着鞭头残余的火光,眼睛里流露着意尤未尽的神情。妈妈在鞭炮响起时将事先包好的饺子丢进锅,厨房里冒出热腾腾的蒸汽。弟弟爬到房顶,大声地叫着我。我也跟上去,北风呼啸,却丝毫未减我们观赏烟花的兴趣。村民们似乎在相互攀比着,你放一支,我放一支,火花同星光混在一起,把夜空装饰的异常美丽。

    就在我们看的失神之际,突然从爬子家传来一阵刺耳的鞭炮声,我们扭过头,只见一支支巨大的礼花冲天而起,在瞬间抹掉全村所有的光芒。

                    (第二部分到此结束)

to:所有的朋友们!

    谢谢大家长期以来对我的支持,这篇文章到此终于又告一阶段!

    其实,写第二部分思路经历了很多变化,特别是在开始阶段我一直在准备司法考试,所以内容上很难让我感到满意,我打算集中一段时间把第二部分好好修改修改,无论是内容上还是结构上都要做较大的调整。大家关心的第三部分很快就会登场,最近一两天吧,第三部分也就是最后的部分了,我打算一气呵成,希望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关于文中的疑问,我觉得有两点需要给大家解释,第一:林海在第一部中动刀子绝对不是因为冬云,我觉得我说的挺清楚,是因为孙学军言语中极度冒犯了妈妈,所以林海才会一时冲动;第二:关于冬云情感的变化,我想我是了解冬云的,正如一位朋友所说,既然冬云已经接受了一个男孩子,那么林海再度向她表白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说:一步错,步步错!我理解大家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意,但生活有时就是很残酷。也许大家最想让他们到一起的没到一起,最没想到会走到一起的反而偏偏就走到了一起。这就是生活,生活本身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林海声明一点:对于这本书,我从来没有想过赚论坛里朋友的钱,大家不要说我假,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有的人劝我早点写完,早点出书,但我觉得好文章是熬出来的,也是改出来的,这只是我的初稿,就算全部写完了我也会认真地再修改几遍。我想写出一部大家看了还想再看的文章,而不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制造垃圾文化的机器!因此,大家的建议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林海确实非常应该感谢论坛里的每一位朋友!
</P><>【本文章摘自 搜狐论坛 并同步更新 因原论坛本主题帖子总数到今天已达三千四百多帖,为便于查看只收录主体部分】</P><>『原贴地址为http://club.book.sohu.com/read-literature-91158-0-41063.htm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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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2 01:46:0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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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我骑车到镇上给吴宇打电话。从早晨直到中午才有人接听,而且他的声音充满疲惫。他告诉我,昨天晚上学校请他们吃了年夜饭,而且每人都收到一百块钱过节费。他们喝了好多酒,在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里,这群以特困生为主体的留校者在校园餐厅里纵情高歌。他们唱了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寝室。

    听着吴宇的诉说,我觉得非常难过,同他们相比我算是幸运的,毕竟在这个传统节日里我和我的亲人在一起。我机械地和他说着祝福的话,然后嘱咐他好好休息,挂上电话后,我顶着凛冽的寒风回家。

    这个春节过的轻松而惬意,而这种快乐的时光总是易于流逝。

    过完正月十五,我踏上返校的列车。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回到长春,吴宇早就站在月台前眼巴巴地等我了。我们见面后,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好兄弟就是好兄弟,在他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那无比真挚的友谊。我们坐222来到前进广场,然后又坐电动三轮车来到宿舍楼下。新的学期就这样开始了。

    我每天继续在网吧打工,而吴宇则做起了生意。他在寒假做家教赚了几百块钱,弥补完人参的亏损后略有剩余。在生活的逼迫下,人总是能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吴宇就利用手头那点资金,不断地从黑水路批发市场进来各种东西,小到圆珠笔,大到劣质随身听。每天下课后,他便穿梭在学校的各个宿舍楼,四处推销他的小商品。再后来,各种电话卡、手机充值卡他都卖,印有他宿舍电话的宣传弹贴的满校园都是。还别说,虽然辛苦点,但我们都已经自给自足了。

    直到考试成绩下来,我和吴宇一看成绩单都傻了眼。我只有宪法考了95分,其余成绩没有上80的,简直是一塌糊涂。吴宇就更别提了,他英语刚好60,据说凡是及格分都是老师给撩上去的,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在班里,我排名17,而吴宇则到30名以外了。

    从那时起,我便不想在网吧干了。那个工作太消耗人的时间,每天放学后就要过去,一直忙到深夜,碰上玩通宵的,听着他们大喊大叫,一夜都睡不好。我白天总是浑浑噩噩的,经常会在课堂上睡着。我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如果长期如此,我的大学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如何我都还是个学生,我总要在学习上有所收获啊。但我又不敢贸然辞职,没有这点收入,我又该如何生存呢?家里的钱是说什么都不能动的,只要有点积蓄,妈妈就不会太紧张,她一生操劳,我现在总该让她在精神上略微轻松轻松了。

    转机出现在一个深夜。

    吴宇正在寝室数钱,他那点钱今天进,明天出,总是充分流动着。楼道里大师等人正在打牌,律师学院和历史系在打比赛。他们从晚上九点一直打到凌晨,两队势均力敌,未分胜负。虽然队员们都精神百倍,肚子却不争气,都已饥肠辘辘了。他们都回寝室找吃的,大师翻箱倒柜,连块儿方便面都没找着,最后转到吴宇寝室,不住地唉声叹气。

    吴宇问他:“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大师说:“和历史系打升级呢,小崽子们还不服气。”

    吴宇说:“灭掉他们的嚣张气焰,扬我律师学院院威。”

    大师说:“是啊,非把他们收拾老实了不可,不过我太饿了,方便面都吃没了。”

    吴宇说:“我有啊,我前两天刚买的一箱,不过是华龙108,分量大,但不太好吃。”

    大师一听说有吃的,眼睛都冒绿光,连声催促道:“快拿来,活命要紧。”

    吴宇将面递给大师,大师美滋滋地端到楼道里吃。其他人也都没找到吃的,见大师吃独食,纷纷上来挣抢。大师吓的慌忙用袖子把饭盆拢住,挤眉弄眼地说:“吴宇那里有一箱子呢,去他那里买。”

    那群饿狼听了,像潮水一样涌进吴宇寝室,十几个脑袋晃荡着对吴宇叫道:“我们要买面。”吴宇看着他们贪婪的样子,笑了,给他们每人一包面。大家纷纷掏钱,吴宇开始还想推辞,但见数量这么大,自己还真担不起这笔损失,便收下了大家递过的零钱。

    同学们闹哄哄地跑回楼道,继续打牌去了。

    吴宇则习惯性地数起了钱,不数不要紧,一数他的眼睛一亮。他想:方便面成箱买来很便宜,一包只有七毛钱,转手卖了一块,刚才卖掉十二包,赚了三块六,相当于平日自己一天的收入啊。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好事,钱不是来的太容易了?他又想,我们二舍住着上千学生,晚上经常见人饿的抓耳挠腮,为白天忘买方便面而后悔不已,如果在楼里开个小卖部岂不是生意兴隆?他想到这里,顿时兴奋起来,趴在床上,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他急匆匆找到我。我一听,觉得此事绝对可行,投资不大,而且保证不赔,万一卖不出去,我们就把东西消灭在肚子里,总之不会浪费,只是没有卖东西的地方。吴宇说:“在宿舍就可以了。”我想也是,便对他说:“我支持你。”

    说干就干,当天下午没课,我们跑到桂林路食品批发市场,买了几箱方便面,又要了十几个面包。回到寝室,吴宇写了几份宣传单,贴在每个宿舍楼的入口处,我们创办的第一个店铺就算正式开张了。

    我只是投资,并不参与经营。我每天依旧去网吧,吴宇一个人守在宿舍。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一个细小的想法竟然给我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第二天,小卖部里静悄悄,来买东西的都是邻近宿舍的同学,弄的吴宇收钱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第二天宿舍里就出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再到后来,每到晚上,吴宇宿舍简直就是门庭若市。当时吉大南校区的规划远没有现在这么完善。一到晚上,要买点吃的东西最近也要到萃文楼。东北的冬天,寒气逼人,谁愿意为点吃的而到外面去受冻啊。我们的小卖部无意间迎合了同学们的需要,而且当时只有我们这一家小店,全二舍的零食基本上都是我们供应的。连我们自己都没去想这个营生能赚多少钱,我们的钱都丢在一个抽屉里,到了月底,我们一数,竟然净赚了五百多。当时我和吴宇欣喜若狂,拉上大师、袁若海跑到外面猛吃一顿。谁知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第二个月我们结算时赚了一千多。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上这就是真的。在吴宇的建议下,我辞掉了网吧的工作,专职经营这个小店铺。

    我们卖的东西日渐丰富起来,由方便面、面包扩展到火腿肠、袋装熟食、各种调料,甚至香烟和啤酒。吴宇的柜子显得太小了,他把他的东西都丢到我的柜子里,晚上睡觉时把被子摊开,第二天醒来再把被子卷好,收起来,然后床铺上也摆满食品。曾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吴宇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学生身份,终日就琢磨着到哪里进些便宜货。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一边上学还能一边赚钱,这简直就是我们以前的梦想啊。我们每个月都能分到几百块钱,只要我们自己节省点,不但解决了自己的生计问题,甚至还能小有节余。虽然日子依旧拮据,但我们两个已经无比满足了。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大学里的微风有多么柔和,阳光有多么明媚了。

    天气变的越来越暖和,冰雪慢慢融化,小草也发出了绿芽。我们脱下了厚重的衣服,漫步校园,感觉春天就在我们身边。我们每天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开始跑步,跑上四五圈,直到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然后坐在看台上,喝着水,用湿毛巾擦着脸,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都不用说话,仅仅通过眼神我们都能感觉到彼此对目前生活的满足。

    我们热切地盼望着这种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那样的话我们就能一帆风顺地读完大学了。然而,在第四个月头上,我们的小店就撑不下去了。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

    首先,来自吴宇寝室同学的反对。这种反对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早到晚,宿舍里来人不断,总是吵吵闹闹的,特别是中午连个午休的机会都没有。到后来,不要说午休,连晚上正常的睡眠都不能保证。我们已经在门上写明:晚上十二点后不再营业。但总有人在一两点钟来敲门。你不理他,他会一直敲下去。不要说吴宇同宿舍的人,就是我们寝室都听的一清二楚。袁若海一醒就很难再入睡,所以我们经常见他早上一起床就两眼通红。虽然他和大师都没说什么,但我们知道,在这样下去早晚会突破他们忍耐的极限的。

    其次就是来自同行的竞争。我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但我们吃出螃蟹的美味后,跟进的就大有人在了。特别是吴宇,嘴也没个把门的,四处宣扬这是个暴利行当。到后来,几乎每个宿舍都有我们的效仿者。而在二舍,这种跳蚤市场的发祥地,竟然每个楼层都有个小店铺。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吴宇经常说:“如果这也能申请到专利就好了。”我无奈地说:“申请专利也没用,国人模仿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再次,也是决定性的。这种宿舍店铺在管理者的眼里严重扰乱了宿舍秩序,必须坚决取缔。我们宿舍是始作俑者,在整治活动中自然首当其冲。宿舍管理员冲进我们寝室后二话不说,把所有的食品都搬走了。我们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好话说尽,但她们就是铁石心肠,毫不通融。我们没办法,只好去找段老师。段老师先是把我们批评一通,说:“毕竟你们还在上学,要以学习为重。”我们连连点头。段老师见我们可怜的样子,还是有些许的同情。在我们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带我们去找宿舍管理员。我们一进传达室,见那几个管理员正鼓着腮帮子大嚼从我们手中没收的东西,见到我们一脸尴尬。经过段老师一番交涉,她们总算允许我们把东西拿回去。但临走前,他们还凶巴巴地对我们吼道:“赶紧把东西处理掉,再让我见到你们在宿舍里卖东西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们不敢顶嘴,拎着东西灰溜溜地跑回宿舍,直到进了屋门还觉得额头冒着丝丝凉风。
17
 楼主| 发表于 2005-3-3 16:52:08 | 只看该作者
2、

    东西处理后,我和吴宇又不知该干些什么了。

    此时,已到五月中旬,学校的杏花开了又落了。我每天晚上都去上自习,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多学点东西,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知识也许就是他最大的财富吧。

    一个黄昏,我自习归来,吴宇正在寝室门口等我。他见到我后不由分说将我拉到六楼的楼梯口,兴奋地对我说:“海哥,现在有一个极好的赚钱机会。”

    我问:“什么机会?”

    他说:“现在大四学生很快就要离校了,萃文楼有一批小店铺要转手,其中二楼的红叶书屋是我老乡的,他答应转给我了。”

    我眼睛一亮,问:“多少钱?”

    他说:“连屋带书一共六千。”

    我一听就泄了气,说:“六千?就是把你我都卖了也凑不够这个数啊。”

    他说:“事在人为,现在我有五百,你有多少钱?”

    我想想说:“我也就这个数。”

    他说:“那我们就各自再借两千五,一个月内一定要凑够,机不可失啊!”

    我看看他说:“你说的轻松,我们到哪去借那两千多块钱啊?”

    吴宇却说:“找朋友,找老乡,找一切认识的人去借,再说,我们有担保,等我们减免的学费下来就马上还给他们啊!”

    我心想我的学费还是找刘月借的呢,但看着吴宇野心勃勃的样子不忍打击他,只好点点头。

    那时,吉大南区的教学楼就是萃文楼,该楼每层都有几间七八平米的小房子。估计最初是设计成仓库的吧,后来这些小房子都被学校租给了学生。估计是没有签订租期,学生一茬茬毕业,小店铺也在学生间自由流转。每天在萃文楼上课自习的同学数以万计,无论是租书或是卖零食都会带来丰厚的利润。据说有的店主毕业后都不去找工作,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小店中,由此可知其中的利润了。

    但我们根本没那么多钱,而且我也借不来多少钱。最初那几天,我心急火燎,吴宇安慰我道:“不要着急,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有机会了。”

    现在我们没有了营生,每天都只是花钱,我们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尽量节省。每天我们都在一起吃饭,就像开学初那样,顿顿都是萝卜白菜。但我们并不觉得清苦,因为我们都经历过身无分文的尴尬,无法忘记那段连馒头都啃不起的时光,顿顿都只能喝免费粥啊!在我和吴宇的骨子里都有一种冒险的冲动,戴了将近一年的特困生帽子,我们那敏感的心理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我们都有强烈的愿望,想改变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我们固执地相信我们有能力养活自己,有能力供自己读书。这样的例子在国外并不鲜见,我们不能再依赖我们那贫困的家庭,我们的母亲早已被繁重的生活压的直不起腰了啊。我和吴宇互相鼓励着,积攒着每一分钱,虽然对于五千块的大数目来说,我们在吃饭上节省下的钱只是杯水车薪,但那毕竟代表了我们一种乐观的心态,而且也证明我们曾努力过。

    机会终于被我们盼来了。

    一天晚上,吴宇兴冲冲地跑到教学楼,把我从自习室里揪出来,他面露喜色地说:“苍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的事终于有着落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他问:“学费减免下来了?”

    他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这件事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快。以前,我天天盼,日日等,却一直都没消息,现在我对此事已不怎么关注了,它反而就减了下来。

    吴宇说:“我今天下午去学办把咱们班的钱都给领回来了。别人的钱都发到了他们手里,你的钱我就不给你了,咱俩的钱凑到一块儿,正好够六千了。”

    他并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完全像是在宣读自己的单方面决定。在近一年的相处中,我们同甘共苦,是一对儿不折不扣的难兄难弟。他把我的事当成了他自己的事,当我高兴的时候,他会和我分享,当我难过的时候,他会和我分担。这样的好兄弟,一生能有几个呢?正所谓:朋友遍天下,知己有几人?他处理起我的钱就像处理他自己的钱一样随意,但这种反客为主的行为不但一点也不让我觉得反感,相反我的心里暖融融的。能有个与你不分彼此的好朋友该是多么的幸运啊!

    但我左思右想却忍不住说:“我想把这钱先还给刘月。”

    吴宇瞪大眼睛说:“不是吧,我们现在可是急用啊。”

    我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吴宇很不理解道:“她又不缺这点钱。”

    我说:“不是她缺不缺钱的问题,而是我不想让这笔钱成为我的负担。”

    吴宇看看我,有点糊涂,又有点明白,他说:“要不然你先还给她,然后我再去找她借?”

    我皱着眉头说:“不要再和她借了。”

    吴宇急的直挠头,但最终道:“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说完,转身离开。

    我回到教室,再也看不下书,原想放放的心事重新浮现眼前。新学期伊始,我们班里搞了一次聚会,大家去蹦迪。没有好的舞曲,刘月专门跑到重庆路买回几张CD,同学们都在舞池疯狂时她却一直守在播放厅,心甘情愿为大家服务。像这样的女孩儿是最受欢迎的。首先,她很活跃,无论跟谁都极易相处。其次,她没什么功利心,她说过对政治不感兴趣,连当个学生干部都觉得沾染了官气,给大家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尤为难得的是她热中于集体活动,而且特愿意为大家做后勤服务。你说,这样一个女孩子的人缘能不好吗?

    但我偏偏在和她相处的时候出现了障碍。也许我本来就不善于和女孩子交往。以前,我同任何女孩儿相处都把她们当作普通同学,她们也以同样的目光来看待我。开始认识刘月时也是如此。但刘月和我在一起一直忘不了培养我的绅士风度,时时提醒我她作为一位女士所应享有的独特权利。她喜欢和我一起上自习,但早上总要我到她楼下等她。大清早,同学们陆续出来,班里的女生见了我都笑着打趣道:“班长,又在等刘月呢?”再正常不过的谈话,但在我听来就有些别扭,给我的感觉总像是我和刘月的关系非比寻常。

    如果仅仅是等她,我也就习惯了,可怕的是还要经常面对她的考验。她下楼从来都不准时。我们说好七点半见,她总要四十才出来。开始的时候,出来时还气喘吁吁,和我解释说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到后来则是闲庭信步了。虽然说男生等女生天经地义,但我的感觉总是怪怪的。有一天,我们说好了下午两点见面,我一点五十就到了。结果一直等到三点钟她也没下来。我心急火燎,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转身回宿舍。却不想就在那时,突然楼上有人叫我道:“林海。”我抬头,刘月笑呵呵地趴在窗台上喊我道:“你等我,我马上就下去。”我总算放心了。结果又等半个小时,她才慢吞吞地走出来。

    我问她道:“出了什么事?”

    她一甩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没事,就是想考验考验你的耐性。”

    我差点没晕倒,看着她说:“就为了考验我,你浪费了多少时间啊?”

    刘月没想到我是这个态度,有点愕然,但很快又说:“今天我本来就没想去上自习,我们去文化广场喂鸽子吧,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啊?”

    我赌气道:“不去,我要去自习了,你要去广场就自己去吧。”

    刘月睁大眼睛说:“你生气了?”

    我不吱声,她说:“你怎么能这么没风度呢?”

    我不再理她,径直朝教学楼走去。她呆了两分钟,快步跟上来。

    吉大的学风很好,自习室里鸦雀无声。而我坐在椅子上,心事忡忡。我觉得我和刘月走的太近了,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这么近。我们现在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上自习,不要说别人,就是我自己都要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女生那边已经在传说我和刘月是男女朋友关系了。记得上次蹦迪归来,刘月寝室一女生在路上小声对我说:“头儿,晚上请刘月吃饭吧,你看你当班长把她给忙的,应该好好感谢人家才对啊。”当时我都说不出话来,真想解释一下集体是大家的,刘月是给大家服务,和我当不当班长没有直接关系吧。但转念又一想,自己的这话本来就是自欺欺人,如果换了别人当班长,刘月肯定没有这么大的积极性。我没敢请她吃饭,我倒不是心疼钱,而是不想和她关系变的复杂化。我绝对不讨厌刘月,人家身上根本就没有让你觉得讨厌的地方。甚至于我有点喜欢她,她那不拘小节而又热情奔放的性格任谁看了都会喜欢。但这种喜欢是很大众的,绝不是特定的。在感情上,我总是缺乏主见,但这次我一定要有个清楚的把握。

    很多男生羡慕我,觉得我言辞不多,但颇有手腕,靠上大树好乘凉,追上刘月后便前程无忧了。而我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想法,我觉得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它是来自人们内心最深处的声音。而且这种感情只会针对某个人,而与对方的地位、家庭和出身毫无关系。爱情,爱的是什么?爱的肯定就是那个人!如果综合考虑到一个人的背景、地位、金钱,那么爱本身就已经不再纯洁。爱情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简单的事情,稍微复杂化一点就已不再是爱情本身了。也许我生性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对爱情直接感受来源于文学作品的描述,总之,当时把爱情看的很神圣,直觉清晰地告诉我,我对刘月只有友情,甚至只是兄长对妹妹的亲情。我必须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我不能再给刘月制造任何误会的机会,这样对她对我都是负责的。

    放晚自习后,我送她回寝室。在路上,她饶有兴趣地和我说着话,我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她。到她楼下,在分手之际,我突然说:“刘月,我明天不和你一起上自习了。”

    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她张大嘴巴,说:“你,你还在生气啊?”

    我低头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

    刘月直盯着我的眼睛说:“林海,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刚才我做的有些过火,但那只是个玩笑啊。好了,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

    我说:“真的不是因为这事儿。我没那么小心眼儿。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这样在一起上自习不合适。”

    刘月问我道:“你是说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我觉得她的话意有所指,但还是点点头。她突然抬头,愤愤地说:“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不要后悔。”说完,蹬蹬蹬地朝楼上跑去。

    我有点失落,在门口站一会儿,回到自己寝室。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自己上自习。直到一天早上,我起床后,洗漱完毕,下楼,竟然在楼道口见到了刘月。我忙同她打招呼,她见我主动叫她,显得很高兴,跑过来对我说:“你总算把气消了,没想到你蔫主意还挺大。”

    我说:“我压根就没生气啊。”

    她笑眯眯地问我道:“那我们还一起上自习吗?”

    我沉默了,想想说:“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上自习,但你还是我的好朋友。”

    说完,我匆匆离开,刘月站在楼门口,看着我的背影发呆。

    吴宇把减免的学费给我后,我给刘月打电话。当我把钱给她时,她的脸显得异常阴郁。

    我说:“谢谢你。”

    她冷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两清了?”
   
    我沉默不语,她显得盛气凌人。我们僵持一会儿,她转身上楼。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寝室。在拐角处,忍不住抬头向她宿舍看去,意外地发现她趴在窗口,正失神地注视着我必经的方向。
18
 楼主| 发表于 2005-3-3 17:16:09 | 只看该作者
3、
    吴宇整天在外面奔走,他真是急了,老乡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但他又能找谁去借钱呢?再有一个月就要放假了,同学们也都到了最拮据的时刻。他找了很多老乡,总共也没借到一千块钱。他把每个债主的名字都记在本子上,有的借一百,有的借五十,密密麻麻的一长串名字。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没有最终下定决心。最主要的是我无法评估风险:六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万一投下去赔了怎么办?如果照目前的情况,赚是肯定的。但谁知道学校会不会把它收回去呢?另外我专门跑到萃文楼四周转了转,在它后面已经圈出了大片的土地,传言说要建一栋主教学楼,而且都做好了施工的准备。万一主楼建好了,萃文楼是不是就空了?到了那时,我真是欲哭无泪啊。

    晚上,我找到吴宇,说出了我的担心。他想了想,咬牙道:“海哥,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主教学楼盖好了,搬进去也需要一段时间,而我们只半年就能把成本收回来,以后就是净赚的钱了。”

    我又说:“在学校,我们肯定要以学为主,如果包下那间书屋,白天要不断人地守着,我们哪还有时间看书啊?”

    吴宇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就肯定会有的。”

    他说的我特难过,我知道他已下定决心,便说:“那好,从明天起我就去借钱。”

    但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在学校认识的人本来就少,再说,因为我想的事多,见了有限的几个朋友也不好开口。经历了几次事件后,我真是担心赔钱。我自己倒无所谓,可是想想妈妈和弟弟在家里过的那种清贫的生活,我就会不由不觉得心痛,自己的行为也要倍加小心。

    第二天上午,上课归来,我正在宿舍发呆。电话突然响了。我一听声音,是段老师,他问:“林海在吗?”我说:“我就是。”他说:“火速来学办。”说完就挂了电话,我的心突突直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往行政楼跑。到学办门外,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我敲门进去,却发现段老师正满面春风地看着我。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我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段老师说:“你先坐。”

    我在旁边坐下,老师对我们这些班长总是更客气一些。

    段老师说:“林海,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件事。咱们东城区检察院要在咱们院资助两名贫困生,要求品学兼优。我琢磨一下,算你一个,另外一个名额就给一班的许丽了。一会许丽就过来,然后你们和检察院的领导座谈座谈,人家带了记者,可能要录像。主要是你说,许丽比较内向。帮检察院把这个节目做好。人家资助了咱们,当然要宣传,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连连点头,却觉得头有点空。想一想呆会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述自己的出身有多么凄惨,自己先就觉得脸红。可我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我不想做寄生虫,但我现在却不得不接受这些资助,我终究要把大学读完啊。

    段老师发觉我脸色有点不自然,忙说:“林海,这也算院里交给你的一个任务,做好它也算给我帮了个忙。”

    我忙说:“老师,这种事您能想到我我就非常感动了。”

    说话间,许丽也来了,她个头不高,人也显得单薄。重庆的,一脸秀气,小巧玲珑。段老师又简单和她交代几句,然后带我们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我们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许丽身上。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给我们一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衣服展览的感觉。许丽满脸通红,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段老师简单地和他们介绍了我们在学校的表现,说我是学生干部,工作开展的好,很有能力,也很有威信;许丽学习好,上学期在她们班上排名第一等等。看得出对方对我们两人的情况颇为满意。一位四十多的妇女满脸慈祥地对我们说不要紧张。她周围的人赶过来介绍说:“这是我们林检。”看他们眼色就知道她是正检察长。她简单问了问我们家里的情况,我们回答的也很简单,但他们听了还都是摇头叹息,感慨道:“看人家这孩子多争气,咱们那些孩子倒是衣食无忧,可就是不知道努力学习。”

    聊了一会儿,步入主题。林检客气地要求我们配合一下她们的宣传。她话音未落,周围的记者纷纷行动起来。她们扛起了摄像机。我顿时变得紧张。林检递给我们一人一个大信封。我伸出颤抖的双手把它接过来。在这个瞬间,记者敏锐地按下快门。灯光不断地闪烁,恍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人家检察长显然是见过大气势的,越是隆重的场合就越有感觉。她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从具体的资助行为到国家的教育发展战略,滔滔不绝,而且每句话说的都恰倒好处。她讲完,向记者点头示意。记者把镜头对准我。我很难适应这么大的场面,虽然不断地告戒自己不要紧张,但还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摄影记者忍不住暗自窃笑。我一咬牙,胡乱地讲起来,语无伦次,但中心还算明确,不断地说着对检察院感恩戴德的话,大概也就说了五六分钟,但对我来说却恍如隔世!摄影师终于停了下来,我总算可以长长地出口气了。林检走过来,递给我一张湿巾纸,我有点不知所措,半晌才明白过来。我早已大汗淋漓,整个上衣都湿透了。我手忙脚乱地擦着。林检说:“林海表现不错,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到大学还这么优秀真是够不容易的。好好努力吧,你将来会更出色的。”我机械地说着感激的话,林检是在夸我,但在我听来却有些难过。在她眼里,农村与城市的孩子在资质上本来就是有差距的。最后,她们完成了任务,带着大队的记者离开了。

    我们回到学办,许丽先告辞回宿舍。段老师又和我多说了几句。

    他说:“林海,你要长个心眼,将来和东城检察院多接触接触,也许毕业就留那儿了,咱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凡事都要靠自己。”

    我点点头,对段老师说:“谢谢您。”老师对我真心关心,而我说的谢谢也同样是心里话。

    聊了一会儿,我告辞离开。走到楼下,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信封抽出来,打开后,掏出厚厚一叠人民币。当时我接过来时就觉得信封不轻,但现在看到这么厚一叠钱还是让我吃惊不已。我当时以为他们最多给我们五六百块钱,没想到他们出手竟然如此大方。这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至少也有一千块吧。我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感觉自己就像做了贼一样。我认真地数了数,竟然是整整两千块。我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一股股暖风迎面吹来,我抬头,眼前阳光明媚,而我的心情并不轻松。我把钱又数了一遍,就是两千,没有任何问题。吉林大学是吉林省的最高学府,而法学院又是吉林大学最有影响的院系之一。法学院本身有着各种奖助学金,而且来自社会各界捐助的机会也很多。我想,段老师之所以把这个机会给我,肯定是考虑到我是班长,辅导老师对我们这些学生干部总是给予更多的关照。同样是特困生,他们的经历与机会也各有不同。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我在想该如何去用这笔钱,是寄回家,还是和吴宇去做生意?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贪财,到手里的每一分钱都舍不得放弃,我真是穷怕了。而且想想妈妈和弟弟,我确实不想再拿这笔钱去冒险了。我刚决定把钱寄回家,但又觉得没有办法向吴宇交代,偷偷寄回去,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有这笔钱?不,那绝对不是我的处事风格。而且我再想一想上学期那段穷困潦倒的日子,那种改变自己生活的想法又再一次在我脑子中翻腾。我又决定把钱投进去。那是一个机会,而且那个机会稍纵即失啊!就这样,我思前想后,不停地改变着主意,在行政楼下焦虑地转圈儿。

    一笔外财竟然如此让我如此难以抉择。

    我大概徘徊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下定决心和再和吴宇冒一次险。我把钱揣起来,小跑着回寝室,当时心情极度复杂,但绝不是得意忘形。我进了楼,正看见吴宇往下走,我一把拉住他,说:“走,回宿舍。”他糊里糊涂地跟回来,正好他们寝室没人,我进去后,转身把门关上。

    他看着我,不解地问:“怎么了?你搞的这么神秘?”

    我说:“现在我有两千块钱了。”

    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兴奋的神采,居然问我道:“你不是偷来的吧?”

    我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他说:“那你紧张什么啊?我刚才一见你就觉得不对劲儿。看你贼头贼脑的,把我吓了一跳。”我想也是,这钱来的光明正大,我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我一五一十地把钱的来路说了,吴宇顿时兴高采烈,他眉飞色舞地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飞来横财?”

    我说:“别那么说,都是人家检察干警给我们捐的,人家也都是工薪阶层。”

    吴宇却说:“他们也是为了搞面子工程。你想他们又是照相又是摄影的,花在记者身上的钱是给你这点钱的十几倍。再说,现在公检法都黑透了,他们的钱也不是好来路。”

    我有点不爱听,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怎么知道人家黑了?再说他们要是黑透了,有钱干吗不去给当官的送礼啊?这钱人家能捐出来,就说明人家正经不错。尤其人家把钱捐给咱们了,咱就应该感激人家,不要吃着人家还骂着人家,那样做人不地道。”

    吴宇见我生气了,忙解释道:“海哥,我不是那意思。”

    我继续说:“再说,就算当官的腐败了,那些当兵的也没有腐败的机会啊。”

    吴宇呵呵地笑着,我看他眼神似乎在说:“看,两千块钱就把你给收买了。”

    我把钱交给吴宇,吴宇当天就去联系他老乡,他老乡也赶着收拾东西,说过两天就把店铺交给我们。

    在等待的那几天,我同吴宇都很轻松。也许接过小店,我们每个月真就能有一笔稳定的收入了。一天晚上,我们正在食堂吃饭。吴宇抬头,突然大声对我说:“海哥,快看,你上电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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